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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沈明淑披衣坐在镜台前, 对着菱花镜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发。

    卸去脂粉后镜中的女子脸庞苍白,唇色无华,憔悴且消瘦, 沈明淑苦笑一声,曾几何时,她也是肌肤莹润的二八少女, 想娶她的人踏破了庆国公府的门槛。

    可她偏偏就看上了裴元嗣,那个从十五岁时在人群中见他的第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的男人,所以哪怕是等他年, 哪怕是用尽手段将他从旁人的手中夺过来也在所不惜。

    她知道他是一个心怀天下的男人, 永远不可能将目光停驻在她一个女子的身上,但她从来都不后悔嫁给他, 更不后悔把庶妹送上丈夫的床榻。

    等她有了孩子,国公府有了世子,阿萦算什么,赵氏又算什么她和丈夫两人之间从此之后将再也没有隔阂,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她只需要咬牙忍过这一段去。

    咬咬牙, 马上就能过去。

    沈明淑闭上眼,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男人和少女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场景,她突然心酸得想落泪,用力掰断手中的篦子, 狠狠将眼中的泪意压了下去。

    “两日之后我要去灵州巡边,”裴元嗣没喝那茶, 看着她道“你长姐要我这次带上你。”

    阿萦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

    裴元嗣在试探她

    适才气氛那样好, 他分明已有几分情动,却还是能这么快地从意乱情迷中恢复理智,阿萦都有些佩服裴元嗣了, 寻常男人看见美人投怀送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不过正是这样意志坚定的男人,反而勾起了阿萦的好胜心和报复欲。

    她一定要得到裴元嗣的真心,要让裴元嗣为她失去理智,神魂颠倒,成为她手中复仇的利刃。

    所以这个问题,她究竟是应该表现得高兴、羞涩,感激长姐与裴元嗣对她的恩赐,还是该表现忧虑一些,以显示她对长姐的疼惜与关心

    裴元嗣锐利的凤目紧紧地盯着阿萦。

    只见阿萦在听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眉梢悄悄地挂上欣喜与雀跃,圆圆的杏眼一亮,璀璨如星子。

    旋即却又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轻蹙起眉头,转喜为悲,略带愁苦地低下了头去。

    “怎么,不高兴”裴元嗣指尖敲在桌上,语气漫不经心。

    “大爷,您今夜,去陪陪长姐吧。”

    阿萦揪着胸口的系带,像是挣扎了许久,开口低声道“妾身没有不高兴,大爷不嫌弃妾粗鄙,肯带上妾出去见世面,妾欢喜都来不及。”

    “可是妾身看长姐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大爷您不知道,外面那些人都说长姐长姐,妾身听了都很生气长姐心里有多苦,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您还有两日就要走了,长姐却要把您推到妾身房里,妾身真是心疼她”

    “外面人说什么”裴元嗣皱眉,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沈明淑好面子,绝不可能把信成郡主讥讽她的那些话说给裴元嗣听,裴元嗣更不是个足够关心妻子的男人,尤其是沈明淑吃偏方落下病根之后,一个月基本上大半个月都是在归仁院或外院歇着。

    阿萦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裴元嗣沉下脸来,“倘若你胆敢有所隐瞒,打死了事”

    阿萦吓得慌忙跪下,“妾不敢隐瞒是、是外面说人说长姐善妒,妾也就是听下人多说了几嘴,其他的一概不知,绝没有想隐瞒大爷,大爷不要罚妾身,求求您”

    话说到最后声音都颤了起来,身子哆嗦,眼中泪光直打转,再没了适才与他对视时的羞涩感激。

    裴元嗣冷冷地看着阿萦。

    其实阿萦说的这些话,他虽不知,却早有预料。

    可他仍不能确定她究竟是装的还是天性如此。

    他的谨慎不容许身边留有一个别有用心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会带坏世子,搅得家宅鸡犬不宁,他不愿自找麻烦,所以有时会对妻子与母亲做的那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不想如父亲般一辈子宠妾灭妻,把卫国公府的名声都毁在风流好色之上。

