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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禅房
    江颂月脑中闪过旧时记忆的同时,发现了另一处异常。

    那青衣僧人体型稍胖,手腕却很是嶙峋,显然是经过伪装的。

    有人伪装后试图接近瞎眼的闻人惊阙,那人必是余望山。

    江颂月不能让闻人惊阙出事,当即吹响竹哨,藏在暗处的侍卫顷刻现身,迅疾将青衣僧人捉拿住。

    江颂月带着闻人雨棠快速下了藏经楼,到跟前时,青衣僧人已然露出真面目。

    偏胖的身躯是用棉布填塞的,脸上用东西涂抹过,手臂上那道蚯蚓般的伤疤,同样是伪造出来的。

    “有人给了银子,让小的扮成这样过来奉茶的大人饶命贵人饶命”

    这人是来进香的普通百姓,瞧见这么多侍卫,吓得两股战战,什么都说了,收到的二两银子也不敢留下。

    被问到让他装扮的人是何模样,这人打着哆嗦道“是个黑、黑瘦的男人”

    黑瘦矮小,身材干瘪,双目细长,左手臂上有一道旧伤,与余望山的特征一模一样。

    仅凭一人之言,很难证明他是无辜的,江颂月盯着他手臂上伪造出的伤疤看了半晌,让人将他暂时押了下去,待大理寺的侍卫查明身份后,方能释放。

    余望山未抓到,但证实了人就藏在菩提庙中,并且在暗地里盯着几人。

    “完了,你打草惊蛇了。”闻人雨棠替江颂月遗憾,见她只顾着安慰闻人惊阙不理自己,捣捣她,问,“你以前真得罪过那个匪首啊那时你才几岁,怎么得罪的”

    江颂月把落到瞎眼夫君身上的竹叶拾起,道“看见他手臂上的疤痕了吗”

    那道疤痕从“余望山”手肘直直划到手腕前端,正常情况下,是能够用衣袖遮挡住的。那百姓是被授意露出臂上伤疤,故意给他们看见的。

    “伤疤怎么了”

    “那伤可能”江颂月稍微迟疑,眉心拢着,凝然想了会儿,拔下了发间的芙蓉发钗。

    发钗的一头尖锐如匕首,她用手摸了摸,差点被刺破了手。

    “可能是我用簪子划出来的。”

    江颂月对当年的记忆一直很模糊,以至于很长时间里,觉得就算当年那个秋夜,她在乱葬岗遇见的匪徒是余望山,他也没必要追着报复自己。

    刚刚看见那道蚯蚓疤痕,才隐约得到些解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可能”闻人雨棠挑着毛病,又撇嘴道,“小小年纪就知道用簪子伤人,你真凶狠”

    江颂月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死盯着闻人雨棠,在她面露不屑时,猛地抓着发钗朝她脸上刺去。

    闻人雨棠反应慢,锐利的发钗将刺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退后,惨白着脸向闻人惊阙求救。

    “怎么了”闻人惊阙不负所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与六妹开了个玩笑。”江颂月轻松道,“六妹真不经吓。”

    闻人雨棠打心底受到了惊吓,她可还记得江颂月曾经拿刀砍伤人的事情,这下不敢乱说话了,只用眼神与兄长卖可怜。

    可惜兄长是“瞎子”。

    闻人惊阙笑了笑,道“六妹,你五嫂不计前嫌带你出来散心、哄你开心,你可要记得五嫂的好。”

    闻人雨棠收回哀求的眼神,瑟缩地望着他俩,觉得这对夫妻比地底下的恶鬼还要可怖。

    吓唬过不听话的闲人,江颂月坐在竹林中静心思考了很久。

    毫无疑问,余望山就在菩提庙里,他让人粗糙地伪装成他,又故意露馅,是在嘲讽和戏耍他们,也是在挑衅。

    他知道他们的计划,但还是来了。那又如何他们找不出他。

    江颂月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

    她想了又想,借口累了,与人要了两间厢房。

    闻人雨棠单独一间,他们夫妻一间,外面均有侍卫把守。

    房门合上,江颂月给闻人惊阙宽衣,将人扶到榻上,她躺在外侧,道“我想起来我是怎么得罪的余望山的了。”

