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俯瞰。
这个居高临下,将所有的景象收入眼底的视角是很新鲜的。意识尚且没能挣脱混沌的泥潭,可我听到了古怪的声音。
有人在笑,然后又发出了悲伤至极的抽噎,断断续续的。
声音与画面开始契合,像互相咬合的齿轮,我的思维重新转动,紧接着,听到了来福凄惨地叫声。
哦,我想起来了,我死了。
被楚应予干脆利落地杀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让我说完。
太打脸了,我以为楚应予喜欢我,喜欢到能够对抗一切,还觉得两个人努力,就能得到圆满结局。很遗憾,我没能打败中在他身体里的蛊毒。
说不定经过这么多年的融合,他早就认同了这种思维,被曲夜思牢牢掌控着。
我的选择能力果然稀烂,直接打通坏结局了。
尸体的眼睛都还没闭上,我看着很是死不瞑目,还是他给合上的。
感官复杂地注视着堂屋内的一切,很干净,甚至没有飞溅的血迹,大红蜡烛烧得还剩半截,凝固的红色蜡油像极了我脖子上的致命伤痕。
还真是惨败啊,我还以为自己能够改变楚应予,能够帮助他摆脱八重宫的束缚,还是太天真了。
我甚至没能给够他安全感。
空有一身绝世内力,却半点没能发挥出来,感觉还挺对不起孤勇者老伯的。
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发现自己身上没有衣物,就像一处晃动的人形火苗,徒有轮廓。当我尝试去触碰房梁,身体径直穿越过去了,就像穿模的模型。
我大概是成鬼魂了那我这样算死了吗什么肉身已死,灵魂飞升的戏码
遥远的前方闪现出一道微光,这道光芒温暖而明亮,那道光好似在召唤我,甚至让我觉得听到了孤勇者老伯的声音。
跨过去,我能回家。
可我的身体都凉透了,一个灵魂过去也行吗
冥冥之中,我好似察觉到灵体里流动的暖流,冷冰冰的尸身还被抱在少年的怀里,灵魂的我悬浮在半空中,有一种打通了浑身筋脉的错觉。
我可能,还没死透
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我降下自己的身体,尝试着拍拍楚应予的肩头,“嗨,我脑子不清醒的美貌鳏夫”
不出所料,我的手掌穿过了他的身体,他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
感受不到我的触碰,听不到我的声音,也自然看不见我。
因为尝试着去捂住我的伤口,他的手上、脸上都染着我的血,红色凝结在他白皙的脸庞,像是一块块触目惊心的疤痕。
时而发笑,时而悲鸣的他像极了电影里脑子不正常的连环杀手。
那到光亮一直存在于我的前方,是我可以抵达的距离,可我现在很想看看刚结婚就痛失老婆的憨批鳏夫要如何做。
分尸把我煮了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向着惊悚片狂冲到底还是收敛所有情绪,装作从未发生,又变成了正常的武侠剧或者痛失所爱大杀四方,成为血浆片
不着急,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再看看他的后续吧,看了我就走。这憨批,杀都杀了,现在解脱了,不该很开心吗
心里这么想着,我无声地望着下面的一切,甚至在楚应予抱着我尸体发呆时,在他头顶上来回飘了两圈,还用脚去踹他的背。
不管我张牙舞爪打他多少回,他也雕像那般一动不动。
好无聊哦。
把我宰了以后,是不是蛊毒就减轻了想到这里,我又有点在意了,我是相信黎一的话的,曲夜思在楚应予身上动了手脚,如果我不去追查,那他以后都要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生了。
孑然一身,就算再遇到喜欢的人,还会重蹈覆辙
关我屁事反正我都被他杀了我也输了啊,我以为自己能赢
好好的大婚夜变成杀人夜,也不知道洞个房再动手,暴殄天物啊
愤恨地想着,我又是一脚往他脑袋上踹,再次穿透了过去。
冷静点想想,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了。楚应予并没有多喜欢我,他就是一个冷心冷肺的家伙,我上网冲浪看过太多这样的男性了,装得很喜欢罢了
