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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除了自制的“肯德基”外,周云恩还将一些小山村里从未见过的菜品搬上自家年夜饭的餐桌。

    用煎蛋皮代替海苔的“寿司”,本地米粉做的“意式肉酱面”,再从周振国赶早集买回来的十斤牛肉上面切了两大块,做成了煎“牛排”。

    再配上煮得滚烫的可乐,他们便拥有了一桌堪称丰盛的,走在时代前沿的年夜饭。

    把这些都做完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村里把开吃年夜饭的步骤叫做“完年”,需要点一串鞭炮。

    谁家的鞭炮越长,响得时间越久,就预示着来年越红火。

    以前徐丽华节约,都是随大流买串普通大小的。

    但今年他俩也回来过年了,于是斥巨资从镇上买了最大的鞭炮回来,拆开包装纸,将盘在一起的鞭炮抖开,像条长龙似的蜿蜒地铺在地上。

    周云恩跑去叫两人回来吃饭,抵达时他们两人正带着七八个小孩子站在河边,将几厘米厚的冰凿了个小洞。

    顾银杉一只手拿着鞭炮,一只手拿着打火机。

    他将鞭炮点燃,然后等了几秒钟,猛地丢进小洞里。

    鞭炮落水的瞬间,还没来得及被水打湿,就砰得一声炸开来,溅起无数水花和冰屑。

    “啊啊啊,好厉害”

    小孩们乐疯了,跳着鼓掌,要他继续点。

    顾银杉满脸得意,哪里还看得到平日在店里成熟稳重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小屁孩。

    周云恩想到父母说得那些话,没忍心去打扰他,站在远处看。

    直到徐丽华急得来催他了,才开口喊两人回去。

    “下雪的地方可真好玩,以后我还要来这里过年”

    小伙子一边团着雪球,一边兴奋地说。

    周云恩骂道“美得你,想年年公费过年啊”

    他可怜兮兮地说“带我来嘛,我可以给你们开车,不要工资都行。”

    顾银杉道“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年年来么”

    “什么办法”

    “在村里找个姑娘,当上门女婿,自然就会年年带你回来了。”

    “店长你真讨厌”

    三人哈哈笑着走进屋,迎面扑来的是火炉的温暖,和食物的香气。

    周云恩给众人倒上可乐和酒,让他俩去放鞭炮。

    周振国却说这事得由他来,于是他们和徐丽华一起坐在桌边,看着他拿出打火机走到门外。

    他走路的姿势仍有点跛,由于之前卧床太久,体型也佝偻了,看起来衰老了很多。

    但精气神一点也不差,穿着周云恩买给他的新羽绒服,仍然是体体面面的。

    找到鞭炮引线,周振国弯腰点燃,然后赶紧跑进屋里,脸上是灿烂的笑。

    火花就在他背后炸开来,像点燃了星星。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炸走了寒冷,迎来了新年。

    周云恩刚想捂耳朵,一双手已经伸过来,将她的耳朵紧紧捂住。

    她抬起头,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顾银杉宠溺的笑容,于是也跟着甜甜地笑了起来。

    鞭炮点完了,足足炸了一分多钟,满地都是红色碎屑。

    徐丽华招呼大家快吃,不然菜很快就凉了,于是周云恩一马当先,夹了个寿司塞进嘴里。

    顾银杉先端起了杯子,站起身来,对着夫妻俩说

    “这几年来多亏了叔叔阿姨对我的照顾,今年又将云恩交给我,我要感谢你们。”

    说完仰头喝完了那杯酒。

    周振国欣赏地看着他,“你出钱给我当治疗费,把我从鬼门关救回来,这笔恩情我们三个一辈子都还不完,该我们敬你才是。”

    他扬起嘴角,“新的一年我有件事想请求大家。”

    “请求”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说“以后不要再谈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了,我们已经是一家人,遇到事本来就该共同努力。”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迟疑。

    周云恩说“爸、妈,你们就答应他吧,不然总提恩情恩情的,显得多见外啊。”

    你有困难的时候我帮你,我有困难的时候你帮我。

    家庭本来就是这样的存在呀。

    两人这才下了决心,点头道

    “好,不过你也不能再跟我们客气了,跟云恩似的,有什么事直接跟我们说。”

