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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夜渐深。

    这本医书他看了好几天,见快到末尾,打算看完最后几页再休息。

    谁料冷不丁的,察觉到某种直白灼热的视线,殷时宁偏过头,就看见刚刚还在闭目打坐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

    他莫名“你在看什么”

    阿理没有出声。不知是不是油灯不够亮的缘故,他那双乌黑的瞳仁此时看起来又大又黑,竟都快把眼白给挤没了。夜深人静,这一幕看得叫人心里发憷。

    殷时宁打了个突,试探着问“你要不要去沐浴”

    “沐浴”阿理开了口,嗓音较白日低沉。

    殷时宁“嗯”了一声,道“你的伤严重,没法擦身,这几天都没洗过,应该会难受的吧反正你也清醒了,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应该能下水了。”

    直觉告诉殷时宁,这时候得让阿理去做点什么。

    但少年拒绝了这个提议“不去。”

    他站起身,朝殷时宁靠近,一张脸从阴影处一点一点暴露于灯下。

    四目相对时,他双眼已然变成了全黑,殷时宁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穿的好像也不是恐怖小说啊

    “想支开我”少年表情漠然,漫不经心地扣住殷时宁下颚,强迫他仰起脸。

    那张脸是很漂亮的,淡褐色的瞳孔折射着灯火,叫人想起上等的琥珀。

    “可惜了,”少年喃喃,“想摆脱我下辈子吧。”

    “你这是把我认成谁了”殷时宁不敢大声,尽量轻柔地提问。

    “你不就是你么”

    “但我没有想要支开你啊,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殷时宁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只是想让你舒服点,才叫你去沐浴的,家里柴禾足够,村民去山里捡柴禾的时候都会送点过来的,我绝不嫌弃你浪费想洗你就去烧水。”

    “那你要同我一道去么。”

    “我病了啊,不好出去吹风的。”

    少年冷笑道“还说不是为了支开我”

    殷时宁“”

    不是,这位兄弟,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这么不好忽悠

    而且,夜里又是夜里。

    昨夜也是深夜突然发作,折腾了殷时宁一宿,今天又是如此。这人究竟是什么毛病,专挑晚上走火入魔么

    殷时宁摸到那只紧扣他下颚的手,果然又是一阵滚烫。他将那只手握紧,见人没反抗,温声说“我没有要支开你,你若不想去洗,那就早点上炕休息。”

    “你也一起。”少年道。

    看来这书今晚是看不完了,殷时宁无奈点头“好,我也一起。”

    他以为将人安抚住了,结果到了炕边,少年仍要作妖,非要殷时宁睡里面才行。

    殷时宁看了半宿书,正是头晕脑胀的时候,懒得同他辩论,便先一步脱鞋上了炕。

    他的手被少年反扣在手心,两人就这么牵着手睡了。

    第二天,殷时宁醒得很早。

    他睡着睡着发了汗,觉就不大安稳,醒来时,身体有种被抽空的无力。

    仔细想想,昨夜没胃口,只喝了点菜粥,出了这么多汗,难怪感觉虚弱。

    不过这会儿他精神头还行,就琢磨起一会儿弄点什么吃的。

    正想着,睡在边上的人动了动,大概是醒了。下一刻,对方扔开他的手,猛地坐了起来,回头看他。

    殷时宁懒懒地睁着眼睛“嗯”

    “我们为什么牵着手睡觉”少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瞪着一双眼,看起来难得有种符合年龄的稚气。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配上表情,倒是比昨日那故作深沉的样子讨喜得多。

    “不是你抓着我的么。”殷时宁用他昨天的语气回敬他,“你问我”

    “”

    少年怔愣片刻,摊开双手,不敢置信地来回看。

    殷时宁怀疑他在重塑自己的三观。

    他有心给对方自我空间,但确实有点饿,他很会儿很想吃猫耳朵,就是不知道材料能不能凑齐。

    猫耳朵是他家乡的一种面食,其实就是做成猫耳造型的面疙瘩,胜在汤头鲜美,是用青豆、干贝、虾仁、火腿、鸡丁、香菇、冬笋等材料熬制的。

    溪口镇大概是地处内陆的缘故,鱼少,所以很贵,他们家吃不起,干贝虾仁这些水产就不用想了;火腿也是没有的,其他东西倒是可以想办法凑凑。

    殷时宁想着就坐了起来“你要不先让我下去”

