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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方向去机场要走高架那条路。
这个时间的高架完全不堵,叫的专车司机是本地人,车技自信娴熟,听说航班时间赶得紧,便一路保持着限速罚款临界点的车速,干脆利落地连超数量前车。
车开得快,超车时又时常刹车减速,即便是舒服的商务车,虞礼依然很快感到一股眩晕。
似乎注意到她面色不太好,坐在旁边的向柳关切地递了瓶矿泉水过来“晕车了吗”
虞礼打起精神摇摇头“还好。”
“我应该准备了晕车贴。”向柳说着,自顾在自己的手提包翻找起来,但翻遍了也一无所获,遂皱眉,“不应该啊。”
虞礼想说没关系的不用找了,但向柳随即去拍坐在前面副驾的椅背“出发前我收拾出来的小药盒你看到了吗。”
坐在副驾的虞盛晖没回头,淡淡搭了句“什么小药盒。”
向柳“白色,椭圆形,巴掌大小。”
虞盛晖想了想“放茶几上那个”
向柳身体向前微微倾了倾“对,在哪儿”
“那不就被你放在茶几上了么,”虞盛晖感到莫名其妙,“你出门都没装进包里还问在哪儿。”
闻言向柳眼睛瞪大了些,不可思议道“你都看到了不顺手带上就算了,也不提醒我一句”
虞盛晖终于转过来半张侧脸,音量随着她的提高而提高“怪我你自己的东西自己忘了还怪我我怎么知道那是要带上的东西,就那么一个小盒子”
向柳更是不甘示弱“你不知道以前哪次出远门我不带着这个药盒以前你酒局结束不舒服向我拿胃药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认识盒子了你就是故意的”
“我故意我犯得着在这种事上搞这种小花头”虞盛晖像是感到荒唐,一冲动直接厉声喊了她名字,“向柳,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吗”
这句话仿佛引燃爆炸的导火索,向柳登时感到所有血液都涌上脑子,原本还算平静的声音气到微微发颤“斤斤计较虞盛晖,你真是有脸好意思能把这四个字说出口。”
虞盛晖也忽然不耐烦“怎么不好意思了,你自己心里不清”
突然虞礼脱口打断他“爸爸”
向来温和柔软的女儿陡然拔高音量,虞盛晖和向柳同时一愣,接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虞盛晖半句话卡在喉咙里,顿然后溢出微不可闻一声轻哼,把脖子也转回了正前方,倒是没再言语。
虞礼睁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担忧与茫然,似乎对突然爆发争吵的现状感到无措,大声过后,语气很快软了回来“不要吵架呀。”
短促的沉默。
向柳平静下来,掩去发僵的脸色,对虞礼露出扯出一个牵强又歉意的微笑“抱歉啊礼礼,我们可能是时差没倒过来,太累了,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吓到你了吧。”
虞礼还没
说话,前面司机倒是重重“哎”了声“夫妻俩有矛盾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再怎么说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吵架啊。”
说完司机顺手给后座车窗开了条缝,“小妹妹有点晕车是吧,可能是车里太闷了,透透气应该能缓解一点。”
车内安静,车速不减,偏冷的空气从缝隙中汹涌灌入,呼啸声格外明显。
虞礼将被吹乱的鬓发别至耳后,面色虽白,但还是道了声谢。
司机笑了,意有所指道“多简单点事儿嘛。”
而后车里便没人再说话,似乎谁都不愿再主动开口。虞礼悄悄观察明显在怄气的父母,没来由的,忽然觉得他们都变得陌生了。
怎么会陌生呢,发生什么事了呢。
她想起上一次走这条去往机场的路,还是在上半年,清明节的时候。那次向柳和虞盛晖同样是从国外赶回来、同样是临时来学校接自己,不同的是,至少那时他们之间的相处还是很正常的相敬如宾。
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他们都仿佛变了个人,从前最在乎的体面似乎全然抛之脑后,甚至明明只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成为争吵的导火索。
有什么被改变了。
或者说,肯定发生了什么。