    “好的。”

    顾银杉坐下来,终于看向桌上的饭菜,好笑地问

    “那几盘是你做的”

    周云恩骄傲地抬起下巴,“看起来不错吧,尝尝。”

    顾银杉每样都吃了点,炸鸡不错,跟肯德基有得一比,寿司他没吃过,也许就是这个味道。

    肉酱面基本就是本地的肉丝炒粉,只不过把肉切得更碎了些。

    唯有那牛排,实在硬得嚼不动。

    周云恩看他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无奈地说

    “我也不想煎成这样的,可咱们一不流行吃牛肉,买不到新鲜的肉,二没有腌肉的调料,做成这样已经很尽力了嘛。”

    徐丽华闻言也吃了口,愁得脸都皱了起来。

    “真的咬不动,怎么办啊这里得有两斤肉了吧,吃不掉多浪费。”

    她忙道“给黑子吃,它牙口好让黑子也过个好年”

    众人笑了起来,顾银杉将黑子的碗从屋檐下端进来,把牛排放进去。

    它嗅了嗅,香喷喷地吃起来。

    “银杉,云恩,爸也敬你们一杯。祝银杉的火锅店明年生意更好,红红火火,祝云恩高中顺顺利利,两年以后考上喜欢的大学。”

    “两年”周云恩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我可能明年夏天就参加高考哦。”

    “什么”

    夫妻俩都惊呆了,“你不是才念高一吗”

    “是啊,但是学校已经答应我,开学直接读高三,跳两级。”

    “又跳级啊”周振国十分担心,“到时能跟上学习进度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一步一步来比较好。”

    她夹了块腊肠,一边吃一边说“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有分寸。去年跳级不是也没问题么”

    “可去年你是从初二跳到初三,跨度不大。今年是从高一跳到高三,很多知识学都没学过,你真的有把握”

    周云恩没法告诉他们实情,只得撒谎。

    “我提前预习过那些内容了,没问题的反正就算我没考上好大学,你们也不会不要我吧嘻嘻嘻”

    徐丽华用筷子指了指她,仿佛在埋怨。

    “你呀,就是从小被我们宠坏了。以后跟银杉结了婚,生了孩子,可不许再这样胡来了。”

    “知道啦,快吃饭,吃完我们还要放烟花呢”

    另外两人听到烟花这个词,进食速度明显加快。

    今晚的饭菜太丰盛,周云恩吃得肚子都要装不下了,又硬灌进去一碗鸡汤,这才摸着肚子说

    “吃饱了,再吃我要吐了。”

    顾银杉放下筷子,“那我们去放烟花。”

    “好啊”

    三人起身要走,周振国忙拉住他们。

    “等等,压岁钱还没给呢”

    还有压岁钱

    三人停下脚步,好奇地等着。

    夫妻俩去房间拿出来三个漂亮的红包,一人发了一个。

    小伙很不好意思,抓抓脑袋道“我就不必了吧”

    “要的,你也是小辈,既然在我家过年,待遇就得跟他们一样。”

    徐丽华认真地说。

    他小心翼翼地用眼神征求顾银杉的意见,见对方点头,才放心地收下来,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谢谢叔叔阿姨”

    三人拿着红包开开心心地走出去,等远离两人的视线后,周云恩迫不及待打开查看。

    “我二百块,你们多少”

    “二百。”

    “我也是二百。”

    “好啊,说待遇一样还真一样,连我这个亲女儿都不多给一点。”

    顾银杉耳朵动了一下,“你想多要啊”

    她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我才不要你给我发红包,那跟左手发右手有什么区别”

    顾银杉苦笑,对小伙说“看见了吧,这就是太早上缴工资的下场。”

    周云恩对他吐了下舌头,收起红包,走到早就摆放好的烟花旁边。

    “就在这里放吗”

    “嗯。”

    “谁放啊公平点,一人一箱吧。”

    小伙诧异地看着她,“老板娘你也敢放烟花你是女孩子诶。”

    周云恩白了他一眼,“小瞧人,看我的。”

