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宫的牌子给摘了下来。
在卫玉昏睡的那段时候, 纪王府的禁卫们无一刻停歇,几乎搜遍了昙宫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的严密搜查之下,小山也不免被发现了踪迹。
原来不是杜员外大胆相害,而是小山自己偷偷逃走, 藏在院子的花丛中。
问他为何躲藏, 竟是他以为自己落在了杜员外的手中,因为害怕所以才趁人不备悄悄地逃开。
崔公公对太子殿下说道“这孩子倒是很机灵, 那么多禁卫看着他, 他硬是有本事悄无声息地跑出去先前小卫一直问他的下落, 还担心他有个不测, 若知道他无碍,必定喜欢。”
李星渊的面上却丝毫笑意都无,听了崔公公的话,并未搭腔。
崔公公的心有些慌, 勉强又道“如今葛统领正叫人不错眼的看着他不知”
太子垂眸“你亲自去问问他, 看他是如何回话。”
崔公公垂首答应, 正要走,忽然又转身小声道“殿下, 发现那孩子的时候, 他因受惊满园乱跑, 不免给阿芒瞧见了。”
李星渊的眉峰微动“是么”
崔公公陪笑道“殿下知道,阿芒肚子里是不藏事的”
李星渊哼了声, 挥挥手道“先去看看再说吧。”
崔公公躬身退后。
杜家身为皇亲,又是太子的娘舅, 做出如此天怒人怨之行径,若给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知道了,对于李星渊自是一大妨碍。
崔公公毕竟跟着太子身旁, 很了解他的心意。
虽然先前李星渊对杜一甚是客气甚至于亲切,但心中早生杀机。
如今处理了杜家的人,可陷在昙宫的受害者,活着的还有一个小山。
因为卫玉一直惦记,听说发现小山后,崔公公特去见过那孩子。
看他十分机灵的样子,又想到这孩子活下来不易,崔公公也甚是感慨。
可与此同时,他又有点担心。
放人容易,但如果小山出去后四处乱说,泄露些有碍太子声誉的话,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所以方才崔公公对李星渊回话的时候,特意又提起卫玉很在意那孩子甚至于说阿芒见过了小山。
阿芒是个直性子,对卫玉又极忠心,他在卫玉跟前是一个谎话都不能说的。
所以阿芒见过小山,就等于卫玉见过了。
何况就算逼着阿芒不告诉卫玉,但以卫玉的机警,迟早晚会露出马脚。
故而这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崔公公的意思,李星渊当然知道。
入夜之后,也正是东宫一行启程之时。
剑雪因为伤重,不能跟李星渊同行,留了侍卫随行在后。
夜色中,几十名侍卫簇拥着东宫的马车向着誊县的方向疾行。
马车中,李星渊坐在正中,卫玉在侧。
“困了的话,再睡会儿吧,要颠簸整夜了。”太子望着卫玉,眼中透出几分温情。
卫玉稍微坐直了些“已经睡过了倒是殿下也该歇息歇息。”她瞅了太子一眼,把心里的一点疑惑压下。
李星渊道“怎么了”
“啊”
“有话就说。”
到底是跟着他长大的,卫玉的一个眼神,一点表情,他就能看出她的心思。
卫玉想到他说的那句“未可轻抛一片心”,低头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先前我在堂外,听到杜一说什么为了殿下好,不知何意”
其实她本心想问的可并非这件,她真正想知道的,是李星渊到底是不是为她而来誊县。
李星渊面上却透出几分笑意“你终于愿意问了”
卫玉道“殿下不怪我僭越就好。”
李星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脸上的笑容敛起,道“杜一这人,极愚蠢,或者是蠢毒的很。”语声里透出了几分恨意。
