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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年有成千上万的人是这样的这些人就像空中的麻雀,扑腾翅膀飞起来,翱翔、停顿、掉落、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八本木雀见正在掉落,在升入三年级之后的每一天。
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在夜晚笼罩了他,让他微微感觉眩晕“什么”他不由再次发问。
虹村修造走在他旁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你这几天怎么总是在发呆”他们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住的地方只相距一个街区,“不久之后,我打算让赤司来当队长。”
“赤司啊”八本木雀见走神一瞬,“是个好人选,他很厉害。”
“不管是队内的事还是其他的什么,他都比我要熟练。”虹村修造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游荡,“在他升上二年级后感觉也越来越可靠了包括那几个后辈。所以我想了想,还是早点让他们来接手队伍比较好。”
“说的也是。”
“”
“雀见。”虹村修造担忧的碰了碰八本木雀见的手臂,“你没事吧”
他们停了下来。虹村修造要在这个岔路口拐进另一个街区,八本木雀见则还要再往前走一段距离才会到家。
他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皮“只是有点累了。”
虹村修造仔细端详了八本木的脸庞片刻,担心的嘱咐“那今天回去就早点休息,最近的训练量确实有点大了。”
“嗯,我知道了。”
即使嘴上这么保证着,八本木雀见眼底的疲惫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深。他和往常一样在球场内外徘徊,毫不藏私的指导后辈,训练也越来越努力。
“八本木前辈。”刚刚加入篮球部不久的后辈站在场边叫他,“要一起去吃冰吗虹村前辈他们也在”
名叫黄濑凉太的后辈只用了短短两个星期就升入了一军,比当初九重鹰的速度还要快。教练让黑子哲也当他的指导员,不过又因为黑子经常会来请教传球的技巧,所以黄濑凉太理所应当的又和八本木雀见熟悉起来。
八本木雀见笑着回答“不了我再练一会。你们去吧”
黄濑凉太走出体育馆,挠了挠脸颊。正打算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八本木前辈不过来吗”
“呜哇小黑子”黄濑凉太被吓得往旁边蹦了两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从刚刚开始一直都在。”黑子哲也习以为常。
黄濑凉太小声抱怨了两句,这才回答“八本木前辈说自己还要再练一会,他要练到什么时候啊”他往后看了一眼。
两人一起往学校外面走“之前两天也是,每天都能看到他最后一个离开。”
八本木雀见也在问自己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坚持每天在白金监督的魔鬼训练后继续加练,在接过教练手中体育馆的钥匙后也许有一丝明悟,但出门时碰上拿着训练表来找教练的新任队长后,微微荡起涟漪的心绪再一次静止。然后在擦肩而过的短暂数秒间,在错开的目光中终于得以确定。
不想输。
想继续和小九一起打球。
这两个想法不分前后的占据了理智和感情,竞争一直存在,从逐渐拉开的上场次数中展露一角。醒醒吧,他说,你还要站在原地等多久小九不会回头,他不需要回头,他没必要去迁就作为普通人的自己。
他能做的只有拼命的跟上他的脚步,用汗水去填补两人之间的缝隙。
哪怕只是更加接近一点也好。
八本木雀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强迫自己看向前方的球场。
如果我强一点,再强一点。
是不是就能继续站在你的身边
硬要说起来,那一天其实和任何一个下午都没什么不同。
在帝光的学园祭过后,吵吵嚷嚷的篮球部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篮球部的场馆分为渭泾分明的两边一边正在闷头做基础训练,另一边已经开始随机打乱重组的练习赛。
紫原敦和绿间真太郎算是平时不太合拍的人硬凑到一起的反面教材,打正式比赛的时候还好,前面有前辈压着,后面有同级的赤司盯着,倒也没捅出什么篓子。可一旦没了润滑剂,只是几球下去,两个人就开始为了谁来得分而你争我吵起来。
