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振武正黯然的准备离开,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佥事留步。”
尤振武回头看,原来是孙传庭身边的那个幕僚。
尤振武忙行礼。
那幕僚拱手笑,自我介绍道“某姓乔,乔元柱,草字东山。佥事这边走,乔某一事请教。”
“不敢。”见孙传庭的幕僚追出,尤振武好像又看到了希望,心中欢喜在这之前,他已经打听,知道乔元柱跟随孙传庭多年,熟知兵马,颇有谋略,一直为孙传庭所依仗,如果能说服乔元柱,请他在孙传庭面前进言,或可有一丝挽回。
于是,两人结伴而行。
“刚才佥事说到五行志、气象之学,乔某心痒,不禁想要请教。”
来到别院的一间厢房,乔元柱请尤振武坐下,仆人送上热茶,乔元柱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
尤振武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将河南今秋必有大雨,甚至将九月中下旬的推断时间,向乔元柱拼命灌输。
气象之后,乔元柱又问起尤振武对战事的看法。
尤振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然对河南今秋的气象、剿贼的用兵之术,和尤振武进行了详细而直接的探讨,但乔元柱却始终没有露出口风,他和尤振武私下见面,是否是奉了孙传庭之命接下来的大战里,他又是否会听从尤振武的建议,向孙传庭提出真知灼见,预防大雨,同时稳扎稳打,不给李自成可乘的机会
至于军机,更是一个字也没有向尤振武提起。
完后,乔元柱亲自送尤振武出门,向尤振武深辑。
尤振武满是落寞,带着忧心而去。
乔元柱站在原地,望着尤振武背影,一直到尤振武的身影消失在角门处,
才轻声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有志不在年高,乔某今日真是信了”说着,又长声一叹“但督师心中的苦,又有谁知道督师岂不知此时并不是出关的最佳时机但陛下催促出兵的诏命连续不断,他又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唉,时不由人啊”
“哥,怎么样”
尤振武进见孙传庭,二叔尤见田,荣叔尤荣成加上翟去病,连同石善刚薛金川等人,他们一直都在总督衙门前等候,等到尤振武出来,翟去病第一个奔上去问。
虽然心中忧虑,但尤振武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好,很好。”
“督师说什么了升你的官了吗”
翟去病急不可耐。
尤振武笑笑,没有回答,快步走上前去,向二叔行礼。
尤见田点头“回去再说吧。”
不说升不升官,也不说督师有什么叮嘱振武能见到督师,得一个善缘,那就是喜事一件。
回到客栈,尤振武将面见孙传庭的经过,向二叔、荣叔和去病详细讲了一遍。
听到尤振武荣升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三人都是喜。
虽然这个佥事没有多带兵,只是担任西安火器厂的副使,但官职在那摆着呢,日后再有提携,就更能再上一层楼了。
不过尤振武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色,说到最后,他声音低沉,心中的黯然和沮丧,更是有些藏不住。
翟去病安慰道“哥,你也不用太担心,你的策略,督师未必就没有听进去,只不过他官大了,好面子,心里虽然知晓,但嘴上不肯承认。”
尤见田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你所说之策,督师未必没有想过,但时不由人,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啊。”