    他审视着阿萦的眼睛,阿萦的眼睛干净剔透,没有丝毫杂念,一眼就能望到底。

    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她的眼睛告诉他,她没有说谎,除非她的掩饰手段做到了天衣无缝。

    但她今年只有十五岁,这样的小姑娘心机不可能会欺瞒得过他。

    如若她别有用心,此时便不该将他推到妻子的房中去。

    裴元嗣抬起阿萦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阿萦跪在他的膝下,身子娇娇的小小的,眼圈泛红,纤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湿漉漉的杏眼宛如麋鹿一般又畏又惧地仰望着他,仿佛他就是她头顶的天。

    她的顺从与畏惧成功地取悦了男人。

    裴元嗣既答应了沈明淑,今夜便不可能再回到她的身边。

    更何况如今箭在弦上

    裴元嗣倏然将阿萦打横抱起。

    阿萦面上渐生不胜之态,肌肤都泛起了一层艳若桃李的红潮,事后宛如脱力一般绵软地倒入被褥中。

    裴元嗣却十分神清气爽,缓缓吐出胸口闷的那口浊气,下床穿好衣服准备去沐浴。

    阿萦缓了片刻也忍着酸疼起身穿衣服,这时裴元嗣又忽地撩开帐子看过来,阿萦唬了一跳,立即双手抱住泛青的双肩,惊慌失措地把自己都藏进了被子里,只露出噙着泪光的一双杏眼怯生生地看着男人,仿佛是害怕他又要来做些什么。

    裴元嗣“”

    裴元嗣绷住脸,装作没看见一般取过自己的亵裤去了净房。

    翌日一早,裴元嗣准时在第声鸡鸣响起的时候醒了,眼睛有些发红。

    他身旁依偎着一具娇娇软软的身子,裴元嗣低下头,阿萦正对着他,两人离得很近,她的脸蛋儿小小的,睫毛长长的,肌肤细腻得一个毛孔都看不见,睡相也和她的人一样乖巧。

    她大约是睡迷糊了,才敢凑到他身边来,否则平时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裴元嗣昨夜心里的纠结烟消云散。

    阿萦是他的妾,伺候他本就是天经地义,他甚至留恋地捧住掌下细腻软滑的肌肤。

    力道有些大,阿萦醒了,嘤咛一声睫毛开始打颤。

    裴元嗣默默地移开自己的手。

    阿萦被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她睡得一向浅,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扭头看见男人宽阔的后背与雄健有力的上半身。

    她悄声披衣起身,裴元嗣走到衣槅后,转身才发现她也跟了过来。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裴元嗣面上没什么表情,阿萦却好像已经忘记了昨夜的事情,脸上带着几分疲倦靠近他,揉着眼睛很自然地问他,“大爷,您要走了,您平时都这么早起吗”

    “您稍等。”

    不等裴元嗣回答,又急匆匆跑去了衣柜旁,踩着小凳子从衣柜上面拿下一个包袱过来,脸上带着几分雀跃与讨好道“大爷,您上次借给妾的衣服,妾给您洗干净了,您要不要穿这件呀”

    裴元嗣看了她一眼,心想还知道把衣服藏起来,也不算太笨。

    裴元嗣和旁的贵族子弟不一样,他很节俭,借给别人的衣服不会说不要就不要,缝缝补补年,他点点头,示意阿萦放下。

    阿萦就很期待地看着他。

    一直等到裴元嗣自己动手脱了亵裤,阿萦捂住嘴巴差点失声叫出来,红着脸慌张地跑了。

    裴元嗣穿上原先丫鬟摆在衣槅上的那件长袍,无奈地摇了摇头。

    裴元嗣没穿阿萦洗干净的那件袍子,只是出门的时候让决明注意收起来。

    阿萦躲在帐子里,听着裴元嗣离去了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裴元嗣明日就要离京,这一去就是个月到半年不等,国公府中需要备至许多东西,忙得沈明淑焦头烂额。

    管事的陈庆媳妇准备了几套衣服,适才她检查竟然发现有件衣服上有个磨破的洞,气得把陈庆媳妇臭骂了一顿,裴元嗣进来的时候沈明淑还在训斥那小媳妇,直将人骂得脸红脖子粗。

    “好了,先下去罢。”

