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在看见阿芒的时候, 欣喜若狂,但在听见阿芒说到李星渊也到了之后,那股几乎沸腾的喜悦忽然间被一巴掌扇飞了似的。
脑袋里嗡嗡有声,那些竭力压抑跟故意忘怀的记忆突然间作祟似的跳出来, 卫玉的脸色都在瞬间变得惨白。
可是以她对李星渊的了解, 所谓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 别说如今已经贵为东宫太子, 就算是先前是纪王的时候,他也是个极内敛自矜的人, 从不做破格逾矩之事。
更何况现在已经入主东宫,他怎么能够擅离京城这对卫玉而言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她模模糊糊地想,除非是有什么天大的非他不可的事这个念头生出, 卫玉忽然有些明白了, 对,一定是因为杜家
誊州杜家。
纪王殿下的生母乃是宫中女官, 一朝蒙受恩宠, 母凭子贵。但就算如此,原先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嫔而已。
但她的出身便是誊州,杜家则是她的母族。
其实在杜家的事情暴出来之后,卫玉几乎都不太相信,那样看似老实内向的良嫔,她的母族怎么会干出那样天怒人怨的恶行。
她甚至觉着是有人恶意抹黑。
而杜家的案子, 也并没有就泄露于天下,甚至知情者也没有几个。
因为那时候李星渊已经如日中天,势不可挡。这种会影响太子殿下的丑事,自然不可以大肆张扬。
卫玉之所以知道几分, 是因为她是纪王府的旧人,太子殿下的心腹,但就算是她,杜家所作所为其中的具体详细,也不得而知。
所有人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后来卫玉只隐约听说,杜家虽然受罚,但并没有真的伤筋断骨,仿佛只是处决了几个管事的人
卫玉回想起自己对于这件事的记忆,又有点拿不准了。
她所记忆的那一世,李星渊是后来才知道杜家的事的,而且就算知情,也没有认真处理。
更加不可能就为了杜家而特意走这一趟。
“殿下真的来了为什么”卫玉迟疑地问了句。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阿芒想也不想就回答。
卫玉道“这不可能。”
虽然她不晓得李星渊此行的目的,但本能地认定他绝不会是为自己而来。
阿芒大叫道“什么不可能,你知不知道殿下多担心你之前没有你的消息的时候,殿下吃不下睡不好,人都瘦了总之你见了就知道。”
卫玉瞠目结舌。
阿芒又握着她的肩,垂头问道“玉哥儿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听剑雪报信回来说你在豫州,还不信呢,豫州那么远呢,是不是有人挟持你去的”
他生得有点黑,又高又壮,叫人一看就望而生畏,但脸上的神情却十分无辜的,两只不大的眼睛担忧地望着卫玉。
卫玉正要回答,又有脚步声逼近,两人回头,却见一队身着黑衣常服的纪王府内侍,闪身向着此处奔来。
为首的统领见了卫玉,急忙跪地“小卫学士”他仰头看着卫玉,眼中也流露出几分动容“您没事儿就好了”
卫玉从小在纪王府厮混,她生得好,人聪明,性情又好,故而人缘极佳。
更何况纪王向来宠信她,王府内有些事情也多由她来处置定夺,有时候底下的人因各种缘故做错了事要受罚之类,卫玉也多会网开一面,所以这些内卫们跟她也极好,而从卫玉失踪之时,王府上下不安,都暗暗祈祷她平安无事。
卫玉将他扶起来“别行这大礼,我可受不起。”
葛统领望着她,眼圈微红,扫见地上的小山跟旁边的杜焉,却又忙道“这里由我们料理,小卫学士还是快些回宅子里,太主子在那里等着您呢。”
卫玉欲言又止,低头看着小山,对葛统领道“是这孩子先前救了我,务必要照看好他。”
葛统领肃然道“是,您请放心。”
