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外国货的犁地机在今年清明后开荒和春种时被运来这里使用,一个多月磕磕绊绊也算是用下来了。
时间进到六月,春种基本结束,要把它运回场办仓库了,再试机时,却发现用不了了。
在仓库管理员找上简老前,已经让场办原本就在职的维修工来试过了,但维修工连俄文说明书都看不懂,更不敢冒然上手来修。
简帛平时更多负责水稻田这边的农用机器维修和保养,麦田和玉米地分属不同的维修师傅和仓库管理员们。
偶尔实在解决不了,才会来找简老,同时也要按规矩额外支付报酬。
“您老可算来了”
麦地仓库管理员刘来青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两根烟递给简帛和同行来的闻昭非,“哟,是闻医生啊。你也和简老过来了啊。”
近期的农场,闻昭非正经真算是个名人。原本闻昭非因为长得格外俊秀,在农场女同志里很有知名度,现在只要稍微关注点儿八卦闲话的都会知道他。
闻昭非扬扬手,当没看到刘来青略带异样的目光,“谢谢,我不抽。我们来给简爷爷打下手。这是”
闻昭非要继续给他和林琅互相介绍时,刘来青就已经拉着简老到犁地机前叭叭地说起来了。
闻昭非安抚朝林琅点点头,他继续推着自行车载着林琅到不远处的大石头边空地停下。
林琅下来后座,闻昭非把自行车停好,背上背包,再提着简老的工具箱过来。
这边简帛自从刘来青这里拿到一个全俄文说明书外,其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拿到,似乎这个机器就是自己好好停那儿给坏的一般。
刘来青面色讪讪,“不知您认不认识哪个懂俄文的先生,我帮您去调人过来协助。”
但只要稍微懂点儿维修的,也该知道懂俄文,也不一定能准确翻译专业术语太多的俄文说明书。一知半解的翻译反而会坏事儿。
简帛收起略带嫌弃和无奈的眼神,摇摇头,“我先试试,不行再找你。”
“昭非,你试着看看,”简帛接过的自己的工具箱,随手就把说明书递给闻昭非,据他知道闻昭非高中和大学都有学过俄文。
闻昭非翻开说明书看了几行,神情里也带出少许无奈。简老是真的高看他了,让他看医疗器械的俄文说明书,他或许能看出点儿什么。
刘来青期待的目光看向闻昭非,“没想到闻医生就懂俄文啊,辛苦你们了啊。小周,你回场办去提壶茶过来。”
同是场办仓库干事的周大山点点头后,他骑走刘来青的自行车回场办去提茶。
刘来青带周大山来,是要他给简帛打下手的。但现在这个体力活儿明显是有闻昭非干了,周大山一点也不想去抢。
何况,这样骑自行车穿过农场和场办广场的机会可不多。
林琅凑过脑袋到闻昭非手臂边,“我来瞧瞧。”
闻昭非已经合上说明书不想看了,林琅还想试试,她大抵可能会比闻昭非好一些。
林琅学过俄文,单词背了不少,还系统地看过一遍简老给她的专业书,书里有不少英语俄文直译过来的专业名词注解。
闻昭非将说明书整本递给林琅,轻轻点头,“你随意看,我去帮简爷爷。”修机器是个正经体力活儿,他人来了,就不可能看着简老自己干。
刘来青背着手围着机器转圈的模样,更不像是来干体力活儿的。
犁地机的钥匙就挂在驾驶位上,简帛上去后试着开起来,如刘来青告知的那样火都点不着了。
这个犁地机在简帛眼里就是拖拉机的改装应用,日常使用这个犁地机的驾驶员也只要会开拖拉机就行。
从驾驶位上观察,简帛没看出它和国产拖拉机有何不同,说明书基本当摆设用,他只能用修拖拉机的方法来修它,一点点排除问题所在。