    裴元嗣拿起桌上陈庆媳妇呈上来的记物簿,“不是说了不必准备这么多东西吗,此去朔方路途遥远,东西带的太多会耽误行程。”

    “那怎么能行灵州那地方多偏啊,大爷上次回来人都瘦了一圈,这次我准备了两个做京菜的厨子,大爷去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夫人,我是去公干,不是去享乐的。”裴元嗣脸色有些沉,提醒道。

    沈明淑讪讪地住了嘴。

    “好了,没准备地就别准备了,我看东西都够用。”

    家主都发话了,沈明淑只能作罢,她心里还有些委屈,她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吃得好穿得好到头来又被他训一顿,真是吃力不讨好。

    少顷丫鬟们将早膳端上来,因为明日就要动身,今日成嘉帝就放了裴元嗣一天的假,让他在家里享享天伦之乐。

    阿萦来得迟了一些,裴元嗣已经动筷了,沈明淑冷冷对她道“不是让你早些过来么,你难道要大爷等你来吃饭我看你这架子是愈发大了”

    阿萦含着泪道歉“长姐,我,我不是有意的出来的时候跌了一跤,腿磕破了”

    “那你是怪我不该这么急着把你喊过来这么说还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了”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阿萦急着解释,她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看着沈明淑就来气,与此同时她还不忘观察一边丈夫的脸色。

    但凡裴元嗣脸上露出一分心疼的表情,她今日必定不会要阿萦好过。

    然而裴元嗣的眼神却比她还要冰冷,仿佛昨夜与他同床共枕的女子不是阿萦,反而露出几分不耐烦,牙箸“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道“够了,一大早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下去”

    他话音一落,阿萦身子就猛地瑟缩一下,情不自禁地向后后退了一下步,眼泪掉的更急更凶,这会儿却连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来了。

    紫苏见状赶紧把阿萦扶下去,沈明淑心中微松了口气,两人之间的氛围,以及阿萦下意识的动作做不了假,这下她可以放心了,反过来劝裴元嗣道“大爷别生气,阿萦就是这个性子,爱哭了些,小女孩儿么。”

    裴元嗣神情难测地看了妻子一眼,不动声色避开她递过来的牙箸道“我公务上还有些要事,你先吃罢,不必管我。”

    说罢起身离开。

    紫苏给阿萦的膝盖涂上药,阿萦疼得轻嘶一声,想把小腿缩回去,紫苏轻按着道“姨娘莫动,不上药会留下疤痕。”

    阿萦是真的从台矶上摔了下来,因为是丁嬷嬷故意推的她,要不然她一心在沈明淑面前扮演好妹妹的角色,怎么可能因为一夜承宠便如此怠慢

    惹得沈明淑大发脾气,对她没好果子吃。

    还有刚刚裴元嗣的反应,这男人果真是下了床就不认人,又拉着那么一张老长的脸来训斥她。

    不过也幸好他那么一番训斥,否则沈明淑必定是要吃醋修理她了。

    阿萦一时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忧虑,紫苏给她涂完药,见她紧蹙着娥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免有些心软,低声道“姨娘去赔礼道个歉,夫人是不会同你计较的。”

    阿萦勉强笑笑。

    没过多久沈明淑由一众奴仆簇拥着来了暖阁,她看到桌上摆着的伤药,眯眼仔细看了看,而后一眼略过去,什么都没多问。

    她身后还跟着一名背着药箱的老大夫,老大夫进来后给阿萦把了脉,问她这段时日癸水、行房,阿萦忍着羞意一一答了,末了老大夫对着沈明淑摇摇头。

    这就是没怀上。

    沈明淑不免失望。

    阿萦的身体很健康,但问题就在于裴元嗣去阿萦房里的次数太少了,怀不上也很正常,欲速则不达,沈明淑叹了口气,挥挥手要老大夫下去了。

    “刚才的事情,是长姐一时情急,你别放在心上。”