他又有什么不同,因为是古代,是杀手,可能被下蛊,所以我要原谅杀了我的他吗。
我在生他的气,很愤怒的那种。
数月以前,我原本已经平静地接受自己会被他杀这样一件事。可他说要为了我努力去改,用我喜欢的方式对我,他想要我活着陪着他。
就是因为他给了我承诺,他却没有做到,反手一剑就让我死了。
如果是这样,当初何必给我那份希望,痛痛快快让我上路就是了。
本着这份怒意与不甘,我才没有走向远处的光芒。
忽的,石像动弹了。
楚应予从地上面无表情地站起,他抱着我的尸身走出了屋子,我立即飘过去。
哇,之前都没注意,今晚的月色真不错啊,又圆又亮,连乌云都很少。
“汪”
来福差点就扑上来撕咬楚应予,可临到头了还是没能下嘴,来福呜呜叫唤着,绕着他在跑,好像很紧张很难受。
从来都是摇晃的尾巴低垂了下去,它频繁地用爪子去抓楚应予的裤腿。
楚应予目不转睛地抱着尸体继续走,根本没有在意周遭的一切。
“来福”
我落到地上去喊来福,大黑狗愣了一瞬,趴下的耳朵竖起,朝着虚空中凝望。
对,没错,我就在这个位置来福能感应到一点,黑狗通灵
来福放弃了对楚应予地讨伐,跑来对着我的方向叫唤,甚至用爪子刨土。
我现在有点理解找男人不如养狗的话了呢。
虽然不能去触摸来福,但它在狂吠了半个夜晚后终于镇定了下来,最终它钻进了狗屋里,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在静静。
等我再抬头看,楚应予已经抱着尸体走了很远,我连忙飘过去追上。
三更半夜抱着穿着嫁衣的女尸很恐怖的啊,就算那是我的尸体,看着还很新鲜漂亮,我也觉得格外渗人。
一路来到了村里街道,我看到紧闭的医馆,真以为楚应予要敲门,结果他抱着我的尸体翻墙了。
我“”
无语地穿墙而过,我希望大夫不会被他吓死。
老大夫被吵醒的楚应予吓得几乎背过气去,过得几分钟,堂内亮起了灯火,我的尸体被平整小心地放在了床榻上。
穿好衣服的老大夫面对这诡异的情况,也不多问什么,只是面露难色地对着尸体检查一番,支支吾吾道“这,老夫也无力回天,新娘子已经没气了,脖子上的是致命伤。”
楚应予像木桩子那样,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脸部肌肉大概都坏死了。
“缝好伤口。”
“行,但老夫只能缝合表皮,内里的血肉筋骨却没法了。”
“”
“新郎官,还要缝吗”
“缝。”
老大夫就着油灯,穿针引线,捻起我脖子切开的皮肤,仔细地重叠好后,他用勾针戳入皮肉里。
看着针线在我的皮肤上游走,我不禁摸着自己的脖子,没来由地哆嗦一下。
缝合并不难,就是不能救活了。
楚应予又要求老大夫开一些保存尸身的药水,也幸好大夫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镇定地缝合以后,他用汗巾擦着手,提了个建议。
“如果新郎官想长久保住夫人的尸身,我倒还有一个法子。小时候听师父说,天居山的天池洞底里盛产寒冰玉,用此物打造的棺椁能保尸身不腐,不过天居山世代都是魔教玄阴教的地盘,易守难攻,有进无出啊。”
我飘到老大夫身旁,这个玄阴教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
虽然没有理睬老大夫,但这话楚应予是听进去了,江湖上杀大夫是大忌,就算是此刻不清醒的楚应予也没有疯起来乱发泄。
他就像一个被罩在了袋子里的人,所有的情绪都收拢压抑,有一种岌岌可危的紧绷感。
一言不发地将我又抱起来,他沉默地回去了我们的小屋。我一路跟着,看到了大树上贴的囍,还有灯火摇曳的温暖堂屋。
窗户上、门上、树上、狗屋上的囍,到处都是我生活的气息,处处都有我的影子。
我发现狗屋空了,直接将脑袋穿过木板,没有看到来福。
绕着前面的院子搜寻一遍,来福不见了
“楚应予来福跑出去了”
他当然听不见我焦急的呼声,自顾自地将我抱去了房内,我的身体以一个安详的双手交叠在胸口的姿势躺平。
黑发雪肤红唇,娇丽异常,死去的我竟是有着妖冶的美感,脖子上的皮肤缝合得很好,几乎看不出致命伤,我安详地犹如睡着了。
当然,也因为楚应予手法太好了,没有砍得我皮肉乱溅。我莫名地想起网上的话,我失去的只是生命,可他失去的是爱情啊
“狗跑了你在干嘛亲我干嘛亲活人你不要,偏偏抱着我尸体亲”
看到楚应予在我唇上留恋地吻了下,我冲过去就对着他的脑袋拳打脚踢,我的招式全部落空。