虞礼一直以来都有预感,只是一直在等待,大家似乎都有意隐瞒她详细的真相,她便只能默默等待大家愿意告诉她的那一天。
这感觉颇像是最终的审判,止不住的难熬、紧张,还有心慌。
虞礼下意识想去寻找为数不多的那份依靠,回过神来,手机已经从口袋里摸了出来,锁屏解开后,屏幕界面停留在和江霖的微信聊天页上。
他们最后的对话停留在昨晚,停留在生日快乐之后的互道晚安上。
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学校的午休时间早就结束,第一节课应该都上到一半了。
江霖没发来任何信息,也没打过一个电话。
是没看到自己留的纸条吗
虞礼自知理亏,原本都做好了接收他一堆质问的准备,结果他没有丝毫反应。
与预想的情况不同,她忽然感到心慌,而后退出和江霖的聊天界面,才发现自己不是没有收到新消息,只不过都来自谢楚弈。
谢楚弈妹妹
谢楚弈你人呢不会真已经走了吧
谢楚弈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啊阿霖都快气死了
又过几分钟。
谢楚弈消息也不回啊,不会已经登机了吧那么快
谢楚弈猫猫崩溃jg
虞礼心更慌了,下意识回复问他怎么了
虽然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但谢楚弈还是预料之内的秒回了。
谢楚弈
谢楚弈你可算回消息了啊妹妹
谢楚弈你再没动静我可就要死了
虞礼看得
又着急又云里雾里,继续问他发生了什么。
谢楚弈平时说话就不爱打草稿,发消息打字就更无法无天了,落指就来还不是你不打一声招呼就走,阿霖看完那张便利贴以后那火气蹭蹭的,当场就把课桌掀了
谢楚弈你是没看到那场面,全班都吓傻了
谢楚弈掀完桌子他还把椅子踹倒,最后摔门而去,上课铃响都没回来呢
当然,他编辑的这些内容,除了江霖生气那句,其余基本上可以定性为造谣。
现实情况自然没这么夸张,江霖只是一时气上头才拍了下桌子,然后就出门去冷静了,冷静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导致上课回来时还迟到了五分钟罢了。
但虞礼没在现场,不知道真相,加上她那相当容易相信别人的性格,于是立刻先入为主听信了谢楚弈造谣的版本内容。
脑补完所谓的现场画面,她愈发无措那怎么办
她见过江霖生气的样子,但从没见过他气得这么严重的样子。
谢楚弈想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但又感觉这种说法搞得太弯弯绕绕,于是删了以后重新直白地打字解释呀,他气得就是你不告而别,留的纸条也没一句像样的解释
谢楚弈别说他生气了,我都感觉懵逼呢,到底什么情况,你怎么就突然走啦晚上生日一块儿过了我还没给你生日礼物啊
谢楚弈算了算了,总之赶紧先跟他解释吧妹妹,你也知道咱少爷向来都需要被哄的啦
不停歇地打了一连串的字,结束前谢楚弈想了想,又安慰并出主意你也别害怕,就多说几句好话,撒撒娇也行,阿霖这人其实嘴硬心软的,别担心他就算再生气舍不得对你说重话的哈
这一番字打下来,他感觉自己可真是操碎了心。
虞礼答应了谢楚弈,重新点开江霖的头像,在对话框里打出“对不起”三个字后,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她是想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一开始就想跟他解释来着,否则手机界面不会一直停留在这里。
但同时她自己脑子也一片混乱,中午接到消息不知所措的时候,父母又催她赶快出校门否则赶不上飞机催得紧,连书包都收拾得胡乱潦草,根本挤不出多余的时间在便签上多写几行字,何况当时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自己也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没想到向柳的意思是直接带她回黎市过生日,突如其来的安排打了她一个完全的措手不及。
又急又乱的情况下,好像什么事都容易干不好。
现在也一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对江霖说起。虞礼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只木偶似的,每步路每个动作都在被牵引着,仿佛没有一件事可以自主决定。