尤振武听完更黯然,那自己的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回到房间,尤振武不能寐,他取出纸笔,给父亲写信,信中,他报告了西安之行,说了自己面见孙传庭,升为指挥佥事,担任西安火器厂副使之事,也说了纳征之礼,最后也再一次的提醒父亲要小心河南战场的危险,李自成势大,绝不可孤身深入,等到九月,更是要小心提防气候的变化。
在这之前,招练新兵和自生火铳制造成功的喜讯,他已经用家书报过,父亲早已经知道了,但父亲的回信一直没有收到,不知道是军务繁忙,还是因为愤怒生气
第二日一早,尤振武将信交给石善刚,令他前往商洛送信,亲手交付。
随后,他和二叔、翟去病就急急去往城西关帝庙。
今日是孙传庭离开西安,率领大军出征的日子,除了阅兵,辞别文武官员之外,他还会带着参战的各位总兵在城西关帝庙誓师。
不止是孙传庭,陕西巡抚冯师孔今日也将带兵出征,以为孙传庭的策应和偏师。
因此一大早,很多看热闹的百姓都往城西涌。
尤振武起的够早了,但还是晚了,街道已经被官兵封锁,不允许任何人通过,所以他并没有近到关帝庙之前,也就没有看到孙传庭誓师出征的景象,只知道除了先前的各位总兵之外,又多了甘肃总兵马爌。
马爌将和四川总兵秦翼明一起,跟随陕西巡抚冯师孔作为偏师。
加上宁夏总兵官抚民等人,整个西北地区可谓是精锐尽出。
虽然没有见到孙传庭和冯师孔誓师的景象,但却看到了明盔亮甲,出征的官兵如林,刀枪剑戟在晨曦的薄雾中闪着寒光,随着一声号炮,两杆杏黄大旗在众多甲士的护卫之中,往城南而去,晨风中,一旗绣着“领兵部尚书督师三边孙”,另一面则是“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冯”。
此外还有各色旗帜十几面,豹尾旗,五行旗,五色旗,四方神兽旗,三军司命旗,各位总兵的将旗
参加誓师的诸位总兵皆全身披挂,骑着高头大马,刀枪如林,在各自亲兵的护卫下,从街道上走过,出了城门,兵分两路
翟去病看的热血沸腾,尤振武却是默默。
终于,大军远去,人群也渐渐散去,但关于大军出征的议论,却是更加热烈,整整一天,西安城的百姓都在讨论剿匪之事。
或担忧或祈祷或庆幸。
为什么会庆幸
因为十万秦军终于是出征了,孙传庭终于是走了,接下来他们不用担心孙传庭用雷霆手段征收军粮了,虽然说官府的任务肯定还在,但陕西巡抚冯师孔手段温和,不会有孙传庭的力度,更没有孙传庭的杀威。
他们或许可以安稳一段日子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关心这场将会决定大明命运的大决战,为生计奔走的小商小贩,变卖苦力的脚夫,饥肠辘辘的乞丐,形形色色的穷苦者能否挣到明天的口粮,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明天是否还能生存,才是他们关心和在乎的。
尤振武也要挣,但挣的不是口粮,而是物资。
大军出征之后,他先来到陕西都司衙门,领了指挥佥事的四品官身和印信,然后前往西安火器厂赴任。
翟去病和薛金川跟随。
西安火器厂位在城南的安宁坊,占地十几亩,是为西北地区最大的兵工厂,不止制造火器,也打造甲胄兵器和厢车。所谓的厢车,就是孙传庭火车营专用,单人推行,行军时装载小佛郎机和给养,战时列车为阵,各式火器于车后施发,杀伤敌人。
尤振武原本以为,火器厂肯定很是忙碌,毕竟这里要供应整个西北以及十万秦军所需的各式火器和器械,大军在外征战,火器军器的损耗会比平日增加许多,为保证战力,后勤必须源源不断的跟上,火器的生产一刻也不能停,但不想到了火器厂才发现,这里冷清的很,十几个铁匠棚子里,除了两三个有炉火之光,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其他各处竟然是一个人也没有。
尤振武微微惊讶。
“想不到尤佥事竟然如此年轻,如此英武,真是后生可畏,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尤振武新官上任,首先拜见自己的上司,火器厂主事赵彦亨。
赵彦亨今年五十多岁,贡士出身,现任火器厂主事,乃是正儿八经的六品文官,其隶属并不是三边总督衙门,而是大明工部。
白话讲,就是朝廷中央派到地方的技术干部。
