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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察觉到一种可能,她抓过文件袋开口朝下倾倒,一枚钥匙当啷落在桌面上。

    是老房子的钥匙,她在那个除夕夜曾经见过。

    她又细细地看过那几个签名,确认都是自己亲笔写下无误,可她从不记得有办过房产受让的手续,她不可能在不知情的条件下稀里糊涂地签这种东西

    呼吸一滞,她忽而想起某个夜晚,她被唐小虎从睡眠里捞起来,签了一份保险。

    她当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唐小虎说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吗

    那是什么,如今已昭然若揭了。

    窗户明明都关得好好的,她却觉得有风吹进来,每个骨头缝都冷到发疼。她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又因为虚弱和慌张而顿失所有力气,跌坐回原处。

    如果真的像唐小虎所说的那样,只是“玩腻了”“想分手”,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将他最重要的老房子赠予她那不单纯是一处破旧的房产,是他对于家唯一的寄托,是精神居所,怎么会要偷偷摸摸拿来送给一个过路人,这根本就不合理。

    唯一的解释是他预感自己将要走向更深的危险了,或者说准备赴死。

    而这,就是留给她的遗产。

    她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缓解自灵魂深处蔓上来的恐惧。手指因为冷汗粘腻地在手机屏幕上打滑,按了几下,才选中唐小虎的号码。

    意外地很快接通了。唐小虎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喂你”

    说话声戛然而止,但并没有被挂断。静寂了五六秒钟,他重又说“怎么了”

    她问“你在哪”

    唐小虎一顿,反问道“你遇到问题了吗”语音有些急切。

    她只问“告诉我你在哪”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如果没事就别再来烦我。”然后挂断了。

    再拨过去就被拒接。她撑着额头,脑子里乱成一团。

    短暂的信号拦截,应该是在电梯里,接着她听到了空旷的声音,皮鞋踏在地上地上有很明显的回响,不止一个人。

    他带着房子里的人出门了,要到哪去是为了执行什么任务吗这些她都不知道,而唐小虎绝不会给她一个答案。

    她撑着发软的身体去接热水器里的水,用双手捧着喝了几口,稍微缓过来,便把手机和钥匙扫进挎包,随便披了一件开衫匆忙出门。

    唐小虎借给她开的车还留在这边,但她显然已经无力驾驭了。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她报出一串地址,同时给老贺打电话。

    他们上行下效,老贺那边也是同样的一套辞令问她是否有事,接着就要挂电话。

    “你等等”她大喊一声,吓得司机差点滑出漂移,“贺大哥,我不是为了死缠烂打,我是真的需要知道虎哥的情况,他可能有危险了”

    老贺沉默两秒,“嫂子,”他说,“这已经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嘟嘟的忙音中,她额头上渗出冷汗,眼球不安地左右颤动。

    老贺的话更深一层验证了她的想法,进而加重了她的心悸。她恐慌而委屈,有那么几个瞬间不知所措,脑海里发生过一场爆炸般地混乱,时而闪现过与唐小虎在一起的片段,时而又纷扰着许多问题。

    他到底在哪

    他会死吗

    他遇到怎样难以解决的麻烦

    他是因为爱上她才选择放手吗

    她有没有任何办法,能帮帮他

    现在不是能哭的时候。一向软弱的姑娘拼命把眼泪忍住,打开车窗,深呼吸几次,竭力保持清醒。

    她的通讯录人很少,拇指最终落在瑶瑶的名字上。

    黄瑶有点意外。她们网络联系比较多,打电话应该是为了什么急事,于是关切询问。

    “我没事。”虽然她语气里的虚弱让人无法忽略,“我联系不上虎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会去什么地方。”

    “那可多了反正现在不在公司。”黄瑶答,“你们没在一起”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我们分手了。”

    黄瑶蹙着眉,下意识想要安慰,可张了张嘴,忽然感到一阵不祥。

    虎叔会主动提出分手,她隐约有预料;而她了解这个女孩,虽然卑微,但不是死缠烂打给人添麻烦的性格,她一定要找到唐小虎,定然有其他原因。

    “你想到了什么”黄瑶问。

    出租车停在旧厂街老房子的楼下。她付了钱,向着楼上拔足狂奔,同时抓住一丝线索追问“瑶瑶,你也知道内幕,对吗”

    “你想问什么”

    她已经到了老房子门口,手部剧烈的颤抖让她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插进钥匙。门打开,灰尘在空气中漂浮,里面空无一人。

    唐小虎不在这。

    “你知道有什么能安顿一两个人的地方吗”她掀开每件家具上覆盖的白布,毫无疑问一无所获。

    “你问这个干什么”

    感觉眼睛又被刺激得有些发酸,她扭头避开尘土飞扬,胡乱地倾诉猜测,“我必须要尽快找到他,他可能要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嘴唇抿成一线,黄瑶捏着手机,听见朋友带了哭腔的语调,沉稳地回答“我知道。”