其实纪王对于杜员外的所作所为,早有风闻。
只是连他想不到,杜员外的胆子那么大,到达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最近因为卫玉“失踪”,他派纪王府的内卫四处找寻,虽然卫玉还未找到,但内卫们在誊县,却窥知了昙宫的蹊跷。
本来李星渊想要等稍微安定之后,再行分手料理。
可剑雪找到了卫玉,带她返回本来若是从官道走,不至于就撞上昙宫,不必过于担心。
但太子心思缜密,竟无法再坐等。
在卫玉失而复得之后,李星渊自忖,不能再生出任何的万一了。
事实证明,太子殿下确实有先见之明。
而在他到达昙宫之后,杜员外自然知道太子殿下不可能无缘无故驾临。
李星渊轻描淡写地说起卫玉失踪,恐怕她借宿在昙宫,问杜员外有没有见到过。
杜一立刻想起了先前那个带兵器的美人和她随行的那病中的“美男子”。
他本来有机会否认的。
但面对太子深深凝视的眼神,那股无形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杜员外竟无法当面扯谎。
他只能请罪,承认。
李星渊先问了卫玉的安危,杜员外已经冒了冷汗,但他不敢说别的可能,只说卫玉在接引林。
听到这里,卫玉问道“他可告诉了殿下实话,到底为什么会做如此凶残之事”
“你绝对想不到他是如何借口推脱的,”李星渊冷笑道“他说一切都是为了本王。”
之前良嫔生了王子之后,杜家自然也转了运。
杜员外结交的,除了权贵士绅外,更也有些方外人士,三教九流。
当时杜老爷身故,便请了风水师,找了一处好地,就在昙宫之后的丘山上。
那风水师说道“山为屏障,如华表耸立,墓穴安在此处,定出王侯贵人。”
杜一听着心中得意,却道“若是比王侯更贵者呢”
风水师一惊,忽然想到他的身份,心想皇子将来必定封王,倒也不是什么稀罕,可是如果更上一层,那就是
然而那种龙穴,又是等闲能够找到的就算找到也未必敢用。
可又不便跟他露怯,少不得尽量搪塞。
于是风水师便笑道“是小人目光短浅”他重又观望了会儿,故意郑重说道“此地虽必出王侯,若要更贵一层,只缺一些贵重的祭祀之物,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之王侯将相,下葬往往有同殉葬的奴仆姬妾等,以此承运聚气,就是这个道理。”
李星渊把杜一所说的话讲完了,道“故而他说,他做那些事,都是为了本王,还说本王能够入主东宫,也多亏了他。”
卫玉愕然道“岂有此理”
李星渊冷笑道“若这种荒谬绝伦的法子真正有用,那我那两位王兄岂会不知岂会不为故而我说他蠢毒之极,明明是他们邪心嗜杀,才做出这些天理不容的混账事,偏偏说是为了本王。”
卫玉道“此人果然是蠢毒的很,就算那风水先生所说的有道理,那山上埋葬的也只是杜家的人,荫庇的该是杜家的子嗣,又跟殿下有什么关系了他们这样丧心病狂做这些事,兴许也是怀着私心也不一定,却偏推在殿下身上,真是荒唐。”
李星渊的眼中流露赞许之色,说道“正是如此,许是杜家早想着称王称霸了,只是不敢说而已。还只望着本王对他手下留情。”
卫玉深深呼吸“这种歹恶之人,天理难容,不可姑息。殿下要如何处理他们”
此时她并不知晓李星渊早已经做足了安排。
太子殿下笑看着她,问道“你想怎样处置”
卫玉道“自然是死罪难逃。”
“他们差点害了你,只是死罪,是不是有些太轻了”
卫玉很意外“殿下”
李星渊却没有再说这话,只道“好了,我所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了你,你现在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在外头的所作所为还有都认识了哪些人”