“你的手别碰,老刘过来,”简帛悄悄横一眼闻昭非,再看去犁地机不远处、抽烟中的刘来青,他可不会惯着这些人。
被喊话的刘来青走来,“简老,您发现啥了这就修好了吗。”
“哪儿有这么快,你来给我打下手,”简老又看回闻昭非,“带佩佩去喝点儿水。”
闻昭非的手是要动手术,治病救人用的,有人可用的情况下,简帛哪里会用他来帮忙。
简帛的目光很坚持,闻昭非点个头,就朝林琅走去。
“要喝点水吗”闻昭非帮着林琅将帽子往上折起,他再摘下自己的草帽给热得脸蛋发红的林琅扇扇风。
林琅点点头,“我们一起喝。”
闻昭非将草帽戴回头上,他从身后背包将水壶拿来,先给林琅喝,他再自己喝,随后他拉着林琅到大石头边的阴影处继续翻说明书。
闻昭非看林琅翻了这么久的说明书,就不再问林琅是否学过俄语的废话,他将从简帛那里得知的机器问题和林琅复述一遍。
林琅认真听完,又再翻两遍说明书,她借着闻昭非的胳膊站起身来,“我们去找简爷爷,我可能可以帮点儿忙。”
“当然行,”闻昭非点点头,再朝林琅鼓励地一笑。
林琅怎么也比他这体力活儿都没帮上的有用,那边刘来青也只能被指使地这里动动,那里试试,依旧没出来结果。
“唉哟,闻医生你快来,我这手不巧,眼神也不好”刘来青在简帛的眼神下,有些说不下去,但他说的也是实话,他真是递工具都递不太明白。
“哈,我给您几位扇风吧”刘来青摘下自己的大草帽给简老扇风,心中后悔把周大山指使走了,不然哪儿用他来这儿挨简老脸色啊。
简帛看去林琅的目光可见地柔和下来,“佩佩看出什么了吗”
林琅没点头,“我听三哥说是点不着火,我能给您翻译说明书里的这部分内容,具体怎么修方面,我是不懂的。”
林琅懂画结构图,凭的仅仅是记忆力好,在维修物件方面,也仅限于眼神不错,现在她看完几遍说明书,也能充当一下临时翻译。
能不能具体帮忙,林琅也不好说。
简帛闻言点点头,“你说,我听着。”林尧青精通多国语言,其中俄文和德文学得最好,林琅能看懂,他并不意外。
倒是他自己没有什么留学经历,算是机械学科里的实践派,英语和日语都能看懂,韩语能听懂,俄文说明书到他手里就纯粹是个摆设了。
随后,林琅将说明书里“点火”相关页面的俄文翻译给简帛,简帛对照着一一进行测试,闻昭非则被安排到驾驶位进行配合操作。
一共有十条,在测试到第六条时,闻昭非将犁地机成功启动,但又很快熄火。
“哎呀”刘来青终于没忍住遗憾出声。
简帛脸上却半点儿没失望,反而朝林琅笑了笑,“是了,应该就是这里出问题了佩佩过来。”
林琅走近后,简帛仔细告知林琅为何是这里出了问题,再动手替换上一个零件。他和林琅再走开,闻昭非再次点火,这次没再熄了。
“小姑娘可以啊,这是您亲孙女儿吧,太有本事了,”刘来青终于正眼看林琅了,他一直以为是跟着简帛闻昭非来玩儿的小姑娘真帮上忙了。
在林琅给简帛翻译说明书时,刘来青还持观望态度,毕竟他自己也知道要能靠说明书解决问题,他就不用找了几个维修师傅后,又来找简帛了。
“机器能修好是简爷爷厉害,我只是帮忙翻译。简爷爷和我姥爷是好友,我是他的妻子林琅,”林琅认为主要功劳是简帛,她翻译出来的说明书最多算是帮忙节省了发现问题的时间。
林琅不太理解刘来青突然的热情,难道是因为机器修好了太高兴了嘛。
“和亲孙女儿没差,”简帛已经不需再对林琅的天赋进行任何测试了,天降宝贝疙瘩到他眼前来,再有故友的交情在,林琅于他和亲孙女儿没区别。
林琅闻言立刻朝简帛露出甜笑,“爷爷说的是。我有几个问题要问您”
林琅和简帛将刘来青忘在一边儿,转头私聊去了。
那边回场办提水提了近一个小时的周大山终于回来了,他提了壶水外,还给刘来青和简帛带了两把椅子和一包场办文书单位热销的南瓜子儿。