    她伸出手,对方立马递出打火机。

    周云恩挑了箱应该很好看的烟花,点燃引线,往后退了几米。

    引线烧完以后,烟花半天都没动静。

    “难道点了个哑炮”

    她准备过去查看,顾银杉伸手拦住,“别动,再等等。”

    又等了十几秒,终于,一团火球像小鸟似的蹿上了天空,飞得极高,在漆黑的天幕炸开,瞬间从小小一团,变成漫天飞扬的璀璨星光。

    它们像流星一样慢慢滑落,将整个山村都笼罩在美丽的光芒里。

    “真好看。”

    周云恩话音刚落,又一团火球飞了出去,接二连三。

    村里小孩都捧着饭碗,从屋里跑出来看,叽叽喳喳围着他们。

    一箱烟花很快放完了,她将打火机递给顾银杉,让到一旁,徐丽华也跑出来看。

    几百块钱的烟花半小时之内全都燃放一空,徐丽华咕哝道

    “钱烧起来果然好看。”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搭着妈妈的肩膀。

    “听我的,明年到s市去过年,咱们看别人家烧钱,这样总不心疼了吧”

    “哼哼,死丫头。”

    “诶,爸呢,洗碗去了”

    她印象里吃完年夜饭后就不用做家务了,包括大年初一,所有碗盘和地上的炮竹屑,都等初二再打扫,让劳累了一年的人们好好歇息一天。

    徐丽华指了指前面的房子,里面闹哄哄的,好像有很多人。

    “他打牌去了,家里没电视看,你们也去玩玩呗。”

    “那你呢不跟我们一块儿去啊”

    徐丽华笑道“我也约了几个婶婶打牌,金玲她们过会儿就来了。”

    敢情大家都有安排,就他们没有夜生活啊

    周云恩想叫顾银杉他们一起看打牌去,谁知两人已经跟小孩玩了起来。

    鞭炮爆炸时有一些漏网之鱼,只烧完了引线,里面的硫磺好好的保存着。

    这些人便将鞭炮拆开,硫磺全部倒在一起,用打火机一点只听噗的一声,像闪光灯似的亮了一下。

    这有什么可玩的,真幼稚。

    周云恩撇撇嘴,一个人走进前面的房子里。

    堂屋摆着八仙桌,年夜饭已经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副扑克牌,还有一个大果盘,里面装满了瓜子糖果。

    四个人打牌,一群人围观,打牌的人里有两个赫然是周振国和顾长宏。

    周云恩对周振国打牌没啥意见,他平时很节制,喝酒打牌都是逢年过节才玩一玩,也该放松放松。

    倒是这个顾长宏

    平时老给他们找不痛快,是时候治治他了。

    她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寻找机会。

    周振国输了好几把,大概是平常玩得少的缘故,不如他们经验丰富。

    旁边人起哄。

    “再输下去,你女儿都要输给别人喽”

    顾长宏瞥了眼人群里的周云恩,估计是故意说给她听。

    “他女儿一般人可不敢要,降不住。家里女人太厉害,家就不得安宁。”

    周振国脸一沉,刚要反驳,就感觉一只小小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回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她。

    “云恩,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她冲父亲笑了笑,抬头看着顾长宏说

    “之所以不敢娶厉害的女人,是因为男人自己太无能,所以才怕降不住。顾伯伯,我爸爸今晚高兴喝多了点,我来替他打怎么样”

    顾长宏往椅背上一靠,很不客气地说

    “这里都是大男人,你一个小女娃有资格坐下么”

    她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钞票,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

    “打牌么,有钱就有资格,还管男的女的你不让我坐,是怕输掉裤衩子吧”

    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顾长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咬牙切齿地说

    “好啊,那你来,输了不要哭鼻子。”

    周云恩笑了笑,示意周振国让位子。

    后者满脸担忧,小声说

    “算了吧,我也没输多少,咱们回家去。”

    “爸,你看好吧。”