    沈明淑拉过阿萦的手,语重心长道“阿萦,你别怪长姐太严厉,你本就不得大爷喜爱,再在他面前迟到失了礼数,大爷不生气才怪,长姐这也是为你好。”

    “你出身不好,小时候又没读过什么书,你娘林氏还曾是教坊司的歌伎,我也是看着你可怜,才把你带在身边,否则凭你的出身,除了亲姊妹,旁人谁愿意冒着得罪曹大人的风险去帮你”

    “你以后好好听长姐的话,别惹大爷生气,只要你生下国公府的世子,姐姐就抬你做贵妾,给你和玦哥儿一人百两银子和两间铺子,你说怎么样”

    “真的吗”阿萦顿时高兴得杏眼一亮,又吞吞吐吐道“可是这钱给的太多了,长姐,我,我不好意思收”

    “傻丫头,孩子还没怀上呢,就想着以后的事儿了。”

    沈明淑轻笑一声,虚指了指阿萦的小腹道“先怀上一个才是正经事,我已经和大爷说了,他明日要动身前往朔方的灵州一带去巡边,此去大约得四五个月,回来的时候你争取就带着一个小的回来,长姐身上什么病就都好了。”

    阿萦立时转喜为悲,愁眉苦脸道“什么,四五个月这也太久了长姐,我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我能不能不去呀。”

    沈明淑脸一板,“事情已经定下了,哪轮得到你说不去就不去,你忘了你入府时怎么答应长姐的了”

    阿萦小声道“可大爷又不喜欢我,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万一这一趟大爷更讨厌我了怎么办”

    沈明淑自然不可能放心要阿萦一个人跟着丈夫出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两人真擦出什么情愫来她可怎么办

    “有丁嬷嬷与紫苏跟着你,不会出错的。”

    沈明淑扫了下首一眼,丁嬷嬷与紫苏会意,齐声对着沈明淑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照看好姨娘,保管不会让姨娘行差踏错”

    沈明淑含笑赞许之色,“有你们跟着阿萦,我原是省心的。”

    阿萦只得也跟着笑,衣袖下,纤纤十指却紧紧地攥在一处。

    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沈明淑派来监视她一举一动的眼线,一路上她要对裴元嗣做什么,多了这两个人盯着肯定是多有不便。

    不过也没办法,沈明淑又不可能放心要她一个人跟着裴元嗣去那么远的地方,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想应对之策了。

    过后沈明淑带着阿萦去了撷芳院。

    赵氏以为沈明淑找她来是有关明日裴元嗣要动身的事情,就让人把她请进来了。

    谁知沈明淑身后竟还跟着阿萦

    赵氏神情当时就难看极了,直接问“你过来是什么事。”

    沈明淑笑着道了个万福,说道“母亲,我带阿萦来给您请安,顺便给您看一下,这是媳妇给大爷这次出门准备的东西,都在这记物簿上记着,您看还缺些什么。”

    秋娘接过来,给赵氏呈上去。

    赵氏翻开看了。

    沈明淑虽然人刻薄虚伪,但事情却总是办得妥帖又漂亮,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一个媳妇做事情比婆母还要精明能干,婆母怎么会喜欢,这不是比着打赵氏的脸吗

    赵氏扔了记事簿,冷冷淡淡道“没什么缺的了,再带上几套衣服和几幅养心安神的汤药,你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身子不太舒服。”

    沈明淑惊讶道“哎呀母亲,您是哪里不舒服呢,请郭太医来看过了吗”

    赵氏似笑非笑道“我身子哪里不舒服,老大媳妇你不知道”

    “你若是明年能让我抱上大孙子,我不必医便药到病除,唉,可惜呀,有的人性情就是虚伪,表面上看着端庄淑娴,实则是一副蛇蝎心肠,嫉美妒艳,没有容人之量,也难免在背后被人戳脊梁骨,你说羞也不羞”

    沈明淑臊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下可以确定就是赵氏在背后散播她善妒的谣言,咬牙道“你,你”

    你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她若敢口舌赵氏,赵氏正好以此为借口威胁裴元嗣休妻。

    于是她忍下这口气去,笑着回敬道“母亲放心,这次巡边儿媳要大爷带上了阿萦,大爷也同意了,想必是满意阿萦的,您不用着急,过不了多久您定能抱上大孙子”

