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鲁口中那头巨大的怪兽,说它刀枪不入凶猛强悍,能一口吞下好几个人,果真不假。它的那双眼睛瞪得威风凛凛,将所有人的恐惧都装进去了,咧着的牙像犯了馋似的磨了磨,发出刺耳又恐怖的声音。
很快,它的整个身子完全出现在众人视野,所有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齐齐后退了几步。
荀朝和风思留张厌吾三人,退无可退。
他们本就受了重伤,身体到处皮开肉绽,行动不便。
而好死不死,那头目测十余米高的血兽,竟然一脚踏在了他们跟前。
一时间地面都在震动。
强烈的兽类气味自头顶劈头盖脸地罩在他们身上,巨大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们碾碎。
荀朝被血染红的眼睛猛的往上一翻白,说了句“我命,休矣。”
而和血兽面对面对峙的那群aha,显然也冷静不到哪儿去。
“这这什么玩意儿”
“豹子,是豹子我他妈最讨厌和豹属的血兽打”
“还不是一般的血兽这是野生变异种不,不对,什么变异种能长得这么大”
夫塔拉尔和他的那群aha队友们,对于机甲作战已经非常熟练,他们从准备到启动机甲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然而此时此刻,坐在最安全的操作舱里,他们却仍然感到头皮发麻。
巨大的体型差,让他们毫无信心可以战胜对方。
有人终于泄气地说道“我以前见过最大的血兽,也就它一半那么大这他妈的,跟座山似的,怎么打它朝我吹口气我就能飞”
“闭嘴”
夫塔拉尔听到队友们的抱怨,大喝一声,不允许他们泄气,而后死死盯着那头形如黑豹、但却大过普通豹属数十倍的血兽,下令,
“武器准备”
夫塔拉尔的生物变异体虽然厉害,但毕竟是血肉之躯,他在说话的同时也启动了自己的生物契甲,铜筋铁骨和身体融为一体,威力大增。
但仍改变不了他在黑豹面前的渺小。
“不不就是一头血兽,他妈的,干就完了”有人突然吼了一声。
气势被鼓舞,其他人立刻应和道“没错,我们还干不过一头畜生吗弄死它”
于是十多架过往战绩攻无不克的契甲机,朝着血兽发起进攻。
稳态波动的血脉之力和机甲光弹融合,数枚光弹势如破竹,齐声爆发,在巨大的血兽身上炸开了花
他们竟然真的打中了它。
黑豹的血瞬间从伤口溅出,和迷人眼的黄沙混在一起,使得周遭的一切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我操,就只是大啊,一点攻击性没有,这么站着让我们打,不动弹”aha们惊呆了。
他们接连又开了好几炮,黑豹目标太大,百分百命中。
那群aha们立刻从刚才的紧张中脱离,松了口气,认为这血兽中看不中用。
而看上去不可撼动的怪物,确实完全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它气势汹汹地朝夫塔拉尔的生物机甲吼着,不像是要攻击的样子,只是吼叫。
好像在呼唤什么。
另一边,被黑豹险些踩死的荀朝等人,悄悄从众人的视线盲区,手脚并用,匍匐前进,爬到了戚柏身边。
“我们得在它死掉之前跑。”风思留捂着伤口,低声道,“在这么多机甲前,这豹子撑不了多久。”
“可回去的路被那群人挡住了,我们跑得掉”
荀朝想给戚柏擦血,但说着话,自己却没忍住呕了一口血喷在戚柏的肩头,“呀呀呀,我要失血过多身亡了”
风思留没理他,只说“不管能不能跑掉,必须赌一把。”
“矿、矿山”
尼鲁突然说话,他虽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但危机之下,还是努力保持冷静,因为他必须要努力活下去,
“我们去矿山,那里有路可以出去。”
血兽的哀嚎变得越来越痛苦,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大家都觉得它要撑不住了,于是相互看了一眼,决定抓紧时间从那边弹药纷飞的硝烟中,借着血兽的身子遮挡敌人的视线然后溜走。