    她坚定地坐下来,开始抓牌。

    扑克牌这玩意儿周云恩碰得少,只是去年暑假闲着无聊,在网上玩过几天,后来就发现赢起来太轻松,没意思,转为玩其他游戏了。

    一副牌五十四张,从别人打出来的牌中就可以预测每人手里还剩下什么牌,然后根据自己手里牌的需求,选择如何出牌。

    坐在桌上打牌,比玩网络纸牌需要多一项素质,那就是心理能力。

    顺风局时不能骄傲,胡乱出牌,逆风局更不能沮丧,自暴自弃。

    时刻保持良好心态。

    而这,是周云恩穿越之前,训练了几十年的东西。

    不过她不能一开始就暴露能力,让别人望而却步。

    她得像经验丰富的猎人一样,不贪图眼前的一点利益,慢慢设下圈套,然后干一票大的

    周云恩一连玩了五把,输了四把,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顾长宏嘲道“不敢玩了吧给伯伯道个歉,放你走。”

    周云恩仿佛死鸭子嘴硬,“我是嫌玩得太小,有本事玩大的。”

    “你想玩多大”

    “我跟你两个人玩炸金花,一注一百块,豹子翻倍,同花顺翻倍”

    这话说完,围观的人都愣了,反应过来后纷纷说

    “别玩这么大吧,一注一百块,一晚上岂不要输十几万”

    “都是村里人,玩这么大做什么”

    “振国你劝劝你女儿啊,赚了钱不带这么玩的。”

    周振国已经不知道女儿的目的是什么了,赢钱她又不缺钱。

    众人怎么说周云恩都坚持自己的决定,而顾长宏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又一直憋着一股气,想要发泄个痛快,便点头答应了。

    周云恩道“先说好,一旦开始了,可不能随便退出,否则退出的人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他冷笑一声,“你别哭着求我就行。”

    周云恩扬起嘴角,将桌上的扑克牌洗好放在正中间。

    “你是长辈,你先。”

    村里还没人玩过这么大的牌,大家都很激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屋子里都站不下了。

    顾长宏本以为赢定了,让她输掉万的,留个印象深刻的教训。

    谁知一连玩了三把之后,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怎么总在输

    六百一千一千五两千

    眼看着输到三千块了,顾长宏坐不住,将手里的牌一扔,怒喝道

    “你是不是在作弊”

    周云恩无辜地眨眨眼睛。

    “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我用什么作弊”

    她旁边的人也说“她抓牌我们都看在眼里,没有作弊啊。”

    “对啊对啊。”

    顾长宏嘴唇紧抿,脸色阴沉。

    周云恩笑道“可能时来运转,我的好运气终于来了。顾伯伯,你不会怂了吧”

    怂字听得他心头一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认。

    而且炸金花这种事确实和运气有极大的关系,不可能一直都是他输。

    顾长宏忍下这口气,“再来”

    两人玩了半小时,顾银杉听说了这件事,放下鞭炮过来看看。

    他挤到周云恩身后,贴着她耳朵问

    “你跟他玩牌做什么”

    “给你出口气。”

    “什么”

    “你看他就知道了。”

    他抬头看去,顾长宏的脸色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但还在咬着牙关抓牌,企图能把输掉的赢回来。

    旁边有人用本子记着他输的钱,吸着凉气道

    “已经输了三万块了”

    “顾长宏你个王八蛋”

    门外传来一声尖叫,众人回头望去,是顾长宏的媳妇,也就是顾银杉的伯母来了。

    她像坦克似的冲到他面前,指着鼻子继续骂

    “你不想过日子了是不是玩这么大的牌,我看你不是为了玩牌,是为了看别人家姑娘吧”

    顾长宏正烦得要命,被她当众这么骂,脸色更加难看。

    “你给我闭嘴滚回家去”

    “还回什么家啊,输了这么多钱,日子没法过了,我们去离婚”

    她抓住他的袖子死命拽。

    顾长宏骂道“再不松手,我揍你信不信”

    “来,往这儿打”她指着自己的脸说“不打你不是男人快打啊”

    他当真扬起手来,村民们连忙阻拦,好不容易将两人拦住,顾伯母看见了顾银杉,又开始骂他。

    “你这个扫把星,一出生就搅得全家不得安宁先克死亲妈,又克死爷爷奶奶,亲爸还是个杀人犯村里谁家你没偷过,你还是个人吗现在好不容易看着你滚出去了,又带着个女人来祸害我们家,成心的是不是你怎么不去死呢”

