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时还是春暖花开, 回来就成了夏日炎炎。
几只蝉卧在院子里的一颗大杨树下聒噪地鸣叫着,小丫鬟举着手中的粘杆垫着脚去粘树干枝繁叶茂处的知了,一刻钟的功夫就能粘下来好几个。
屋里摆着两大块冰鉴, 屋内屋外一冷一热两个世界, “嘎吱”一声院门被人从外面轻声推开, 夹杂着喜悦激动的通禀声刚起了个头就不知怎的销声匿迹了,给小主子打扇的紫苏瞬间惊醒,支窗向院外一望, 惊喜道“姨娘, 姨娘大爷回来了”
阿萦早就歇晌起床了, 绥绥还没醒,她便懒懒地躺在床上看书, 闻言忙飞快地穿上鞋跳下床, 先扶了扶发髻, 感觉有些乱了, 急匆匆跑到镜子前边照边顺着头发。
“紫苏,你快看是不是乱了, 快帮我梳一梳”
心里埋怨裴元嗣怎的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分明三天前寄来的信估摸着还得五六天才能到家, 他这么突然回来简直是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大爷”主仆两人正着急忙慌着,就听裴元嗣沉稳快速的脚步声走到了门口。
帘子被风大力一掀, 一阵沁人的凉意扑面而来, 裴元嗣却没看见出来迎接他的阿萦, 问“姨娘呢”
桂枝就低声回话道“回大爷,姨娘就在里头,适才在和小主子歇晌呢”
可能是还在睡着呢,想到粉雕玉琢的母女两人, 裴元嗣眼底流露出一抹温柔之色,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他自己也压低脚步声走进去,刚走到内室帘外想伸手去打帘,里头却冷不丁先伸出一只雪白的纤纤素手“哗”一声掀开了帘子。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阿萦鬓乱钗横,满头青丝随意地在脑后拢了个髻,美人面上犹春睡未醒的海棠花般浮着两抹妩媚慵懒的酡红。由于晌午屋里没什么外人,她身上就披了件淡白色的纱衣外衫,海棠红的抹胸小衣在纱衣内若隐若现,随着她的呼吸波澜起伏,裴元嗣只望去一眼呼吸便粗重了起来。
裴元嗣在打量阿萦,阿萦也在打量裴元嗣,这三个月不见裴元嗣又黑了不少,他原本便称不上多白,皮肤是很健康很有男子气概的小麦色。
阿萦其实更喜欢他皮肤白一些,显得年轻儒雅。
汗水从男人略厚的衣衫内透出来,紧贴着两臂和胸口结实隆起的肌肉,血脉偾张,变黑的面庞显得愈发硬朗英武,漆黑的凤目灼烫炽热地盯着眼前娇美白皙干净的阿萦,就像是一头威风凛凛雄狮准备把刚捉来的小白兔吞吃入腹一样
他身上的汗味、熟悉的男人味道以及那毫不掩饰欲望的目光熏得、盯得阿萦脸颊通红滚烫,情不自禁颤着心肝儿后退了两步。
裴元嗣走到她身旁,滚烫的手掌落在她的削肩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声音喑哑地道“随我进来。”
女儿可以等会再看,兄弟却是一刻也等不得,裴元嗣路过内室匆匆看了两眼女儿后便进了净房。
男人的意思不言而喻,阿萦忍着羞意淡然地嘱咐桂枝和平儿道“去抬热水,再给大爷把干净的常服和官服都拿过来一套。”
因为不确定裴元嗣还需不需要入宫,先这么备下。
二人应诺离开,阿萦又来到摇床边,亲亲熟睡的女儿,让紫苏把小绥绥抱到梢间去午睡。
准备好这一切之后,她深吸口气转身也进了净房。
刚进门就被男人抵在了门上,热烈濡湿的吻犹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落在阿萦的鼻眼唇瓣上,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阿萦竟有些生涩和害羞,又嫌弃他一身汗味,娇娇推他道“您,您先洗澡,不行”
“洗过了。”
裴元嗣双臂铁一般钳住她的手腕箍到头顶,将她后面的话全部吃进嘴里。
他这满身的汗味,衣服松垮不整,热水都没抬进来哪里算是洗过,明显是只洗了
“去里面。”
阿萦后背撞在的门板上,支着一条腿站立不稳难为情地嗔他。
裴元嗣嘴角却愉悦地勾起来,稍稍满足之后将人托着放到了净房的一张小竹榻上。