阿芒拉着她道“快走吧,别叫主子等急了你的腿脚怎样我抱着你吧”
“不用,”卫玉刚要走,回头问葛统领“可见到剑雪了么”
葛统领忙道“先前我们赶到,那些贼徒正在围攻剑雪姑娘,如今已经无事。”
“阿弥陀佛。”卫玉松了口气。
昙宫宅院,里外都已经被纪王府的人控制住。
太子殿下亲临,非但卫玉不信,起初连杜员外也并不相信。
杜员外杜一,是李星渊生母之兄,在良嫔得宠之前,他不过是本地县衙的一名小小书吏,及至妹子诞下皇子,杜员外才终于出了头。
摇身一变,他逐渐成了誊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毕竟身为皇亲,多少人上赶着巴结。
连原本颐指气使从不给好脸色的县令,也矮了身子说尽好话,更不用提那些士绅,送钱送物,无所不用其极。
权跟钱,杜一来者不拒。
他的前半生做为一个清贫小吏,受了许多的欺压跟委屈,如今总算熬出头,成了人上人,很快眼迷心乱,竟成了地方一霸。
起先纪王远在封地,杜一对外尚且有些收敛。
等到李星渊入主东宫,杜家越发权势滔天,杜员外已经把自己看成未来的“国舅”,在誊县称王称霸,极为肆意狂妄。
卫玉在阿芒的陪同下重新回到宅子里。
将到昙宫的正堂,见堂下站着几个人,都是纪王府里相识的内侍,禁卫等,看见她,一个个面上露出惊喜之色,但却不敢出声。
其中李星渊身边的崔公公向着卫玉轻轻地一招手。
卫玉走到跟前,并不着急往堂内张望,而是小声问“怎么都在外面”
崔公公则握住她的手,爱惜地摸索,一边压低嗓子道“你跑哪里去了既然好好的,怎么不赶紧回来让殿下放心”
卫玉道“我一言难尽。”
崔公公打量她的脸,叹道“瞧这头发乱的,人也瘦了,跟殿下一样这阵子在外头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没有,好着呢。”卫玉回答,这会儿隐隐地听见屋内有声音传出来,她便问道“殿下在跟谁说话”
崔公公的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低低道“还能有谁”
“是杜员外”
崔公公皱着眉轻轻地一点头,小心翼翼往内看了眼,才又望着卫玉问道“他真的在这里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对了没伤着你吧”
卫玉道“殿下都知道了吗”
崔公公道“先前我们来的时候,正好儿剑雪在跟他们动手这若是晚来了一步,剑雪可就保不住了。真想不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卫玉正想问剑雪在哪里到底怎样了,崔公公又道“你伤了没有”
“我没有,多亏了剑雪昨晚上护着我。”
“这杜家真是作死”崔公公磨着牙说道“连殿下的人也敢动,你放心,殿下一定为你出气。”
“这个”卫玉挑了挑眉。
按照她记忆之中的情形,此番李星渊未必会对杜家下狠手,顶多应该是拎几个下人出来顶罪。
毕竟这可是他的娘舅,若真的砍了他们,对宫内的良妃也不好交代,多半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崔公公看她仿佛不敢苟同,便道“怎么了”
卫玉咽了口唾沫,笑笑“没什么,要怎样,单凭殿下料理就是了。”
她把耳朵贴近堂下,正巧听见一人道“总之我也是为了殿下着想,一片苦心还请殿谅。”
隐约,另一个明朗如玉的声音回答“舅父放心,本王已经明了,很知道该怎么处置。”语气甚至有几分温和亲切。
不多时有人走了出来,卫玉转头,却正跟一个中年男子打了个照面,他一身白衣,长髯飘飘,看着倒是有几分不俗的气质。
卫玉打量他的脸,稍稍有一二分似李星渊,但更像是林中的杜焉。
崔公公对她使了个眼色,向着男子一欠身“舅爷。”
杜员外的脸色不算很好,深深地看向卫玉。
卫玉的眼睛一眯“原来这位就是杜员外,多谢您高抬贵手,才没叫夺衣婆跟悬衣翁取了我区区性命。”
崔公公一惊。