    已经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顾银杉再次回到曾经无助的时刻。

    你爸是个杀人犯

    你是克死全家人的扫把星

    你怎么不去死

    小时候的他因为这些话走路都不敢抬头,可是又不想饿死,只好一边忍受别人的唾骂,做自己最厌恶的事情。

    但那已经是以前了,他已经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顾银杉抬起头,拦住准备骂回去的周云恩,沉声道

    “我是扫把星,你们又是什么”

    他的眼神锋利得像刺刀,气势强得让人无法忽略。

    顾伯母张着嘴,却忘记说话,错愕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

    “亲弟弟被抓,你们连看都没去看过一眼。父母重病缠身,不肯掏一分钱送他们去医院。侄子饭都吃不上,你们从不伸出援手,还放火烧他的房子,就为了那块地你们是这世界上最恶心的人”

    顾长宏反应过来,“谁烧了你的房子你不要血口喷人”

    “真的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说么那晚我睡觉的时候,是谁扔了一个煤油瓶进来我当初没跟你计较,你就真的当我不知道”

    众人哗然,谁都没想到那场大火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顾长宏夫妻也慌了,眼神闪躲,企图离开。

    周云恩迅速堵住出口。

    “不想玩了那你得先把输的钱给我,再遵守约定,答应我一件事。”

    “我们哪儿有那么多钱你怎么不去抢呢”

    顾伯母说。

    她淡淡道

    “愿赌服输,玩不起别玩。”

    顾长宏沉着脸说“家里没有那么多现金,我明天取钱给你。”

    “好,对了,那件事是”

    她压低了嗓音,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顾长宏惊讶地看着她。

    犹豫了几分钟,用同样的音量跟她说了一句话,然后带着媳妇狼狈离开。

    村民们好奇极了。

    “你让他做什么事啊”

    “他跟你说了什么”

    “不好意思哦,这是私事,不能告诉大家啦。”

    周云恩笑笑,将桌上的钱收拢,装回口袋,拉着顾银杉走出屋子。

    寒冷的夜风吹在脸上,顾银杉心中的怒焰总算熄灭了。

    “谢谢你。”

    “谢我什么”

    周云恩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雪。

    “如果没有你,我永远不可能对他们说那些话。”

    在最痛苦的时候,他无数次幻想过如何报复对方。

    趁他们不注意时捅一刀,偷走他家的钱去流浪,放火烧掉整个村子

    无论哪种方式,都会让他背上深深的罪孽,并且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而现在,他不仅事业有成,前途光明,内心也真正的释怀了。

    周振国也追了出来,问“你刚才到底跟他提了什么要求”

    “我问他一个地址。”

    “地址”他听得莫名其妙,“你问他什么地址”

    顾长宏虽说以前是村长,比其他人稍微见多识广些,可是仍然比不上在s市待了两年的他们啊。

    顾银杉却心脏一紧,“难道”

    周云恩抿唇一笑,“没错,我问他你爸爸在哪个监狱服刑。”

    他全身肌肉都紧绷着,“他说了”

    “嗯。”

    顾银杉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缓了缓才说“谢谢你。”

    周振国也很感兴趣,“离咱们这儿远吗”

    “不远,也就六百多公里,开车一天就到了。”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看看他监狱应该可以探视的吧”

    周云恩道“等回s市以后估计又会变得很忙,所以干脆就这几天去吧,看完我们再回s市。”

    顾银杉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紧张起来,一颗心咚咚地跳着,随时要冲出胸口。

    这么多年不见,父亲如今是什么模样说实话,他已经不记得他当年的样子,只隐约感觉是个很高的个子,以至于自己不仰头都看不见他的脸。

    他在监狱过得还好吗家里一直没人去看他,他是不是很难过

    他希望见到自己吗

    无数个问题萦绕心头,弄得他魂不守舍,机械地跟在两人后面。

    回到家后,周振国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徐丽华,后者非常舍不得。

    “这才回来待了几天啊,就一个礼拜吧,又要走了唉,再见面估计要等明年过年了,怎么不多玩几天呢。”

