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嗣看着自家表弟那口水都要流出来的丑样, 脸色倏然沉了下来,沉声喝道“滚出去”
赵炳安一哆嗦,莫名其妙地瞪向裴元嗣,“你凶什么凶, 不就是一个丫鬟”
赵炳安是个纨绔子弟, 从小到大就不干正经事,斗鸡遛狗章台走马样样精通, 这次扮成小兵偷摸跟着裴元嗣跑出来也是觉得京城太闷太无聊想出来见见世面。
若阿萦真是一个丫鬟, 保不齐赵炳安这色胆包天的竖子就敢伸手问裴元嗣讨要她。
裴元嗣那阴沉的脸色看得赵炳安还是有些发憷的,好在决明及时进来一把拉走了赵炳安。
“那是我们大爷的姨娘”
赵炳安惊讶地瞪大眼, “姨娘表哥老牛吃嫩草,也太欺负人家小姑娘了吧那小姑娘及笄了吗今年多大啊”
决明恨不得捂住赵炳安的嘴巴,好说歹说是把他给拉走了。
裴元嗣紧抿着唇, 额上的青筋也紧紧地绷了起来。
阿萦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声如蚊讷道“大爷,妾不是有意的”
“你何时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
“是决明大哥让妾身进来的大爷,我真不是有意的,我不认识那个人我本来是想在帘子后面避一避的,大爷不要罚我”
阿萦拉着裴元嗣衣袖跪在地上, 就差哭出来了。
裴元嗣这才发现阿萦今日穿得很素, 怪不得赵炳安会把她给认成丫鬟。
谁家的姨娘会穿得这么素, 大约也只有阿萦一人了。
阿萦拉着裴元嗣的衣袖,露出雪白的皓腕间一只红殷殷的玛瑙镯, 那镯子衬得她手腕纤细易折,肌肤细腻如玉。
人长得漂亮,就是身上带只素镯子都好看。
裴元嗣抿了抿唇, “没怪你,愣着做什么,去倒茶。”
“您稍等”
阿萦忙取来净瓷描金的茶壶给他倒上。
丰邑驿丞本来给裴元嗣准备了满席的珍馐美味,奈何裴都督却不肯用,硬是从宴席上退了下来。
这会儿下人只得草草给裴元嗣准备了些吃食端过来,裴元嗣不挑食,珍馐佳肴他吃得,粗茶淡饭也吃得,但如今是官在任上,他不愿因为自己一人劳民伤财。
“你可用过了”裴元嗣举起竹箸时,问她。
“用过了。”
阿萦心内有些遗憾,早知出门就不吃饭了。
他在一旁用膳,阿萦便为他布菜、倒水。
等他用完膳,自有小厮撤下,将门关上,裴元嗣坐在案前看书,时不时勾画几笔,阿萦替他磨墨。
别看裴元嗣是个武将,他当年却是本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寻常士子在十八岁的时候还在苦读书考中个秀才就骄傲得恨不得前后十条街的街坊邻里都知道,裴元嗣这么多年来一直不骄不躁,成嘉帝知道他好读史书,且文采斐然,是以特许他在军中编纂前朝史。
裴元嗣余光看到阿萦在磨墨时忍不住多看了他手中的书好几眼。
她忙前忙后,又安分守己,温柔体贴,不是如寻常女子一般硬往他身上来凑。
夜深了,裴元嗣低头看着只到他胸口,站在他的身前认真为他解着腰封的女孩儿,她还是第一次伺候他更衣,竟然解不开那腰封,红着脸有些窘迫地望向他。
裴元嗣看着她泛红的雪腮,将腰封扔在地上。
“看懂了”
丁嬷嬷偷偷藏在窗边下听壁角,越听老脸越红,忍不住啐阿萦了一句“小荡蹄子”,叫成这样哪个男人能受得住,这是要把大爷给榨干
屋内,裴元嗣深深喘了两口气,随意擦了擦便躺了回去。
阿萦脸颊滚烫,身子酸软无力,可她却不困,睁开湿润的眼睫看着男人只给她留了一个宽阔冷峻的背影。
平江伯世子赵炳安离开之后,裴元嗣虽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他不高兴,但阿萦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说话时语气明显冷了许多,动作也凶得令她难以启齿。
这些都说明了一点
裴元嗣吃醋了。
或者准确些来说,他对她开始有了占有的,有了在意,不容许旁的男人多看她一眼,染指她分毫。
裴元嗣闭着眼睛。
身后慢慢靠过来一具温软的身子,小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臂上,带着几分事后的沙哑细弱,“大爷,您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别胡思乱想。”裴元嗣冷冷道。