    “说说。”闻人惊阙配合着询问。

    “你应该听说过,那年我祖母重病,需要千年灵芝”

    年少的江颂月为寻找能救命的灵芝,翻墙离家,在京郊迷路,被马儿带到树林深处的乱葬岗,遇见了三个贼寇。

    贼寇是想杀了她的。

    “他从背后勒着我,想把我掐死。”江颂月说着,侧过身子,拉着闻人惊阙的手臂环在她腰间,将他另一手卡在自己脖颈下。

    “我挣脱不了,慌乱中,摸到了袖子里藏着的簪子。”

    她那时年仅十一,没有多少银子,念着买灵芝需要钱,就拿了祖母的簪子。

    一共三支,一支拿去换成碎银子,买了一匹消瘦的马儿,余下的分开藏在身上。

    最为贵重的簪子,一支藏在袖中,一支藏在鞋袜里。

    意识朦胧时,是袖中的簪子救了她一命。

    “我喘不过气,快窒息过去了,摸到簪子就冲腰上的手臂刺了过去,不知道有没有刺中。”江颂月指尖抵在闻人惊阙小臂外侧,一路滑到手腕部位,道,“现在回想一下,应该是刺中了的,不然他不会记恨我这么久。”

    “然后呢”

    “然后”江颂月绞尽脑汁回想,想起漆黑夜色中的怒吼声、被掐住脖颈的窒息感接着是剧烈的疼痛感。

    她记起了后续。

    “然后我被摔进了一个深坑里,砸到一个人。”

    “嗯。之后呢”

    之后江颂月手中死死攥着的簪子被人夺走,余下的就不知道了。

    她狼狈地趴在深坑里,捂着剧痛的喉咙喘气,想爬起来时,不慎摸到了几个冰冷的骷髅,惧怕得浑身颤抖。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听见了烟火声,空旷的夜幕下,璀璨烟火接连炸开,将漆黑的乱葬岗照亮。

    那个满身血水的少年将手

    递来,把她拉出了死人堆。

    那支簪子也被塞回江颂月手中,她的手发抖,没能拿稳,让血淋淋的簪子坠入了尸骨缝隙中。

    江颂月把能想到的,都与闻人惊阙说了,然后一把扯开他的胳膊,道“就是这么回事。累了,睡觉。”

    两人规矩地躺着,各自睡下。

    待到身侧呼吸平稳,江颂月睁开眼,蹑手蹑脚地下榻,穿好衣裳出了房间。

    叮嘱侍卫守好闻人惊阙兄妹俩,她轻声出了禅院。

    余望山多疑谨慎,待在安全环境中,他定然不会现身的。

    确认自己曾伤过他,江颂月肯定了余望山对自己的恨意,决心冒险一试。

    她丢下侍卫,独自去了最大的弥勒殿祈福,虔诚叩拜后,走出了殿门,挨个打量擦身而过的行人。

    未见异样,她将七大殿重新叩拜一遍,而后独身去了后山。

    江颂月很怕,手放在胸前压着衣裳里的菩萨玉牌,装出淡然模样静静等候。

    她袖中藏着一支发钗,这次,她要将发钗刺入余望山的心脏,彻底了却他的性命。

    后山有一大片竹林,江颂月听着风吹过竹林的飒飒声音,屏息观察四周的响动。

    不知等了多久,有一道很轻的脚步声传来,就在江颂月身后。

    她捕捉到了,抓着袖中发钗,大气不敢出。

    缓慢的,那道影子到了她身后。

    日光不算强烈,但足以将人影拖长,江颂月看见那是一道细长的影子。来人踮着脚,正鬼鬼祟祟地靠近着她。

    江颂月回忆着案卷上记录的余望山的体型,确信这是余望山无误。

    她不动声色,在身影到了背后,看见它的手抬起时,猝然转身,手中发钗直直向着身后人刺去。

    “啊”尖叫声起。

    江颂月堪堪停住刺下的发钗,以拳头抵着心口,艰难地按着狂跳的心脏,有些崩溃,“怎么是你”