    “什么”

    “虎叔就是用来干这个的。”黄瑶漠然地模仿着多年前那个深夜,唐小龙说话的语调,“就像我爸爸陈金默一样。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才说不要留恋。

    也许是因为愧疚,从小虎叔就对她更好一些,在复仇的每一步棋局中,她也曾动过恻隐之心。但同样的,黄瑶也永远忘不了唐小龙说那句话的模样。

    她的爸爸,被他们当做一个轻易放弃的卒子。

    那就让你也尝尝至亲双手沾了鲜血,一步步走向沦亡的滋味吧在唐小虎问她要爸爸旧居的钥匙时,黄瑶愤怒地想。

    “让他去死。”黄瑶这样说。

    一箭诛心。

    她终于彻底站立不稳,撑着墙壁,慢慢跌坐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十多年来陈旧的土灰因过呼吸被卷进肺里,带来磨砺般粗糙强烈的痛。她靠着墙,感到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几乎拿不住手机。

    “瑶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是不合格的朋友。”她耳畔嗡鸣,吃力地请求,“但是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好吗我不会阻止你,如果他有罪,就让他受罚吧,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他要去死,那就死在一起。

    黄瑶凝视着眼前一杯将近冷却的咖啡,“你这疯子。”

    他们不会在一起的。黄瑶冷静地想着。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应该一起下地狱。而小蝴蝶是个好姑娘,会被带上天堂。

    天地之分,云泥之别,他们死也不会在一起。

    有罪的人不配。

    黄瑶将她凝视了许久的咖啡端起来,啜饮一口,苦涩在味蕾上打了一个无可救药的死结。

    其实她应该瞒着对方,骂醒她,告诉她这是唐小虎自己选的路,你不该为了爱情犯傻。

    可是这已经不仅仅是爱情了,他们绑在一起,于是虎叔的命亦是小蝴蝶的命。

    疼爱她的书婷妈妈已经死了,黄瑶磨灭掉最后一丝罪恶感,可以对所有人高举起复仇的镰刀,却无权决定小蝴蝶的命运。

    在仇恨的罗网中,唯独她是自由的。

    她尊重她的自由。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去吧。”黄瑶笑了,说,“毕竟对不起,我也是不合格的朋友。”

    窗外灰蒙蒙的,天阴沉着要黑下去。黄瑶握着手机,静了半晌,拨通另一个人的号码。

    另一边,得到了老默旧居的地址,她爬起身,打算去那里找唐小虎。临出门前,目光扫到墙角一个乱糟糟的工具箱。

    他们都迷茫着,而前路未知。

    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口,她从箱子里拣起一把气钉枪,塞进了包里。

    唐小虎没成想能在旧居里见到启兰和晓晨。

    好容易制服宛若惊弓之鸟的两个人,他解释清楚高启强所做这一切的用意,又是一阵躁动,杀手在门口挟住了一个闯入者。

    他举着手电筒,由下自上地照过去,白色裙摆上满是狼狈的灰迹,利刃所向的咽喉上方,正是他心念的那张脸。

    唐小虎心下一惊,厉声命杀手放下刀,转而把她扯进门里,用更严厉的声线呵斥“你怎么找到这来了你来干什么”

    她看一看周围的人,两个陌生人都是利落打扮,手持尖刀,就猜到七八分。是以按捺下恐惧,绵软但是平静地对他说“来找你。”

    他语气生硬,毫不留情地骂她“你当婊子没够,是吗”

    “如果这些话是真心的,”她忍着直冲脑门的酸意,轻声说,“那我就是来归还你家的钥匙。”

    她什么都明白,所以什么都不怕。

    唐小虎闭了闭眼,只觉头痛欲裂。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我说了,我们已经分开了,从此以后各不相干,我要做什么也与你没有关系。”

    “可是你也说,在死之前,我们都在一起。”她就快要哭了。她想,誓言怎么可以不作数呢

    “那你还想要干什么”

    而唐小虎骤然怒意上涌,因为她不计后果的天真。

    他没过脑子地口不择言“为了离开你,我现在就得去死,死在你面前你是想要这个结果吗”

    此言一出,她半张着嘴,慢慢抽了一口冷气,整张脸顿时变得惨无人色。

    唐小虎也不由后退了一步。

    他本来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哪怕是想让她离开,哪怕是为了她好,这句话也太重太难听了。唐小虎明白过来,不由有些懊悔,但还是硬板着脸没说话。

    高启兰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皱起眉,“小虎,你太过分了,给人家道歉。”

    他只是偏过头去。

    突然间,“嗖”一声风响。

    所有人看向声源。只见守在门外的男杀手脖子上贯穿着一支短箭,鲜血喷涌,他重重地倒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