阿萦撇嘴,还说不生气。
她唇角弯了弯,面上却又凑近他一些,柔软的指腹若有若无地划过他手臂上结实紧绷的肌肉,“是妾不好,以后妾再也不偷看您写的东西了,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温热的呼吸吐气如兰,湿湿润润地喷在裴元嗣的后颈上。
这下裴元嗣浑身都绷了起来,真不知道是该说她聪明还是蠢了,他突然摁住她的手转过身去,带了点泄愤似地,冷笑。
“我看你是不困”
一大早赵炳安就蹲在两人房门口前,大门一开,阿萦从里面出来,赵炳安上下打量着她红润妩媚的面色,嘴角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阿萦觉得他的笑容特猥琐,前世她与此人没什么接触,只记得他是个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自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何况裴元嗣吃醋是好事,然过犹不及,她可不想因此惹得对方厌烦,匆匆福了福身就低头走了。
“表哥,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滋味怎么样”
赵炳安进去的时候裴元嗣刚好整理好衣服从里面出来。
随行的没带丫鬟,衣服便是阿萦帮他穿戴的。
裴元嗣眉眼下压,略带不耐,“什么事”有屁快放。
赵炳安自讨没趣,哼了一声。
像他表哥如此古板迂腐之人,看来是不会有和他一起探讨闺房乐事的机会了。
不过说起来那小姑娘生得可真是水灵啊,这次他这嫂子为了能抱孩子算是下血本了。
而且这姐夫和小姨子听着就很刺激,也不知那小姑娘在床上会不会喊他表哥姐夫
当然赵炳安这话也就敢在心里想想,要是他这么喊出来,估计他这好面子的表哥能拿着鞭子把他的门牙都给抽掉。
“你昨晚可是自己说的,有话今天再议。”
裴元嗣知道他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是他这请教的态度实在太差,于是他就这么把他晾在一边,任由赵炳安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用完早膳的时候决明进来说丰邑驿丞来了,在外面跪着要求见裴元嗣。
赵炳安眼巴巴地看着裴元嗣,裴元嗣“嗯”了一声,神色极为平静道“让他进来。”
那丰邑驿丞进来就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陈说自己的冤情,这一晚上过去他才终于是想明白背后到底是谁捅了他一刀。
说来此人也是冤枉,他是今年三月份才走马上任的新驿丞,没什么经验,驿站的驿长比他低一官级,表面上对他笑脸逢迎,实则早就想找机会把他拉下马。
在裴元嗣一行过来之前他就暗地示意丰邑驿丞,说以往有大官路过驿站的时候先前的驿丞大人都会拿出好酒好菜来招呼,此法已是约定俗成。
驿丞秉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只得自己掏了近五十两银子置办了昨夜的酒席,他自己差点倾家荡产,却不了解这位裴都督的品性,两年前裴元嗣来丰邑时此处的驿丞便是因阿谀谄媚害得自己丢了官职,不论是驿长还是那些驿卒皆有目共睹。
旁的不说,白天那位驿长裴元嗣见他可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没把这小人给一同革职了是他的疏忽,如今这新驿丞因为年轻着了那驿长的道,不能就说他是无错,但至少是耳根子太软,品性又不够坚韧。
裴元嗣眼里是揉不得沙子,不过他也明白小吏为了保住乌纱帽瞻前顾后一些无可厚非,这次他便没处置驿丞,仅将那老奸巨猾的驿长送进了丰邑县牢革职查办。
赵炳安看着裴元嗣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就断了一桩案子,以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地盯住裴元嗣,“表哥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那驿长害得驿丞”
