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晚汀认出对方的嗓音,先艰难压了压气息,向达利做了个“嘘”的手势,再断断续续道“咳咳贺咳咳咳贺无”
贺无野眉心拧得死紧道“好了好了,先别说话。”
好在床头柜有温水,玻璃杯还插着吸管,他迅速端起来给云晚汀喂了点。
云晚汀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困惑道“你怎么进来的”
这里是顾家老宅,还在二楼尽管窗户只是虚掩着,可外头还有不少保镖呢。
贺无野颇得意道“几个草包还不简单。”
他将带来的东西打开,道“说定了啊,只能吃一口。”
云晚汀珍惜地咬下一绺辣烤鱿鱼,肉质q弹紧实,他咀嚼时两腮动得欢快,跟只小花栗鼠似的。
然而没一会儿他就“嘶嘶”吸气,直接被辣出眼泪来。
“不是,我就撒了一丁点辣椒啊,”贺无野又给他喂水,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泪汪汪的模样,不解道,“你说,你叔叔怎么就不准我来找你呢其他人都行,就我不行。”
云晚汀“我再吃一口。”
贺无野“不行,都辣成这样还吃。”
云晚汀“就一小小口。”
他又放低要求道“一小小小口。”
贺无野“”
只得又给他一绺。
云晚汀勉力调动火辣辣到没知觉的唇舌,解释道“还有别人也不准来,不只有你而且,顾叔叔是因为那天我们一起吃面包,才对你印象不好的。”
高二某天中午,云晚汀没去食堂,自己手里抱着只小红豆包,小口小口地嚼。
身边坐着贺无野,殷勤地拿着纸巾给他擦拭唇角粘上的碎屑。
那红豆包很好吃,又香又甜,豆馅醇糯得入口即化,是贺大少纡尊降贵亲自排了两个小时才买到的。
云晚汀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圆腮小猪猫时,被顾休与在窗外逮了个正着。
谁能想到,顾休与偏偏那天心血来潮,要接他出去吃呢
顾休与当时没说什么,和他说了会话便离开了。
然而晚上把云晚汀接回家后,顾休与做了一桌子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晚餐,让他热热乎乎地吃了个饱。
贺无野闻言苦恼地“啧”了声。
云晚汀咽了辣烤鱿鱼,又熟练地从方才的位置起出第三块柠檬糖,自己剥了放嘴里。
小瞎子这手法跟能看见似的,贺无野乐道“你这是惯犯呢。”
他注意到云晚汀腕上多出来的红绳和小翠玉莲蓬,询问道“手上这什么”
云晚汀轻轻摇晃了下手腕,道“顾叔叔给我的,好看吗”
贺无野神色一黯,搁在膝头的双手握了握拳,才答道“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云晚汀神色忽而呆了下,道“顾叔叔回来了。”
“”贺无野知道小瞎子耳朵比一般人好使得多,木着脸道,“我才来几分钟。”
“你快走吧,”云晚汀催促道,“要是被顾叔叔看到你翻丨墙进来,或者把你赶出去,多难为情呀。”
贺无野烦躁地抓抓头发,一面道“真想开学”,一面开窗跃上窗外的古槐,再反手带上窗,动作一气呵成。
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叩了两下窗棂。
云晚汀正想嚼碎口中的糖果,顾休与却已经进来了。
他只得忍住吸气解辣的冲动,保持着紧闭双唇的姿势,脊背挺得笔直,飞机耳却更明显了一点点。
顾休与无声望着那对明晃晃写着“我很紧张我做了亏心事”的小耳朵,哑然失笑。
云晚汀听见顾休与道“昨晚泡了红豆,待会要是能喝半碗汤,就给你做点柠香红豆沙吃,行不行”
云晚汀很想反驳“难道喝不够就不给做吗,那已经泡好的红豆怎么办”。
但口中还有糖块,他只能摇头,并声音跌宕起伏地长长“嗯”一句。
他身上的被子有些滑落,顾休与将被子往上提了提。
身子一低便嗅到柠檬糖的香味,顾休与无奈道“怎么又偷吃糖,牙不疼了”
云晚汀这才含着糖,含含糊糊道“我只吃了一块。”
言罢,他忽而想起来自己适才吃辣烤鱿鱼不出意外的话,嘴唇上应当有辣椒的碎屑。
而且唇舌那种要起火的热度仍在,云晚汀怀疑自己嘴唇可能肿了。
顾休与在他右侧,云晚汀将脑袋朝左一偏。
自以为十分隐蔽地探出舌尖,卷走唇上沾的辣椒末,又实在忍不住吸了吸冷气。
好辣啊
他转回头来,唇上仍有未干的水光,蕴着清甜的柠檬香味。