卫玉心头梗了梗。
太子殿下这话,听似简单,可自从剑雪找到她,她在豫州在长怀县的所做,只怕都逃不过太子的耳目。
李星渊却偏要她自己说。
卫玉揉了揉额头“我忽然有点困了。”
李星渊倾身,捏住她的下颌,双眼明晃晃地望着她道“刚才叫你睡你不睡,如今已经没机会了。快老老实实说来。”
卫玉叹了口气,振作精神,便把自己一路“流浪”到豫州,在长怀县内所经历的一一告诉了李星渊。
她提了野狼关,黄士铎以及捉拿奸细的事,也提了安县丞,武万里,明掌柜。
当然还有纯阳观,甚至连飞廉、大毛、以及猫爷都说了。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不让宿九曜在她的嘴里显得格外不同。
李星渊时而凝神,时而微微闭眸,卫玉的每一个字,他都没有错过。
在卫玉差不多说完后,李星渊问道“这么说,你是住在那个破旧道观,没有住在县衙”
“是。”
“为何”
卫玉抬眼看看他,慢吞吞道“那里的菜好吃。”
太子殿下愕然,继而嗤地笑了“道观的菜好吃,当真”
卫玉点点头“是,殿下尝过就知道了。”
李星渊抿了抿嘴,看卫玉的眼中流溢着笑意“怎么之前不知道你这么贪吃呢”
卫玉的脸上有点发热。
太子殿下却又道“多半是因为在外头颠沛流离,自然吃不到好吃的,所以一旦安顿下来,吃什么都觉着好吧”
卫玉忙答应“多半是这样,殿下一语惊醒梦中人。”
李星渊哼了声,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很少听你赞说东西好吃,若将来有机会,我倒也要试试看对了,你说那饭菜是谁做的”
卫玉润了润唇“就是野狼关里打伤了胡副将的、宿九曜。”
“宿九曜,”李星渊的双眼微微眯起,眼底仿佛有一道暗色闪过“九”
卫玉定睛看他,车厢的四壁镶嵌着夜明珠,车厢内珠光浅淡,照的太子殿下原本就白皙冷清的脸越发高深莫测。
李星渊却又道“独自成千古,悠然寄一丘,这名字好生特别,这个人也不错,竟然有胆以下犯上。”
提到宿九曜,卫玉便无端紧张“方才说过了,他也是为了死去的同僚一时义愤。”
李星渊笑看她道“本王也没说什么,你就这么着急为他解释了”
卫玉觉着自己的掌心都有点出汗,清清嗓子“只是怕殿下公正严明,会降罪于他。”
李星渊思忖着“看样子他果然有些本事至少菜是做的真好。”
卫玉不懂。
李星渊道“不然怎么就叫你这么念念不忘呢”
“明明是殿下先提起的。”卫玉有点苦恼,本来就不想李星渊留意到宿九曜,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太子仿佛不以为然地,抬手抚了抚袍袖,说道“对了,这个宿九曜,多大了”
“大概是十四岁吧,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李星渊挑了挑眉“十四,年纪这样小,就能文能武的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必定是前途无量。”
卫玉吃不准他是真的在赞赏宿九曜,还是什么别的,不过听见“能文能武”四个字,卫玉笑道“我看他到底是年纪小,甚是冲动莽撞,这次要不是我凑巧在那里,他能不能活命还未知呢。”
太子殿下笑道“也是他的造化,你凑巧别的地方没去,就只去了长怀县。”
一句话,差点儿把卫玉才浮现的笑容都打散,她摸了摸头“是啊,大概是天意吧,要不然那野狼关的细作此刻还在兴风作浪”
提到细作,李星渊面上肃然了些“你说的对,幸亏你去了那里,可恨,谁能想到西狄人安插的细作竟已经成了野狼关的副将,偏偏还有那许多的庸才,若不及早整治提防,一旦给西狄人争得良机,莫说野狼关,长怀县乃至豫州都危殆了。”