此外,他的自行车后座还坐着一个人,不知是顺路捎一段,还是专门来找刘来青的。
闻昭非从驾驶位置下来,对上刘来青恍然大悟的目光,什么都不想说,他走到林琅身侧,继续拿自己的草帽给她和简帛扇风。
刘来青无视林琅倒不是针对闻昭非或林琅,而是他历来习惯如此,甚至不太喜欢那种出门干活带着媳妇带女儿,拖拖拉拉的作风。
眼下,刘来青感觉自己有些脸疼,有些心虚,他转身快步走去周大山那儿,好一番发作,差点儿把周大山骂懵了。
周大山不知自己怎么就惹到刘来青,喃喃无言挨着骂。
“刘叔,大山专门给您带了椅子,还跑供销社买了吃食带过来,一番心意,您可是误会他了。”
沈晖等刘来青发作的那波过去,才扬起草帽露出半张脸来说和。
刘来青一时没顾上有外人在边儿上,周大山除了也是场办仓库干事外,还是他媳妇那边的亲戚,他骂也就骂了。
“沈干事啊你怎么来这儿了又有知青要来农场了吗”刘来青相当奇怪蹭周大山自行车的居然是沈晖。
要知道农场知青办的干事们负责接待知青和处理知青相关的问题,日常很少出场办,更别说来这荒僻的麦田边来。
“没有。我听周哥说您在这儿修机器,过来瞧瞧,我家里人是京城机械厂的,教过我一些,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沈晖又收到京城家人寄来的信了,通过调工作岗位的方式回京是可行的,但他只有高中文凭,当年就是考不上机械厂,才不得不下乡来的农场。
现在,他就想通过农场这边“立功”,适当宣传,来为他回京铺点儿路。
刘来青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哦,你还有这本事啊。那你来迟了,简老和他干孙女儿已经解决了。”
对刘来青来说,林琅是简帛的孙女儿,要比林琅是个医生的妻子,更符合他对林琅能帮上忙的认知。
刘来青又瞪一眼周大山,人家一个小时就解决问题,就特别显得周大山拖沓,带椅子带南瓜子儿更是多此一举。
沈晖闻言却是下意识应道“不可”
“刘同志,简老喊您过来一下,”闻昭非走来喊刘来青,主要是麦地空旷,他们站得远,简帛喊了刘来青两声,他根本没听见。
“闻昭唔,闻同志,你怎么在这里”沈晖对于在这里看到闻昭非相当意外,眸色晦暗不明,平时不易察觉的敌视就显露出来了。
闻昭非没有任何要给沈晖解惑的意思,半个眼神都没给他,告知刘来青后就转身回林琅和简帛那边。
刘来青也顾不上和沈晖唠嗑,他快步跟上闻昭非,“是机子又出什么问题了吗”
“不是。你来就知道了,”闻昭非走出一段,又拉停刘来青,余光往后看去,沈晖和周大山落后他们数步居然也跟来了。
刘来青立刻意会,“你们就不用过来了。大山,沈同志要去哪儿,你送他一程。”
“是”周大山应声后,立刻停步转身看向沈晖。
提醒了周大山才好一起跟来的沈晖不得不停步,但也没有第一时间就让周大山送他回场办,他远远看着那边简帛和刘来青对话,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简帛和林琅在继续给机子检查和适当保养时,一同得出一个结论,这次的机器坏了,不是机器自然损耗的结果,也不是操作不当造成的意外,而是人为的。
“人为的怎么会弄坏机器能有什么好处谁他娘的吃饱了没事儿,来给我干这糟心事儿”刘来青从不敢置信到破口大骂。
如果不是场办维修师傅提醒他来找简帛,他还不知要为这个愁几个夜晚,掉多少头发。
这机子坏了,卖了他都陪不起,搞不好到最后他这个工作岗位都得丢。这是和他有多大仇多大恨啊。
“少在我这儿骂”简帛一个瞪眼看来,刘来青立刻噤声了。