眼见就要陷进丧气的思绪里,虞礼赶紧打起精神将注意力拉扯回来。
不管怎么说,起码事实确实是自己不对,她揉了揉被风吹得有点僵的脸,咬着唇
,决定至少将自己所谓“不告而别”的来龙去脉都跟江霖讲清楚,从父母要回国但自己这几天一直忘记告诉他开始道歉。
原本还觉得难以解释,文字写着写着却越来越多。虞礼手机打字的速度不是很快,编辑到后面手指都僵了,终于在临到机场之前写完了洋洋洒洒的一幅长篇。
来不及检查错字,在司机一个潇洒的刹车后,虞礼手抖了一下,不小心按到发送键,满屏的文字即刻便发了出去。
她第一时间想撤回检查一下,长按住消息后却犹豫了,毕竟发都发出来了,也许江霖已经点开在看了,这时候突然撤回会让他觉得更莫名其妙吧。
总之希望他看完能消消气,就算只消一点也好。
她下意识想快点看到江霖的回复,又忐忑看到他回复的内容,这份纠结的心情到办理完托运、过完安检、在贵宾休息室落座候机时都在持续。
但直到登机为止都没能收到江霖一个标点的回复。
聊天界面安安静静,连顶部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都从没跳出来过。
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但不想回呢
虞礼有点沮丧,又有点难过。
飞机起飞,向千万米的高空冲去,心情却越坠越沉,仿佛无底线似的。
江霖当然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发来的那篇有关解释的“小作文”,第一时间看完了,也确实一定程度上消了点气。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毕竟解释再多都无法改变她已经走掉的事实,在他们所有人都为庆祝她生日而精心做过准备的今天,寿星本人却连声招呼都没提前打过就走掉了。
那礼物怎么办蛋糕怎么办派对怎么办
其他人怎么办
我怎么办
这种一腔心意最后被泼上一盆冷水的感觉让他烦躁,失望感与前几天两个人闹冷战时如出一辙,江霖以为一次就够,没想到虞礼在让人扫兴这方面还是个意外的天才。
说到底还是不够在乎吧。
江霖直到放学回家仍在气闷地想着。
说到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地做这些自我感动的事,结果人家根本不在乎。
江霖很不愿意承认自己感到委屈,因为认知到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在乎这个事实,所以感到委屈。
他试图给自己转移注意力,从车上起就一直冷着脸与阿丰说话,有逻辑的没逻辑的统统都要说,似乎生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要忍不住去想虞礼的信息。
虽然不知道她几点的机票,但从澜市到黎市的飞机最多一个半小时,再怎么样她那边也应该已经落地了。落地之后没看到他的回复,她应该也会失望吧,说不定按照她的性子,失落两个字能当场写在脸上
停下。江霖猛地拧眉,及时回过神来,立刻唾弃自己有点出息吧,为什么这种时候了还要顾及她的心情,明明对方才是最没良心的那一个好不好
阿丰
一路上都无奈地一直在旁边搭声,小少爷人在气头上,回到家后看哪儿都不顺眼,连猫咪头顶戴的小帽子都要被他扯下来。
“打扮什么,你想给谁庆祝啊。”江霖冷声着在植树头上揉了一把,说完又继续向前走。
猫咪不明所以地跟了几步,不明所以地叫了两声,发现得不到什么回应,慢慢停了下来。
江霖到家的时候柳婶正在拆着餐厅墙上挂的气球,家里早已精心布置好,鲜花、气球、彩条样样不少,估计柳婶也不久前才得到消息,刚上手拆装饰,连十分之一都没拆完。
餐厅角落里寿星的人形立牌还倚在墙边。
做立牌的照片是江霖选的,选的是他们从前出去玩儿时他给虞礼拍的其中一张,她穿得就像个洋娃娃一样,忘了是发生什么了,总之当时笑得嫣然璀璨。
就连这照片上的小皇冠都是他亲手上去的。
越看越觉得自己好像个傻子,江霖立刻别过眼,喊着让柳婶赶紧把这等身高的立牌搬走。
“行,”柳婶叹气,“我先搬回储藏室去。”
“还留着有什么用啊扔了得了。”江霖脱口。
虽然气恼上头的话刚说完,其实自己就先后悔了。
“真的啊”餐厅门口传来乔女士的声音。
“”
江霖并不奇怪她今天在家,回来时在车库就发现乔女士和江总的车都停着,想来估计原本也是为虞礼生日赶回来的。