卫玉身后的阿芒皱眉。
杜员外眼神微变,他似乎想说话,却只淡淡一笑,迈步欲走。
卫玉见他一副无事人的模样,李星渊会网开一面,本是在她意料之中,但想到地窖里那些枯骨,接引林中的小山,心中的冷怒无法按捺。
她冷哼了声,稍微提高了声音“可我有点想不通,杜员外是把这儿当作阎罗厅、自己便是那生杀予夺的阎罗王么”
杜员外本正要走,闻言止步,他望着卫玉道“我并不知道阁下就是小卫学士,若知晓您是东宫的人,自然不会生出许多误会,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误会”卫玉嗤之以鼻,盯着杜员外道“抱歉的很,我在林中对杜少爷说过我是谁,但他仍是要对我下杀手还有,倘若不是东宫的人,就可以由得你们为所欲为,残杀肆虐了吗”
杜员外这些年来高高在上,从来不敢有人对他如此,方才他对卫玉刻意礼待,卫玉却丝毫面子也不给。
“你”杜一的眼中透出几分怒色。
阿芒见状上前一步挡在卫玉身前“你想怎么样要动手吗”他挥动拳头,简直有杜员外头大。
崔公公看的呆了,见状忙上来打圆场,先拍了阿芒一下“你别来添乱”
又对杜员外笑道“罢了罢了,总之人无事就好了。”继而看向卫玉,急着使眼色“有太子殿下在这里,不可大声喧哗。”
崔公公自然是向着卫玉的,这是在提醒她,李星渊会做主,她无谓在此刻出头。
但卫玉心里知道李星渊不会真对杜家人怎样,何况刚才听见太子那温和的声气儿,心中难忍怒火,所以就是故意在这里跟杜员外碰一碰而已。
崔公公拉着卫玉的手,悄悄捏了捏,又转向杜员外“舅爷想来也累了,且先去吧”
杜员外打量着几人,终于对着卫玉冷笑了声,转身便走。
卫玉望着他的背影,道“我只希望员外好生记着今日的事,至少我卫玉活着一日,便绝不会善罢甘休”
杜员外回头,两只眼睛里透出阴鸷的光,他的嘴角抽了抽,神色阴狠的叫人不寒而栗。
卫玉还未做声,阿芒喝道“你瞪眼干什么”
崔公公焦急地拦住他“你给我住嘴别来火上浇油了。”
拦着阿芒,崔公公又看向卫玉。
崔太监心中隐隐有点震动。
以前的卫玉性情最好,大概是从小跟着太子的缘故,性子也学的一模一样,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就算再讨厌一个人,面上也还是笑嘻嘻的叫人丝毫看不出,像是今日这样疾言厉色,当面撕破了脸的做派,还是头一次。
而就在此刻,堂中有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你在外头嚷嚷什么还不滚进来”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人无法抗拒一般。
崔公公赶忙拉拉卫玉“哎哟,殿下叫你了,快去吧。”
卫玉看看自己身上,昨夜忙于奔命,又曾跟山魈动过手,衣裳上沾尘带土,还有些干涸的血迹。
头发自然也乱糟糟的,卫玉伸手想要拢一拢发再扫扫衣上尘,才抬手,心思转动,那放在发鬓上的手反而用力地将头发揉了揉。
然后她放手,拂了拂衣袖,向内走去。
崔公公在旁看着,本以为她要好生收拾一番,毕竟卫玉原先是很注重仪态的,尤其是每次见李星渊,总要好生整理一番衣冠。
可此时眼睁睁地看她抬手,最后竟是把头发越发弄的乱蓬蓬的,这动作反而让崔公公看不懂了。
卫玉进了堂中。
前方悬挂着一副极大的五代巨然的秋山问道图,浓烈的墨色,透着凝肃。
画前有一人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温玉,气质高贵。
当看见卫玉进来的刹那,他缓缓地站了起身,眼睛却一直盯着卫玉。
卫玉只是蜻蜓点水地扫了他一眼,继而低着头上前,跪地“卫玉参见太子殿下。”
双膝才着地,眼前便瞧见一角青袍微微垂地,然后是一只手探过来,手指修长如玉,掌心朝上,扶住了卫玉的胳膊。
卫玉不由自主地抬头,正对上面前李星渊凝视着她的双眼。