然而就在这时,意识模糊的戚柏却睁了眼。
“走”他先是推了推荀朝的手,而后声音低哑着,有气无力道,“现在,走。”
他的腹部还插着一根将近一米长的毛刺,不能拔,否则连肉带骨头都得钩碎了。因此这会儿只能保持在一个姿势,不能轻易动弹。
“别他妈废话,我们还能扔下你放心,没人觉得你累赘,我拖都给你拖走”
荀朝这么说着,就做出一个要拖拽的动作。
然而下一刻,戚柏却一咬牙,狠狠掰断了那根刺留在外面的部分,留了一截在身体里。
疼痛使他流下汗或者泪。
他嘴唇毫无血色,哑声道说“我没说我是累赘。”
那个动作,一般人看了都觉得替他疼,偏偏戚柏的表情很快恢复如常,又说,“我得,回去接六千。”
“”荀朝的嘴张了张,“你他妈你回得去吗”
“试试。”
戚柏撑起身子,看了一眼战况,只要抓紧时间,他一个人的目标不大,是可以从机甲的盲区穿过的,“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
“但他已经”
荀朝的话说到一半,风思留捶了他一拳,差点又给他砸出一口血来。
他们都知道戚柏的倔,劝是劝不动的。但荀朝觉得这种送命的事情不划算,因此仍想开口劝阻。
就在这时,那头的aha里不知谁发出了胜利的捷报“它快死了,我刚才打穿了它的肚子快,集中火力,它根本就不会攻击人”
“快走,没时间了。”戚柏推开他们,面无表情地便要站起来。
荀朝要阻拦,风思留却拽住了他的手“他想去,让他去。”
“什么都是他想,他想做的事那么多,成得了吗六千死了,死了非得再搭进去一条命吗”
荀朝在后面吼着,戚柏却头也不回,往来路摸索着走去。
只留下一个踉跄佝偻的背影。
“走。”风思留给张厌吾使了个眼色,两人把荀朝拖着,准备开溜。
尼鲁看了一眼戚柏,又看了一眼他们,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跟着风思留他们一起往血兽身体下躲去。
另一个方向的戚柏,就那么贴着随时都会崩塌的崖壁,一点一点,往来时的路走去。
头顶是光弹爆炸的火星和黑豹横飞四溅的血,脚下震颤的地面让他好几次都跌倒在地。
戚柏吊着一口气往前小步挪动着,不肯失去意识,不肯昏迷或死去。
他要见到六千,就算是尸体。
承载着陆谴源意识的不死蛛,此时正潜伏在夫塔拉尔的腺体处。
它可以让陆谴再次寄生。
就像当初,他通过陈家言那副残缺不全的身子借尸还魂一样。
而这次,它选择了一副更为适合陆谴的身体:生物体变异血脉的aha,夫塔拉尔。
只要寄生在这个还算强大的aha身上,陆谴就不用每天为了节约那点能量而感到局促。
夫塔拉尔的腺体拥有充沛的精神力,寄生后,更加有助于陆谴之后的修复进度,这比陈家言的身子好得多。
同时,夫塔拉尔有五大星系的正规通行证,和各种证件,能让陆谴行到和佣兵小队一样的方便。他完全可以不必和佣兵小队周旋做戏,做什么都方便了许多。
现在,陆谴只需要等待一个好时机
他的能量只够做一次寄生复活的选择,否则就得进入漫长的休眠了。
而寄生活人很危险,在能量不够的情况下,他极有可能被夫塔拉尔的自我意识给排斥出身体。
所以陆谴需要等待夫塔拉尔生命垂危意识薄弱,或者深夜熟睡的时候。
在此之前,陆谴都得这么百无聊赖地,以一缕意识的形态,蛰伏在夫塔拉尔的腺体处。
他又变成了一切的旁观者。
陆谴眼睁睁看着戚柏那一刀刺进夫塔拉尔的腺体,险些要戳到不死蛛蛰伏的位置。
然后又看着豪猪的刺穿透戚柏劲瘦单薄的身体,戚柏那张原本就白皙的脸霎时间更为惨白。
陆谴听见戚柏反反复复问夫塔拉尔“你是不是杀了他”
对于眼前的一切,陆谴只是看着。
因为他此刻并不能帮上什么忙,还因为,他已经不是六千。
他就要变成夫塔拉尔,或是别的什么人。
戚柏今日若是死,陆谴也不能改变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冷眼旁观这世上的一切,不为谁怜悯,不为谁愤怒,也不为谁留念。
即便这段时间,陆谴觉得他尚算喜欢戚柏这个年轻人。
这种喜欢,就像他对于一个勤奋好学的孩子,愿意给一些温柔的奖励。
或是像喜欢某个精致的藏品,不时为它掸去灰尘。
