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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霖”
听筒那端虞礼轻轻唤了声自己名字,江霖仔细分辨她刻意压低的嗓音是否带了哭腔,稍顿片刻,他又听到一句满含委屈、仿佛泄了气、比刚才还要小声的。
“我有点难过。”
最后一个音节带着沉闷的呜咽,随即呜咽声变成了抽泣。
江霖感觉自己心尖也跟着颤了一下。
插在床头的充电线偏短,虞礼攥着手机,以一种自己都没发觉的别扭姿势跪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悉数落进膝间礼裙堆叠的层层软纱里。
紧绷的情绪终于有了得以宣泄的出口,脑中那早已团成巨大雪球的压力愈发快速地滚落毫无遮挡的悬崖,打算以一种自暴自弃般的形式砸个支离破碎。
江霖耐心接受着她汹涌的负面情绪,应和每一句零碎又断续的哭腔。
将她家里今天发生的事听遍,江霖此前便已经从乔女士口中得知了个大概,此时虽然不是特别惊讶,胸口火气却依旧蒸腾、无法遏制地为虞盛晖他们的行径感到愤慨。中间顺带哭笑不得地被迫接受虞礼几句委委屈屈的对不起,小兔子到现在还在为“不辞而别”的事情感到抱歉。
江霖胸腔里那股心疼的情绪都快到达顶峰,又恨自己安慰人的水平如此差劲,听她哭了半天,除了应和与同仇敌忾的立场外什么都表示不出。
虞礼像是哭累了,余力不足,一声抽噎后突然认命似的说“我什么事都做不好。”
这句可怜兮兮的自我否定听得江霖瞬间拧眉“谁说的”
“谁说的”他拔高音量将这三个字又重复一遍,恨不得立刻冲到她面前摇她肩膀,“你哪里做不好了,你已经很好了那些糟心的事儿跟你没关系,根本不是你的错,跟你没关系知道吗”
虞礼急急打断“不是的。”
她鼻腔完全堵了,单靠嘴巴呼吸节奏急促,扯着又闷又哑的嗓子“我连、我连读书都读不好”
这是还在为这次考试失利耿耿于怀。
江霖气噎,有点急躁地安慰她“只是一次没有考好而已,干嘛连之前的努力都要否定,你已经很厉害了,这次失利了下次再考回来就好,别逼自己太紧,听我说我们慢慢调整,我们一起调整节奏好不好”
虞礼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哽咽着打了个哭嗝,依旧委屈得不行“我的体测也过过不了,长跑跑不完,仰卧起坐也做不到及格线”
“缓缓,缓缓,”怎么还有仰卧起坐的事儿哦,江霖这次有点想笑,又生怕她岔气,无奈又焦心地安抚着哄道,“体测没那么重要,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也不一样嘛,人各有擅长的部分不是。再说体力这个东西也可以慢慢锻炼出来,等回家以后我天天陪你练,保证带你通过好不好,你别急啊,别急嘛。”
虞礼哽了一下,似乎被他温柔的口吻微微折服,总算吸着鼻子乖乖答应出一句“好。”
江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趁热打铁地继续哄人“对嘛,别一股脑否定自己,都是小事儿,你好得很,你看身边所有人都喜欢你是不是,不许再乱说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这种话了啊。”
虞礼瘪了瘪嘴,那双幻视的兔耳朵低垂耷拉着“没有所有人都喜欢。”
“今天那么爱钻牛角尖啊,”江霖低低轻笑了下,好脾气地更改措辞,“那严谨一点,是绝大部分人都喜欢我们礼礼,这样说就没问题了吧。”
兔子小姐这才别别扭扭地“嗯”了声。
听出她还是抽抽搭搭,江霖实在没什么哄人经验,下意识叹息着开玩笑“是不是哥说的话你听不太进去啊,不然换池淼淼来”
虽然不愿承认也不太甘心,但或许池淼淼来安慰真比他的效果更好。
没想到一提到池淼淼,虞礼想到什么又忍不住开始嘤“淼淼最近都不知道在干什么,总是三、三天两头地请假”她好担心她的。
江霖夸张地“啊”了声,试图用故意的语气转移她的注意力“池淼淼连你都瞒着啊”
虞礼连连点头,又意识到打着电话他看不到,于是重重“嗯”
“这就过分了,你们俩关系不是最好了吗,怎么连你都不告诉,”江霖似乎茶得无师自通,说着还要故作义愤填膺,“直接问问她去向她讨个说法”
“啊,不要。”还真信了的虞礼立刻否决,然后又结结巴巴地为好朋友辩解,“她会会跟我解释的,她说等下周回学校就解释,她说过的。”
行吧行吧,到头来你俩还是天下第一好呗。
江霖故作无奈地唉声叹气,心里却是石头落地,至少话题转移得很成功,她这会儿声音听上去已经不再哽咽了。
虞礼倒反而像是哭狠了之后一下子懵住了,耳边安静下来,便下意识发起呆来。
直到一直没挂断的通话中再度传来江霖的声音。
“还在哭没”
虞礼脑子这会儿转得特别慢,听清他说话内容,本能答应了句“没有哭了”,但也自然忽略听筒那端多了些呼啸风声的背景音。
“是吗我不信。”江霖讲话的节奏也跟之前不太一样,好像在边走路边接话。
虞礼嘴角向下弯了弯,无意识地委屈“是真的。”
江霖不置可否“那给我看看。”
虞礼愣愣的“要打视频吗”
“不打视频,”江霖似乎站定了,口吻稳当,轻描淡写地道了三个字,“你出来。”
虞礼反应不过来“什么”
“我说,你出来,”江霖含着温和的笑意,认真笃定道,“我当面确定一下。”