裴元嗣懒得理他,走出门对决明与三七道“吩咐下去,启程。”
裴元嗣嫌弃赵炳安烦,那天之后就让他去前面的队伍探路了。
按理说赵炳安不在,裴元嗣大部分时间又在马车上修史,想招阿萦伺候会十分方便。
尤其是那天晚上,男人显然是茹素太久,开闸之后就有些忍不住,阿萦能感觉得到,他忍得很辛苦,却因为顾及自己的面子不愿当众招她过去。
丁嬷嬷坐在车里讥讽她道“姨娘又不是那勾栏院里的荡妇,叫得那么浪大爷自然不会喜欢。”
这就是在指桑骂槐说阿萦浪荡了,紫苏微微蹙眉,看向阿萦。
阿萦低着头做针指,她看不清她的表情。
丁嬷嬷也就嘴上这么说,沈明淑可是给她下了死命令要她这次出来一定要盯住了阿萦,务必要她在回来之前肚子大起来。
寻常官员出门公干时带一两个姨娘美婢伺候起居那都是司空见惯的,更别提这位可是圣上的亲侄子。
到裴元嗣真的冷落阿萦,阿萦又不急不慢的时候,她又禁不住着急上火了,一有机会催促阿萦往裴元嗣的车厢里钻。
裴元嗣的沉默算是默许,但他在车里绝对不会碰阿萦。
他读书写字的时候阿萦就安安静静地在一边替他端茶倒水、磨墨,他午憩的时候她就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衣服,然后自己在一旁低头做着绣活。
有时裴元嗣醒过来,她明明已经困得在一边睡着了,娇小的身子却依旧只是乖乖地缩在一边,不敢越雷池半步。
其实这几日,他能感觉到她在讨好他。
有几次还想主动和他搭话,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罢了,他好歹也是个近而立之年的男人了,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置什么气呢
裴元嗣脱下外袍,把歪在地上困得不省人事的阿萦打横抱起。
阿萦软软地埋在他怀里,只露出白皙柔媚的半张小脸,肉嘟嘟湿润的唇,乌发落下一缕垂在耳畔,紧身的褙子勾勒出她丰盈圆润的曲线,明明有这样好的身段,腰肢处却纤细得不盈一握,轻块的像一片绵软的云,轻轻松松就被男人抱到了小榻上。
裴元嗣忽觉一处不对。
裴元嗣早已不再是冲动热血的十七八岁少年,然而作为一个成熟且正常的壮年男人,那方面的在长期不得纾解之时的确分外难捱,以至于一旦得到发泄的机会便犹如不知餍足的野兽。
然而从小到大良好的教养却不允许他在阿萦昏睡之际趁人之危,裴元嗣按下内心的冲动,将目光从阿萦的身上移开,默默拿起一旁的毯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下。
“大爷”
阿萦不知何时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突然问。
裴元嗣身体略微僵硬,很快又平静如初,目不斜视地直视前方,淡淡说“醒了”
“嗯嗯”阿萦孩子气地嘤咛几声,将脸贴在凉快的车壁上蹭了蹭,嘟哝道“好困。”
裴元嗣以为阿萦又要睡着了,拉着毯子的手微松,哪知过了片刻身旁却探来一颗脑袋,阿萦诧异地盯着他裴元嗣甚至感觉她长长的睫毛蹭到了自己的脸上。
“大爷,您是热吗怎么这样热的天您身上还盖着毯子”
边说边看了看自己身上,发现穿的是裴元嗣的衣服,忙拉下来披到裴元嗣身上,还要伸手去试裴元嗣的额头,脸上担忧,口中自言自语道“大爷莫不是畏寒生病了,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裴元嗣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阿萦的手刚刚触过去男人干燥的大掌便蓦地攥住了她细细的腕子。
好烫
“别乱动,我没事。”
裴元嗣皱眉看着她,语气重而沙哑,带着警告的意味。
阿萦眼中闪过一抹委屈,稍微挣了挣自己的手腕便乖乖地坐了回去,小声应了句是。
第二个驿站在清平。
裴元嗣下了马,让决明把照夜白牵到马厩去,赵炳安跟在他的后面,看见他下马后盯着照夜白上簇新的马鞍看了半响,便走上来摸了摸那马鞍,随口说道“这是哪儿买的马鞍,倒是轻巧舒服得很,我回去也买一个。”
裴元嗣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赵炳安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问决明,“我哪里又得罪他了”