三秒钟后他茫然道“顾叔叔”
顾休与大掌还拎着被子贴在他肩头,呼吸声怎么没了
第十二次走神
顾休与这才开口,嗓音微哑“少舔嘴唇,不疼吗”
他拿过润唇膏给云晚汀搽,轻声道“下个季度得出差几次,要是赶不回临天榭,就还是送你来这里。”
云晚汀不疑有他,没扎针的左手挽住他手臂,脑袋枕他肩头,道“好哦,顾叔叔,我会很想你的。”
他头顶那撮呆毛晃来晃去,像株小草的尖尖随风摇曳,越发显得可爱。
顾休与喉结攒动,道“黏人。”
张妈拿着座机听筒上来,道“先生,老爷子的电话。”
顾休与接过,就听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威严嗓音道“我和你妈还想再散几圈步,顾回风要是回来,那两百个俯卧撑就你来看着他做。”
“好。”顾休与答得简短,随即挂断电话,将听筒递给张妈。
张妈下楼去,走出一段后回身望一眼,又瞧见屋里两个人头碰头说悄悄话。
顾休与将人抱在怀里,又是给人整理袖口,又是裹被子,时不时跟撸猫一样摸摸云晚汀的脑袋。
还给人把藏进袖口的糖纸掏出来、压平了,放进小百宝箱里。
无论怎么看,都是温和爱怜得不得了的模样。
怎么对着别人、哪怕是骨肉至亲,就疏离客气得像个冷血动物呢
老宅隔音效果相当一般,大门开合的响动以及张妈“回风回来啦”的声音清晰地飞上二楼。
顾休与眉间攒出褶痕,捂着云晚汀耳朵,低声唤了句门外佣人。
对方忙下楼去提醒小声一点,内外这才静下来。
顾回风被安排着跑了十公里回来,满头满脸的热汗,也不拉伸,就要往楼上跑。
恰好碰上顾休与下楼,顾回风草草撂下句“二叔”,试图绕过他继续跑。
顾休与却又往他跟前一挡,冷声道“去训练室拉伸,再做两百个俯卧撑、五十次双手各十五公斤哑铃、十次十米乘五折返跑。”
张妈“”
怎么记得老爷子只安排了俯卧撑
顾回风不耐道“知道了马上,我上楼看一眼幺幺就去。”
“幺幺不是你叫的,”顾休与语气越发凛冽,“你该叫哥哥。”
“而且他在输液,你身上汗味太重了,熏着他你赔得起”
“”顾回风一言不发,憋屈地往训练室走,又不禁梗着脖子道,“都说了我自己会做,不用人看着,爷爷总不信。”
“又不是一个祖宗,算哪门子哥哥幺幺还没我高呢等开学我天天去找他。”
顾宅的佣人都习惯了叔侄两个刀光剑影,照例各自做各自的事。
顾休与听他最后一句,拨了个电话出去。
张妈正擦着博古架上的根雕,就听见男人吩咐道“联系一下吴校长,高二年级去新校区的事尽快安排。”
张妈“”
只盼着顾回风知道后别爆丨炸。
顾休与回来时足音稍显沉重了些,云晚汀关切道“顾叔叔,你怎么了”
顾休与将怀里的东西平放到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他道“大哥为了前两年在古画上看到的那张好琴,自己找了斫琴师傅,刚最后打磨完了就连夜送来,说让你试试。”
顾家生意上的基业之所以交到老二顾休与手中,只因长子顾诚先无心经商,只爱在宣大音乐系做他的教书匠,立志桃李满天下,发掘一个又一个艺术人才。
顾诚先英年早婚,读博时已经有了顾回风,只是儿子长到三岁时,已经显露出毫无艺术细胞的模样。
顾诚先虽有些失落,却只当没那个好运气,可小晚汀就在这时来到了顾家。
他此前就已经有一定的乐器基础,尤其是钢琴和古琴,顾家请的老师都颇感意外这么小的孩子学相对冷门的七弦琴,还不是乱拨一气,反倒有模有样。
顾诚先发觉云知晚汀不仅是学乐器的小奇才,还有一把不世出的好嗓子后,更是如获至宝,将所学倾囊相授。
云晚汀说想考宣大音乐系时,顾诚先欣慰得险些将嘴角咧天上去。
云晚汀困惑道“顾教授怎么不上楼来我还想当面道谢呢。”
顾休与身形一顿,轻咳一声道“他说不打扰你。”
云晚汀“”
小猫狐疑道“顾叔叔,是你把顾教授赶走的吧。”
顾诚先职业病颇重,一同云晚汀谈起来便滔滔不绝,云晚汀听得津津有味,可时间一长他身体支撑不住,学得越多便越倦怠。
顾休与为此也不怎么待见他哥。
顾休与给他调整了下输液流速,低声道“他啰嗦,对你身体不好。”
云晚汀单手托腮,颇有些感叹道“顾教授这个大哥当的,一点威严都没有哦。”
输液结束后,云晚汀下床坐到琴桌前,双手姿势与过往每次抚琴都一般无二。
可当下他指尖一触及琴弦,脑中便遽然紧缩了下。
“陆长侵,你会弹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