也像是欣赏一株在荒芜中顽强生长的杂草,可以不吝惜地为他下一场雨。
但这种喜欢止步于此。
陆谴和戚柏、和整个佣兵小队,都是萍水相逢,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跟随他们,是行个方便。他能照拂便照拂,无法出手便任命运做主。
因为他是陆谴,他和这世上的一切都不构成同生共死的情谊。
他不为任何分别感到难过。
“怪物”
“好大的血兽”
黑豹出现的那一刻,陆谴是有些惊讶的。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它。
比达从出生就在陆谴身边。
陆谴没有和它结契,从未教它和人打斗,只当它是只小宠物,成日养在星岛上。
幺兰原为此怨怼他不止一次。总说他暴殄天物,这样好属性的血兽,不结契不作战,竟然只当成只猫咪抱在怀里撸,简直要遭天打雷劈。
陆谴只笑笑,仍“不知悔改”,还是没有和比达结契。
也因此,比达没有他的能量源,戚柏的探测仪无法探测,就连陆谴在此之前,也没有料到它会出现在这颗星球。
六年的时间,陆谴的小宠物独自长大了。
“它竟然就站着让我们打”
“中看不中用”
“弄死它”
炮火,尖刀,aha的血脉之力,一切都向比达进攻。
它在这六年中,自行变异,从能在陆谴怀里呼呼大睡的体型,陡然膨胀成如今数十米高大。它看上去遮天蔽日,撼天动地,让人心生畏惧。
但它好像还是没有学会和人打斗。
夫塔拉尔的机甲对着它发射光弹,炮轰它的身体,它一动不动,只是叫着。
陆谴觉得很可惜,他的小宠物大概会死掉。
但他仍在旁观,就像他看着戚柏一样。
“来,最后一击,我来弄死它,哈哈哈哈”
陆谴听到有人这么说笑着,望向比达。
同时,他的余光还看见了比达身下的荀朝等人,他们拖着重伤的身体,努力地朝矿山跑去。
他们或许能活下来,也或许不能。
视线再一转,陆谴也能看见戚柏。那个身体几乎到达损毁极限的人,丝毫没有停下他跌跌撞撞的脚步。他那么努力地往回走。
他要去哪儿陆谴不太清楚。但从他的角度看去,戚柏活下来的概率小于佣兵队其他人。
如果陆谴现在能做出表情,那大概会是一副淡然得有些空白的神色。不是他冷漠,是因为他习惯了,任何东西都会离他而去。
陆谴因为确定这个结果,因此从不对生命中的任何事物产生过多的感情。
从前他没能留下什么,如今也就不再为这多此一举。要离开的便离开,要逝去的便逝去。
他强大的力量,曾用来保护一些人,但后来却发现,这种保护仍旧是短暂的。他仍有力所不能及之处。
戚柏如此,佣兵小队如此,比达也是如此。
陆谴遗憾,但仅仅只是遗憾。
上万年的岁月里,他经历了无数次遗憾,他已经习惯,所以可以冷眼旁观。
“啊啊啊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头笨笨的血兽将要迎来死亡的时候,它却还击了。
它一巴掌拍飞了要攻击他的一架机甲。
轻而易举的,根本不费力气。
下一刻,震怒的黑豹龇牙咧嘴着,用撼天动地的咆哮接连掀翻了好几架机甲。
它长如巨蟒的尾巴一卷,便将一个飞出来的aha拦腰碾碎。它的牙齿穿透铜墙铁壁的防护,嚼烂了那些生物拟态契甲的头。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aha们猝不及防地送了命。
陆谴从腺体能量的波动能感受到夫塔拉尔的动摇。
这个自认为强大的家伙也在害怕。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它怎么突然疯了”
“老大机甲损毁75我们扛不住了”
夫塔拉尔大吼一声“滚开让我来”
他的变异生物契甲,继承了豪猪的攻击属性,浑身是坚硬的刺,他抱着必死的心态朝比达冲过去,同时发射出那些威力极大的毛刺。
夫塔拉尔做好了会被一掌拍碎的准备,他没那么怂,就算死在这儿又如何他要跟这头强大的血兽同归于尽。
然而
比达又不动了。
像刚才一样,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任由夫塔拉尔的刺将它的身体洞穿。