赵彦亨自诩能力不凡,为火器大家,但不想他没有造出的自生火铳,居然让榆林边疆的一个武人千户造出来,今日见到尤振武如此年轻,还是一个黄口小儿,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孩,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此时拱手说话,表面上是赞扬,但话间的酸意却是不经意的流了出来。
“大人谬赞了,卑职实在不敢当。卑职初到,还要请大人多多教诲、多多关照。”尤振武抱拳谦虚。
听出了赵彦亨话间的酸意,但他没有在意,翟去病却是瞥了赵彦亨一眼,心中说,这个家伙心有嫉妒,对表哥好像并不是太欢迎。
“好说,好说。”赵彦亨笑。
完后,赵彦亨为尤振武介绍火器厂的下属,当介绍到一个叫周器的小吏时,尤振武知道他就是周运的兄长,火器厂真正的技术骨干,于是微笑点头。
周器深深一礼。
“周器,就由你带着尤佥事,到各处去转一下吧。”赵彦亨道。
“是。”
于是周器引着尤振武出了火器厂正堂,往厂中各处巡查。
抛开了赵彦亨,和尤振武独处之后,周器再向尤振武行礼“周器见过佥事大人。”
尤振武急忙伸手扶住,笑道“你我不是外人,不必多礼,我在中卫所时,就常听令弟说到你。我这一次到火器厂,还要你多多帮扶。”
“愿效劳佥事大人的自生火铳,卑职已经有幸查看过了,卑职对大人的聪明才智,佩服至极。”
虽然是哥哥,但周器其实只比周运大一岁,两人的相貌像是一个模子凸出来的,唯一不同的是,周器更沧桑,鬓角白发更多,就好像在火器厂担任小吏,工作压力非常巨大。
周器带着尤振武巡视火器厂,并介绍厂中情况,多少炉,多少匠人,每日产出如何,库存如何一一讲给尤振武,从他侃侃而谈、如数家珍来看,他对火器厂的了解程度,远超过火器厂的主官赵彦亨。
听到火器厂现在存余的铳管不足一百,火炮更是一门没有,都被孙督师带走了,甲胄兵器只有个位数,最重要的,厂中原料和物资接近枯竭,无法继续生产之后,尤振武心情顿时就沉重了起来。
怪不得火器厂如此宁静,原来是没有原料和物资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不尽快补足原料物资,他要带着孙督师制造自生火铳,快速送到军前的计划,肯定就不能成功了
“没有物资,为什么不向上面请要”翟去病忍不住问。
周器苦笑“已经请要了数次了,但布政使衙门,一直都没有回文,想来是孙督师大军出征,府库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尤振武默然。
转了一圈,了解了西安火器厂的基本情况之后,尤振武又欣慰又忧虑。
欣慰的是,火器厂工匠将近五百人,其中有不少都是造炮造铳的熟手,但使原料物资能够保证,加班加点,在九月汝州大战之前,为孙督师送去第一批的自生火铳,是极有可能的。
忧虑的是,在现今如此困窘的情况下,如何筹集原料物资
尤振武回到正堂,向赵彦亨复命,同时请求赵彦亨再向上峰请要物资。
赵彦亨却是露出苦色“本官已经数次请要,但布政使衙门就是不给,甚至见都不见,本官也没有办法啊。”
又道“佥事乃是督师大人亲任,或可不一样”
尤振武心知这是把难题推给自己了,他也不让,于是抱拳“既如此,卑职这就去布政使衙门。”
“要钱要粮的大难题交给你,身为主官的赵彦亨却一推二五净,哼哼,什么人啊。”翟去病不满。
尤振武当然知道赵彦亨的心思,不过这种时刻,他顾不上和赵彦亨多纠缠,尽快争取到应有的原料物资,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少千户”
刚出了火器厂门,正要前往布政使衙门,荣叔却急匆匆的赶到,小声说了一件事。
原来,刚刚从榆林传来消息,说左家事发之后,因为事关重大,关乎两个将门,还关乎延绥巡抚崔源之,未来必须向朝廷有一个明确的交代,因此,主管刑案的陕西按察使黄纲不敢怠慢,派了按察副使亲自到榆林问案,不想那个贼兵张用却当堂翻供,拒不承认过去所说的一切,还说是被屈打成招,所以才诬陷左定的。
这一来,右方伯都任背上了“刑讯逼供”的嫌疑,他也不能审了,一切都得从来。
现在,张用和左光先两人都已经从榆林大牢提出,连同一干证据,都往西安送来,这个案子,要由陕西按察使衙门接收审理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