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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唐小虎和她都被宣告脱离生命危险时,安欣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来。

    时间推回到四个小时以前。他突然接到来自唐小虎情人的信息,绰号叫“小蝴蝶”的那个姑娘,点开看,是一个地址。

    身为刑警的本能让他警觉起来,也就在此时,他又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女孩子的声音轻而坚决“您好,安警官,我是老默的女儿黄瑶,我要实名向您举报高启强团伙的犯罪事实。以及他的手下唐小虎,现在正在实施犯罪。”

    她所说的与小蝴蝶发来的是同一个地址。安欣不再迟疑,立即纠集队伍火速赶往旧居,救下了逃跑的高启兰二人,以及倒在过山峰尸体旁的唐小虎和她。

    唐小虎已经失去意识了,而她则是一直在抱着唐小虎大哭,几乎呕出心肺。她人没什么力气,手却扒得很紧,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直至安欣蹲身在她面前,告诉她唐小虎还有脉搏,别耽搁抢救,她才怔愣愣地看着急救人员把他抬上救护车。

    然后身体一软,像个突然断电的机器娃娃,昏厥在地上。

    安欣头都大了。

    一车送走了一对苦命鸳鸯。好在紧急虽紧急,惨烈虽惨烈,两个人都还有救。唐小虎因为肺组织破损而导致呛血窒息,万幸的是身体素质好,求生意志够强,经过手术后脱离了生命危险;

    她更是好不到哪去,身体素质本就孱弱,严重低血糖症状加上情绪上极端的大起大落,使她陷入了癫痫症状和休克,几度濒临脑死亡。与之相比,外伤根本不算什么。

    若非安欣在昏迷前告诉她,唐小虎还有一线生机,调动起了她潜在的精神力量,恐怕也很难熬过这个夜晚。

    与此同时,支队的抓捕任务也传来捷报,黄瑶所的证据详尽且确凿,高启强、唐小龙等人悉数被捕。

    而现在。安欣告诉自己。最好抓紧时间补一觉吧。

    要收网了。

    她坐在警局等候室的长椅上,眼神空空。

    上一次来到这还是为了做笔录,那时候她在里面,虎哥在外头等她,心急如焚的样子,她相信那就是喜欢;而如今两人的位置掉了个,可唐小虎并不见她。

    从医院到警局,他拒绝了所有的探视请求,一面都不肯与她相见。

    安欣出来接水时就看见她弓下肩膀,脑袋几乎垂到膝盖,手指深深插在头发里,像一颗甘心自缚的茧,不由无声叹息。

    高启强团伙被连根拔起,其下牵扯人数众多,连卧薪尝胆的黄瑶也不能幸免。调查组自然也清查了她的底细,发现她虽然没参与过任何违法行为,名下仅有的不动产价值也达不到犯罪标准,但卡里的数字很丰厚,这点确实做不得假。

    而唐小虎坚称,那些钱只是占用她的户头存储,她不是包庇,是被他以资助学业为由胁迫的。

    她没有罪。他反复强调。

    她确是一张白纸,不需要深挖就能把履历看得清清楚楚。高启强承认曾想拉她入伙未果,唐小虎说她什么都不懂,不可靠;审问白金瀚的工作人员时也提到,嫂子人很软弱,总是唯唯诺诺的,跟上虎哥以后都极少露面。

    因为只是胁迫,所以她很快就被宣判无罪释放。

    安欣又看了看瘦到脱相的姑娘,背后两道肩胛骨支棱出来,仿佛要划破衣衫。自从唐小虎被拘留,她天天到这来等上七八个小时,为了见他一面。

    只是胁迫吗

    头顶罩下一圈阴影,她缓缓从手掌里抬起乱糟糟的脑袋,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拎着纸杯,递到她面前。她仰起脸,对着安欣惨淡地笑了笑,接过杯子。

    温暖从杯壁渗透到冰凉的手掌,却唤醒不来她死气沉沉的灵魂。

    “他已经全交代清楚了。”安欣坐在她身边,吹了吹玻璃杯里漂浮的茶叶,闲聊一般开口,“很快就能判了。还好,对过山峰属于防卫过当,能判轻一点。”

    当初她坐在审讯室里,面对着问询一声不吭。是医生开具了证明,说她可能会因为休克而导致脑损伤,这才被放过。

    现在,她也只是静静听着安欣的话,沉默不语。一颗硕大剔透的水珠“吧嗒”掉进杯子里,溅起一圈温热的涟漪。

    安欣咀嚼着跑到嘴巴里的一根茶叶梗,感觉那股苦涩的味道蔓延,忽然说“其实,我从年轻的时候,就挺不喜欢唐小虎的。他们哥俩特烦人,你可能想象不到,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心肠,有时什么都不为,就为了高兴,耀武扬威,就去找别人的麻烦。”