它那双浅灰的眼睛忽的暗淡下去,凶狠厚重的吼叫声突然变成了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对着夫塔拉尔伸出了舌头
它想舔舐他的机甲,可惜那上面全是武器。
比达又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陆谴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黑豹比达,他养大的这头血兽,它虽然没有他的能量源,没有和他结契。
但是它认出他了。
它不是不懂作战,不是不懂杀人,它只是怕误伤了陆谴,所以才一直不肯出手。
而现在,它遍体鳞伤地跟它的主人撒娇。
因为它不懂,它的主人怎么在拿刺扎它;“嗷呜呜”
好吧,他竟然小瞧了他的宠物。
然而夫塔拉尔对此一无所知,他哈哈大笑,近乎疯狂地大喊
“这怪物怕我这东西,它怕我哈哈哈哈”
另一边的戚柏正面临着他的困局。
几百米的距离,对于戚柏来说,从来没有这么遥远过。
他一定要回去,这并不是因为他不肯接受六千死去的现实。相反,他已经相信六千死了。
六千是因他加入游寻,因他陷入危险,因他而死。
戚柏要去确认他到底如何,或是,至少带回他的尸体。
就在这时,黑豹却突然发飙攻击众人。
原本就体力不支奄奄一息的戚柏,险些被半空中突然摔下的机甲碎片。
他为了躲避,整个人往旁边一滚。
他滚到比达的脚下了。
很不巧
只要那只豹爪往旁一踩,戚柏就会被碾成肉酱。
那边的夫塔拉尔正在洋洋自得,喊着怪物怕他。
这边的戚柏恨得咬牙切齿他从来都不怕死,但他现在非常不甘心。
“再等等”
戚柏咬了咬牙,肚子里的那根刺已经完全嵌入其中,倒钩刮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再次撑起身体,打算往前继续走。
然而倒霉的时候,做什么都不对。
戚柏刚一站起来,夫塔拉尔又对比达发起攻击,比达受到惊吓,小步后腿。
那一脚,眼看就要踏向戚柏。
戚柏下意识捂住后脑勺,将自己蜷缩起来,避无可避了,他要死了。
仿佛时间停顿般,好一会儿,什么事都没发生。
戚柏闭着眼,在黑暗中突然只听到黑豹奇怪地叫了一声,好像很紧张“嗷”
他确认自己的确没有被踩碎,便睁开眼看去
原来黑豹的爪子落在半空,并没有踩下来。
它那双原本凶猛狠戾的眼珠正盯着戚柏,看到他抬头,就咕噜噜转了转。
嗯
戚柏愣住,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比达好像很想靠近戚柏。
“去死吧”
夫塔拉尔偏要在这时穷追猛打。
这显然打扰了比达的动作,攻击还没落到比达身上,比达就烦躁地拿尾巴一甩,将夫塔拉尔的整个变异机甲扫开数米远。
并且发出了略带嫌弃的声音“呜嗷嗷”
夫塔拉尔哪里料得到前一秒还冲他乖巧示好的野兽,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该死的畜呃唔”
他重重被砸下,直接被摔回原形,夫塔拉尔愤怒地跳起来,准备再次变异并进攻,然而黑豹的眼睛看向他,冲他怒吼一声卷着势如破竹的冲击力,把夫塔拉尔的所有进攻打断,还带着唾沫的风将这个少有落败的aha刮到远处。
这下,他被摔得不省人事。
看到它如此轻易地便解决了夫塔拉尔,戚柏不得不提起防备。
他谨慎地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那么凶残的比达,在转头望向戚柏的时候,却轻轻放下它的大爪子,搁到戚柏跟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子。
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充满了委屈。
戚柏“你,想干什么”
比达“嗷呜”
它太大了,它的呼吸就像劲风,它撒娇的呜咽差点把戚柏吹走。
“嗷呜嗷呜”
比达感到非常开心。
因为它主人的气息,从夫塔拉尔的身上,转移到戚柏的身上了。
就在刚才,它险些踩到戚柏的那一刻。