简帛继续道“查不查得到是谁干的,就是你们场办警卫科的事情。这活儿我做完了,你们会开回场办仓库吗”
“会会会,是我不会说话,多亏您和小姑娘了哈”刘来青脸上扬起个难看的笑容,他估摸着他骂人的话污到林琅耳朵,让护孙儿的简帛不高兴了。唔,闻昭非看他的面色也不太好。
“另外,我孙女儿会俄文的事情,我不想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简帛记得闻昭非告诉他的话,在现阶段,有国外父母背景的林琅并不适合过于展露天赋。
但在简帛看来,这天赋该用时就得用,用完了,该低调也要继续低调。
“明白”刘来青再次拍胸口保证,他接触的下放劳改犯们,大多都类似简帛这样低调,不爱来事儿。
随后,简帛又从刘来青这里拿到约定报酬的一块钱和两张肉票。
闻昭非已经推了自行车过来,他扶林琅坐到后座,才开口问道“沈晖来这里做什么”
“他说什么来着哦,他想来帮忙,说是家里人是京城机械厂的,懂一点儿维修。呵呵”刘来青回着这话都替沈晖尴尬。
家里人是机械厂的算什么,他们场办的正经维修师傅都解决不了问题,简帛一开始也是拿着俄文说明书抓瞎,有林琅帮忙翻译了说明书,才能在一小时解决问题。
刘来青其实和周大山一样,已经做好了在这里磨到落日后的心理准备。
闻昭非偏头看向远处还没走的沈晖,嘴角微扬,似感叹地道;“可真巧啊。”
如果简帛和林琅没发现机子出问题是人为的,闻昭非不会多想,现在却不得不重新思考沈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何在。
闻昭非也不在意刘来青能不能听出他的画外音,他看去简帛,“您把箱子放篮子。”
“行,”简帛放好工具箱,又走到自行车的另一侧,在看向刘来青,“我们走了。”
刘来青赶紧回神摆手,“您几位辛苦了,慢走慢走。”
简帛点点头就不再看刘来青,他也摘了草帽一边扇风,一边和林琅闻昭非说话,“到林子那边歇息会儿再走。”
“好,”闻昭非应话,他偏头目光扫过林琅露出不多的下巴,大抵猜到林琅依旧酡红的脸蛋,和疲惫后迅速降低的说话欲。
“那小子是什么来历京城机械厂闻明轩在的那个机械厂吗”简帛下乡时间比赵信衡早半年,到现在也做了快五年的邻居,即便以前在京城时不太知道闻昭非的身世,现在也早知道了。
在他看来闻昭非是闻昭非,闻明轩就是闻明轩,没有长期生活在一起,仅仅血缘不足以让他称闻明轩为闻昭非的父亲。
“是,他叫沈晖,他姨夫是机械厂革委会的干事郑重余,”闻昭非对简帛比过去更为信任,他已知的这部分信息无需瞒着他。
“我上周寄信请京城的朋友帮忙调查一下他姨夫的事情,大概要下个月才能有回信。”
简帛愈发好奇地问道“这小子是做什么了”
闻昭非之前问刘来青的话勾动了他的一点儿怀疑,却不想闻昭非早已经把信寄回京城去请人调查了,沈晖肯定早就得罪闻昭非了。
“简爷爷,他勾搭我”林琅缓过来不少,抢答出声。
林琅叭叭的将那天沈晖搭讪她的事儿复述一遍,还重点儿描绘了当时沈晖那过于自我感觉良好的神态动作等。
“这个人思想作风有问题,三哥调查他,也是防范于未然,”林琅也觉得沈晖试图勾搭她,有闻昭非的原因在。
不然农场上好看的女孩子那么多,沈晖怕是勾搭不过来。
“咳,”简帛低咳一声,忍住笑意,再随林琅露出点儿愤怒的表情,“这小子确实是不该找你”
简帛估计沈晖事儿后也相当后悔,林琅被勾搭后的反应就不是害羞或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又愤怒又郁闷,说几回都不够解气。