    周云恩拉起她因操劳家务变得十分粗糙的手,轻声说

    “你们什么时候想我了,直接买两张车票,去s市玩十天半个月的,反正爸爸现在也能走路了,过去方便得很。”

    “好吧,本来我跟你爸还想着趁你们在家,把家里改造一下呢。”

    “改造”

    “你们回来不是老没地方睡么,害得银杉他不是睡客厅就是睡店里,正好旁边车棚是空的,现在三轮车也卖了,干脆拉几车砖和几包水泥来,把它修成一个房间,买套家具摆进去,以后专给银杉睡。”

    周云恩忙说“我们一年也住不了两天,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他也是咱们家人,自己家怎么能不留房间呢”

    “这”

    她看向顾银杉,后者终于回过神,看着眼前历经风雨的平房,想了想说

    “要不把它推倒,盖成楼房吧”

    母女俩都惊讶地看着他。

    “盖成楼房”

    “平房房间少,一家人住不开,梅雨天潮湿,冬天又漏风,干脆盖成两三层的,每层两个房间一个卫生间,在井里安装一台抽水泵,用水管将水送到卫生间和厨房去,像城市里的自来水那样。”

    徐丽华呆呆地听着,忍不住问

    “那得花多少钱啊”

    “十万总够了。”

    “十万不要不要”她连忙摆手,“你们又不常回来住,家里就是我和你爸,盖那么贵的房子做什么。”

    周振国也道“当年这栋平房才花了两千块,能住到我们养老呢。”

    “你们既然要在这里面养老,更该盖好点了。地上铺防滑地砖,免得泥地打滑,柴火灶改成煤气灶或者电磁炉,就不用再砍柴了。卫生间要装上马桶,老人半夜去茅房上厕所,也很容易摔跤的。”

    夫妻俩都听得目瞪口呆,周振国道

    “真的不用,我们过惯了这种生活,你要是搞得像城里的房子一样,反而住得不舒服呢。”

    周云恩斜眼,“你们去年在s市不就挺舒服的么天天说这里好那里好,现在我们把那套房子给你们搬回村子里来,反倒不好啦”

    “你这个丫头,搬回来得多少钱啊。”

    “我们能赚钱,不缺钱。”

    两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周振国退让了一步。

    “盖房子可以,时代变了,也确实该换换。不过我们现在种菜也能赚钱,所以你们一分钱都别往家寄,帮忙在装修的时候出出主意就行。”

    周云恩哟呵了一声,“爸,你那些菜地真能赚钱啊”

    “一年好几万呢,开玩笑。”

    “真好你们都能赚钱,那我就等着大学毕业回家享福了。”

    周振国佯装生气,捏了捏她的鼻子。

    周云恩一只手搂着他的胳膊,一只手搂着顾银杉的胳膊,说

    “咱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在家又蹭了几天吃喝,2000年大年初五,三人便准备出发。

    回来时桑塔纳装得满满的,回去时仍然满满的。

    徐丽华搜罗了一切他们能用得上吃得上的东西,什么咸鱼腊肉的就别提了,连地里的萝卜都给他们塞了好几棵,就差没将屋子旁边的老槐树也让他们带走。

    周云恩坐进去连忙关上车门。

    “好了好了,别塞了,真的装不下了”

    徐丽华又从车窗递进来一兜子茶叶蛋,放在她腿上。

    “路上饿了吃,别忘记了。”

    周云恩欲哭无泪,“怎么回回路上都是吃茶叶蛋啊。”

    “这不是好吃又方便么。”

    “方便面才方便呢。”

    “那种东西是化学材料做的,不健康,哪里比得上茶叶蛋有营养。”

    “好吧,我们得走了。”

    徐丽华连忙让出道路,与周振国站在一起。

    “路上小心啊,车子开慢点。”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看着汽车缓缓离去,两人还是湿了眼眶。

    小伙一边转弯一边松了口气。

    “终于能走了。”

    周云恩抱着鸡蛋道“怎么嫌我家不好啊”

    他连忙解释“怎么可能我巴不得多住几天呢,叔叔阿姨贼热情了。”

    “那你还说终于能走”

    “唉,村子里那个叫狗剩的男的,天天让我开车带他去镇上玩,我都说了不行了还要催我去。”