乔霜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抬手搭在儿子肩上,又故意问了一次“真的要把礼礼的照片丢了”
江霖没吭声。
还是柳婶来打圆场,抱起纸立牌后笑着说“哪能扔啊是吧,这么好看呢。”
“”
江霖心里郁闷,随手拉开一把餐椅坐下,坐的正好是一直以来虞礼的位置。
乔霜也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落座,正红色的指甲有节奏地敲了两下桌面,一副知子莫如母的了然模样“不高兴了”
这不是废话么。
江霖对她扯了个虚无的假笑,是嘴上都能挂油瓶的程度。
乔霜端详着他,突然没来由地感慨一句“嗯不愧是我儿子,臭脸也那么帅。”
江霖“”
他嘴角微微抽动,有点别扭地别过视线“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问的是虞礼中午要走这件事。
乔霜也没藏着掖着,大方道“应该也就和你差不多,你向柳阿姨也是飞机落地才通知的我。”毕竟她要是提前得了消息,今天也不会特意排出时间来回家。
江霖大概也猜到了,嗤了声气音,依旧木着脸“那您也不生气。”
就他自己因为这事儿一肚子火,显得多小心眼似的。
乔霜摇头,轻笑了声却好似叹息,宽慰般轻缓语气“你要说我生向柳的气,那确实是有点的,怎么能要回国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是吧。”
“嗯。”
“妈也理解你现在肯定不高兴。”
“嗯。”
“但是,”乔霜突然一个转折,“你要不要也体谅一下礼礼呢。”
“我体谅她”江霖难以置信般抬眼“那她怎么不体谅我呢总是这也不说那也不说,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谁能知道她心里每次想什么。”
“阿霖”
“关心她也是错,送她礼物也不高兴,她是公主吗这么难伺候。”
“阿”
“最不能理解的是她今天中午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但凡当面跟我说一声呢就留个纸条算什么反正就觉得跟我没关系我无所谓的呗。”
“其实”
“现在好了,她人是直接潇洒走了,留我们准备的这些东西白白浪费,花也白买了,蛋糕也白做了,她连个合理的解释都没有,我还不能生气还得反过来体谅她吗”
“停”乔霜几次试图插话无果,终于在提高音量清了声嗓子后,成功打断儿子没完没了的怨述。
反应过来的江霖倏地噤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上头了,似乎一旦开始倾吐就停不下来。但也有好处,至少说出来之后憋在心里的些许郁结缓解不少。
他抿了抿唇,闭嘴看向欲言又止且眼神复杂的乔女士,看得出她似乎有话要说,江霖表示自己不说话了。
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些开导或安慰的内容,可随即乔霜苦笑说出的话却让江霖瞳孔骤然放大。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礼礼的父母要离婚了。”
手机的电量在飞机上就已经弹出过低警告。
加上虞礼几乎每隔几秒就要解锁看一下有无消息的频率,不多时屏幕右上角显示的剩余电量就只剩下5了。
这点电量和自动关机的状态已经没什么区别,但江霖的聊天框依旧安静得没有一丝动静,安静得让虞礼感到心慌,继而才意识到,这是江霖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冷落。
或许是习惯了他平常的照顾和体贴,这般前所未有的冷漠态度才更让虞礼不知所措。
刚想要不要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向柳从后面大步过来揽上她肩头,虞礼一愣,手上已经下意识熄灭屏幕。
刚才在飞机上父母说时差没倒过来,太累了,因而他们几乎全程是睡过来的。虞礼也不确定他们闭目养神时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亦或是找个借口彼此不想交流罢了,左右都戴了眼罩也看不出端倪。
总之一个多钟头的休息后,向柳面上的倦意反倒更深了,强打起精神的模样落在虞礼眼里显得那么勉强。
“有一段时间没回黎市了。”向柳长长深吸了口气,像是在感怀。