卫玉忙道“便是如此,殿下高瞻远瞩,举一反三,必能保野狼关无恙,真是我朝之福。”
李星渊忽然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弹了一下“你就拍马屁吧。”
“我哪有,全是真心话。”卫玉摸了摸额头。
“真心话”李星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你在豫州府逗留那两日,都做了什么所谓高瞻远瞩,举一反三的,不是你卫巡检么难为你能够想的周详做的缜密,有你,才是本王之福。”
卫玉哑然“殿下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是了。”
李星渊默默地望着她,忽然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腿。
卫玉望着他的动作“殿下,我”
李星渊把她拉过来“你小时候还喜欢枕着本王的腿入睡,越发大了,就不这样了玉儿,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是真的吓到我了。”他长叹了声,把卫玉揽入怀中“以后再也不许你离开本王了。听见了吗”
卫玉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外头流浪了很久的狗,如今被主人被抚摸着皮毛。
她一面用理智抗拒,一面又觉着久违的暖意袭来,令人理智溃退。
太子殿下的怀抱像是温暖的荆棘丛,卫玉别无选择地钻进去,咬牙切齿地睡着了。
天濛濛亮,东宫一行进了京畿地界,先去了玉津观。
玉津观的听机道长亲自迎着,陪太子入内,重新沐浴更衣。
一直到了辰时,太子马不停蹄,启程回京。
因为太子要进宫面圣,回禀祈福事宜。卫玉便同几个内卫先行回东宫。
她离京之时还是盛夏,如今归来,已经入了冬,加上心境转变,眼前所见风物种种,顿时有些陌生之感。
卫玉稍稍掀起车帘,一边打量街景人情,一边问阿芒“近来京内有什么有趣的事么”
阿芒道“有趣没听说过。”
卫玉摇头道“问你也是白问。”
旁边一个跟随的侍卫机灵,便回答道“有趣的事确实没怎么听说,哦对了,翰林院姜学士在外养外室,他家里的娘子打上门去,闹得人尽皆知,不知这件算不算”
卫玉哈哈“算。那姜学士平时满口之乎者也,背地里却玩儿这些,也算是人不可貌相。”
正说着,路边有几个粗头丑脸的男人从酒楼里走了出来,大概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边走边嚷嚷说道“现如今她可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大小姐了,不过是千人骑万人跨的表子,你我去光顾,是她的福分,她难道还敢不好生伺候么”
一阵大笑,其中一人道“就是说,如今我们也去尝尝堂堂府尹小姐的滋味,我听去过人说,她在床那个上可不那么矜贵,的很。”
“这女人就是贱,入了教坊司,被嬷嬷一阵皮鞭教训,什么大家闺秀,还不照样”
卫玉听到这种话,脸色一沉。
她素日交际的人不少,也有那生性风流的,偶尔说些荤话之类,她从不在意,甚至自己也不吝调笑。
但像是今日这种粗野之极的话,还是头一次听。
卫玉身边的那侍卫正也听着,瞥见卫玉脸色不对,忙道“小卫学士,别理他们。喝醉了胡吣呢。”说了这句,便转头喝道“没看到官爷在这里嘴里只管嚼什么臭蛆”
那几个醉汉本正放肆不禁,乱叫乱嚷,路上的人虽有看不惯的,但也没有敢当面冲撞他们的。
猛地听见有人呵斥,几人就竖起眼睛。
刚要喊打喊杀,猛地看清楚侍卫身着武官服色,顿时把那冲天的怒气飞速地软了下去。
几人躲在墙根,不声不响地溜走了。