不过在黑子分开两个人后,九重鹰原本想过去拉开他们两个的脚步也就停下“好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自言自语,转身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对手上三年级的同样进行着打乱重组的练习赛,九重鹰的对面站的正是他一直以来托付信任的好友。
八本木雀见同样专注的看着他。
“感觉这样还有点新奇。”他又瞅瞅九重鹰身上套着的背心,“穿着不一样颜色的队服在不同的队伍里。”
“毕竟雀见一直和我都是队友嘛。”九重鹰笑着回答,“嗯,总觉得有点高兴。”
“高兴”
“雀见很厉害嘛。”他说,“最好的队友也会是最好的对手,你不这么觉得么啊,不过事先声明,我可不会放水哦”
八本木雀见在比赛开始的时候在心底否决了九重鹰的前半句话我一点都不厉害。他想,一点也不。
我只是想试试看而已。
一切繁杂的想法化整为零,最后沉寂的堆积在血液奔腾的身躯里。八本木雀见也许是世界上最熟悉球场上的九重鹰的人之一,犹如他的影子一样在可以在转瞬间判断他选择的进攻路线。他无比熟悉对方每一次转身的位置、稳定的重心、投球的习惯,而这些也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中融入另一个人的身体。
八本木雀见没有九重鹰那么优秀的身体素质,球感也只是比平均线再高一点的程度,唯一拿得出手的也许是他本能压抑着的情感,像是海沟深处掀起的风暴,最后尽数化为冷酷的理智。
既然跟不上,那就用预判来进行卡位挡拆;如果一个人不行,那就干脆将其他人的力量化为己用。两支匆匆拉起的三人小队一来一往,一攻一守,竟也打的不相上下
“八本木的风格好像变了。”白金监督若有所思,从教练那要来了八本木最近的训练菜单如果之前八本木在发出指令的时候是温和的提出建议,将后续全部交给得分手处理;那么现在他则将己方能力压榨到了极致,无形中将团队中的每个人都锁在一起。
他只是猜测,而和八本木雀见面对面的九重鹰则已经确定了这个事实。滔天的战意冲撞着想要爆发,却又觉得理所当然“雀见,你这段时间就是在练这个吗太厉害了。”
“算是。”八本木雀见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明明刚刚才用毫无破绽的假动作骗过了队内的第一小前锋,他的表情却还是和往常没什么差别,虽然不动声色,但含蓄的攻击性无疑开始抢占领地。
在球场上的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大量的信息涌入脑海,太阳穴因此隐隐作痛,他却浑不在意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这段时间足够拼命,白天训练完后晚上回家还要翻出篮球比赛,开着夜灯将进度条向后循环几秒,一场50分钟的篮球赛能被他看上两个小时才意犹未尽的停止,各种技巧的钻研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狂热,客观导致他频繁出入办公室,为上课睡觉的错误买单。
以为只靠努力就可以无
所不能是一种傲慢。但至少此刻,八本木雀见的努力回报了他。
篮球在八本木手中,他和拦在眼前的九重鹰陷入了僵持。这一球单靠他的力量很难突破,但旁边的队友站位并不好。八本木雀见敢肯定如果自己传球绝对会被同样熟悉他的九重鹰拦下。
他回忆起昏暗房间中闪着幽幽蓝光的屏幕,右手持球,佯装过人,虚晃过后以右脚为轴,翻身后仰跳投。
他在倒退,球在前进。
他抓住了已然遥远的好友的衣角。
然后在这个瞬间极其突兀的结束。
现场一片混乱。
九重鹰在听到身后砰地一声闷响后下意识扭头,紧缩的瞳孔中倒映着倒在地上,咬着牙一脸冷汗的好友。八本木雀见的手臂紧紧绷着,甚至浮出了一条一条的青筋,被他护着的左脚剧烈的颤抖着。
“雀见”
他在一片惊呼中立刻冲到八本木雀见的身旁,小心的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白金监督也快步跑到他们旁边,“是脚踝扭了吗”他谨慎的观察片刻,八本木雀见的左脚脚踝此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红肿起来。
清田教练立刻联系医院叫了救护车,不到十分钟,伤员就被拉走。白金监督跟着救护车一起匆匆离开,只留下一众还未从突发事件中缓过神来的少年和收拾残局的清田教练。
而清田教练在宣布今天的部活提前结束后就催着他们回去,九重鹰在换好衣服后呆站在原地,盯着右手手掌被一道伤痕割裂的掌纹。那里在几分钟前被八本木雀见紧紧的抓握着,隐隐的疼,甚至现在还有若隐若现的指痕。
他身上的气息太过低落,只有虹村修造敢上前按着他的肩膀“小九”后者语气担忧,手心温热,又不得不再次加重力气唤回神游的谈话对象。
“我没事。”
