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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手臂上的伤看着挺吓人的,倒没出很多血,也没多疼,不排除是她的身体被吓傻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可能性。

    像个冷笑话。她将不觉下垂的嘴角抿平。

    去医院简单处理了伤口,清洗掉灰土血迹之后,底下露出一大片擦痕,深青的淤血块在苍白皮肤上格外明显。医生看了看,还是建议她拍个片子仔细检查一下。

    “你家属呢”医生看向这个瘦小孱弱的女孩子,问。

    她缓缓地,轻提起一口气,如回答问题思索的前兆。但最后她也只是晃晃头,轻描淡写地替自己开脱“不用了,谢谢医生,我没事。”

    从医院出来时天色还早。她活动一下手腕,觉得不算很严重,于是到站台等公交车去白金瀚。

    前些日子扫黄很严,她一直没回去拿行李。尽管唐小虎说那些东西不拿也行,但她不习惯这么浪费。

    她也不习惯一个人孤零零的日子了。

    唐小虎在身边时,总是把她宠得太好,好到让她差点忘记自己也并不是他的谁,也并没有人可以随时依靠,至少在医院需要一位家属时,她的名册里查无此人。

    她毫无疑问是需要陪伴的,而她也只能想到唐小虎。

    可她不能。

    女孩将头靠在玻璃上,心事重重地望着车窗外的远方。

    她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几套换洗衣物,两本旧书,用那个破书包就能轻易装下。她想起自己入职是签了合同的,虽然说生意上不了台面,但既然要走,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同宿舍的几个女孩比上次更客气,也不会再围着她虎哥长虎哥短地八卦,只是聚在一堆交换着眼神,偶尔撞上目光,就生疏地笑笑,话都不好说了。

    她跟室友们打了声招呼,出门去找经理。

    离职很快也办妥了,唐小虎早发下话来要带她走,所以书面材料都准备着,她只要像来时一样签个字按个手印,就可以干净抽身。

    她拿着合同,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经理。”

    对方更夸张,笑得满脸是花,略一欠身说“太客气了,小蝶姐,您慢走。”

    “”

    她有些无所适从,迅速走出去。

    员工宿舍的木门没有多少隔音效果,越靠近,里面的窃窃私语声就越清晰。

    “凭什么嘛,她那身材又不如我。”

    “身材是一般,但人家脸蛋清纯啊。男人呀,终究还是吃这一套的。”

    “诶你们省省吧,别瞎猜了。我听说是因为她长得特像虎哥的初恋你们猜,是谁”

    “少卖关子了,快讲。”

    “就是兰姐啊,大老板的妹妹,没想到吧。”

    “别瞎扯,她和兰姐一点儿也不像,你听谁说的”

    “替身啊这么劲爆”

    她像个溺水的人,陡然间千顷灭顶,耳边的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开来,只恍惚剩下气泡升浮。

    窒息感快攀升到极点时,手一沉按下了门把。她站在门后,怔怔然瞧见女孩们若无其事地摆弄手机或翻着杂志。

    手中的几页纸不知何时被捏出了褶皱,她坐在床边,一下下耐心地抚平。但无论怎样用力,那些折痕都如刻凿一般,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她干脆放弃了,将合同收好,背上书包,临出门前站了站,还是低低道了一句“再见。”