见他们去了,卫玉才问道“他们刚才说的什么府尹小姐”语声一顿“难道”
侍卫道“您还不知道呢月前,林府尹犯了事,被御史台彻查,已经判了流放之刑,女眷入了官,他们方才所说的,就是林府的小姐,如今进了教坊司”
卫玉心怦怦跳,失声道“是林枕纱”
侍卫也一呆“啊,属下不知道她的闺名,只知道是林家小姐,据说相貌极出色,就像是方才那些浪荡子们,都一窝蜂地去听说也挺惨的。”
卫玉只顾惊心出神,半天没有说话,一时都没注意身边的阿芒不见了踪影。
还是侍卫左顾右盼,道“阿芒哥哥去哪儿了”
卫玉隐隐听见,这才跟着张望,果真不见阿芒的踪影。
但此刻卫玉已经顾不得去在意阿芒去了哪里。
她只是满心震撼。
林府尹倒台了
林枕纱入了教坊司
这怎么可能。
在卫玉的记忆中,这一段时间,林府尹可并没有犯什么事。
身为皇都府尹,这差事确实不好干,毕竟皇都的势力盘根错节,各路神仙都不是好伺候的,要做到左右逢源,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
卫玉跟林遵打过几次交道,林府尹为人精明,原先属于大皇子、也就是先太子一派的。
甚至一度有传言,说是林枕纱会进东宫。
毕竟林枕纱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虽然脾气娇蛮些,但也不失为名门闺秀。
纪王原先不在京内,跟林府尹交情差些,但林遵嗅觉一流,在纪王崛起之时,他便暗暗地跟卫玉搭了线。
不过卫玉心里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林遵迟早晚是要下台的,只不过李星渊当时才入主东宫,短时间内不会轻易动这些身在中枢的官儿。
林府尹被贬,是在李星渊地位稳固之时,而那会儿的府尹小姐林枕纱,已经嫁给了贵妃娘娘所出的靖王殿下,虽是侧妃,但也身份矜贵。
如今林遵流放,林枕纱进了教坊司这反差太过巨大,让卫玉简直不敢置信。
卫玉怔忪,思忖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导致林府尹的命数都改变了呢
她隐隐地感觉,这一切或许跟自己的“失踪”有关,但又觉着不太可能,实在想不通。
卫玉还记得那位林大小姐,不过平心而论,她对林枕纱的观感并不好。
林大小姐确实生得美貌,无可挑剔,因为名声在外,出身又好,也有不少京城的贵宦之家意图求娶。
但卫玉第一次见到林枕纱的时候,好巧不巧,林大小姐正在发脾气。
她斜靠在圈椅内,正慢条斯理地在吃一串水晶葡萄。
林枕纱面前地上跪着一个丫鬟,有个老嬷嬷左右开弓,正在掌掴。
那丫鬟被打的口角流血,不住地哭叫求饶。
林枕纱却冷笑道“快快把这不懂规矩的蹄子打烂了,看她还狐媚子不了。”
卫玉不晓得那丫鬟究竟做错了什么,但对于这一幕印象深刻,当下就有一种林大小姐可远观而不可深交的印象。
可如今那位不可一世的大小姐竟然进了教坊司一想到方才那几个混球嘴里的污言秽语,卫玉不知如何竟打了个寒战。
她想不通哪里出了错,强打精神,一边叫人去寻阿芒,一边往东宫回去。
才过朱雀街,路边酒楼上有人探身,叫道“小卫”
卫玉隔着车帘,没想到仍给人看见,抬头,见酒楼上几个人都凑过来向下打量,瞧服色,像是几个太学生。
而其中招呼卫玉的,却是太学里的一名学官,素日跟卫玉也算是相熟。
先前李星渊要回京之时,卫玉曾提议,让她在玉津观里多留几日再回京,错开跟太子的行程,免得招致嫌疑。
李星渊道“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哪里有再扔下的道理”竟不由分说,非得叫她一块儿。
卫玉无法,心想自己乘车回东宫,悄悄地窝上几日再说
没想到楼上的眼尖,竟瞧见了她。