比达兴奋无比。
戚柏捂着自己的伤,显然对眼前的场景摸不着头脑,他蹙着眉,还没说话,余光却突然看到有其他没死透的aha要攻击比达,喊了一声
“小”
尾音还没落下,就看见比达头也不回,抬起后腿一踹,把那架机甲蹬开百米外,直接砸得支离破碎。
戚柏“心。”
这哪里是笨呆呆,不会还击
这根本就是,从头到尾没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
戚柏愣愣地和这头巨型怪兽对视。
此时此刻aha们死的死伤的伤,佣兵小队已经成功逃去了矿山,他残破的身子一点点流失最后的体力。
戚柏没有时间问它为什么不吃了他,他只是刚好看到了不远处那件染了血的外套,于是探过身,把它收回到怀里。
然后他试图站起来,结果因为体力的流失,没了力气。
就在这时,比达突然凑近了他,张开了嘴。
戚柏缩了缩脖子,他想这下完了,它果然要吃了自己。
结果比达只是把他叼在了齿尖,帮他站了起来,没有弄伤他。
“啊”
戚柏茫然地顿了顿,随后反应过来,“你,要帮我”
“呜”
“你别吹气”
戚柏被它口腔里的热气兜头一闷,虽然不知道这黑豹在想什么,还是试探性地说了句,
“那你带我,到前面”
比达听话的没有发出声音来,乖乖叼着戚柏直起了身子,真的开始往前走去。
戚柏整个人腾空而起,视野突然变得开阔,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明明对他来说是遥不可及的距离,在比达的脚下,却只是几步路。
很快,戚柏就看见了地上的一滩血迹。
“停停下”
他让比达把他放下。
他找到六千的尸体了。
戚柏站在距离尸体很远的地方。
黑豹已经从巨型怪物缩小回正常的大小,像头普通的豹子一样,站在他身旁,拿耳朵和尾巴蹭他。
戚柏的背贴在崖壁上。
他说“你帮我看看他吧。大豹子,你帮我看看他。”
“嗷呜”比达听得懂,于是往尸体走了过去,绕着闻了一圈,抬头看向戚柏,好像在等待下一步指示。
戚柏说“你叫醒他吧,大豹子,你叫他过来找我。”
“嗷”
“你喊喊他,你说,我受了很重的伤,我走不过去。”
戚柏说着话,突然从喉痛涌出一口血来,整个人躬身半跪在地上,他颤着声笑说,“你看,我走不过去。”
他不肯靠近去看。
死了吗
只要没有确认,就不算。
但比达太懂事了,它看出了戚柏的行动不便,于是主动叼起了那副已经失了体温的身体,一步步朝戚柏走去。
戚柏看见它,眼睫陡然颤抖起来,浑身紧绷,背脊死死贴着崖壁。
“不要、不要过来”
戚柏捂着脸,把自己埋进膝盖,“你叫他自己起来啊”
比达停在那里,没有动。
戚柏知道,这头不会说话的豹子,在用这种沉默告诉他这个人死掉了,他起不来了。
这一刻,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戚柏杂乱的呼吸,和他非常轻声的一句“对不起”
事实上,陆谴会救戚柏,只是基于他和戚柏相识一场,又或者基于他对戚柏某些方面的欣赏。
但他没有打算耽误太多时间在这上面。他作为六千的身份,最好死在这一刻。
即便戚柏看上去很难过。
即便他正对着那具尸体,自说自话,好像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你是不是好后悔”
戚柏正埋着头,哭腔颤颤巍巍,
“你怎么就遇上我了呢,你那时候不跟我说话,不请我吃饭,不带我回家,说不定就能好好活下去了呢”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我还以为好人会有好报呢你怎么死了啊”
他说着话,悄悄抬了眼去看,视线刚一碰到比达嘴里叼着的身体,就立刻又埋住脑袋。
“游寻就是这样的,天天死人。我早就知道我们还商量过,荀朝死了的话,就给他买个嵌满珠宝的大骨灰盒,四六死了就带她回她的故乡下葬,张厌吾死了要把他放进大海,虚无及死了就把他说的什么记忆数据拷贝下来做成芯片”
“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死了的话想做什么啊你想不想回家”