如星一般的眸子,承载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死里逃生的激动,那些情绪都在他的眼睛里涌动,他的嘴角抿了抿,又难以抑制地稍稍上扬。
卫玉很后悔跟李星渊对视了这一眼,不愿意看到他为她而动容,更不愿意看他真的比先前消瘦了。
“殿下”她才叫了一声,人已经被李星渊拽了起来。
他的目光还是在卫玉的脸上逡巡,似乎要把她看的更真切,而卫玉被他盯的几乎窒息,只能窘笑了笑,试图把头转开,同时将手撤回。
可卫玉还是失败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察觉了卫玉的拒绝之意,太子殿下单臂一搂,竟是不由分说地把卫玉拥入怀中。
卫玉的脸被迫撞上他胸前,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味,微微苦,她瞪大双眼,无所适从。
门口处,崔公公很担心先前卫玉对杜员外的失态,会惹太子不悦,偷偷地看见这一幕,才总算舒心地笑了。
“殿下”卫玉试着又唤了声,被他抱着,她仿佛一头钻进了荆棘丛里,浑身难受。
李星渊放开了她,他重重地吁了口气,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沉静“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卫玉趁机后退了半步,本能地苦笑“殿下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李星渊略惊奇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说”
“豫州。”她揣起手,低声道。
“怎么跑到豫州去了”
“呃”这个问题,在卫玉不得不回京的时候就已经想过无数次,可当面撒谎,竟有点难,“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就”
太子殿下正往回踱步,闻言回头“住口,给我说实话。”
“真的,不敢欺瞒殿下,”卫玉抓了抓头,“起初怕有人追杀,没头苍蝇般逃了一阵儿,鬼使神差的就发现在豫州了”
李星渊听见“追杀”,眼神里的冷峻之色软了几分“你过来。”
卫玉是拒绝的,口干舌燥“我、我身上脏,怕冲撞了殿下。”
“过来。”他的声音沉了沉。
卫玉只得挪步到了太子身旁。李星渊转头看着她,也看清楚她身上的狼狈,以及那些血迹“没受伤么”
“没有。”
他垂眸,沉默片刻“你方才在外,是故意跟杜一说那些话的,想让本王听见”
卫玉悄悄地吞了口唾液,笑道“我哪里敢。”
“我看你很敢。”李星渊哼了声。
“那也没什么用,只是一时意气而已。”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发那无用的脾气”
“殿下,我是凡人,自然有无法自控的时候,哪里像是殿下一样清心寡欲,宛若神人。”
李星渊啼笑皆非“怎么听着不像是好话。”
卫玉满脸真挚道“字字发自肺腑。”
太子殿下笑了声,却又极快地敛了,他看向卫玉“本王有很多话想问你,你也得把在外头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一一说明,只是如今还有别的事做,你”轻叹了声“让崔宇带你去收拾收拾吧。”
卫玉抬眸“殿下所说的别的事,是跟昙宫有关”
李星渊道“你想说什么”
卫玉稍微迟疑,问道“对于昙宫,殿下知道多少”
“方才本王问过杜一,他交代了一些。”太子殿下的回答有些含糊,显然是不愿意跟卫玉直说“你不必担心这些。”说着,他唤了崔公公进来,吩咐道“带卫玉去看看剑雪。”
崔公公躬身领命,领着卫玉出门。
“瞧你,出去了一趟,弄的跟个小鬼儿一样。”崔太监边走边笑说“还好有惊无险。只是你刚回来,且好生地跟殿下叙叙旧,千万别招惹他不高兴。”
崔太监极为机敏,早看出卫玉因杜员外之事心有挂碍。