事实也是如此,林琅还在信里和闻老爷子、秦英兰说了,并建议秦英兰以后找对象,不能找沈晖这类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人。
“佩佩说的对,”闻昭非将自行车停到树荫下,他搂住林琅的腰把人放下来,他拿出背包里的水、饼干和橘子分给林琅和简老吃。
林琅吃完了一个橘子,被勾起的郁闷才散了去。
她凑到闻昭非身边,低声询问道“你说他拿钱办事儿拿的谁的钱办的什么事儿”
她一直记着闻昭非评价沈晖时的这话,当时没问,此时却没忍住。林琅猜是刚才简帛提起的闻明轩,她三哥的生父,又不希望是如此。
闻昭非摘掉林琅的帽子,拿手帕给林琅擦去额发间的汗水,再片刻沉吟,他回答道“是聂雪,不时给她递一些我的消息。”
沈晖受雇于闻明轩的二婚妻子聂雪,不时会给京城那边传去他的消息。
闻昭非日常宅在卫生所里,拒绝所有的相亲邀约,沈晖能传的消息一直乏善可陈。
在沈晖试图搭讪林琅前,闻昭非对沈晖并无意见。聂雪对他一贯忌惮,不找沈晖,也会找下乡来的其他知青,他无所谓这个人就是沈晖。
“沈晖和我一样是自己选择的农场,我有我的理由,他的理由就是我了,”闻昭非稍加佐证就能知道,是农场里的谁在帮忙给京城递消息。
“那他们这个代价可不低”简帛插话进来,即便沈晖来了农场是待在场办的文书单位,但农场天然条件不好,冬日难熬,物资匮乏。
聂雪那边要给出多少代价,才能让沈晖心甘情愿来农场盯着闻昭非。
“是啊,我也不是很明白”
闻昭非同样不明白他何至于让聂雪如此忌惮,他和闻明轩关系冷淡,甚至能说是恶劣,他自问从未想插足过他们的家庭。
何况论先后,是闻明轩先把他带来这个世界,再有她和闻明轩的二婚家庭。
“沈晖不是说他家里在给他找门路回京城,这应该也是属于代价的一部分,”林琅说着话,悄悄拉住闻昭非的手,对他弯眸一笑。
“犁地机是农场公共财产,国家所有,弄坏它就等于损坏国家财物。我们能找红石场那边的军人叔叔们帮忙吗”
有潘丹凤的桃色八卦在农场广为传播的前例在,林琅对迟迟不给出处罚通告的场办警卫科相当失望。
林琅也从闻昭非和顾丽珍等人那里知道红石场是什么样的地方,里面有不少需要改造的坏人,但也有能让她天然怀有信任和有安全感的军人们。
“这是个好法子,还是佩佩聪明,”简帛更先闻昭非得出可行的结论,他对闻昭非摆摆手,“今儿的机器都是我经手的,我去找副团说。”
“你们也不用和我瞎客气,佩佩以后就喊我爷爷,”比起当林琅的老师,还是爷孙关系更为亲昵。简帛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林琅扬起笑脸,软软地喊出声,“爷爷。”
“嗯,”简帛应一声后,脸上笑出不少褶子。
闻昭非收回到嘴边的道谢,再轻轻摩挲着掌心里林琅的手,他心头的沉重还未起来,就这样随林琅和简帛的话语散了去。
三人在树荫下吃了橘子,又吃了饼干,再喝喝水,就继续回十里屯的赵家小院。
“爷爷,我去换身衣服再来找您,”林琅来回都坐自行车后座,不算太累,现在距离傍晚时间还早,她还能继续找简老问些问题。
“好,后门我开着,你们休息好了直接过来,”简帛说着走来推过自己的自行车,先回隔壁小院里,他也需要去冲个澡换身衣服。
闻昭非走来牵住林琅的手,他们也回赵家小院。
二十分钟后,林琅带上书和笔记,闻昭非带上寇君君的医书等,他们从后门进到隔壁小院。
简帛先翻一遍林琅带来的问题集作业簿,再翻开书,从第一章第一节开始给林琅上课。
傍晚快六点时,下工的赵信衡过来敲门,简帛已经给林琅讲完了三大章,大学一年级专业里两三周的课程量。