    赵氏愤怒地瞪向一旁低眉顺眼的阿萦,莫非儿子真被这女人给迷惑住了

    要是阿萦真生下国公府的小世子,她又是沈明淑的庶妹,到时候国公府不得由着这毒妇作威作福

    赵氏气坏了,沈明淑则因为扳回一局心情很好,领着阿萦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站在门口的薛玉柔。

    薛玉柔神情哀伤地看着阿萦,四目相对之时,阿萦从她的眼中看到了难忍的泪意与失落。

    仰慕了这么多年的男人,从来不会正眼看她一眼,纵使她生得多美,多温柔小意,他愿意放在心上的那个女子却不是她。

    薛玉柔屈身施了一礼,垂头默默地离开。

    阿萦一直看着她走远。

    启程之前沈明淑答应让阿萦和沈玦在府里见了一面。

    阿萦已与沈明淑说了沈玦不愿去府学的情况,沈明淑只当沈玦是心高气傲,不去拉倒,她还在心里嘲笑沈玦假清高。

    阿萦把给沈玦做的双袜子和一套中衣、两双鞋子包好交给他,沈玦抿唇看着她,攥紧了手中的包裹,“姐姐,不能不去吗”

    阿萦摸了摸弟弟的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别担心我。”

    沈玦垂下眼,望着手中的衣物一语不发。

    阿萦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这次一走,少则个月,多则半年,这半年当中会发生许多的事情,也是除去沈明淑绝佳的机会。阿萦借口有事嘱咐周文禄,将他叫了进来,不过这事儿她并不想让沈玦也知道,便顺带将福儿也留了下来。

    关上房门,阿萦把福儿打发到外间去,她则领着周文禄要进内间,周文禄不肯,为难地看着阿萦,二十好几的汉子脸竟然还红了。

    阿萦失笑,轻声嗔道“就两句话的事儿,周大哥快些进来,不然待会儿丁嬷嬷吃酒回来又该骂我了。”

    扭头走了进去。

    周文禄望着阿萦纤细的背影,眼神微黯,抬脚走了进去。

    嘱咐完周文禄话,阿萦还悄悄塞给了他十五两银子,这可几乎是她的全部家私了,交给周文禄以后可得紧着点花销,周文禄郑重地应下,答应帮阿萦把事情办妥。

    沈玦一行走后,阿萦继续安静地在房里做针线,替她收拾包裹的是菘蓝和房里另外两个低等的丫鬟,丁嬷嬷出去吃酒了,紫苏也不在。

    菘蓝见房里没人,赶紧进来对阿萦打小报告道“我刚才看见紫苏偷偷出去去了汀兰馆,她肯定是被夫人叫去了说悄悄话了,姨娘,紫苏与丁嬷嬷那都是夫人派来监视您的,这次巡边您不带着我,肯定又要被这两个人欺负了”

    菘蓝也想出去见世面,何况她是阿萦的贴身丫鬟,两人从小几乎是一起长大,凭什么阿萦出去不带上她

    阿萦做着手里的绣活,叹气道“我也想带你出去,可是长姐都已经安排好了,我怎么能去驳长姐的话呢”

    菘蓝大为失望,尖酸道“你就是泥人一样的脾性,怪不得从小到大都被人欺负,我告诉你,你这次要是不带上我,我以后就不管你了”

    扔了手中的线团就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

    正巧紫苏走进来,帮阿萦捡起了地上的线团递过去。

    阿萦接过来道“没什么事,就是这次出门没带上她,她不高兴了,待会儿她回来我再跟她解释解释吧。”

    她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的难堪,反而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紫苏忍不住劝道“她是丫鬟,您是主子,您得硬气一些才能降得住她,光我看见她冲您发脾气就不知道多少次了。”

    阿萦放下手中的针线,惊讶道“姐姐你误会了,她没有发脾气呀,我和她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她没有坏心思的,而且这次是我自己不争气,没有带上她一起出去,她就是不高兴也很正常。”