    闻人雨棠腿快被吓软了,捂着心口,惊魂未定道“你还说我你是干什么来的”

    她胆小,怕江颂月两人丢下她回京,不敢闭眼,一直偷偷注意着隔壁的动静。

    看见江颂月丢下闻人惊阙偷跑出来,想看看她在搞什么鬼,就跟了上去。

    跟了一路,什么都看不出来,见她停在竹林中不动了,这才走出,打算当面问清楚。

    “你不是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吗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江颂月心力交瘁,横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她这一路警惕性提到了最高,被闻人雨棠戏弄了下,腿也软了,干脆坐在厚厚的竹叶上歇息。

    闻人雨棠逮着机会又与她吵了几句,两人你来我往,没一会儿,忽听不远处有孩童的啼哭声。

    “是不是谁家顽皮小孩走丢了”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听那孩童啼哭声凄惨,两人循声过去,见一七八岁小姑娘捂脸大哭,问了问,说是趁家

    人在禅房小憩,跑出来玩耍,找不着路回去了。

    江颂月两人无事,干脆送她回去。

    厢房中,闻人惊阙双目紧闭。

    “你是谁啊”

    在那个秋风瑟瑟的夜里,满身狼藉的小姑娘战栗着,怯生生地问他。

    月亮从乌云后露头,他看着那张惨白的幼稚面庞,瞧见她脖子上的淤青,猜想她也看见了自己脸上的血迹。

    这小姑娘衣着富贵,多半是京城里谁家走丢的千金。

    少年闻人惊阙不想被人认出,于是他被鲜血染红的脸上露出了个阴森的笑,道“我是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瞧见小姑娘身子颤抖,他问“害怕吗”

    “害怕。”小姑娘眼中噙着滚滚欲落的泪水,小腿颤抖着退了一步。

    这正和闻人惊阙的意。

    他捂着肋下伤口,扫了眼脚下。

    脚下除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妇人,还有两个贼寇的尸体,一个被发簪刺穿咽喉,一个被从后脑刺死。

    最厉害的那个人身材矮小,手臂被小姑娘刺伤了,但武艺高强,出手狠辣,杀了他只是时间问题,是远处升起的烟火信号,让他有了急迫感,这才不耐与他纠缠,愤然离开。

    闻人惊阙随身带有伤药与救命药,现在只差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看向小姑娘骑来的那匹马。

    很瘦、很小,但驮两个人不成问题。

    他再望向这莫名出现在京郊密林中的小姑娘,商量道“稍带我一程,我给你”

    话没说完,小姑娘一头撞到他怀中,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呜咽着道“害怕,可是我不想害怕”

    被撞到伤口的闻人惊阙脸一白,差点晕死过去。

    闻人惊阙用最后的毅力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感觉到肋下有湿热的液体流出,不知道是他的血水,还是小姑娘的眼泪,亦或是二者混杂。

    小姑娘在他怀中哭嚎“我祖母要死了,她要变成鬼了我不要害怕她”

    不想害怕将要变成鬼的祖母,所以先拿他练练胆子

    少年闻人惊阙后悔不及,早知是这么个情况,就不说自己是鬼了。

    忍着痛哄小姑娘放了手,问清原委后,闻人惊阙拿出随身带着的救命药给了她,“或许可以试一试。”

    那药是族中秘制的,不知混了多少名贵的稀罕药材,他半只脚进了阎罗殿都能救回来,一个濒死的老人家,应当不在话下。

    “是我从阎王爷手里偷来的。”他胡编乱造。

    小姑娘双眼含泪,满面彷徨。

    他想借人家的马,想起从贼寇口中听见的地上那女人的身份,道“不信,你可以先给她用一粒试试。”

    小姑娘打开药瓶喂了那女人一颗,很快见她呼吸明显起来,顿时喜出望外。

    马儿瘦弱,幸好他年岁不大,幸好小姑娘身板更小,才能驮得了他们三人。

    后来闻人惊阙偶然在云州见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觉得挺稀奇,就多关注了段日子,再久了点,断断续续,又在京城碰见。