“旁听生”的闻昭非去开门了,简帛合起书本,“今儿就到这里。”
“好”林琅应着话,笔头快速动着,将简帛口述的几个要点记下来。
前门,赵信衡远远看到自家小院的烟囱在冒烟,回来家里看到闻昭非和林琅带来的包裹,却没瞧见人,略作思考后就来敲邻居简老家的门。
“什么时候到的你们师母昨儿还念叨着,佩佩呢”赵信衡将一碗红艳艳的野莓子递给闻昭非。
“佩佩和简爷爷在后院上课,差不多结束了,”闻昭非接过莓果,轻轻拨了两下,就被赵信衡瞪了一眼。
“给佩佩当零嘴儿的,”赵信衡再强调一遍,他推测闻昭非今儿傍晚前会带林琅过来,特意在田埂边捡了两大口袋带回来。
“嗯,”闻昭非语气无奈地应声,他只想看看这莓果洗干净没有,不是想抢林琅的零嘴儿吃。
“我们请简爷爷来家里一起吃饭,他应了,您回去洗漱吧,我们很快回来,”闻昭非在快五点时回过一次隔壁,蒸了米饭,还将带来的两斤羊肉拿去炖了。只等寇君君回来,再炒几样菜就能吃。
“行,”赵信衡反身走出两步,又转回来叮嘱道“记得啊,给佩佩的。”
闻昭非不想应,他拿着莓果去简老家厨房又冲洗两遍,才带回后院临时清理出来的半露天小课堂里。
“老师回来了,他回去洗漱了,这是老师让我带给你的,”闻昭非将莓果递给林琅。
林琅捡起一颗丢到嘴里一尝,立刻惊艳瞪大眼睛,“好甜”
林琅递碗递过去给简帛和闻昭非,“爷爷吃,三哥吃。”
简帛笑着摇摇头,“我和你老师平时里在田埂边都吃腻了,不爱捡它,你自己吃吧”
这莓果个头太小,不是藏在叶片里甜过头烂了,就是被鸟啄了,赵信衡能捡来这一碗可不容易。
闻昭非揉揉林琅的头发,“佩佩自己吃。简爷爷和我们一起过去吧,我先把鱼煮了,等师母回来,再炒两个素菜,就能吃了。”
“也行,”简帛不用自己煮晚饭了,更不用闻昭非或林琅几趟地过来喊他吃饭,他手摸去口袋将今日报酬之一的两张肉票递给林琅。
“收下,我的学生助手都是这待遇,做多少活儿拿多少钱,”简帛见林琅没伸手,又将肉票递给了闻昭非,“你的那份先收下。”
两张肉票一张给林琅,另一张给闻昭非。
“好,”闻昭非稍有迟疑就接过一张,简老行事一贯极有原则,即便是赵信衡帮他做点儿什么了,简老也一定会回点儿什么给赵信衡。
他坏了简老规矩,简老才要不高兴。但林琅收不收,闻昭非不会去勉强她。
简帛将剩余的那张肉票再递给林琅,“丫头,收了,爷爷能给你的也不多。”在他心里这张肉票抵不上林琅付出的劳动,但给更多,林琅更不愿意收了。
“那我买了肉,我们一起吃行吗您还说我和亲孙女儿没差呢。”林琅不介意算清楚,但认真算清楚后,分明是她欠简老的更多,她受之有愧。
简帛绷着的脸即刻露出笑颜,他哈哈笑道“爷爷这不是答应你今晚过去一起吃饭了嘛。让你们老师师母做个见证,我认你当干孙女儿。”
如果是闻昭非和赵信衡来请他吃饭,多数情况下简帛都不会应的。今儿就是认了林琅这个孙女儿,心里高兴,他过去和赵家两口一起吃个饭,也是把名分定下来。
有了干亲的名分,林琅日后进出他家或跟着他出门都会方便很多。
再就是林琅是故友孙女儿,本身天赋极高,性格也受他喜欢,这样送上门的孙女儿,怎么能不认。
林琅却没那么快松口,她拉住简老的袖子,摇了摇,“今晚的饭算今晚的,我用这张肉票买的肉,您也要陪我们一起吃,行吗爷爷,您答应佩佩吧”
请简老去隔壁吃饭,是因为他们今儿带了肉过来,要孝敬他和老师师母,并不能和她手里的肉票互相抵过。
简老哪儿抵御得了林琅这样撒娇,脸上带着笑就连连点头,“行,孙女儿给我买的肉,我哪儿会不吃。”
简帛这样说了,林琅终于安心收下肉票,她脸上也是笑容满满,“爷爷对佩佩好,佩佩也会对您好的。还有我三哥。”
“行,我去换衣服就出来,”简老笑着走了。