    或许是声音太轻了,无人回应。她带上门,逃跑似的离开。

    她来时只有一个旧书包,走时也还是同样,少到几乎不能称之为“行李”。她回去也坐公交车,包被双臂拢在身前,微微的压力迫着大腿,比她的梦想更轻,比她的存在更沉。

    “也不值几个钱,你要用,买新的就行了。”她想起唐小虎提起这些东西的态度,很随意,说这话时更专注于吐一个完美的烟圈。

    他已经足够成功了,有能力为自己一些奢侈的愿望买单,名车名表都不甚在意,更何况换掉一些普通的生活用品。

    其中是不是也包括她

    她心酸地低下眼帘,看着自己的书包,那个因为他而变成一个昵称的蝴蝶挂饰还系在拉链上。

    塑料材质容易磨损,蝴蝶的边缘已经很破了,色彩暗淡的表面亦被剐蹭出很多细小的伤痕,粗糙反射出模糊的阳光。

    像她一样廉价。

    她伸手握住,蝴蝶硌着掌心,有种不敏锐的痛感,传开的速度却比电流更快,顷刻间渗透四肢百骸。

    半日前提在心头里的那口气倏然一松。

    她无声息地垂着头,眼泪簌簌而下。

    人的躯壳还是脆弱的,一旦受了伤便徒生困顿,情愿把自己投进睡梦中。睡梦总是熨帖,即使梦也不全是美梦,至少它能让意识暂时避开现实。

    可这样的熨帖也不长久。

    她醒来,是因为昨日里还麻木无知觉的小臂忽然生起剧痛。她费劲地用另一只手撑着坐起身来,天还没全亮,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刚刚经过“4”。

    担心唐小虎时不时地受伤,她也买了个医药箱存在家里。从里面翻出止痛片来吞了两颗,她再次躲回床上,用棉被隔开外面的世界。

    痛意浓烈到无法被药效掩盖的地步,已经快到十点了。

    书包从昨天回来就没再动过,丢在沙发边上。她从里面翻出手机,打开,还有残存的一格电,但是没有任何信息和电话记录。

    从昨天分开到现在,二十六个小时,唐小虎没有找过她。

    这并不奇怪,唐小虎重欲,但欲又不止一种,还有的是正经事要忙,和她的相聚不过是为了排解苦闷的一种发泄渠道。

    她撂下手机,赤着脚走进卫生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在镜中看见自己微微水肿的憔悴的脸,被舍弃的感觉还是洪水般涌了上来。

    由奢入俭难。

    右小臂钻心刺骨地疼,她甚至怀疑纱布下的血肉已经完全崩坏了。可同时,那种无用却顽固的倔强在她心头摇动,她想逃离医院,逃离每一个善意询问她“是否有家属陪同”的医护者,越远越好。

    铃声响起。她跑到客厅去抓到手机,屏幕上却映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她发愣,还是按下通话键。

    “你好,我是黄瑶,你还记得吗”

    有些耳熟。她一秒后回想起来,是昨天撞了她的那个人的妹妹。

    “昨天的事实在抱歉,我哥性格太急你伤口好一些了吗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她下意识抗拒“我没事”

    伤痛又攀上来,似乎在嘲笑她出于胆怯的谎言。她拢着眉头缓一口气,忽然想起,昨天那男孩说过,他姓高。

    在京海,天上掉下个钢镚而都得是高家的。她听过这句半真半假的笑谈,想来也不会有第二个高家能值得他那么狂傲了。

    多么巧,唐家兄弟就是替高家人做事的。与唐小虎有关的人和事让她产生莫名其妙的归属感,京海地方不大,或许以后还有交集的时候,推脱太多,反而显得不识抬举。

    回过神,她叹口气,说“那麻烦你了。”

    上午,市人民医院挂号的人不少。黄瑶到一旁打了个电话,转头对她说“我找我姑姑给你看一下,她是很优秀的骨科医生。我提前打了招呼,可以加个塞儿。”

    说着狡黠地对她眨眼睛。

    “这样是不是不好”

    “没关系的,只是挂号人多,她那边不忙。再说了,是因为我哥你才受伤的,高家人的事高家人解决。”

    黄瑶的姑姑很年轻,三十左右的样子,气质沉稳而清冽,像俗世里一株亭亭独立的空谷幽兰。

    黄瑶一见到她就蹦跳着扑过去,总算显出几分这个年纪应当的活泼。看起来和年龄相仿的哥哥相比,她跟这位姑姑更亲近一些。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女人轻嗔一句,又抬眼看向她,“你就是瑶瑶的朋友吧哪不舒服,我帮你瞧瞧。”

    她愧不敢当这个“朋友”的头衔,却在对方如沐春风的语气中不觉心软,乃至漫上一丝羞涩。她抬起手,将受伤的小臂交付给对方查看,却在目光落于某一处时,猝不及防地愣住。

    白大褂上的铭牌刻着主治医师高启兰

    兰。

    兰姐。

    高启兰。

    那途经她的春风止息,片片碎裂成将融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