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心想做坏事的下场大概就是如此,他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深更半夜会出现在这里,只能听兰濯池的话,要抬腿就抬腿,要趴过去就趴过去,而兰濯池也发了狠,次次把他颠得差点掉下床。
天边渐渐泛起白,兰濯池垂眸看了眼趴在他肩上有气无力擦眼泪的宋吟,加重搂抱的力气,只觉得自己真的要栽在这个人身上,他揉了下宋吟的后脑“陛下,我爱你”
宋吟还没恢复听力,加之兰濯池声音太哑,他一个字都没听到,也没有心思去问,心想恐怕又是那些不入流的话。他攥紧兰濯池的肩膀,抬起半点眼皮问道系统,兰濯池的毒解了吗
前晚在宫墙上,系统告诉宋吟兰濯池服下的毒并不是无药可救,只要他能拉得下脸,肯和兰濯池欢爱,次数多了慢慢就能解。
系统和他解释,这种毒能在做那种事时转移到另一方身上,他得益于是外来的灵魂,毒性对他无效,最后又劝他,兰濯池是帝王之躯,就算现在不找人以后肯定也缺不了,他不用费劲心思去解。
宋吟不怀疑兰濯池以后可能会有三妻六妾,毒性也会自然而然解开,但那样一来,恐怕会丢好几条性命,所以思来想去,他这具外来的身体是最合适的
宋吟吸了口气,慢慢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在黑暗中一点点伸手去摸索桌上的水,还没摸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陛下,我娶了你怎么样”
宋吟差点失手打翻杯子,一瞬间以为今晚吃的蘑菇其实是能致幻的毒蘑,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疯的话,他慢慢看向兰濯池有些发亮的黑眸,一言难尽道“你疯了吧”
杯子滚在地上的动静有些刺耳,但兰濯池一眼没去看,只漫不经心捉住宋吟的手摸了摸“没疯,我很认真。”
宋吟把手抽回来,表情更加复杂,他刚才还担心兰濯池会追问他这几晚的轻薄意欲何为,现在兰濯池不问,说起娶不娶的疯话,他反而觉得要是兰濯池问他就好了“你是皇帝,娶个男子像什么话”
兰濯池眉眼凌厉,但不见人的时候大多都显得很无害,他勾唇若有似无一笑“那就不当皇帝了,等我带兵灭了大靖,就把皇位转给靳王,靳王性子仁厚,为人单纯,在治国上造诣也不浅,他当皇帝很合适陛下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原本就不想当皇帝,更不想立后宫,真让我当,恐怕会没有后代。”
宋吟一把拍开他又要伸过来的手“胡说什么你闹了那么大动静登基,没两天就转给别人,当朝廷是游戏吗,小心那些大臣剥了你的皮。”
屋内点了香炉,壶顶幽幽飘出来的白雾被宋吟拍出的风弄散了一瞬,而兰濯池听到他的话后,抿唇没再言语。
兰濯池是在想怎么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顺利把皇位转让给靳王,他一思考就忘了说话,宋吟皱眉骂完,发现兰濯池坐在那里一声不吭,顿时以为是自己说得太过。
但那些都是事实,宋吟有必要让兰濯池知道。
宋吟转过头见兰濯池还是那副垂头搭眼的样,默默无言了一瞬。
思索过后宋吟决定说点别的转移两人注意力,他攥了一下手指,犹犹豫豫道“我们家乡两个男人是不能结婚的。”
兰濯池只是在脑子里想,并不入神,宋吟一开口他就听到了“嗯”
我们家乡这个词有些怪异,但兰濯池似乎能听明白,宋吟说的家乡并不是指大靖,也不是指北燕,不是指这片陆地上的任何一片土地,很可能游走在他所不知道的世界之外。
兰濯池愣过后便笑了起来,捉住宋吟温热的手腕,把人拽到怀里舒舒服服抱着,下巴也垫在他碰多少次都甘之如饴的颈窝里“你们家乡是什么样的”
宋吟对这个姿势天然抗拒,兰濯池第一次这样抱住他时,他一副拳打脚踢怎么也不配合的模样,但现在多少有些自暴自弃了,他挣扎一下发现挣脱不了,只能麻木不动“我们那里结婚不用八抬大轿,只用去一个叫民政局的地方领一个本子,之后再摆宴请亲朋好友”
宋吟嘟嘟囔囔给兰濯池讲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兰濯池没什么实感,但挺喜欢他那嘟囔劲儿,垂眼听着偶尔应一声。
后面不知过了多久,宋吟有些讲累了,迷迷糊糊闭上了眼,他滑到枕头上蹭一蹭准备睡过去时,一侧忽然传来很细微的声音,不知是谁在讲话“陛下,等过几天我送你一样礼物。”
登基以后这一整周的时间兰濯池都抽不开身,白天基本都要处理政务,分不出空闲去找于胶怜,兰濯池很烦,多次说自己不干了,搞得靳王心惊肉跳,让他在大臣面前千万别这么抱怨。
宋吟要比他悠闲太多,皇宫没有好逛的,他在大靖每天都看,不爱待,一睡醒就往雪山上跑。
