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上的老人目光如炬,不加掩饰地审视着谢栖。
老人的名头很响亮,单是各种名誉会长主席的称号都有一堆,少年时从伍,厮杀过,脸颊上还有后背上有刺刀的砍伤。后来在商界博得一席之地,兴许是从戎的缘故,他对子女要求很苛刻,哪怕是云灯,对这位老人都有些发怵。
云灯握着晶莹剔透的杯子,偏过头看谢栖神色。校服穿得的确很规整,温度过热,袖子卷到小臂上,露出来漂亮劲瘦的线条。
谢栖神色挺冷,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不大,足够所有人都听到“忙。”
敷衍至极,云灯低着头小小地饮了一口茶。
是品质绝佳的铁观音,馥郁清雅的香气一触即发,席卷在口腔。
平常办酒席的人多,这种桌子很大,坐起来不挤,哪怕位置挨着,椅子和椅子之间也有不远不近的距离。云灯甚至嗅到了谢栖坐下来时,身上清淡的冷香扑过来的瞬间,若有若无的。
“能有什么忙的不是考完了吗,应该歇歇,还有什么事需要你忙,连家宴都忙得迟到。”
“演讲,采访。”谢栖言简意赅。
把后面即将长篇大论的说教都堵了回去,云家没有出过状元,家中小辈,基本都是国内外名校毕业的,可是状元没出过一个,更何况谢栖是实打实的,从高考大省杀出来的省状元。
云灯忽然又开始羡慕谢栖,在谢栖上热搜后他试着从手机的地图上去找谢栖曾经待过的学校。那是一个不大的高中,从卫星上拍,显得更加老旧。漆皮从墙面上剥落,不高的楼体上贴着瓷砖,很多都破损了,升学率不高,师资力量也不好。在这种环境下,依然从千军万马中搏出来。
那天的词条刷得很疯,话题滚动的微博一条紧跟着一条,后面好几天还有余热。有同校的人发出来谢栖高中时的照片。偷拍的照片很糊,时代感足的背景,深墨绿色的黑板,清瘦的少年很高,站在身边仰着头的老师仰着头看他写的解题思路。一整个黑板都是秀气的白色粉笔字,谢栖天生冷感的脸略微侧着,倾听什么似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属边的眼镜,添了几分斯文书卷气。
透过评论区的蛛丝马迹,他知道更多关于谢栖的事,曾经养育过他的、名义上的父亲是个名声很差的人,长年累月酗酒,然后小区里经常会听到女人的哭叫声。谢栖从小就很聪明,一直都是第一名
云灯还是同情不了。
他只是羡慕谢栖能够以满身荣光的状元身份,有各种各样的曝光,其余的人只能仰望。
老爷子脸色和缓了一些。做菜的主厨兼有中西方的特点,菜品精巧而美味。水果雕刻出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小朋友注意力被分散,拿着勺子去挖果肉。
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回到了改姓的问题。老人轻轻放下筷子,问他“什么时候把姓氏改回来,重新上个户口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有必要。”谢栖垂下眼帘,曲起的指节点在桌面上
,短暂的沉默。
老人拧着眉毛,不太理解谢栖这种坚持,“你身上流着的可是云家的血脉。”
屈辱的过去,云灯心想,如果身份调转,他会毫不犹豫舍掉不堪的家庭,然后改头换面,以全新的身份存活在世界上。梦境对谢栖的过去一笔带过,没怎么把视角放在谢栖过去身上,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谢栖会坚持冠以这个姓氏,以至于后面谢栖已经是受尽迷恋的大少爷,也没有想过更改姓氏。
这本质上是集齐狗血、强取豪夺于一身的剧情,没那么多内涵,绝大部分情节是无意义的束缚、分分合合,平面抽象,但真正置身其中,以活生生的身份生活在其中时,便不得不考虑更多。
“没必要。”谢栖寒着声音重复了一次。
前世很多恐惧到现在为止已经没有那么可怕,怨恨倒是没有多少,被淡化了许多,甚至觉得没有必要去管。他有能力取代云家,也可以报复许多人。怀着意味不明的心思,他依旧选择回到云家。
仔细推敲那些细节,发现很多时候都像被看不见的手操控,不得不去做一些愚蠢的事情。正对面威严的老人,眉毛雪白交杂着斑斑点点的黑,象征着绝对权威的老人在后面会因为癌症疼痛不堪。