    少年放下双手,转头看着他“昨晚的事我其实记得。”

    “”殷时宁一顿,“所以呢”

    “我有时候觉得,我好像是另一个人,做出来的事不像自己。”少年皱起眉,神情严肃,“我觉得我受伤这事不简单,你病是不是好了”

    谁知道,殷时宁自己又摸不出来。

    他抓起少年的手,将手背按到自己额头上“你觉得呢”

    “我觉得好了,我要你今日就陪我上山。”

    “那你也得等我吃了饭才能出门。”殷时宁推推他,“让让,我去做饭。”

    少年让了地方,跟在殷时宁背后下了床。

    他今天像个孩子,虽说仍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殷时宁,表情动作都比前一天更像少年。殷时宁洗掉了昨天晚饭时的碗碟,准备到邻居家转转,换点新鲜食材回来,因为看阿理今日表现得乖巧,便没有阻止他跟着出门。

    村里有种豆的,还有专门上山采菌子的人,因为最鲜的三种食材弄不到,殷时宁多挑了几种好炖汤的菌子回来;冬笋没有,他换了点茭白,又到隔壁婶子那里换了只自家养的鸡,预备着鸡胸肉切作鸡丁,其他部分留着晚上下饭。

    回家的路上,偶遇秦二叔。

    大清早的,他像是刚从山上回来,眉间带着凝重的风尘仆仆。殷时宁有些奇怪,同他打了声招呼“秦二叔”

    秦二一下警觉起来,看清来人,肩膀才微微松懈“是阿宁啊。”

    他朝殷时宁走过来,打量了阿理两眼“这就是你那天救的人”

    殷时宁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地方。

    秦二打量的目光太直白,他怕少年看了不爽,当场闹脾气。

    倒不是怕少年不高兴,主要是不希望村民惹到什么麻烦。

    为此,殷时宁主动起了话头“二叔这是刚从山上下来今日怎么来去都这么早。”

    说到这个,秦二就想叹气“不瞒你说,我是昨日上的山。”

    “啊”

    这话叫殷时宁十分意外猎户出入的都是野兽出没的区域,因为危险,所以一般是结伴上山,然后在天黑前回来,不会留在山上过夜的。

    “昨天我可能是遇到了跟你一样的事。”秦二回忆起昨日的遭遇,就有些后怕。他回村本也打算将此事告知村长,现在看到一个清晨出门的大活人,不由自主地就说了起来。

    原来昨天,秦二和往常一样,同几名好说的猎户一起上山。

    他们是固定时间固定路线上山,因为有了殷时宁的事,最近他们都约好不往山林深处走,只在西山猪的栖居地附近打转。

    打转时必然是分头行动,秦二在自己负责的范围转了几圈,只打到两只兔子,眼看着日头西斜,便准备回说好的集合地集合。结果,往日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的山路仿佛突然更改了方向,他像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十圈,都没能走下山来。

    后来就入了夜。

    他实在没辙,趁天黑前拾了枯枝干叶,用石块做了个火堆,夜里肚饿,就将自己猎到的兔子宰杀,放在火上烤烤吃了,这才熬了一夜。

    天一亮,他又急着找路,这回不知为何能走下来了,他赶紧回了村。

    人是回来了,同伴却还没见到。秦二急急地问“你见过你赵三叔、王四叔他们没有啊”这两个人都是跟他一起打猎的猎户。

    殷时宁特别抱歉“我昨日生了病,一天没有出门,还真不知道。”

    他体弱是人尽皆知的事,秦二倒没太失望,只说“那我一会儿去他们家看看,现在先去村长那里,就不同你说了。”

    说罢,抬腿便走。

    他步履匆忙,殷时宁只能在他身后提醒了一句“小心脚下啊二叔”

    “知道了”秦二已经走远了。

    殷时宁回过头,阿理正好也在看他。

    “你怎么想”