    她睫毛微动,转过来一点头,看着安欣。

    “当时他十八九岁吧,像你这样大,长得那叫一个又高又壮。”安欣说,“他哥使个眼色、说句话,他就冲上去打人,傻愣傻愣的。诶呦,可吓人了呀。”

    她眼里还有水光,嘴角边漾起干涩的笑纹,因为唐小虎。在岁月深处,她所没见过的那个青年,蓦地在眼前活了起来。

    安欣看她又要哭又要笑的样子,再次叹气。

    “你说,就这么一个人,小时候不学好,长大了更卑劣。”他问,“你到底放不下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起初只是一只停落在沼泽上的蝴蝶,被温暖的污泥吞没了翅膀,于是便觉得那是家,是归宿,是爱情。

    到后来,那也成了一切。

    “你可以去见他一面。”安欣说。

    她倏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一下子又开始头晕,险些栽倒。安欣扶了她一把,心有余悸地批评“稳重点,急什么,他又跑不了的。”

    真是地狱级别的安慰。她戚戚地勾着唇,又一边掉眼泪,不住用衣袖抹去。

    安欣抽了纸巾递给她,顿了顿,还是说,“我很讨厌唐小虎,并觉得他丝毫没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是我能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

    喜欢到刻骨铭心,喜欢到不得不推开。

    “所以,你别太为了这件事难过。”

    “我知道,谢谢您。”

    她轻声说着。临别前,又问了一句,“安警官为什么会想到,要告诉我这些”

    安欣微笑着摇了摇头,那双弯弯的笑眼在他脑海一晃而过。

    无论如何,被抛弃的人是无辜的。如果能从苦痛中挽救出一个无辜的人,为什么不那样做呢

    “没什么,”安欣说,“我只是突然想到,我从前,也和他做过同样的事。”

    唐小虎的状态和她差不多,短短半个月,瘦得厉害,双眼没有生气地凹陷进去。看见她坐在对面时,里面才有星火似的光闪了闪。

    很快又熄灭了。他垂着眼睛。

    真的见到了面,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探视的人不多,除了他只有唐小龙和黄瑶,但唐小龙比他的罪更重,黄瑶则是举报者,她不确定这些话能不能说。最终,只是干巴巴地告诉他,兰姐没事,马上要出国去非洲了。

    她又说自己也没事,叫他不用担心,安警官说了,他罪不至死,她会安安分分等着审判结果。

    “我会等着你。”她布满血丝的双眼里酝酿着泪珠,“如果你死了,我也陪你一起死;你还能出来,我就等你出来的那天。”

    这是什么混账话。

    “你说过让我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她哀恳地说道,“我们要说话算数的。”

    唐小虎一言不发,只坐在那,像没有合眼地死了一样。

    “虎哥,”她终于被漫长的沉默折磨到受不了,抽泣地哭出声,“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你看我一眼,可以吗”

    说什么他该说什么

    唐小虎很想要像甜蜜蜜里曾志伟对张曼玉那样劝傻女,听我说,现在立刻回家,洗个热水澡,明早起来,满街都是男人,哪个都比虎哥好。

    可他说不出来。他从未如此恨过自己有一颗活生生知冷暖的心,如今已经到了最后的最后,他站在悬崖边上,眼前是该去到的万丈深渊,脖子上套着紧绷的绞索。即使这颗心再想要穿过身体,回头去往她的岸上,但这一切都太迟了。

    他已经做了太多错事,欠下太多孽债,哪怕不死,也该用余生来偿还,凭什么还纠缠着她不放呢

    他放下听筒,偏过头去,对看守的狱警沙哑地说“我不舒服,想回去。”

    锁镣相碰的声响打懵了她。她似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一再推开她,猛然站起身来,电话牵着线晃晃荡荡地磕在地上,“唐小虎,你回来,唐小虎”

    身后的女警见她扑到了玻璃边上,像只迷途的鸽子,撞出好大一声响,赶紧拦住了她,“同志,请你冷静一点。”

    她实在太瘦,一点力气都没有,却还在挣扎,不顾一切想要冲上去,如同受尽委屈的小孩,不计后果,完全崩溃了。

    “你说过我是你老婆,你说过,让我永远不要改变自己,我从来没变过”

    唐小虎慢慢挪着脚步,随狱警离开,背影犹如高大却空荡的幽灵,已经完全丧失了对人世间的感知。

    “我爱你”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唐小虎,你别不要我”

    他隐没在铁门后,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一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