    紫苏就不知再劝什么好了,阿萦这个脾气委实是太软了,连一个丫鬟都能骑到她头上去作威作福,那菘蓝非要跟着阿萦出去是为了什么,她可是不住一次地看到这死丫头对着大爷暗送秋波,就是大爷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就是了

    又联想到适才她告诉夫人今早是丁嬷嬷推了阿萦时夫人脸上那波澜不惊的表情,紫苏心中对可怜的阿萦不禁又多了几分怜惜。

    人善被人欺,好人不长命,这世道便是向来如此。

    可惜,她自己也不过是个丫鬟身子,什么都改变不了。

    紫苏虽然劝不了阿萦,但是她也找机会训斥了菘蓝,菘蓝自己偷懒,旁的丫鬟要么是在准备午膳,要么是在院子里浇花除草,就她一个人躲在耳房里偷懒挺尸图清闲,紫苏很是严厉地责骂了她一顿。

    菘蓝敢欺负阿萦,但紫苏是沈明淑的人,她哪里敢回半个字,垂着头嘤嘤哭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阿萦缝手中的荷包时,也听到了耳房的吵闹声,不一会儿就见窗外菘蓝垂头丧气地从耳房走了出去,手中拿着扫帚去了角落里扫地。

    阿萦嘴角慢慢上扬。

    人啊,有的时候还真不能太好心。

    沈玦是步行来的,从卫国公府回来,他和福儿、周文禄沿着正阳门大街向东走,走到半道,沈玦忽然淡淡地问周文禄“姐姐适才都嘱咐你什么了”

    周文禄面不改色,弯腰说道“姑娘嘱咐小人照顾好五少爷,平日里多督促五少爷晨练,吃药,养身子。”

    “就这些”

    沈玦怀疑地看着他。

    周文禄是沈玦的小厮,以往阿萦没有出阁,要找周文禄办事都会开着门避嫌,这两次不知是不是沈玦的错觉,他敏感地发现姐姐再找周文禄办事都是藏着掖着,关起门来说是,不再让他听着半句去,似乎有意避开他。

    周文禄暗忖沈玦心思细腻,忙笑道“其实姑娘是怕当面说五少爷嫌烦,少爷不要怪小人多嘴,姑娘比少爷自己还要看重您的身子,少爷要想让姑娘放心,就勤吃着孙大夫开的药,这样姑娘哪怕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放心了。”

    沈玦默然。

    孙大夫的药太贵,他不愿吃,时常是阿萦做针线活补贴他,为此姐弟两人还闹了不少别扭。

    不用问,一定是阿萦又瞒着他偷偷给周文禄塞银子了。

    沈玦便不再问了。

    回到族学的住处,沈玦打开阿萦托人送来的包袱,里面全是姐姐亲手做给他衣物,这一去就是小半年,去的还是那等都是粗鲁兵汉的军营,沈玦怎么可能真的放心的下,他担心了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天不亮就早早地来到了卫国公府门口守着。

    卫国公府门前。

    赵氏、沈明淑、颂哥儿,以及二房的裴元休夫妇手中牵着长子昶哥儿一大家子人都出来为裴元嗣送行。

    兖国大长公主身体不便,就让贴身的嬷嬷出来代替自己送裴元嗣了。

    阿萦知道自己不是众人焦点,低着头安静地退到一边去。

    裴元嗣挨个人都嘱咐了一番,要赵氏好好保重身子,别再五不时地与舅舅平江伯来往,给娘家送钱。

    告诫沈明淑要好好打理后宅,平时别累着自己,按时吃药。

    对着亲弟弟颂哥儿,他还没开口颂哥儿就立马主动保证道“昨日大哥说的小弟都记住了,您回来之前我一定把论语都背过,背不过我就一个月都不许出门”

    那模样,恨不得立刻就能把裴元嗣给送走。

    裴元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接下来是裴元休。

    裴元休两年前入的翰林院,如今是翰林院五品的侍读学士,这个堂弟从来不用裴元嗣操心,为人谦逊懂礼数,裴元嗣没什么好嘱咐的,就拍了拍堂弟的肩膀,交代他离开后好好照看家里。