而杜一毕竟是太子的娘舅,不管怎样,也够太子烦心的了。
卫玉也很清楚崔公公是好意,她笑笑“我哪里会去招惹殿下,倘若惹得殿下不痛快了,那必定是我这个人的缘故殿下少见我就是了。”
崔公公吃了一惊“小卫,你在说什么什么殿下少见你殿下为了你才长途跋涉日夜兼程地赶来此地,你为何说这种话”
卫玉的心梗住“为我吗不是为了昙宫”
崔公公啧了声“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要只为了昙宫,殿下何至于亲身出城派谁来料理不行他这一趟出来可是冒着风险的,你知不知道。”
卫玉心中茫然,一时忘了开口。崔公公道“这段日子你不在,我是看的最明白的,因为你生死不知的,殿下寝食不安直到有人报说发现你的踪迹,他才肯笑一笑。你怎么反倒说这些冷情的话”
卫玉埋头,鼻子发酸。
是啊,原本她确实不该。
她记忆中那世,这一趟她出城遇袭,死里逃生后,很快便给李星渊派出的人找到,带了回京。
太子殿下受惊匪浅,安抚她的同时,命人搜捕刺客,果真也捉到了刺杀卫玉的人,怎么处置的卫玉并没有问,总之从那之后,就没有人敢再对她下手了。
但从那之后也确实如剑雪曾说过的,李星渊不太许她出京城。
而她也死心塌地地留在东宫,心无芥蒂地陪伴太子身侧,乐在其中。
此时回想当初,卫玉觉着那时候的自己何其天真愚蠢,但又何其快活自在。
不像是现在,她心底有挥之不去的阴影,面对那张她曾经觉着最亲近的脸,最大的念头竟是想逃走。
所以才一反常态,故意跟杜员外对上,所以才不肯整理仪表,她不想再身受太子殿下所谓的宠信跟疼爱,因为知道终究一日这些东西都会像是易碎的琉璃一样摔在地上,一切不复从前。
剑雪正在昏迷之中。
卫玉见到她后吃了一惊,她身上多处受伤,眼睛也被蒙着。
她的脸极苍白,露在外头的嘴唇上血渍斑斑。
崔公公说道“她中了毒,身上被野兽所伤,失血过多,不过你放心,并没有性命之虞,养上几日便能恢复。”
他怕卫玉心中不适,便又拉她去擦洗更衣。
见卫玉心事重重之状,崔公公温声安抚道“且别多心了,你也是自来跟着殿下的,要相信殿下一定会好生处置此事。”
卫玉心不在焉,极快擦洗过后,换了一套衣袍,又问崔公公小山如何。
崔太监道“那个孩子无恙,先前已经醒了”
卫玉刚想去探望小山,却见葛统领的一名手下赶了过来,一眼看见他们,急忙止步。崔公公问他怎么了,那侍卫道“先前那孩子不见了。”
卫玉打了个寒战“什么”
侍卫惶然道“本来将他安置在西偏厅内,有人看守,他醒了后,统领见他可怜,叫拿些吃食给他,谁知不多会儿的功夫,便跟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踪影,如今正派人找寻。”
小山怎么会无端失踪
卫玉最先想到的就是小山遭逢不测了,这毕竟是在昙宫,那杜员外的地盘上,给他知道小山是从接引林里逃出来的,他岂会善罢甘休。
一想到那孩子逃过了多少次的追杀,总算得了性命,谁知却又栽在这最后的时刻,卫玉的心都寒了。
她急忙赶去西偏厅内查看究竟,不料才到,便见杜员外也在,正不知在跟侍卫们说些什么。
杜一看见卫玉急匆匆来到,微微扬眉,脸上露出一种不怀好意的笑容。
卫玉本来没想怎样,但看见他如此神情,她的心头无名火起。
杜员外偏偏说道“卫巡检很担心那孩子么放心就是了,这门前门后都有人看守,他横竖是在这院子里,逃不出去的。”
最后这几个字,更是阴阳怪气。
卫玉的手发颤,想也不想,一拳先挥了出去。
杜员外没想到她看似柔柔弱弱,却竟能动手,下颌上顿时吃了一记,嘴里即刻泛出血腥气。
他踉跄退后一步,怒道“反了就算殿下宠信你,又岂能容你这样无法无天,以下犯上”
卫玉道“究竟是谁无法无天若轮你的罪行,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杜员外狞笑道“你敢对我这样无礼,被千刀万剐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话音刚落,后颈已经被死死捏住,杜员外只觉着双脚离地,整个人被掐了起来。