撒气一样在他身上乱打乱踢,楚应予已经握着我的手贴在了面颊上,他就这样望着我的尸体,唇角带着一抹笑意。
像是要笑,又像是马上能哭出来。
脸上的面皮抽动了几秒,他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去找寒冰玉,等我回来。”
等个屁我都凉透了是要把我当木乃伊吗死了都不能入土
用老大夫给的药水将我给仔细地腌入味,我就这么看着楚应予伺候着我的尸体,这个场面还是很怪的。
看不下去他不干人事了,我飘出去找来福,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是真的不在房子了。
黑夜里,我看到一盏灯笼由远及近,那可不是鬼火,而是挑着灯笼的丁大婶和龙大叔,脚旁边是带路的来福。
好聪明啊我的狗宝
丁大婶要进院子时,先是被龙大叔给拦住了,已经感受到不寻常的龙大叔自己先进来,让妻子在后面警戒。
当他俩来到房前时,楚应予刚好结束擦拭药水的事,他给我盖上被子,空洞的黑眸转向了门口的两人。
龙大叔骇然一惊,退了两步,背在身后的刀震颤着出鞘。
没想到楚应予根本没想动手,他脱下自己的喜服折叠好,在衣橱里拿出了平常的深色劲装,换好衣服后,他轻声说道。
“我有事出门,你们帮我照顾妻子。”
怎么照顾啊尸体耶大哥
丁大婶瞪大了眼,想骂他几句,又被龙大叔制止了。
“你去,我们守着。”
得到了龙大叔爽快的保证,楚应予连那把割了我脖子的残剑也不拿了,而是就这样走了出去。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声音有了一丝颤抖。
“来福,送给你们了。”
还不知道自己被送人的来福趴在我的床下,但它看着的方向,是我魂魄飘荡的上空。
没有任何人留意到来福的目光,我有点跟不上眼前这局面,楚应予做决定是很快速的,犹豫两秒,眼看着他要消失在黑夜里。
我一咬牙,还是朝着他的身影追过去。
变成阿飘的好处就是不用吃喝、日行千里、穿墙遁地,很是自由,就算是楚应予这样的绝顶高手,也发现不了我,甩不掉我。
看来他不是招鬼体质呢。
乐观地想着,我看到天光微明,月落日升,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楚应予骑上快马还在赶路,他几乎不停歇,宛如上了发条的机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不知道天居山距离桃花村有多远,可既然是魔教的地盘,应该不是什么好进去的地方。
三天两夜的极限赶路,楚应予可以说是不眠不休。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他来到了天居山脚下,玄阴教的核心位置是通过一线天的峡谷,然后进入内部的。
天居山三面临崖,一面是一线天,确实是个好位置。
可以不从大门进,比如从山林野道突击,只要不迷路,不怕猛兽、陷阱、阵法,就能不走正门。
悬浮在高空俯瞰这地形,我看到了平静如镜的天蓝色池水,被群峰环抱,静谧又神秘。然而在这四周,身着统一服饰的人站岗放哨,持刀拿剑,一看就是守护在天池边上的。
得到了这么多信息,可我又无法传达给楚应予。
也不知道他以前和魔教交过手没有,我有些担心啊。
其实我的尸体都凉了,干嘛还要找寒冰玉呢,活着不珍惜,死了又何必做出这些样子。
这恐怕是为了寻求自己内心上的宁静吧,不这么做,不留下我的尸体,他可能心里过意不去。
楚应予显然不打算从大门走,绕过正门就往幽深的山林中冲去。天池,肯定是在山顶上,他打算独闯。
少年如燕雀般轻掠而过,不留任何痕迹,甚至触发不了机关。
衣袂刮落的树叶还未坠下,他已然踏出数十米之远。
他急不可待地去寻找上山的近道,半山腰上喧闹的瀑布水潭里传出破水声。
这并不像鱼儿跳跃的声音,而是什么大型东西从水里猛地冒出。
经过瀑布潭水的楚应予刚一落下身形,水中跃起的身影迅疾发射出数枚暗器。
我下意识地飞扑过去挡,结果暗器全部穿过我的身体,挡了个寂寞。
不对啊我干嘛要给他挡暗器
凌空飞旋翻转,以手撑地的楚应予趴伏在岸边,手中已然握紧铁针。
我看向水边,爬上岸的两人是一男一女,浑身湿透地互相搀扶着。血水刚晕染开,其中的女人嘴角染血,咳嗽着又喷出一滩浓稠的血液。
等我靠近了,看清这二人的样子后,我惊得螺旋升天。
张珊和她的师弟这是何等的缘分