他直视老人明亮锐利的双眼,唇角微微上扬“我不需要冠冕堂皇的身份,遗弃是监管失误的结果,我没必要为了你们的失误负责。”
十八年时间,很多事情都可以做,但是没有做。现在又要以血缘,轻描淡写之前的苦难。
气氛很僵,云灯看了一眼无声对峙的两人,轻轻拉了拉谢栖的袖子,给他一个示意的眼神,声音不大,足以所有人都能听到。
“哥哥,不要跟爷爷置气,况且改名字也没什么只是可能会稍微麻烦点,爷爷也只是为了你着想。”云灯顿了顿,雪白的颊上泛上一层薄粉,眼睛也很水,好像总带点撩人的春情。
“改姓会更方便融入大家庭。”
云灯心跳如鼓地看着谢栖,耳垂很热,但有头发盖着,应该看不到头发好像有一些长了,抽空要修剪一下。他胡思乱想之际,不去看老人的神情。不需要猜,他很了解要怎么说,只要往家庭家族团体上靠,就可以把话说到老爷子心坎上,可惜很简单的道理,很多人都想不到。
他小心翼翼的,对上谢栖似笑非笑的眼,有些戏谑嘲弄的,却让云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云灯拉着他袖子的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规规矩矩搭在腿上,目的已经达到。
他巴不得谢栖再叛逆反骨一些,这样能站稳脚跟的人只会是他。最好谢栖更过分点,浑身傲骨的话,直接脱离云家,分毫不沾染,这样最好不过。
一直站在位置上,伏在桌子上吃东西的小孩忽然抬起脸,童音稚嫩尖利“他才不是我哥哥,我哥哥只有灯灯哥哥。”
是舅舅的儿子,才四岁,是整个家族中最小的孩子,平日里很得宠,被宠得有些无法无天。
小男孩遗传了苏家的美人面,小
小年纪男生女相,长得很漂亮,恶劣地笑了笑,“滚出去。”
他灵活地从椅子上爬下去,将叉子上的水果猛地抛掷到谢栖脚边,从谢栖身边擦肩而过,落在地面上。
还在大吼大叫的小朋友被父母按住了手脚,压低了声音小声警告。云灯抽了三四张纸巾,将地上的水果捏起来,丢进垃圾桶。
勉强把场面控制下来,男童父母也不好意思,对谢栖很客气地说“小孩子不懂事,家里平常太宠溺了,等回去后我们会好好修理这小子的。没事吧,小栖”
“他说的对。”谢栖点头附和。
小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反而对这种关系看得很透彻,比起大人装疯卖傻,直白的恶意反倒比伪善更招人喜欢。
端上来的汤奶白浓郁,香气四溢,侍应生放下饭菜后目不斜视离开。
“小栖,没砸到你吧刚刚。”苏成双脸色煞白,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她也没反应过来。
云灯也低敛眉眼,装模作样地关心一番,他离得很近,看得清楚,本来不偏不倚要砸中头颅的水果被极为迅速地躲过了,并没有伤到分毫。
相较于认回来没多久的谢栖,小男孩显然是更亲近的那个。
“汤不错,都尝尝。”老人手持白色瓷勺,不咸不淡地说。
云灯给谢栖盛了点汤,轻手轻脚放在谢栖面前。
没有人再在姓氏上纠结,说起来其他的话题。没有人再注意到这边。
“对了,小栖平常怎么学习的,我们家清清请了家教,前后换了十几个老师,可还是学不进去,你有什么诀窍吗这个年纪的孩子。”
“没有。”
“没有方法吗”
“看一遍就会的东西,没必要刻意下功夫。”
谢栖性子冷,但并不是一个字都不说,云灯见不得他云淡风轻,不经意间吹捧自己的态度。他敛下眼睑,看到空间下,谢栖有些难以安放的长腿。
他挨过去,小腿蹭上谢栖的腿,几乎是瞬间,被谢栖的视线锁到。灵活的,有些像蛇,黏黏糊糊贴附上来,谢栖知道看上去乖乖纯纯的人骨子里的劣性,也清楚的知道这大概又是恶搞,想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即便如此,朝向他的眼睛无害地垂着,有些像猫,又有些像狗狗,水红的唇抿成一条线,令他不受控制地想到更多。
那天在别的地方,他故意给他看的一场戏,他旁若无人,主动地亲吻另一个人。但他不喜欢沈渡,不会产生吃醋的心情。
只是粉粉红红的舌尖,像是轰然炸开在脑海里的烟花,他什么都想不到了。只记得狡黠的笑,不怀好意,还带着浅浅的算计。
还有人喋喋不休地跟他找话题,但他注意力全放在了腿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