可你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不管如何,这句话都被虹村修造压在了心底。
雀见在他跑过来时露出的那个眼神,一直不断的出现在九重鹰的眼前。
不仅仅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产生的,难过而痛苦的眼神。
所以,他才会抓着他,那么、那么的紧。
八本木雀见被送进了医院,在躺在病床上被人推着,看着头顶苍白的灯管闪烁着不断向后。脚踝的剧痛让他咬着牙,表情有些扭曲。但比起身体的疼痛,八本木雀见更在乎的是这场意外带来的后果。心脏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几乎停跳,他觉得自己从高空掉下来,却迟迟没能摔在地上。
在短暂的处理后,他的父母匆忙赶到医院,站在他的病床前,仓促不安的看着医生“这孩子”
“撕脱性骨折。”医生拿着病历本解释,他发觉受伤的少年直愣愣的盯着他看,便安抚般的冲他露出一个微笑,“这孩子是在打球时受的伤,跌摔时肌肉保护性剧烈收缩,致骨质部分撕脱。不过好好休养的话,是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那,大概要养多长时间”
“至少要半年。”
他终于掉下来了,摔的粉身碎骨。
一切都结束在这个和普通的日子里。不管是不服输的自尊或者想要继续并肩的希翼,都随着医生开出的诊断书尘埃落定。
每天睁眼就是医院板正的天花板,然后坐在病床上盯着苍白的墙壁发呆,就这样沉闷的度过一整天。最开始的几个星期,朋友、同学、队友接连造访他的病房;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会在傍晚准时敲响房门的只剩下他的至交好友。两位好友中,九重鹰又来的次数最多
可他每一次出现都是在提
醒八本木雀见自己的失败。他的伤势无法赶上六月末开启预选的全中大赛,父母强硬的要求他老老实实度过接下来的一年,于是初中联赛的大门也不再对他敞开。
“预算资格赛”他在九重鹰再次造访的时候轻声询问,“赢了吗”
九重鹰坐在病床前给他削着苹果。他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手将苹果削成兔子的技能,垂眼的时候无比温柔,“赢了。”他将手中的杰作转了个圈,递到八本木雀见的面前,“是不是很厉害吃了兔子,快点好起来呀,雀见。”
八本木雀见下意识补充了他未说完的话。
然后,再一起拿冠军吧。
九重鹰温和的望着他,和以往一样。他并没有再说什么。这句话只是他自己的臆想,他的愿望。是本应该由那个意气风发的八本木雀见笑着和九重鹰做下的约定,但现实却是困于病房的八本木雀见沉默着,仿若一潭死水般扯了扯嘴角。
为什么自己要在那段时间那么拼命
明明没有自己,队伍也能走的更好。
孤独一人凝望着每天相同的景色,他的内心在质问着当时的自己。父母只以为这是场意外,但八本木雀见自己清楚,那时他之所以会摔倒,是因为他在投篮的那一刹那突然失去了意识。他在恍惚间,意识中只剩下这球能行的想法,代表着他可以继续和小九一起向前的渴望。
但其实那是过度劳累的苦果。
父母在他住院后憔悴起来。他们以为关着门,八本木雀见听不见他们的互相指责和争吵可实际上,那些话清晰的钻进他的耳朵里,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挡它们的无孔不入。
一点点、一点点的挤压着他。
浑浑噩噩。
“最近”他靠在病床上,窗户旁的帘子拉上了一半,恰好将他推进了阴影,“感觉自己忘记了以前的很多事。”
长久的孤独和被抛下的紧迫确实会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
九重鹰察觉到了他的低落“雀见,”他想了想,说,“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一起打球后,你对我说的话吗”
“”
“下次也一起打球。”
别过来。
我不要听。
“雀见,我等着你。”
我做不到。
我已经去不了你身边了。
八本木雀见的眼珠颤抖着。他像极了一只脆弱的琉璃小鸟,晶莹剔透的身躯上遍布裂痕。有些是风吹雨打的,有些是这只琉璃小鸟自己啄的。
为什么要那么信任的看着我
为什么要停留在我的世界里
他僵硬的仿佛血液也一同跟着思想冻结,大脑一片空白。面前的人是谁他的脸好陌生。
他静坐在黑暗里,仿佛彻底被黑暗吞没。
一句不受控制的话脱口而出“小九不用再和你一起打篮球,真是太好了啊。”
他面前的光停顿住了,像是一尊融化在光芒中的冰冷雕像。
几乎在这句话刚一出口,后悔就排山倒海的淹没了他。
不是这样的。
我还想继续和你一起打球。
我还想继续当你的队友。
我还想继续和你一起并肩。
就像是曾经。
但。
我们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