决明握着马缰皮笑肉不笑,“小人也不知。”
除了阿萦,车队里再没有哪个女子能这般心细如发了,裴元嗣原先那马鞍磨损得已经有些破旧了,阿萦偷偷央求决明把那马鞍拿下来拆下外面包裹的一层,自己重新做了一个新的套子给安上。
原来她这几日忙着做的绣活便是这个。
裴元嗣去了上房,很快午膳就端了过来,阿萦却不见人影,裴元嗣见那饭菜热气腾腾,就先用了,刚尝了一口他却“啪”的一声放下了竹箸,怒道“谁做的,把厨子带上来”
决明一惊,“大爷,可是出了什么事这饭菜是萦姨娘做的,是不合您口味”
不过一会儿阿萦就被带了过来,阿萦似乎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察言观色,紧张地揪着腰间的系带问裴元嗣,“大爷,您找妾是什么事”
裴元嗣神色冰冷,这满桌子的菜肴看着像是寻常人家的膳食,不见肉腥的豆腐汤里面却含着独特的鸡汤醇香,那道笋干三鲜里面分明都是素菜却让他吃出了肉的味道。
“身为朝廷的命官,为百姓做事乃是分内之事,不该为满足一己私欲自恃寸功与出身搜刮民脂民膏,你这般劳动百姓,将我置于何地”
阿萦茫然听他严厉训斥完毕,声音小小的,“大爷,您是什么意思呀,妾愚笨,听不懂”
裴元嗣指着桌上那道豆腐汤道“这道菜虽是豆腐汤,但你是用鸡汤吊的,所以味道甘醇,我问你,这驿站何处来的鸡汤”
阿萦大眼睛天真懵懂地看着裴元嗣,“大爷,妾也不知这驿站哪里有鸡汤呀,这道汤是妾身用厨房里的豆腐、海菜,和外面林子里采来的松茸一起熬成的,没有用鸡汤吊,您吃出了鸡汤的味道,莫非是在夸妾厨艺好吗”
裴元嗣愣住。
他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期待地望着他的阿萦,竟第一次被这软绵绵的话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旁的决明还挠头附和道“我也看见姨娘去林子采松茸,可是有什么问题大爷”
裴元嗣不相信,他又吃了一口笋干三鲜默默品味。
阿萦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裴元嗣疑惑地看向她,却见女孩儿嘴角含着狡黠的笑,歪着头道“大爷,您刚刚是不是误会阿萦了,以为阿萦借您的势,去向百姓索要鱼肉啦”
裴元嗣这才反应过来,这丫头刚刚竟敢戏弄他,一时有几分尴尬。
“没有。”他板着脸否认。
阿萦还是笑,眨眨眼睛道“大爷说过,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行者也,故君子不责备于一人,此事不怪大爷,是妾的不是,妾不该把豆腐汤做的这样鲜美。”
“你怎么还记得这句话”裴元嗣略有些吃惊,没想到他随口说过的一句话她竟能记得这样清楚,“懂是什么意思吗”
阿萦耳根微红,垂脸不好意思地道“大爷您学问高,胸襟又宽怀仁厚,妾觉得和您在一处能学到许多东西,听您说这句话时便忍不住记下来了。妾小的时候没有机会读书,只粗略识得几个字,猜测这句话的意思应当是做人没有品行十全十美的,所以君子不要责备他人”
阿萦这一番话,让裴元嗣的心情很复杂。
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被人夸,尤其是被自己的女人,以那种崇敬、仰慕的眼神凝望着,赞美着。
同时她又很可怜,因为母亲给父亲做过外室,又是教坊司的歌伎出身,所以一直不被家里的嫡母姊妹待见,甚至“没有机会读书,只粗略识得几个字”。
“不是不要责备他人,”他纠正道“是不要求全责备,对他人苛求完美无缺。”
“是啊,可见这世上就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就算是您这样的人都会犯错,更何况是妾身一个女子了,”阿萦委屈道“大爷,那上次的事情,您还生阿萦的气吗”
裴元嗣只好耐心地说“我说过了,没生你的气”
“您有,您就是有”
阿萦眼圈忽然就红了,眼泪也“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决明适时地退了出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