因为张珊的名字实在太好记了,所以我记得很牢固,她师弟的名字我倒是忘记了,好像也挺好听的吧但没有乌云染好听
张珊看着没有外伤,但她面如金纸,咳得像是要把肺给吐出来。抱着她的漂亮师弟心急如焚,完全没有初见时讽刺我的讨厌劲儿。
楚应予的铁针已经对准了张珊的咽喉,我在边上想劝,但这无济于事。
张珊气喘吁吁,躺在师弟的怀里,看着不速之客,惊骇之中问了出口,“楚应予你为什么在天居山”
“寒冰玉。”言简意赅的某人。
“原来不是执行任务吗”呢喃着,张珊捂着胸口,又是一口血喷出。
师弟让她闭嘴休息,点了她几处穴道,擦干净嘴角的血沫后,看向了一幅要杀人越货的杀手。
“寒冰玉是我教守护的圣物,在天池地洞深处,只有水性极好之人才能取出,而且没有教主令牌,无人能去往天池。就算你武功高强,能对付几百人吗,楚应予。”
没有理睬对方,楚应予转身要去山顶的天池。
“你急着要寒冰玉,无非是想要尸身不腐,鲜活如初。就算你有能耐杀几百几千人,你又如何下得百米深的天池,去错综复杂的水底洞穴寻找寒冰玉,说不定等你拿着东西回去,尸体早烂了。”
“”
楚应予的面目有一瞬的狰狞,他停了脚步,转头看向师弟。
“最简单的方法,你去杀了教主欧阳擎君,拿了令牌,号令教内水性最好的一支游龙队潜入天池拿寒冰玉。”
“人在哪。”
“人在教内的问天塔,欧阳擎君刚逼出身体里的余毒,他现在比较虚弱,你胜算会大很多。”
楚应予没有出声,他在思考。
“萧若隐,欧阳擎君对你不错,为何出卖教主。”
“大名鼎鼎的杀手居然认识我,实在荣幸。如你所见,我与师姐想刺杀他,只不过棋差一招,被识破重伤,这才从水中密道逃出来。”
楚应予的目光终于施舍给了昏睡过去的张珊,少年走过去蹲身,想要去扯张珊的领口。
萧若隐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像护食的野狗,厉声道“做什么”
手背直接被打红,楚应予看了眼,我抱着双臂飘在他旁边,唾弃道“果然老婆死了,就开始不守男德”
“你师姐胸口中了一掌,玄阴教历代相传的炎霜掌霸道无双,没人敢用身体去接。”
萧若隐恨恨道“她是替我挡的”
“哦,她真好,愿意为你去死。”
“”
“不过你师姐命不久矣了。”
“你才活不久了”
“死了也好,你就不用为师姐挂心了。”
“你有病是吧”
惭愧,我的小老公确实有点脑子不清醒。
虽然是这么说的,楚应予还是指名了方向,他说他的马就在山脚下,可以让他们骑着跑。
最好在五天内赶到桃花村,去找号称药百草的老大夫,这也是一位退隐江湖的老神医,虽然比不上药王和乌云染,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原来那晚给我缝脖子的老大夫也是个隐藏大佬。
怎么说呢,楚应予愿意多说两句,确实是帮助了萧若隐和张珊,毕竟他不怎么管闲事的。
是因为看到对方抱着师姐,所以想到自己了
“水潭下面有近路通往院内鱼池,我的龙鳞剑也在里面,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萧若隐抱着张珊飞窜下山,再不耽误一分一秒。
一声入水声,我还没反应过来,楚应予就扎入水里了。不是大哥你做决定真的一点都不犹豫啊
他是真的打算杀魔教教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为了一个打造棺材的材料不值得啊
虽然对水好像还有一点恐惧感,我也还是骂骂咧咧地钻入水中了。并没有窒息,连池水的冷暖也感知不到,虽然我呼吸也没什么用的样子。
楚应予水下功夫算很可以的,他似乎在找龙鳞剑。我也在帮忙找,可能死了以后,我反而比较幸运了。
看到了嵌在水草石缝中的龙鳞剑。
它太与众不同了,在幽暗的水里发着莹莹光芒,好像有一条龙在周围护佑着。
“楚应予”
我游到少年的身旁叫嚷着,他却无知无觉,好像根本注意不到剑身的光。
毕竟我俩人鬼殊途,可能看到的也不太一样
我焦急地打转,想要传递出信息。心急如焚之际,浑身涌起一种虚无缥缈又很难抓住的感觉,顾不上那么多,我抓向了剑柄。
一瞬间握住东西的实感让我精神一震
水底出现了乱流冲击,龙鳞剑被拔出的瞬间,我就失去了触碰它的实感。
而剑已经顺着水流落在了楚应予的身前。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