    裴元休笑着应下,把昶哥儿往前推了推,让他和大伯告别。

    昶哥儿刚过完周岁生日,兴许是没见过大伯父发火的场景,对裴元嗣还挺亲热,挥舞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和大伯作别。

    裴元嗣就笑着摸了摸昶哥儿的小脑袋。

    因等会儿还要去城门口与随行的百名卫军回合,裴元嗣不欲多耽,和昶哥儿说了会儿话就把小家伙放了下来,上马启程。

    阿萦左腿微跛,与紫苏、丁嬷嬷同上了一辆马车上,看着裴元嗣与一家人作别,她也撩开帏帘定定地望着胡同口处的少年。

    少年眼圈儿泛着红,双拳紧握与她对视。

    阿萦一阵鼻酸,泪水滑落。

    沈玦眼睛始终追随着阿萦,烟尘弥漫,车声辚辚,几队人马很快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少爷既然舍不得姑娘,为什么不说呢”福儿好奇地问。

    沈玦眼睛里水光微闪,紧抿唇道“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能做小女儿之态”

    福儿轻哼了一声,“少爷你都快哭出来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还好意思说自己男子汉大丈夫。”

    沈玦怒道“周福儿,我何时哭了,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福儿吓得后退两步,赶忙认错,“好好好,少爷别生气,是我眼瞎看错了还不成”

    沈玦没理她,抬脚就往前走,福儿的小短腿都快跟不上了。

    “我的少爷,您倒是慢些了,怎么心眼儿这么小啊”

    庆国公府位于城东崇北坊的保庆胡同,而沈家族学则在保庆胡同再往西两条街的细井胡同上,这条胡同靠近京城城东的市肆,早晨市肆上没几个人,沈玦穿过市肆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福儿差点撞上他。

    “怎么了”福儿问。

    沈玦食指抵在唇边,示意福儿噤声。

    只见一个十二岁的贵族少年穿着一身鹦哥绿的长袍蹲在市肆的摊位前与他身旁家奴打扮的小厮有说有笑。

    那少年身上锦衣绸缎,腰间镶金戴玉,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福儿小声问“那是谁家有钱的公子哥儿呀,看着有几分眼熟,好像以前在家里见过,是沈家的亲戚吗”

    沈玦抿着唇,眼眸微眯。

    “不认识。”

    不过这位的大哥,他可是见过数面了。

    朔方是大周的西北要塞,多年以前此处多个西域小国聚集,契国便是其中之一,后来契国打入中原,前朝覆灭,此处成了契国领地。

    再百年,契国被灭,残余势力聚集退居漠北,朔方再度成为抵御契国的军事重镇,此处契人与周人混杂而居,局势颇为复杂。

    两年前原本投降了大周的契人将领阿思阔叛乱就是由裴元嗣带兵镇压,成嘉帝仍旧不放心朔方,故而这几年时常敕令裴元嗣前往朔方巡边,以震慑其他契人降将。

    裴元嗣车队一行加上卫队不到两百人,因是执行公务,是以一路不曾耽搁,从京城走陆路向北走了约莫七八天,这期间白日里有两个时辰裴元嗣是在外骑马,其余时间大多都是在马车里渡过。

    而阿萦的马车和裴元嗣的马车则是分开的,阿萦每日都要和紫苏、丁嬷嬷等人睡在一辆马车中。

    丁嬷嬷受不了颠簸,几天之后就偷偷去了后面的杂物车上一个人占据了一辆大马车,把活儿都推给紫苏。

    丁嬷嬷资历老,紫苏生气也无济于事,其实她也是家生子,她娘李氏从前是庆国公夫人的陪嫁,只是小的时候亲爹早早病故,李氏常年身子不好,才渐渐被庆国公夫人所冷落。

    沈明淑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庆国公夫人就给了挑了紫苏做她的陪嫁丫鬟,紫苏生得小家碧玉,性情沉稳,并且全家都被拿捏在庆国公夫人和沈明淑手中,这个陪嫁丫鬟可不是普通的陪嫁丫鬟,是必要的时候要被夫人献给夫君做通房。