虞礼几乎是被她推带着朝机场外走,点头附和后,忍不住半回头看了眼“爸爸呢”
向柳依旧脚步速度不减地带她上前,面上微笑不变,只语气淡淡道“拿行李。”
虞礼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把那句“要等等他吗”给咽了回去。
向柳和虞盛晖不想过多交流、甚至相看两厌的状态已经不能更明显了。
虞礼终于忍不住低声向贴自己很近的向柳开口“妈妈你们吵架了吗”
其实问的是一句废话。
虞礼能感觉到向柳揽在自己肩上的手僵了僵,可听到的却是她故作轻松的回答“没有啊。”
“”
“没事,你今天不用担心别的,”约莫是自己也觉得说的话站不住脚,向柳轻咳了声,重新抿起笑,亲昵地抚了抚女儿束起的长发,“我们礼礼今天只需要快快乐乐地过生日就行了,妈妈都已经安排好了,保证回家就有惊喜哦。”
虞礼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家。
时隔半年再次踏入虞家别墅的大门,许久没有人气的院子里,草木看起来像被提前修整过,枯黄的草皮重新翻新不久,新鲜的翠绿反倒看得突兀。
并不陌生,但也不算熟悉。
这不应该是回家的感觉,虞礼想。
直到走进屋里,向柳将总控的灯光全部打开,饱满的光线填满每一处角落,虞礼终于知道她口中所谓的“惊喜”是什么。
目之所及处,整个客厅都被精心布置了,气球、彩带、鲜花、礼盒,生日派对该有的营造氛围感的装饰一应俱全,中心的圆台上还摆了三层高的公主蛋糕。
虞礼微愣在原地,眼里倒映着面前斑斓却虚幻的丰富色彩。
见女儿并没有表现出预想中的惊喜,向柳努力扬到最高的嘴角慢慢平复“礼礼不喜欢吗”
落后几步进来的虞盛晖抓住机会轻哼了声“我早就说过不用安排这些华而不实的,女儿都多大了,你当她还是六岁小孩那么幼稚么。”
向柳听后反笑,心里有气,便显得格外咄咄逼人“我花的钱、我选的方案、我找的人来布置,你一分心思都没用过一点力也没出过,到最后才来说风凉话,合适么。”
“是啊,我哪像你,做这么多就为了感动自己。”
眼见战火又要引燃,虞礼几乎是完全慌张地在中间打断他们。
“没有没有,我喜欢的你们”她咬唇,感觉自己说的话没任何作用,“别吵架啊。”但还是要说。
再次安静下来,气氛好像降到冰点。
虞礼又勉强牵起浅笑,快步走到圆台前想努力解释“很漂亮,我很喜欢这份惊喜的,谢谢妈妈,刚才只是下意识担心蛋糕太大了我们三个人吃不完而已。”
她不擅长说谎,连个理由都编不好,可向柳在须臾的安静后,好像不做任何怀疑地拉过她的手。
“妈妈只是想起来好久没有为你正经过一次生日了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过生日对蛋糕不满意,边哭边委屈说想要芭比公主里一样的大蛋糕呢。”许是想到了从前,向柳口吻缓和下来,虞盛晖紧绷的嘴角也有所松动。
那肯
定是特别久远的记忆了,久到虞礼在脑海中仔细搜寻都找不到丝毫印象。过去的生日,她能想起来的就只有向柳和虞盛晖总是很忙,忙到没时间回家,每年的操作与说辞几乎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打来一笔钱,嘱咐她和朋友好好玩儿。
这些记忆倒是意外的清晰,大概是从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共享了原主所有记忆的缘故,虞礼更多时候并不觉得她们是两个单独的个体,反倒由于共享记忆共享情感,再加上设身处地的生活,让她很难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待身边发生的一切。
所有源自于心的情绪都那么真实鲜活,所以难过也是那么真情实感。
但也没有给虞礼太多思绪的时间,向柳像忽然想起自己“策划”的这个生日还有流程没做,拉着她便往楼梯口的方向走,美其名曰还有别的惊喜。
来到单独的硕大衣帽间,虞礼一眼便看到了挂在正中间衣架上的那条华丽的深蓝色礼裙。层层叠叠的软纱上缀着密密麻麻的珍珠和碎钻,向柳上前随意拨动了一下裙摆,星光熠熠的布料看起来就好像一条流动的银河。
“我看看,”向柳检查了番裙子,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放下心,“提前好几天就约专人带回国的呢。”
礼裙价值不菲,据说是足以上拍卖行的级别。
向柳说了个大概的数字,听得虞礼都不敢碰了,生怕不小心弄坏这一针一线都是钱的裙子,但最后还是被拉着将礼裙换上。