北燕的土地只适合种一些能在寒冬存活的顽强树木,偶尔会种一些叫冬荷的花,开出来是纯红的,形状像荷花,花瓣一片接一片,开在北燕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宋吟每天都去,和那里的居民打成了一团,那些人粗壮豪放,大概是没见过宋吟这样冰雕玉琢的人,特别喜欢他,总拉他一起在山上玩。
宋吟瞧一切都很新鲜,经常不知不觉玩过头,晚上也在这里吃过饭之后才回去,兰濯池已经慢慢有了怨言,宋吟就骗他说每晚他都很早回来,反正兰濯池闲下来的时候比他更晚,也不知道。
谁知道有一晚兰濯池用半天时间处理完所有事,晚上早早在宫门口守株待兔,一逮逮了个准,后来宋吟就老实了点,知道在没天黑之前回来了。
兰濯池这些天很忙,守了宋吟一次,后面就经常忙得见不着人。
除了政务上的事,似乎还有别的,别说是宋吟,和兰濯池亲近一些的大臣都不知道皇上最近在做什么,只有鲜少的人看到过几次靳王和皇上手里包着鼓鼓囊囊的东西往后院的水池边跑。
往后的很多年每当靳王想起这几天,总会唏嘘不已,那是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宫闱之间堪称禁忌的喜欢,但偏偏
兰濯池做得很热烈,也不怕被任何人发现。
当然,如今的靳王还不知道兰濯池要转位的事,他这天在兰濯池这里吃完饭,想起这几天听到的一些流言碎语,想了想还是道“阿兰,再过一月就要采选,你有没有想过暂时让于小公子先住在靳王府”
兰濯池正在桌前翻看大靖和北燕之间的地图,如果要攻打大靖,那么就要拟定多条计划。他想把属于于胶怜的东西全都还给于胶怜,所以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听到靳王吞吞吐吐的话,抬眼扫了他一下。
靳王不知道他在干嘛,但兰濯池一般都不让他管自己闲事,于是也没有自讨没趣去看,他道“这几天于小公子都住在寝殿和你一同吃饭,有些大臣私下早已经揣测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况且于小公子很漂亮,住在宫里到底不安全,你知道每年有多少阉人偷食吗”
兰濯池翻着地图“他是很漂亮。”
靳王静默一瞬“我这段话的重点是,为了于小公子的安全和名声,应该让他去别处住,或者在城中购置一座府邸也不错。而且阿兰,你刚上位,不要被别人抓住把柄。”
兰濯池终于把视线从地图上移开,他无所谓地笑笑“不用担心,我都会处理好。”
这几天兰濯池总像是有事瞒着,靳王猜不出来,难免有些为他忧心。不过兰濯池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多说,眼见兰濯池站起来朝外面走,他心领神会地站起来跟上。
今晚那东西就能做成了。
就差一点点,得赶快做完。
但兰濯池刚将门推开,还没从殿里走出去,外面就走来一个身影。
宋吟脸色有些苍白,呼吸清浅悠慢,似乎走两步路都很勉强,他见兰濯池走出来,愣了一下就上去揪住兰濯池的衣袖,小声道“兰濯池,我有话跟你说。”
兰濯池也有东西让宋吟看,但不急于这一时,他还没做好“晚点成不乖,等会我来找你。”
宋吟很固执“不行。”
兰濯池不是第一次被宋吟堵,但人性本贱,宋吟越是这样他越是看着可爱,他伸手捧住宋吟的脸,将两边的肉乱七八糟揉了一通,最后对着脸颊红红眼神懵懵的宋吟哄道“很重要的话”
是比很重要程度还要再严重一点的话。
宋吟正欲说什么,一边的操心老妈子靳王已经被兰濯池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宫里有那么多眼目,兰濯池也不怕被别人看去
靳王飞快拽住兰濯池,一边拽着飞速往前走,一边回头朗声道“于小公子,你先在殿里等着我们马上就过来,半个时辰,不半柱香时间我们就回来”
北燕人身强体壮,连冬天都要袒露胸膛,身体素质不是一般强,靳王一溜烟就带着兰濯池跑没了影,于是也就错过了后方盯着他们远去、神色异常复杂的宋吟。
靳王先去马车里掏出一箱东西抱在怀里,再神神秘秘跑到了后院的江边,递给兰濯池“喏。”
兰
濯池将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用一根长杆挑起,再放到远处的池面上“你觉得他会喜欢吗”
北燕的冬天很冷,池面结了厚厚一层冰,踩上去用力跳都不见得会塌。
此时江面上放满了一盏盏祈福灯。
在大靖的时候,兰濯池是想带于胶怜去看祈福灯的,大靖没那么冷,这个时候还有些水没被冻住,有些百姓就爱去江边放祈福灯,只要在街边买一盏就能放下去,看他在水面上飘飘摇摇,带着心愿飘至远方。
可惜没看成。
兰濯池记得答应于胶怜的每一句话,不想食言,但北燕太冷了,想找到一面没被冻住的湖,要往南走很远很远,他不想让于胶怜等太久。
所以就在皇宫吧,就在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给于胶怜放一池的祈福灯
靳王闻言看向前面的水池,这一池子有多大呢,大到叫上所有宫女往进倒水都要倒很久才能倒满,他看着满池的祈福灯,如实道“应该没人会不喜欢吧。”