隔着一扇素锦屏风,烟雾袅袅,小厮们将热水抬进净房的水桶中,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皆不敢抬眼乱瞟冒犯主子忌讳。
阿萦疲倦地枕在裴元嗣的膝上,面色红润,浑身水一般瘫软在男人怀里。
裴元嗣指尖在小妇人娇媚的眉眼间流连摩挲,阿萦自生产后好像变得越来越媚,就像一颗熟得刚刚好的水蜜桃,浑身散发着阵阵幽香,甘美甜润多汁、令人欲罢不能。而一旦联想到这份美与媚都是他带给她的,男人心里便莫名有种骄傲。
他再次亲醒了阿萦,胡子拉碴扎得阿萦脸疼,阿萦睁眼瞪他,裴元嗣此刻恨不得死在阿萦身上,根本没看见,反将她的挣扎当做了情趣。
“您想我了没”阿萦气喘吁吁地问,他不说,她就偏不给他。
“想女儿了。”裴元嗣死鸭子嘴硬。
“那你去亲女儿”阿萦一下子恼了,拧他道“一边儿去,别碰我”
裴元嗣眼眸晦暗,他不仅要碰她,还要把她狠狠弄到哭着求饶。
阿萦嘤咛两声趴在桶沿上掉出了眼泪。
这下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待两人沐浴完毕已是半个时辰之后,水桶中的水洒了一地,裴元嗣终于抱着精疲力竭地阿萦走出了净房。
软玉温香在怀,裴元嗣暂且什么都不愿去想,抱着阿萦餍足地进入了梦乡。
阿萦醒来时浑身依旧酸软无力,床边搭着她那条轻纱外衫,勾来一看才发现衣襟处早已被人撕破,阿萦无奈,只得摇摇铃铛唤紫苏进来,给她重新去找件衣服。
“温大娘在外面等着,说是有事找姨娘。”
紫苏帮着阿萦换上了件豆绿色的薄褙子,余光掠过阿萦雪背上梅花点点般的痕迹时微微红了脸,“您若是不想见,奴婢去打发了她”
看窗外天色不早,想来温大娘等了她许久,阿萦勉强起身道“让温大娘进来罢。”
明间,阿萦坐在罗汉床上,温大娘坐在下首的绣墩上回话。
裴元嗣回来时隐约听到屋里传来温大娘的声音,“上次姨娘帮忙在牙行挑的两个小丫鬟都很勤快,尤其是嘴皮子可利索了,跟女客人说话时那声响就跟连珠炮似的,只要她俩劝的极少有人不买,姨娘这眼光我自愧不如”
有些人说起恭维话来显得特真,就好像你本来便是如此,她只不过是在明面上发现了,慧眼识珠,真切坦诚,很难令人不喜欢。
裴元嗣放下手中的玩具,冷声吩咐三七去把紫苏叫过来。
喝完两盏茶的时候温大娘才终于告退。
阿萦坐在罗汉床上托腮看着手中的图纸正入迷,连他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冷不防一人伸手过来从她手中抢走了图纸,问“这是什么”
裴元嗣皱眉。
“这是温记胭脂铺装修的图纸,我准备请工匠去重新装潢修葺,这次装的富贵大气一些,大爷您掌掌眼如何”
阿萦杏眼期待地看着裴元嗣。
“很不错。”
裴元嗣只淡漠地扫了一眼,便将图纸压在桌上。
他这番神态怎的不太对阿萦疑惑,还没等她琢磨出什么,就听裴元嗣又问“你最近常出门去,就是为了这个”
他脸微侧,眉头却紧紧拧着,以至于阿萦没有看出他脸上不知何时罩上了一层寒霜,犹如暴风雨的前兆。
阿萦下意识道“也没出去几回,您走之后我过了半个月才出去,去铺子里坐了坐看生意如何,第二个月才出去第二回,和温大娘去牙行挑了两个照看生意的丫鬟”
“原来你还去了牙行,谁准你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许抛头露面”
裴元嗣冷着脸打断阿萦,虽然他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怒意,但他那冷厉严峻的神色还是吓得阿萦一个哆嗦愣在了原地,茫然地看着裴元嗣。
她脸上还残留着几分适才两人缠绵缱绻时的春色,此刻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红润的脸颊渐渐褪去血色变为苍白,阿萦喃喃道“大爷,我不懂您为何生气,您不是答应过我可以出去照看铺子的吗”
裴元嗣黑沉的脸一僵,总算是想起来了。阿萦似乎央求过他想把胭脂铺子开大,不想在家整日无所事事,并保证每回出去必定不再外头多耽两个时辰。