向柳今天铁了心要给她过一个隆重的生日。
头顶坠下来的水晶灯将裙子照得格外璀璨,虞礼长发散下,站在高高的椭圆落地镜前,镜中长裙拖地的自己表情略显僵硬,看起来有点呆滞,向柳在身后为她整理裙子,忽然轻声开口。
“这些年,妈妈好像也没正经为你打扮过一次。”
听出她语气里似是难过的情绪,虞礼微怔,下意识“妈妈”
两个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
不知怎的,虞礼忽而轻似呢喃冒出一声“我已经长大了。”
短暂的微窒后,向柳声音依旧轻轻的,像是感叹般呢喃“是啊,你长大了。”
虞礼垂在身侧的双手默默地攥住裙子,不规则的碎钻铬得手心发疼。
向柳抬手抚上她柔软的长发,对着镜中抿起一抹微笑来“小时候你看完童话故事,总是把想要穿和公主一样亮晶晶的裙子这句话挂在嘴边估计现在你早都忘了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了吧。”
向柳当然清楚,女儿不是一夜之间才长大的,只是自己在懊悔和遗憾忽略和错过了太多陪伴她成长的过程而已,而今想要弥补其实已经迟了,说到底,多是在安慰自己。
礼裙尺寸对虞礼而言稍微有些偏大,向柳拿一枚胸针帮她收了收腰,至于裙摆长到拖地的问题也在拿出那双同样提前准备好的高跟鞋后迎刃而解。
虞礼还是第一次穿高跟鞋,小心翼翼走了几步才勉强适应,鞋跟偏细,看上去总会觉得特别容易断掉。
重新在镜前站定,虞礼想到什么,忽然担心地猜测这双鞋子该不会也价值不菲吧。
向柳稍稍颔首笑着“嗯”了声,告诉她“是爸爸送你的。”
虞礼身上穿着父母分别送的生日礼物,恍惚般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沉重。
在这个家里所有的这一切都看似梦幻,眼前铺了层层彩色泡沫,她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泡泡迟早将陆续破散,就像正在慢慢剥掉虚幻外衣。
打断向柳想为自己梳头发的举动,虞礼终于拉住她,忍不住将憋了好久的问题抛出来。
“妈妈,我们家发生了什么对吗”
闻言向柳神情僵硬一瞬,答案不言而喻,随后唇角微微向下,缓缓趋向无奈。
“是有事要告诉你,”她叹了口气,虽没否认,却依然坚持维护最后那层泡沫,“但不是今天。”
虞礼眨了下眼,继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向柳露出一个疲惫却安慰的笑来,抬手抚上女儿柔软的长发“至少今天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过一个高兴的生日就好。”
餐边柜上那只帆船样式的欧式座钟被敲裂了一角,甩过去的玻璃杯碎在船尾,凌乱的碎片映射着灯光粼粼,仿佛帆船置身于汹涌海浪之上。
注视着这座座钟,虞礼忽然想到上个月,上个月江霖生日,晚上她去帮他拆礼物,其中就拆出了一架游轮模型。
那是范弛送的礼物,船身上定制着一个极中二的船名,江霖看到的第一眼就骂了句“有病啊”,嘴上嫌弃,最后却把模型船摆进了房间里的展示柜。
他已经给展示柜加了玻璃门,就算小猫再溜进房间里,也不用担心它上蹿下跳像以前那样弄坏柜子里的摆件。
说起来,植树真的长得好快,从前可以轻松一手掌握、现在两只手抱都觉得沉甸甸的,如果不是手机里还存有它刚来时拍的照片视频,虞礼都快不记得它幼猫时的模样了。
有点想小猫了。
她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于是想要翻翻手机相册,却忘记手机在机场时就已经耗尽电量强制关机了。
整个餐厅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虞礼放下按不出任何反应的手机,屋子里明明铺了地暖,却好像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似的,她试图慢慢转动脖子,视线缓缓地从周边环顾。
餐边柜上破碎的玻璃杯、被飞溅碎片扎破的气球、横倒在桌边的红酒瓶、对面餐椅的缎面椅背被酒染得黑红、桌上是才切了三刀的生日蛋糕、被拔掉的半截粉色蜡烛也被泡在了桌上的红酒里。
一片仿佛被打劫过般的狼藉。
偌大的虞家别墅只剩下她一个人,虞礼也不知道在这个凌乱的餐厅独自发了多久的呆,似乎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更想不明白怎么就演变成当下的局面。