林琅收回目光,转向闻昭非,杏眸弯弯,“爷爷认我当孙女儿,这样我们就有两个爷爷啦。”
她只有一个姥爷,却有两个爷爷,一个是闻老爷子,一个是简老。
“嗯,爷爷和简爷爷都很喜欢你,”闻昭非的感觉较为明显,他沾着老师的光,以往才能得到简老打招呼的回应,但也仅此而已。
可从他第一次带佩佩过来,简老就对林琅格外慈爱,甚至还将红石场的重要信息告诉他。今天,又是他沾着林琅的光,成为了简老的孙女婿。
闻昭非略感心虚,他还未能给林琅最好的生活,就先受了林琅如此之多的“恩惠”。
林琅握住闻昭非的手,小声又清晰地道“他们也很喜欢你。我是女孩子,他们待我会不一样些。”
闻昭非轻笑出声,“佩佩还怕我嫉妒你吗唔,是有一点儿,是佩佩只能最喜欢我,行吗”
闻昭非不和林琅姥爷姥姥争她心里的位置,但除他们之外,他要成为林琅最喜欢、最重要的人。
林琅没有犹豫就脱口而出,“我本来就最喜欢你”
迎着林琅的目光,闻昭非轻轻抿唇,低下的眸光里似有一种名为羞涩的情绪浮现,又很快被他藏起,再郑重地朝林琅点头,“嗯。”
“咳,走吗”简帛回房换了一套还算体面的灰色列宁装出来,就看年轻小俩口靠得贼近在说话。
“走”林琅转回头来对简帛一笑,再走去挽住简帛的一边手,她的另一只手依旧牵着闻昭非。
这一刻,林琅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这种感觉在寇君君回来时,又继续提升。
“我的乖乖,这几天受苦了吧,跟师母来,”寇君君揽住林琅往房间里带,她从闻昭非那里知道林琅痛经,心里的怜惜止都止不住。
为此寇君君又翻了好几天的医术,重新给林琅调整了药方,之后再配合药膳长期服用,或许能让林琅的痛经情况有所改善。
林琅乖乖被带走和给寇君君把脉,她眉眼弯弯地解释道“没有受苦啦,就前两天疼得厉害,三哥很照顾我。”
身体的疼是任何人都替不了她的,但月经期间,她连洗菜的凉水都没碰过,闻昭非已经做了他能做到的极致。
林琅心里只有感激和甜蜜,没有觉得自己受苦了。
“杨叔给我看过了,让我继续喝三天的药,我已经喝完一天了,”林琅继续给寇君君说明,寇君君和杨靖都是很厉害的中医,只是俩人擅长的方向有些不同。
“嗯,确实养得还可以,上次给你的药丸都没吃吧,不用吃了,师母给你做了新的,”寇君君这几天卫生所日常坐班看诊之外时间都在翻医书,做药丸,空不出大段的时间,不然她早过去看林琅了。
寇君君一眼就看出林琅眼中的顾虑,“旧药丸你拿给我,不怕浪费。”
“我要问问三哥有没有带来,”林琅略不好意思地说明,出门前的包裹是闻昭非收拾的,她今明两天吃的药肯定带来了,寇君君给的药丸却不一定。
“没事儿,一会儿我问问他,”正好寇君君也有话要问闻昭非。
寇君君看一眼时间,不用赵信衡或闻昭非来催,她带着林琅从房间里出来,再到厨房简单洗漱,就到堂屋来吃晚饭。
晚饭桌上,简帛将他认林琅当干孙女儿的事儿和赵信衡寇君君说了。
寇君君和赵信衡脸上倒没什么意外,要不是有闻昭非这层关系在,他们早就想认林琅当干女儿了。
“这可是大好事儿啊,等着,我去拿点东西,”赵信衡放下筷子,回房拿了一瓶酒出来,“小酌一杯,哈哈。”
赵信衡是真心替林琅和简帛高兴,简帛日常和寇君君、闻昭非都要避讳。今儿终于肯打开心扉,简帛认了林琅,也等于认了闻昭非和他了。
简帛没阻止赵信衡给他倒酒,“尧青教了个好孙女儿,我可不能给他耽误了。”
促使简帛走出这一步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林琅继承了她姥爷林尧青的卓越天赋,他需要一个这样的名分来培养林琅。