但那时他有自己的考量,以为她也许只是嘴上说说,待接管中馈之后忙起来很快便会将做那劳什子生意的事情抛之脑后。
他低估了阿萦的决心和毅力,他不在的这三个月阿萦闲来无事就琢磨着做花露香丸让温大娘放到铺子里去试卖。
她制作的花露京城罕见香味品类甚多,且留香持久,价格只比寻常的熏香贵了一二两银子,咬咬牙这笔钱还是能掏出来,不少用过的小姐妇人们通常买过一回用了觉得甚是惊艳,开始三三两两拉着自己的手帕交好友过来购买,使得购买阿萦制作香露的回头客甚多。
自己做的东西能够得到旁人的喜欢,即使一分钱不赚阿萦都很高兴,更不必提这三个月进益还颇多。
左右阿萦手里也有些余钱,高兴之闲便拿出五十两银子准备将原先有些破旧的水粉铺子重新修葺装潢,又从牙行里买了两个美貌齐整,嘴皮子利索的小丫鬟跑腿。
温大娘这几日每隔三四天就会往阿萦这里跑一会跟着她学做花露,因为温大娘是签了卖身契给裴家,裴元嗣又把这些田契地契以及管事们的卖身契都给了阿萦,温大娘是完完全全属于阿萦的心腹,阿萦不必担心温大娘会将她的秘方出卖,除非温大娘昏了头想一家人连坐吃官司,和卫国公府对着干。
裴元嗣沉声道“我的确答应过你,可我若早知你竟跑出去牙行那种地方,当初便断然不会同意”
阿萦胸口急切起伏,据理力争道“我又不是独自一人去的牙行,我身边带了紫苏桂枝,还有温大娘、车夫,何况那牙行是正经买卖之地,又非花街柳巷污垢之所,我为何便不能去了”
“阿萦,你不要无理取闹,”裴元嗣显然心意已决,神色冷峻道“我不想与你做这些无谓的争执,总之日后我不许你再去铺子,管事们上门找你商量事情,你想出门见阿玦、回娘家我都不反对,必须带上小厮丫鬟,经过我的允许方能出去”
阿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紧攥着衣袖道“可是我已经答应温大娘明日和她一起去铺子,说好的事情我怎能反悔变卦您当初既然不想答应我,为何又要敷衍我”
裴元嗣看到了阿萦眼中的泪水和委屈,心下一软,他是想拒绝她,可那时她那个样子谁能拒绝得了
裴元嗣心烦不已,原本搁在桌上的手臂想收回来,却一不小心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只听“哗啦”一声脆响,像是承载着男人滔天的怒意一般,这茶盏碎得极是刺耳难听,阿萦瞪大杏眼吃惊地看过来,眸中的泪水顿时掉的更急。
裴元嗣眉心猛然一跳,唇动了动,想解释,身体却被定住一般一动不能动。
“我听您的,以后不去便是了。”
惊惧变为失望,阿萦像是强忍着泪意站起身,低声说完扭头迅速走进了内室里。
果不其然,过了会儿内室里就响起阿萦难过压抑的啜泣,每一声都仿佛鼓点般砸在裴元嗣不停乱蹦的眉心上。
裴元嗣一时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分明就在一个时辰前两人还在紧紧纠缠放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吵得满地狼藉
裴元嗣僵坐许久,起身走了出去。
他走后没多久,紫苏和桂枝两人才敢悄悄踅摸进来。
桂枝叫来玉蕊两人一起将打碎的茶盏清理,紫苏则去厨房要了两个煮熟的鸡蛋进了内室。
裴元嗣走了阿萦自然就没必要再哭了,一语不发地坐在窗边生闷气。
最令她生气的是这件事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他不遵守承诺在先朝她发火在后,他竟然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往地上摔杯子不说,明明看见她已伤心难过得哭了也不知道进来安慰她
紫苏走过来将吹得温度差不多的鸡蛋敷在阿萦红肿的眼皮上,轻声叹道“大爷的脾气就是这样,以前在他不高兴了也是这么摆脸色,可能家里也就大长公主能让大爷例外罢,姨娘不要放在心上。”
阿萦猜测,那天裴元嗣之所以这么痛快地答应她估计是料定她做事三分热度,加上管家、照顾绥绥的琐务缠身日后必定无暇再去管铺子的事情,所以才放心准允了她,却没想到她愣是抽出时间来去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