兰濯池紧绷的身形松了松,他似笑非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愿意和你来往吗”
靳王一听顿觉惊讶,阿兰之前可从没说过这么直白的话,他扭了扭身躯一个劲瞎害臊“因为什么”
兰濯池一阵见血道“因为你懂事,知道说我爱听的话。”
靳王“”
想起于胶怜还有话要说,兰濯池没浪费时间,他挑起长杆一盏一盏点燃灯芯。
其实本来不该做这么久的,可北燕的水一年到头结封,没几家店卖这种能飘在水上的祈福灯,他多跑了几家店,所以耽误到现在才凑齐满池子的量。
天色已晚,除他们一人外无一人的后院里,结冰的池面一盏一盏亮起暖黄的灯,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都灿如白昼。
在以雪白为底色的北燕,很难看到这样的盛景,璀璨至极,温暖至极,靳王看着看着竟看傻了眼,在旁很不沉稳地哇了一声。
兰濯池的眼底晃开一抹抹的暖黄,脸上难得多出了一些笑意,一片片跳跃的光打在衣服、肩头、发丝上,那萦绕的杀伐之气也因此消融不少。可见人开心起来很容易,兰濯池抬眼看向天边,突然有了很多的盼头。
如果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他一盼能和那个人长长久久,一盼对方平平安安。
他杀了太多人,倘若这辈子不能善终,也想为那个人求得一个好的结局。
兰濯池低声道“说起来,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
靳王听到了,在一边搭话“谁的真名”
兰濯池摇了摇头,在靳王一头雾水的表情中说了一声走吧。
不管他叫什么都好,也不管他到底从哪里来,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往后能一直在身边,其他都不重要。
兰濯池其实不是一个很有生活热情的人,他在义庄的每一天都浑浑噩噩,只是外人看不大出来。可现在不同,他有太多事要做,有太多目标要达成。
他都想好了,要一步步规划,让大靖重新属于于胶怜,再扶持靳王当上皇帝,完善好一切,再跟着于胶怜回到大靖。可兰濯池不知道的是,人的一生有很多意外,并且每一个都来得气势汹汹让人没有缓冲之地。
在兰濯池刚走出后院准备和靳王一起去叫于胶怜时,突然有个奴才上前禀报“陛,陛下”
兰濯池认出这是他让跟在于胶怜伺候的奴才,见对方满头大汗,忍不住皱紧了眉“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奴才六神无主,几乎说一个字打一个磕巴“陛,陛下,于小,小公子他”
兰濯池控制不住地暴怒“快说”
奴才见兰濯池身边的靳王打了一个催促的眼神,不敢再支支吾吾,砰地跪在地上大喊“陛下,于小公子心疾突发,人人没了。”
轰地有东西在心口炸开,兰濯池没察觉到自己踉跄了一下。他不知道用了多久时间才换过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一把拨开跪在地上的奴才,摇摇欲欲朝养心殿奔去。
奴才没骗人。
一进殿兰濯池就看到了床上紧闭着双目的人,眉眼还是那么漂亮,但是已经没了生气。
看,生活就是那么讽刺,每当以为快好了,马上就要好了,就会遭到临头一棒。
靳王看着床上的人面上难掩惊讶,之前在靳王府一直都很好的,会说会笑会跳,不像有疾病,怎么就突然去了呢,他僵硬地看向一旁的好友“阿兰”
兰濯池面无表情“出去。”
靳王见状只好带着一干下人退出了养心殿,长叹一口气,将门掩上。临关门前他看见兰濯池像座石雕似的站在那里,有灼热的液体从他眼边滑落,猝不及防地、连本人都没察觉地,就流了下来。
事实上,宋吟在前几天的确是一副健康的状态,他能自己跑到雪山上玩,能一玩玩到晚上才不甘愿地跑回来,哪里有病了的样子。
但兰濯池知道于胶怜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一直没和别人说过,他其实知道于胶怜来自其他地方。
只是他有点没想到,原来对方还是可以走的。
可能他也想家了,所以就不要他了。
兰濯池伸手握住垂在床边冰冷的手,呼吸微微颤抖起来。他竭力地闭上眼睛呼了一口气,突然走了也没关系,不要他了也没关系,都没关系。
我又舍不得怨你。
北燕的冬天实在太冷,夜里一阵呼啸冷风刮过,池里的祈福灯明明灭灭地灭了一大半。
一十九年,太子兰濯池消失若干年后忽从大靖回燕,将朝廷呼声最高的大皇子成功射杀后登基,成为北燕最年轻的一代帝王。
七日后,燕帝兰濯池夜闯大靖将于安清刺死在养心殿,后宣布退位,改换靳王登基。
这件事在北燕掀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议论,但随着时间流逝,事情已成定局,慢慢也就没了人说。
有知情的人,亲眼目睹那天北燕帝在殿里长坐了一夜,出殿以后便往南去,之后不知所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