    顾银杉脑中浮现出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你不用搭理他。”

    “我也不想,这不天天躲着他么,现在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周云恩靠在椅背上,舒服地望着窗外风景。

    雪没有化,厚厚地铺了一层,草丛、田野、山头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偶尔有黑色鸟影掠过,消失在天际线处。

    “又走了”

    她喃喃地说。

    顾银杉的头往这边偏了点。

    “舍不得”

    能舍得么这里可曾是她心里的世外桃源,要不是为了钱,她愿意一辈子呆在山村里。

    “要不你以后在镇上开家分店,我来当店长。每天睡到自然醒,去店里看看生意查查账,下午就回村子里,跟我妈学包饺子,看我爸种菜,跟黑子去山里抓野鸡,好不好”

    她又浮想翩翩起来。

    顾银杉一口回绝,“不好。”

    周云恩瞪他。

    “我在哪里,你就得在哪里。”

    顾银杉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抓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不过等汽车驶入国道后,他的一颗心便飞向了监狱,没精力再管她了。

    顾父入狱十几年,从来没人探视过,肯定很孤单。

    监狱里条件也很苦,于是在经过城市时,周云恩特地找了家超市,买了许多东西。

    毛衣、保暖内衣、棉被、棉鞋、牛肉干、巧克力、饼干以及各种日常生活能用到的东西。

    顾银杉有点担心,“监狱能同意拿给他么”

    “先备着呗,到时批准拿什么就拿什么。”

    “好。”

    看着路上的标识,离监狱越来越近了,顾银杉的心情也变得紧张又沉重。

    晚上找了家旅馆休息,第二天上午,他们抵达监狱门口。

    外面是一片荒地,人烟稀少,监狱的造型像他们曾经应聘过的大工厂,只不过外围多了圈高耸的围墙和铁丝网。

    门口有人站岗,看起来非常森严。

    顾银杉有点抗拒了,手心微微冒汗。

    “要不还是算了。”

    他们这么多年没见面,认不认得出来都不一定,根本没话可说。

    周云恩率先下车,转身来拉他。

    “到都到了,不见面怎么行叔叔肯定很高兴的。”

    “真的吗”

    如果自己入狱,亲人十几年里一次都不来,他只会恨他们。

    “你是他儿子,他看见你当然高兴了,快出来”

    周云恩加大力度,把他从车厢里拽出来。

    小伙留下来看车,两人拎着准备好的东西走到大门外。

    站岗的狱警拦住他们。

    “什么人”

    周云恩说“我们来探视顾长伟的,他是1985年过来服刑的,身份证号是。”

    “你们是他什么人”

    “他是他儿子,叫顾银杉。”

    “那你呢”

    “我”

    周云恩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顾银杉说“她是我未婚妻。”

    “把身份证件出示一下。”

    两人忙将身份证递过去,还有镇里派出所出具的探监证明。

    对方看了一遍,将其递给另一位狱警。

    “在这里等候批准。”

    说完就没再理会他们了。

    周云恩闲着无聊,朝里张望。

    里面的风景看起来很单调,光秃秃的水泥地,深灰色的楼房,沿着路边种了一排树,树叶已经掉光了。

    墙上贴着醒目的标语积极改造,天天向上。

    这跟学校倒是差不多,她忍不住笑了下,想叫顾银杉看标语,却发现对方一直浓眉紧锁,很紧张的样子。

    于是她也不好意思笑了,抹抹脸颊,陪他一起耐心等待。

    过了十多分钟,那位狱警出来了,让他们跟他进去。

    两人被带到一个大房间里,正中间隔出一道半墙,墙和天花板之间是铁栅栏,两边摆着许多凳子。

    除了他们以外并没有别人,狱警说

    “今天不是会见日,本来不该让你们会面的,但是领导考虑到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家人,你们老家又远,所以特准你们探视。”

    周云恩立刻说“谢谢领导”

    狱警退到一旁,而另一边的门外,已经响起脚步声。

    顾银杉气息变得紊乱,死死盯着那扇门。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他的手,周云恩低声说

    “笑一笑吧。”

    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顾银杉深吸一口气,努力扬起嘴角。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