说什么“至少今天安心过这个生日就好”
她甚至觉得,这简直是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混乱的一天了。
向柳和虞盛晖又因为什么在餐桌上开始爆发口角,虞礼也想不起来了,反正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两个成年人好像抛弃了所有的体面,导火索被迅速引燃。
吵得这般面红耳赤的父母让虞礼感到陌生至极,甚至再后来两个人已经不满足于口头的争论,于是高脚杯碎了、酒瓶倒了,连虞礼亲手切下分去的蛋糕也成为两个人彼此攻击的武器。
好浪费啊。
她想,伸手拿起银勺挖了桌上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味蕾却尝到了酒精的味道。
虞礼皱眉咽下,猜测大概是被倒下的红酒沾染了。
起身时椅子在地上发出一声偏移的响动,她提起过长的裙摆,软纱与珍珠碎钻缠绕摩擦,走动时细长的高跟轻轻砸在地板,总之尽是她造出的单薄声音。
一步一步往楼梯上走时,向柳和虞盛晖在置气离开这个家前爆发的争吵声似乎断断续续回到耳畔。
虞礼其实记不真切了,那些刺耳的吵声级清晰又不连贯,或者说是她本能地想要屏蔽那些声音,但其中一些关键词却好像烙印般深刻。
比如“出轨”。
比如“财产转移”。
比如“私生子”。
再比如“离婚”。
所谓的变故、这段时间的不寻常、长久以来被隐瞒的实情,原来简简单单几个词汇就能全部解释。
虞礼推开自己那间卧室的房门,按下墙边的开关,明白色灯光瞬间填满整个房间。
将自己摔到床上时,脑子里都仿佛一片空白。
应该感到震惊的吧,她无神地想着,可似乎又没有相比起受到冲击的心情,反倒是如洪水般的汹涌难过更占上风。
难过。
还有无助。
无助时下意识想要寻求帮助,于是虞礼又好像被拧了发条的机器,强撑着从床上翻身坐起,依照朦胧的记忆在房间的各个抽屉柜子翻找,万幸真的找到了那根老旧的充电器。
并非原装的接口让手机充电的速度异常缓慢,虞礼一瞬不瞬地盯着黑屏的手机总算重新亮起,得以开机后,一度紧张提起的心终于稍微落地。
手机开了,也终于看到了时间,没想到现在都已经十一点了。
也不清楚时间是怎么流逝过去的,或许是自己在楼下发了太久的呆,虞礼用力揉搓了把发僵的脸。
不知道江霖现在在做什么
想要求助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名字,可撑着一口气给手机充上电了,虞礼却不敢点开界面上那个绿色的微信图标。
显示标红的未读消息有不少,大概收到了许多生日祝福,她不敢点开微信,也许是害怕点开后看到江霖的对话框依旧毫无动静,害怕他依旧没有回复自己。
自欺欺人地想着只要不点开就不会知道,怀揣着这种莫名逃避的心理,虞礼转而决定给他发信息。指尖在短信界面悬停片刻,最后发过去简单一行字
可以聊一聊吗
显示发送成功后,她又紧张地咬住自己食指关节。
这次江霖的回复比预想中要快很多。
短信界面跳出他的消息。
江霖不行
瞳孔中映出这两个字时,虞礼骤然愣住,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了,今天一直以来都好像被冻住的眼泪在这一刻几欲夺眶而出。
下一秒却见对方又发来信息。
江霖微信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都不回
再然后他的短信更是一条接一条地铺面整个屏幕。
江霖这么晚才想到我
江霖说什么聊一聊
江霖你就打算跟我发短信聊
江霖不知道打电话
江霖平时哥哥长哥哥短的
江霖真有事儿了又不叫哥哥了
江霖你自己说你过分不过分
江霖好啊,你自己说的要聊一聊
江霖哥哥现在给你发那么多短信怎么又不回了
江霖又骗我
虞礼怔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刚才控制不住掉出眼眶的一滴眼泪隐进鬓发,充盈在大脑的情绪融化又凝固。
看到最后一句时想要赶紧否认,然她正要慌慌张张地打字,屏幕上江霖的电话直接弹了出来。
虞礼手忙脚乱之下点到了接通。
尽管没开免提,听筒那边的声音却还是清楚得在她房间里响起。
江霖第一句话就是“哭了没”
声音异常温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