他震惊色变,歪头,却见出手的是阿芒。
阿芒一手提留着杜员外,一边责怪地对卫玉道“玉哥儿,你要打人,为什么自己动手,你的手难道不疼你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崔公公忙道“不可造次,快把人放下。”
阿芒并不听,只看着卫玉道“玉哥儿,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人,我也不喜欢他对你无礼,你是不是想要他死”
崔公公的心都提了起来“阿芒”
阿芒还是望着卫玉“玉哥儿,要不要他死”
杜员外惊心动魄“你们放肆,我是殿下的亲舅,殿下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你们”
崔公公皱眉,流露嫌弃之色。但还不得不从中开解,他知道阿芒一根筋儿,只听卫玉的话,便忙转向卫玉“小卫,你快叫阿芒别犯浑别叫他再自讨苦吃”
卫玉微怔,咬了咬唇道“阿芒把他放下。”
阿芒听见,有点遗憾“真的”
崔公公尖声叫道“浑小子,你还不听是不是也要把自己的脑袋赔上”
崔太监很明白,就算要杀杜员外,也轮不到阿芒出手,虽然阿芒是为了卫玉,但如果真杀了杜员外,太子殿下未必会为难卫玉,但一定不会放过阿芒。
就像是先前阿芒护卫不周,让卫玉遇险,被太子命人杖责,如今背上的棍棒伤只怕还没好呢。
阿芒“依依不舍”地撒手,杜员外双脚落地,腿软站不稳,一个踉跄。
卫玉冷眼看他“被人拿捏生死的感觉如何”
杜员外深吸了一口气,恨恨地扫过卫玉、阿芒,他退后数步道“别太得意忘形了,不要忘记了所谓亲不间疏,我才是太子殿下的亲人,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殿下跟前的狗罢了迟早晚你们的命都在我手里”
阿芒不等他说完,吼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崔公公也不再吱声,冷眼瞥着杜员外,他方才那句话把崔太监也一块儿骂进去了,崔公公自然没好脸色。
杜员外见势不妙,转身要走。
“站住,”卫玉喝住他,问道“小山失踪,是不是你做的”
杜员外盯着她,眼神变化,最后道“我倒是想。”
卫玉上前一步,同他面对面“我知道殿下护着你,可是你听清楚了,要是你敢对小山有任何不利,别说你是太子殿下的亲人,就算你是太子殿下本人,我也一样不会放过”
杜员外双眼瞪大了几分,显然是被震惊到了。
旁边的崔公公本正冷眼旁观,听到卫玉最后那一句,也吓得一哆嗦。
只有阿芒叉着腰,气壮山河地对杜员外道“听见了吗不用玉哥儿动手,我先把你撕烂了还不快滚”
等杜一去了,崔公公无奈地望着卫玉,道“你你、你吓唬他也就算了,最后那句话太过僭越了。”
卫玉道“不这样说,他以为我是开玩笑。”
崔公公歪着头道“小卫,这阵子你在外头都经历了什么”
“嗯”卫玉不解。
崔公公若有所思地道“总觉着你变了好些”
据崔太监所说,李星渊这次出京,是借口到玉津观祈福,才得了两日的时间。
今日是一定要启程返回的,所以崔太监叫卫玉稍安勿躁,横竖今日之内,太子便要把昙宫之事处理妥当,是黑是白即刻便知道。
崔公公见卫玉元气大伤,便道“殿下最近一直在喝人参汤,正好你也一块儿喝一碗,养养身子。”
卫玉便也喝了一碗汤,又草草地吃了两块糕点,也是崔公公随身带的。
至于这昙宫内的物件,她几乎一样也不想碰。
连日赶路,外加昨夜惊魂,病中煎熬,此刻总算逃离陷阱,卫玉有些支撑不住。
本想小憩片刻,不料一合眼,人便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豫州,想起那一夜宿九曜做的那道“丁香雪梨”,又香又甜,暖沁入心。
她也想起自己失态的那一抱她能感觉少年在瞬间的手足无措。