“六千,你想不想回家”戚柏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我带你回家吧。”
但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轻弱。
戚柏已经撑不住了。
那根刺几乎把他的内脏搅碎,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除了眼泪,也因为意识的溃散。
他以为他站起来了,朝六千的尸体走过去了,事实上他仍然趴在地上,手无力地向前伸去。
这次,比达没有来帮他。
“我好像,不能带你回家了”
戚柏的声音很难过,因为他意识到了生命的流失。
他不是难过于自己也要死了,他只是觉得很遗憾,他不能带六千回家。
在昏迷前,他甚至出现了幻觉。
他竟然看见尸体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
于是戚柏伸出手,想要触碰这场梦。
真的碰到了温热的身体。
“摸到,了”
他抚摸着那张脸,那双漂亮的,金色的眸子正看着他。
戚柏无力地笑了笑,“热的像活着似的”
“困吗。”
那“尸体”突然开口说话。
戚柏的眼睛微微低垂“嗯”
“睡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戚柏的手便忽而垂落。
陆谴将他搂进怀里。
这副身体果然已经是强弩之末,胸口那一枪所造成的伤口并没有得到恢复,当陆谴复活的那一刹那,又重新开始流血。此刻染得戚柏的皮肤也跟着红了一片。
陆谴将掌心放在戚柏的腹部,用本该为自己修复身体的能量源,为戚柏轻轻拔出了那根该死的刺。
溃烂的伤口得到了治愈,戚柏一直咬牙承受的疼痛也终于消失。他睡下了,呼吸在几分钟后变得均匀平缓。
陆谴把他轻轻放在地上,自己正要起身,但晃了晃,竟然没能站起来。
“比达,来。”
比达朝他走了过去,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胳膊,闻到血腥味后,想要替他舔舐伤口,被陆谴摸了摸脑袋,就乖乖停下了动作。
“天亮的时候,如果我没有醒来,你带他回去。”
“嗷”
“听话。”
“呜”
陆谴垂了垂眸,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它的耳朵。
比达显然不能理解他的举动,为什么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陆谴自己也很难解释。
他明明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他也有更好的选择去选。
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生离死别,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寻常小事。
但他竟然还是因为于心不忍,冲动了一次。
于是他又回到了这副身体,回到这副已经衰竭殆尽满目疮痍的身体。
与此同时,他还不第一时间自我修复,而是把最后的能量用在给戚柏做治疗。
这副身体如果无法撑到明天早上,陆谴就只能认命地进入漫长的休眠。
几十年,几百年。
等他再次醒来,世上或许已经没有戚柏这个人了。谁知道呢。
陆谴坐在戚柏身边,忽然伸手,去触碰到他柔软的头发。恐怕没有人会知道陆谴此刻在想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感到困惑。他本该永远做一个旁观者,他对一切留有遗憾,但却不需要插手。
可如今,他突然不愿意留下这个遗憾。
比达像是吃醋了一样也把脑袋伸了过去“嗷”
它也想要摸摸头,但陆谴没能满足它,他现在连抬手的力气也够呛。
他猜测这一闭眼,极大程度会醒不过来,于是对自己阔别重逢还未来得及寒暄的宠物,留下了一句
“你帮我,照顾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