寇君君端起茶杯和简帛敬了敬,“恭喜您,佩佩对我们来说和女儿一样,以后您也别再把我们当外人了,有什么活只管喊老赵和昭非。”
寇君君最终还是放弃让林琅当她干女儿的提议,闻昭非对她和赵信衡来说本来就和儿子没区别,再认林琅当女儿,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简帛笑着点点头,“这我知道。”对孙女婿和对外人自然不同,自不会和从前那样避讳和客气。
“爷爷,老师,师母,我和佩佩也敬你们一杯,”闻昭非和林琅对视一眼后,他们也端着酒杯和茶杯起身。
“爷爷老师师母,我们会努力学习,将来报效国家和人民,做一个让你们为之骄傲的人。”林琅也不知能回报简老和寇君君他们什么,只能将她能做的做好,努力成为让他们骄傲、不悔付出的人。
“好,佩佩说的好,”简帛站起身抬起酒杯和林琅闻昭非碰了一下,他对林琅和闻昭非最大的期许也就只有这点儿。
不辜负自己的天赋,做个于国于家有益的人。
寇君君和赵信衡也起身碰过一遍,众人喝手中的茶或酒,就继续坐下喝酒吃饭,温补的山羊肉口口留香,五个人将两斤肉和三样菜吃得一干二净。
现在的天黑得越来越晚,吃了晚饭,天色还未黑透,简帛提出带林琅去周边走走。
赵信衡对上自家媳妇的目光,立刻提议道“我陪你们去,让昭非给他师母帮点儿忙。”
“好,”闻昭非微笑着应下,再偏头对林琅低语道;“佩佩放心去,我一个人就够了。”
林琅一寻思,她还真不懂侍弄草药那些,留下也就帮个倒忙,还不如陪简帛出门散步消食。
简帛和赵信衡带着林琅走了,闻昭非继续打扫干净厨房,再去找后院找收药材中的寇君君。
“师母不用在意那些流言,很快就会解决,”闻昭非自然知道寇君君不纯粹是要他帮忙干什么活儿,让他解释农场上的流言才是关键。
寇君君继续翻着药材,瞟一眼闻昭非,又沉吟良久才开口问道“你仔细和我说说你要怎么解决。”
闻昭非将他提议给楚建森的打算和寇君君复述一遍,如此寇君君过于冷肃的面色才有和缓。
“还算你知道回击”
寇君君自然不会怀疑闻昭非的人品,更不相信他会和自己的病人有染,但正是因为她了解闻昭非,才更清楚闻昭非不惧人言、习惯无视的作风。
“一区卫生所这边也会配合你们,”寇君君说着话,又蹙起眉头,“你这是又挡着谁的路了”
寇君君越细品越不觉得闻昭非只是无端被流言牵连,或许如此汹涌传播的流言背后,从一开始就是针对闻昭非来的。
闻昭非看着寇君君肯定地道“很快就知道了。”
等他疑似被停职的消息传出去,谁到他跟前蹦跶得最欢,那基本就能确定是谁了。
寇君君轻轻点头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给佩佩做了新的药丸,她原本的药丸你带来了吗”
“带了,”闻昭非点头,再面露感激地道“多谢您操心。”
“我们对佩佩好,是我们自己的事儿,不用你有什么负担,”寇君君拍拍闻昭非的肩膀,又沉吟片刻道“你和佩佩感情也是你们之间的事情,珍惜当下吧。”
寇君君衷心希望林琅和闻昭非能一直如眼前这般好下去,可感情有时候就是开始得没理由,结束得也消无声息,她无法替任何人保证什么。
“我知道了,”闻昭非朝寇君君笑了笑,“谢谢师母和我说这些。”
闻昭非一贯很感激能在幼年时就遇到赵信衡和寇君君,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下,他没有走到偏激、极端的那一方,如此他才能勉强配得起林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