    “你人缘倒是不错。”少年若有所思。

    “”殷时宁被他噎了噎,“谁问你这个,我是说,在你们武者的世界里,碰上这种情况算了,没事。”

    其实多半还是那个秘境的问题,问失忆人士可能还不如他自己回忆原剧情来的有用。

    但很可惜,殷时宁对自己的记性很自信,所以知道作者对这部分的描写并不多。

    西山这么大,光凭他一个人一双腿,短时间内走不完,也无法确保自己的安全。

    想帮忙,帮不上。

    他叹了口气“先回家做饭吧。”

    殷时宁回到梁老头的小院,进厨房清洗食材,接着杀鸡。

    阿理一直站在厨房的门槛边,看着他进进出出地忙,虽说不帮忙,但也绝不让殷时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殷时宁用鸡丁、茭白、几样菌子熬了汤,接着去揉面。

    他没力气,做面食一向选用扬长避短的法子,但今天和面和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去找阿理。

    就见人正盯着灶台上那碗单独放着的鸡血看。

    杀鸡放出来的血,一般殷时宁会等它凝成血块后,在第二天加茱萸等辛辣的调料炒一碗,非常下饭。

    但现在知道梁老头身体可能有问题,他就不敢再做了,刚也在发愁这多出来的一碗要怎么处理。

    “怎么,”殷时宁问,“你想吃”

    “鸡血是发物。”少年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段记忆,笃定道,“但于我练功应当有用。”

    “那你吃吧。”殷时宁说,“要我帮你煮一煮么”

    少年没搭理他,走过去端起碗,一口气将那腥气冲天的东西仰头喝了,喝完舔了舔唇边沾到的血。

    “”

    此时天是亮的,地点是日常的,画面中的人是俊的,场面却看起来很诡异。

    殷时宁愣了愣,一时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从前看小说时脑补的妖魔反派生啖人血的场景。

    他其实是个反派控来着。

    当时就有点回不过神。

    “看什么”少年抬头,“没见过这样练功的”

    “我一村哥,上哪去看人练功这村里倒也要有武者才行啊。”殷时宁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岔开话题,“我正想说,我没力气,揉出来的面上不了劲,你反正需要练功,不如帮我揉个面”

    “”少年就笑,“你使唤我”

    他平时笑起来就有点邪,嘴里带着血看起来更吓人。

    殷时宁却没怎么害怕,抠了下手指,似乎隐隐有些兴奋“本来你也要吃,算什么使唤再说了,难道你在家是个大少爷,别人使唤不得”

    少年愣了愣“应该不是。”

    顿了顿,他补充“没有这样的印象帮你揉面也行,你先给我杯水。”

    “哦。”殷时宁差点忘了。

    厨房就有水。

    他找到一个很大的瓷杯,从茶壶里倒出凉水。

    就听少年在身后说“其实你也不是村哥吧。”

    殷时宁悚然一惊,回过头,假装镇定地朝他看“什么”

    “我看你的衣柜里,有一件材质很好的旧衣,像是云纱锦。”阿理说,“你师父不穿这种料子,刚刚那个猎户也不穿,你现在也不穿,我猜,这村里没人穿云纱锦。”

    他平铺直叙地说话时,听起来总是很可信。

    殷时宁有些恼怒于这种洞察力“你什么时候翻了我衣柜”

    “没有翻。”少年一顿,“但你换衣服的时候,我看见了。”

    “”

    “没什么,我确认你没有害我的意图,现在看你也不像仇家了。”他又道,“只是这么一说。”

    “”

    “喝。”殷时宁忿忿不平地将凉水怼到他嘴边,“漱完口来帮忙”

    他赶着人去洗手,又教他如何揉面,两人分工合作,总算是将这顿早饭张罗了出来。

    梁老头依旧是早饭前后醒来的,殷时宁把煮好的猫耳朵端去了主屋,趁他洗漱的工夫,同他说起清晨碰到秦二叔的事。

    “人丢了”梁老头洗脸的动作一顿,拧眉看了过来。

    殷时宁摇头“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