    每次见面,他都会想起那个漆黑的秋夜。

    那晚的夜色很重,月亮时不时躲入乌云后,陪着他的除了伤口处的疼痛、小姑娘偶尔的询问与担忧,就只有那哒哒的马蹄声了。

    “哒”

    细微的声响传入闻人惊阙耳中。

    他不为所动,继续闭眼,装睡。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床榻边。

    在银光从面前闪过时,闻人惊阙睁眼,道“好久不见。”

    榻边人影顿住。

    许久,他问“你就不怕我是跟着江颂月出去的”

    “不会的。”闻人惊阙坐起来,笃定道,“你的目标从来都是我。”

    余望山不回答,狭长的眼睛眯成缝,盯着闻人惊阙沉静的双目,脚步缓缓向左偏移。

    见闻人惊阙目光未动,他眉头一皱,警惕的神色分毫不减,问“你真瞎了”

    闻人惊阙道“我说装的,你信吗”

    余望山戒备地后退一步。

    闻人惊阙笑了起来。

    这笑中明晃晃的讥讽让余望山目中凶光加剧,他神色阴鸷下来,狠戾地盯着闻人惊阙,道“当年在京郊乱葬岗的那个人,是你。”

    闻人惊阙未直面回答,而是道“其实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我是同一种人。”

    余望山睚眦必报,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闻人惊阙十五岁从槐江入京,途中被祖父丢入山野磨练意志,阴差阳错遭遇到余望山等人,险些丢了性命。

    他记仇,养好伤后,于十七岁那年独自离京,一路西行,途径云州时遇见旧友,暗中观察了数日,而后直奔夜鸦山,一待就是两年。

    那是余望山最后悔的两年。

    山寨被一分为二,弟兄反目、人心溃散,他的心腹一个不留,全部死在那场叛乱中。

    更让他惊慌的是,整个夜鸦山连布局带藏身密道、朝中暗桩等等,他数十年心血,被这个“三弟”与二当家的全数截获。

    那些东西一旦到了朝廷手中,夜鸦山随时将会覆灭。

    为免自乱阵脚,他未将事情外传,谎称二、三当家叛逃时已被斩杀,实则暗中追查这二人的下落。

    追查了数月,二当家不见踪迹,三当家却光明正大地出现了。

    只不过人家摇身一变,成了百年望族的五公子、大理寺少卿、新帝面前的宠臣。

    隔着汹涌人群遥遥对望,在闻人惊阙含笑与他颔首时,余望山差点咬碎牙关。

    他本以为闻人惊阙是奉旨打入夜鸦山的,回去后即刻暗中命人寻找逃生路线,哪知朝廷始终没有任何风声。

    这么提心吊胆了半年,余望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他并非奉皇命去剿匪,而是为私人恩怨前去报复。

    可余望山不记得何时与闻人五公子有过节。

    他想过把闻人惊阙的身份宣扬出去,可光风霁月的五公子与穷凶极恶的夜鸦山三当家是同一人,这事不必说朝廷,就是夜鸦山众匪徒都不信。

    整整两年多,余望山夜不能寐,拼命建立新落脚,找新靠山,奈何终究赶不上朝廷的速度。

    又一次,武夷将军领兵,将夜鸦山彻底剿灭。

    那一日,余望山远远看见了随行的闻人惊阙。

    他始终未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这位贵胄公子的,直到东躲西藏时,听见了怀恩县主的传闻,认出江颂月就是当年在他手臂上留下伤口的小姑娘。

    继而,闻人惊阙与江颂月的婚事传开。

    将二人联系到一起,余望山彻底明白了。

    这世上会隐忍蛰伏的人不止他一人。

    从一开始,闻人惊阙就要毁了他的所有,于是借助职位之便,缓慢地将夜鸦山的情况泄露出去,一边折磨着他,一边达成覆灭夜鸦山的目的。

    余望山目眦欲裂,“所以,那人是你”

    闻人惊阙坦然道“是我。”

    承认后,他叹息道“我没说错吧大哥,你我本就是同一种人。”

    余望山脸色铁青,早知今日,当初他就该不顾追兵,奋力将那两个小崽子的头颅砍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