如果裴元嗣一开始不肯答应她,她并不是就非要扭着他答应,和裴元嗣吵架,而是会通过其他办法争取他的同意。
她气的是什么,是裴元嗣的态度
两人明明可以有商有量,大不了他不答应,但每回他都是对她如此不假辞色,吹胡子瞪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训她就训,阿萦咽不下这口气
紫苏动作轻柔,阿萦略想了想气就散了大半,气什么,和裴元嗣这样的臭男人怄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她若气死谁如意,她才不生气
阿萦自己按着鸡蛋冷笑道“我没事,你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裴元嗣在书房坐到傍晚,一直等到阿萦打发人来叫他去吃饭。
裴元嗣合书进了屋,发现桌上摆着的都是他喜欢吃的菜,今天太热,成嘉帝让他明日再进宫述职,他身上穿的便是常服。
长长的睫毛细密地掩盖了阿萦眼中的心事,裴元嗣看一眼她的脸色,两人无声对坐着用完了晚饭。
绥绥还有三天过周岁,小女娃人不大脾气不小,简直和她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吃饭不好好吃,逼急了就哭闹敲桌子,好容易吃完了又非要挂在阿萦的身上不下去,阿萦只好抱着绥绥在屋里来回走着哄,脸上渐渐呈现出疲惫之色。
女儿不跟他亲近,仿佛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个爹,亲爹在屋里大剌剌坐着她顶多好奇地瞅几眼,就觉得这人长得似乎有些眼熟。
裴元嗣默默地看着母女俩,移步到明间坐着看书。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绥绥终于也累了,消停许多。
阿萦抱着孩子从屋里走出来,低声道“绥绥不闹了,大爷奔波多日,可想抱一抱”
“嗯。”裴元嗣从她怀里将绥绥接过来。
小淘气包累得眼皮子上下打架,闻到陌生的味道小鼻子皱着嗅了嗅,突然睁开眼睛着急地喊“鸟鸟,鸟鸟”
裴元嗣浑身紧张,万分失落。
女儿,又不认得他了。
阿萦蹲身下来,抹去女娃娃眼角的泪珠子哄道“傻孩子,这是爹爹,爹爹不记得了,爹爹给你做的绘本你不是最喜欢翻吗”
绥绥睁着一双漂亮的葡萄眼,哭鼻子就是要娘亲抱。
裴元嗣不想女儿哭,想把绥绥还给阿萦,阿萦却握住他的大手柔声说“大爷别动,这孩子就是淘气,您抱她一会儿她就记起来了。”
她的柔荑细若无骨,靠过来时身上幽幽淡淡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露出一截粉颈,颈上两三朵被他吮出的红梅赫然展现在他眼前,裴元嗣呼吸有些困难,眼睛无处可放,只好僵硬地落在女儿茂密的发顶上。
阿萦没说错,绥绥这个年纪正是依恋娘的时候,加上太久没见爹爹认生,在爹爹怀里呆了一会儿之后就恢复了亲昵,羞答答又好奇地摸摸爹爹的脸,捏捏爹爹的耳朵,对着爹爹傻笑。
裴元嗣抱着绥绥,从袖子小心掏出一只约一掌宽长的红木匣子,匣子打开,里面装着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彩泥人,每只动物都捏得非常小巧精致,圆润可爱,绥绥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拍手咯咯叫了起来。
阿萦坐在内室做针线,听到笑声朝明间望过去,看到裴元嗣和女儿如出一辙的小脸,阿萦暗暗想道算这男人有良心,还知道记挂着女儿,给女儿捎小礼物回来。
二更时分,两人洗漱上床。
裴元嗣最后上床,拉下帐子,平躺的他忍不住向床里侧看过去。
阿萦从不和他分床睡,但今天,她自己又铺了一床被子,乌黑的发拢在枕上,只留给他一个纤细而没有温度的背影。
以前,她总会主动钻到他怀里的
她还在生气。
裴元嗣转过身去,盯着帐子上一圈一圈的团花纹,许久许久都难以入眠。,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