脑子里只剩下“他来了”这一个念头。
虞礼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心情,惊讶茫然不可置信都有,更多却是难以忽视的期待与害怕。
期待是期待见到江霖,害怕是害怕期待落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具体是怎么下的楼,无比慌张地扯掉连接手机的充电线,起身时厚重的礼裙与细长的高跟都变得异常累赘,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门,又跌跌撞撞地撑着栏杆扶手下楼。
跑出客厅的大门时不小心踩空一级台阶,狼狈地在庭院崭新的草皮上摔了一跤,虞礼感觉自己左脚的高跟以一种不寻常的角度落地,脚踝尖锐的痛意那样清晰,可是下一秒身体里生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立刻支撑着她从地上站起来。
直到用力拉开别墅的主门,看到心里期待的人竟真的站在门口,虞礼喉头再次冒出热意,齿尖的力道差点将下唇咬出血,随即无法再做多余思考,脚下不稳,身形晃荡,重重摔进来人怀里。
大门打开,门口灯光明亮,虞礼穿着亮晶晶的礼裙出现在眼前的第一秒,江霖莫名晃了片刻神,不由冒出她好像个在逃公主啊这般不合时宜的念头。
紧接着眸光水润的漂亮公主便朝自己扑了过来。
江霖本能地张开双臂上前半步将人稳稳接住,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怀里首先冒出了超级委屈的哭声。
虞礼哭声不大,却哭得江霖整个胸腔都在震颤。
“怎不是说没哭了吗”江霖胸腔处风衣很快湿了一片,搂着她时不住地蹙眉,明明刚从屋里出来,怎么身体会那么冷。
他试图脱下风衣给虞礼披上,然才稍微将她分开些,垂眸对上她红得比兔子更夸张的可怜眼神,江霖瞬间有种缴械投降的念头,重新一把将她按进自己胸口,宽厚温暖的手掌贴在她脑后,让她继续放肆哭个够。
同时心里生出莫大的庆幸,庆幸自己还好来了。
“对不起”哭了有好一会儿,虞礼终于冒出说话的声音来,虽然脸依旧埋在江霖衣服里,声音也依旧抽抽搭搭的,“我不是故意想哭的,就是忍不住,因为太开心了能看到你,我太开心了”
江霖被她直白的话给击中,微微怔了怔了才反应过来。
怀里轻颤的单薄身形让他心里有些泛酸,江霖忍不住将人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发顶,哄人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来给你过生日的嘛。”
想到下午的事,虞礼又漏出半声呜咽“我以为你生气再也不理我了。”
听起来像是委屈狠了,江霖感觉自己一颗心都快在心疼和自责里泡胀了“没有,不会的,怎么会不理你。”
等虞礼这股哭劲终于缓过来,身体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连攥住他衣服的劲都没了,这会儿脚踝的痛意再度传来,人就快要站不住,如果不是被江霖搂着,可能这会儿都已经跌坐到地上。
她嗓子已经哑到不行,终于想起问他是怎么过来的。
“飞机啊,”江霖应道,没提是折腾了多少功夫才临时买到机票,眼下更关心的是,“冷不冷进屋拿件外套好不好”
虞礼本能地对一片狼藉的家里产生抗拒,不经思考地抵触“不要,不想进去。”
“好好,不进去,”江霖想都不想地安抚着答应,退而求其次,“那穿我的外套好不好你裙子太薄了,容易感冒。”
稍顿,虞礼终于顺从地应了声“嗯”。
江霖轻轻舒了口气,旋即打算脱下风衣,想让她先自己站稳,没想到搂在她腰间的手才刚松开,虞礼便身形不稳地作势就要向后跌去。
江霖吓了一跳,立刻重新将人环住,就着门檐下亮堂的灯光,这才发现她脸色白得不正常,除了爆哭过后的憔悴,还有明显忍痛的神态。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胃疼吗”江霖语气急切。
虞礼这才将可能崴了脚的情况如实告知,江霖果然立刻就要蹲下来检查她脚踝,虞礼不知怎的,又下意识攥住他衣袖,声音听起来细弱又无助。
“我不想回家。”
异常可怜的语气听得江霖心软得不行,只能连声答应“不回,我看看严不严重。”
虞礼依旧攥着他的衣袖阻止他蹲下“也不想去医院”
江霖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先看看肿了没有,判断一下。”
可一对上她眼角挂泪的央求目光。
又投降了。
江霖微微俯身,将她一条胳膊环到自己颈后,一手扶在她肩胛骨下,另一手快速穿过她腿弯,在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一把将其打横抱起。
双脚突然离地的虞礼下意识收紧胳膊,小声惊呼。
“不去医院,”江霖赶在前头首先出言让她安心,手臂掂了掂,将公主抱的姿势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继而迈开步子,“去过生日好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