其实既然没有结果,很该不去招惹才是卫玉曾如此想过。
但又一想,自己若不去,那很多事情就不能改变了,比如那王屠户的妻女,比如徐家灭门案,以及奸杀案想想,竟还是去的好。
心中乱糟糟的,难以忘怀的,是临别之时,少年看着她的眼神。
不知不觉中那双眼便跟黥面过的宿雪怀的脸合在了一起。
卫玉翻了个身“九爷”
倏忽间,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蹭过。
卫玉察觉不妥,同时鼻端闻到一股熟悉而违和的沉香气息。
她蓦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面前的,正是李星渊。
太子殿下一手负在腰后,一手垂在前方腰间,身形轩昂笔直,正垂眸望着她。
卫玉几乎打了个激灵,急忙爬了起来“殿下”
李星渊垂眸道“醒了正要叫你起来。”
卫玉心里莫名有点慌张“哦,是殿下让崔公公叫我就是了。”此刻她忽然发现,窗棂上已经一团灰蒙蒙地,天色已暗,卫玉惊问“是什么时辰了”
太子殿下已经转过身“该启程的时辰。”
卫玉早跳下床来“我睡了很久”
李星渊回头看向卫玉面上“你在意的是这个还以为你要质问本王,是如何料理这昙宫之事。”
卫玉的心跟着揪了揪,向着李星渊走近几步“殿下”
李星渊却并没有跟她解释,只道“听说,你扬言,假如是本王在此为非作歹,你就连我也不放过”
卫玉抿了抿唇,这话,不是杜员外、就是崔公公告诉的,他知道了也不足为奇。
“是臣一时激愤。”
“玉儿,”李星渊淡淡道“崔公公说的不错,你是变了。”
卫玉屏息。
李星渊道“怎么,出去了一趟,见了本王,就跟见了陌生人一样,也学会了那些逢人但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虚与委蛇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这话很重。
卫玉后撤一步,跪倒在地“我不敢。”
李星渊回头看向她,半晌没有出声。室内一片寂静,屋外隐约的响动显得很突兀。
“本王不明白的是,”李星渊终于又开口“为什么你那么认定了,我一定会护着杜家。”
卫玉愕然,抬头看向他。
“为什么不信我,”太子殿下道“是什么让你这样想的是什么,让你跟本王如此见外了的。”
“殿下”卫玉的心在狂跳,不敢再看他,低下头道“只是觉着、人之常情,怕殿下你碍于良妃娘娘面上会留情。”
“人之常情”李星渊呵了声“人人都知道你卫玉是本王的人,他们却还想对你下手,他们为何不知留情。”
卫玉惊呆“殿下,你”
“你放心。”
“什么放心”
李星渊微微俯身,盯着卫玉的双眼道“我护着的人,只有一个。谁敢动他,我绝不放过。”
昙宫的地窟之中。
杜员外隐约听见极细的申吟声。
他爬起来,循着声音,走不多时,便听见奇怪的呼哧呼哧响动,伴随着那种痛苦的低吟。
一点鬼火飘起来。
杜员外吓了一跳,定神再看,却见鬼火之下,有一道影子正动,而在这影子的面前,横躺着一个人。
借着蓝汪汪的鬼火,他猛地看清地上躺着那人,竟是自己的儿子杜焉。
“焉儿”杜员外失声。
杜焉似乎听见,低低地叫了声“爹”似乎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句“疼”
“焉儿”
杜员外正欲靠近,但这声音惊动了杜焉身前的那“影子”。
它猛地回头,杜员外看清楚,那正是之前被剑雪刺瞎眼睛的山魈,夺衣婆。
而同时杜员外看见的,是夺衣婆手中捧着的血淋淋的,是什么脏器。
他看看夺衣婆,又看向地上的杜焉,忽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啊”杜员外惨叫了声,想上前,又觉着不对。就在这时,夺衣婆把手中捧着的心肝往旁边一扔,张开血盆大口,向着杜员外扑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