卫玉并没有下车,只向着楼上遥遥地做了个揖。
楼上的潘学官却不由分说,一溜烟地跑下楼来,在马车经过酒楼之前他冲到跟前“小卫学士,真的是你我以为我看错了”
卫玉只能叫马车暂停,撩起车帘笑道“潘兄,好巧,我暂时不便下车,还请见谅。”
潘学官靠在车边上,道“快不必只是前些日子隐约听说你似乎出了事,让我十分挂念,今日见了才好无恙吗”
卫玉道“拖赖无恙,只是此地不是说话之处,改日请潘兄喝酒。”
潘学官自不敢勉强,连连点头“甚好甚好,既然如此,就不耽搁了,你且先去,改日再约。”
卫玉颔首,又行一礼,这才放下车帘。
潘学官后退一步,向着马车躬身行礼。
他身后,几个太学生一涌而出,问道“学官,方才是谁”也有问道“当真是小卫学士么”
车厢中,卫玉轻叹了声。
正想快些回东宫,身后马蹄声响,跟随卫玉的内卫回头,见同是东宫的人“怎么了找到阿芒哥哥了”
那内卫拧眉道“我正要来告诉,阿芒哥他在教坊司那边儿”
卫玉耳朵一动。
教坊司。
门口处,站着一堆人,都踮脚昂头地向内张望。
里间传出吵嚷喧哗的声音,另有仿佛是女子尖利的叫声,此起彼伏。
卫玉的马车停下,才下车,便听到有人低低道“出事了”
又有的说道“听说又是为了那位才进教坊司的林大小姐,争风吃醋打起来了呢。”
“啧啧,怪不得听说那位大小姐真真是貌美如天仙一样,我若有钱,我也要去尝尝大家闺秀的”
卫玉拧眉,内卫喝开人群护送她向内。
才进了门,便看到地上散落着好些瓜果糕点之类,有的已经被踩烂了。
有几个乐工抱着乐器,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也有女乐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卫玉扫视周围,一边迈步向内间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隐约只听到是阿芒的声音道“我管你是什么人,一拳打死了就完事。”
语声未落,又引发了许多惊呼狂叫。
卫玉心头一紧,疾走数步,冷不防楼梯上咕咚咕咚一阵乱响,幸而她眼疾手快往后一退,抬头见是一个官差打扮的,竟是从楼上滚了下来。
卫玉双眸微睁,还没反应,只听“哇”地一声,又有一道人影从二楼栏杆内跳了下地。
此刻楼梯口也挤着许多人,卫玉咬咬牙,撩起衣袍快步向上奔去。
二楼更是一片狼藉。
几个教坊司的护卫,有的倒在地上,有的被扔下了楼,其余的不敢再上前。
另外还有几个,看着像是客人似的,有一瘸一拐显然是被打伤了的,有的慌里慌张作势欲逃。
除了这些外,另有几位像是步兵衙门的巡差,手中都拿着兵器。
阿芒站在廊中,双目圆睁,满脸怒色“谁敢过来试试”
卫玉心往下沉,喝道“阿芒”
阿芒一眼看见她,这才急忙跑过来“玉哥儿你怎么来了”
卫玉手拢着唇,道“你先告诉我你来这儿做什么”
阿芒道“我、我”他竟说不上来似的,脸上露出窘色。
卫玉喝道“说啊,为何还要动手打人”
两人说话的功夫,几个教坊司的嬷嬷见卫玉生得美貌,又像是个讲理的人,便大胆靠近了几步“这位公子,他无缘无故跑来大闹大吵,还打伤了人”
步兵衙门的巡差则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在此撒野,难道不知王法”
卫玉暗暗叫苦,阿芒闹事倒是不怕,怕就怕在他们是东宫的人,若给人认出来,岂不是会影响到李星渊。
自己才回京,就弄得这样
卫玉心念急转,忙道“抱歉,我这位弟弟原本喝醉了,一时失态,这里打伤的人,弄坏的东西,我们照赔。”
阿芒嘴唇蠕动,卫玉瞪了他一眼,他便乖乖低下了头。
教坊司的嬷嬷众人闻听她要赔偿,自然乐得。倒是那巡差冷道“赔偿那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敢在教坊司闹事,岂能无事跟我们回衙门走一趟。”