    沈明淑曾经是有过这个想法如果那一日她在沈家没有遇见阿萦,今日跟在裴元嗣身边的女子很可能就会变成了桃枝与紫苏二女的其中一位。

    没了丁嬷嬷阿萦还乐得清闲,紫苏文静话少,一般两人会在马车中做针线,车队里谁的衣服破了阿萦都会帮忙缝补。

    就是接触不到裴元嗣。

    裴元嗣的马车在最前面,她有时撩起帘子偷偷望过去,只能望见男人一个挺拔宽阔的后背,心中忍不住暗暗郁闷。

    这么多天过去了,这男人难道都不想的吗

    他可真是能忍。

    这般在官道上走了七八天,终于,这一日下午车队停在一处宽敞的官家驿站前。

    阿萦揉着酸疼的腰由紫苏扶着跳下马车,丁嬷嬷不知何时也从后面跳了出来,伸手对着阿萦的腰就是一捅。

    “今晚去大爷房里伺候,记住了没”

    傍晚的风轻轻吹着。

    阿萦沐浴完毕,坐在镜台旁擦着头发。

    紫苏帮她换了新衣,绾了发髻,鬓边坠着一支点翠镶红金步摇,妩媚的红色衬得镜中的少女脸颊红润,肤白如雪,十分娇艳动人。

    临去前丁嬷嬷还得检查一番,她觉得阿萦这一身烟霞红色的裙衫穿得极是花枝招摇,臭骂了紫苏一顿后要阿萦回去重新换衣。

    紫苏只好给阿萦又配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裙和银白底子梅花纹的对襟褙子,头上的金步摇也换成了素色的花钗。

    穿衣的时候她脸色就不太好看,阿萦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姐姐别记在心里,你配的颜色很好看,我很喜欢,丁嬷嬷想来是年纪大了,不喜欢那套裙衫也很正常。”

    紫苏神情稍缓,“多谢姨娘,我没放在心上。”

    这一路两人朝夕相处,比在府里时关系亲近了不少,阿萦单纯善良,又柔弱可怜,紫苏难免对她多了几分怜惜,既然穿戴不许花枝招展,她干脆悄悄在阿萦的腕子上套了一只红玛瑙镯子,要阿萦藏在衣袖底下,这样可不被丁嬷嬷发现。

    两个小女孩的小心思丁嬷嬷果然也就没看到。

    阿萦端着茶过来,决明见是她过来心领神会,正巧大爷还缺一个端茶送水的红袖添香,不过裴元嗣还没回来,决明就先把阿萦放了进去,说是大爷可能要晚些过来。

    阿萦笑着应下,进去后就没等多久裴元嗣就回来了。

    裴元嗣大步走进来,眉头紧皱,身后跟着一位正在说话的青年,只听那青年说道“表哥,这丰邑一小小驿丞竟有银钱上这么多道山珍海味,可见是个贪官,这等贪官污吏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裴元嗣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沉声道“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行者也,故君子不责备于一人。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不要把眼睛看到的事情想当然,时候不早了,有事咱们明天再议,你先下去罢。”

    说罢抿了一口盏中茶水,今日的茶水也不知怎么的带了几分清甜。

    青年却死皮赖脸道“不成,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答复,我还真就不走了,难不成表哥你就是表面上表现得一本正经,背地里实际上也是个卖官鬻爵的大”

    话说到一半眼风忽瞥见内室帘后似乎藏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身量不高,一只纤纤玉手用软帘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仅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青年顿觉春心一荡,脱口而出道“表哥,你房里什么时候竟还藏了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小丫鬟,我就说你是假正经”

    说着就要往帘后寻去。

    阿萦唬了一跳,吓得赶紧缩回脑袋去。

    她哪里想到裴元嗣竟然把他的亲表弟,平江伯世子赵炳安也给带来了巡边

    裴元嗣顺着赵炳安的目光看过去,正看见阿萦惊慌失措躲藏的娇小背影。

    再看看自家表弟那口水都要流出来的丑样,脸色倏然沉了下来,沉声喝道“滚出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