阿芒哪里肯,正要发作,卫玉笑道“这是当然的,我们愿意配合。”
只要赶紧离开这里,就算去了步兵衙门,她自然也有本事脱身。
巡差看她生得如此出色,谈吐且令人舒服,又肯配合,自也消气,又想他们先前被阿芒压制,实在有些丢脸,此刻便找补道“你能这样乖觉自然最好,省得我们费事动手。”
正要见好就收带他们下楼,不料有个声音响起“呵,你们敢对东宫太子面前的红人动手我却也替各位捏一把汗。”
巡差们都惊了一跳“什么”
卫玉心一凛。
转头,却见从原先阿芒所站的廊下,一处房门打开,有个窈窕的影子缓缓走了出来。
目光相对,卫玉看的清楚,原先不可一世的知府小姐,此刻却为最下贱的官妓,林枕纱一袭艳红色的衣裙,衣衫不整,酥啊胸微露。
她脸上本来上了浓妆,但此时却有些模糊,嘴唇好似月中着,唇上的胭脂更是抹到了脸颊上,像是被人狠狠搓磨过。
跟卫玉记忆中的林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卫玉只看了一眼,瞳仁跟心都缩了缩。
此时,那两个巡差问道“你说什么,什么东宫太子面前的红人”
林枕纱抬头,眼神微冷地看着卫玉“就是这位啊,你们白长着眼睛,难道不认得太子殿下身边儿的小卫学士么”
“什么”巡差们惊呼,一同惊愕的还有旁边的教坊司众人,跟那些没来得及离开的客人。
卫玉吁了口气。
林枕纱是故意的,虽然卫玉不知道她为什么好像对自己有很大的敌意,所以才在此刻故意喝破她的身份。
卫玉纳闷地看向阿芒,却见阿芒正望着林枕纱,目不转睛,神情里还有一丝让卫玉觉着不安的东西。
她有点口干舌燥,想到先前阿芒离开,正是因为听见那几个浑人的话,难道阿芒是为了林大小姐才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尴尬寂静的时候,有个声音笑道“哟,这不是陶员外府的三公子吗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一个锦衣妇人快步向着此处奔来,笑眼盈盈地望着卫玉。
卫玉心知救星到了,也一笑“苏嬷嬷。好久不见。”
苏嬷嬷不动声色地向着卫玉使了个眼色,又转向林枕纱“我说姑娘,自抬身价也不是这样做的,当着众位官爷的面儿,可不好胡说哦。就算来的是陶公子,你不也得好生伺候着干吗赖说别人。”
周围众人都呆了,那两个巡差茫茫然“什么怎么又成了陶公子到底”
苏嬷嬷不容人插嘴,笑道“当然是陶三公子,他先前来过几回的,我难道不认得我这女儿近来气不顺,喜好胡说,别理她就是了。”
她说着已经走到林枕纱跟前儿,握住她的手道“好姑娘,快跟我进去吧,别惹事儿啊,没什么好处。”虽是笑着说的话,看向林枕纱的眼神,已经带了几分要挟之意。
林枕纱看向卫玉,仿佛还要说,却给苏嬷嬷推着,不由分说进了门。
卫玉定神对阿芒道“还不跟我走”
阿芒好不容易收回目光,听卫玉的声音不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着头跟上。
一个巡差还要叫住她,不料另一个却有几分聪明,忙拉住了他道“你没听见苏嬷嬷的话么别惹事。”
“可是他们到底”
“你管他呢,你能管的起吗”
此时卫玉已经带了阿芒下楼,不从前门,只带着从人少的后门去了。
那两个巡差缓缓下来,正看见外头身着武官服的东宫内卫越出人群,两人面面相觑,不禁色变。
偏偏百姓们围着看热闹的不少,他们便打起精神,叫道“好了好了,没什么的,一个醉汉闹事儿而已,虚惊一场,赶紧都散了吧”
那边卫玉拎着阿芒上车,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