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乔并不打算买下这条项链。
她问楚湛好不好看, 只是她的本能反应。
这种反应,只会对楚湛产生。
每次她感觉到自己的汹涌爱意得到他的回应,她就会问他自己好不好看。
她想听他说出来,说他很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这让她感到满足。
但楚湛把她此刻的满足表情, 当成了对项链满意的表现。
如果是小时候,楚湛或许会直接让店伙计打包结账。
但现在, 他很警惕地先问了价格。
“贵客果真好眼光”店伙计立即竖起大拇指, 对着自家镇店之宝, 从用料来历, 到御用工匠,滔滔不绝地吹嘘了一遍,最后给出了一个在林月乔意料之中的价格。
“比这第一档的翡翠卖价,都不低于一百三十两, 而这条镇店之宝, 掌柜叮嘱的报价, 是二百两。”店伙计也没有乱要价“但这宝贝若是有幸戴在这般倾城之姿的美人颈子上,鄙店当真是蓬荜生辉, 还望您给本店当个活招牌, 您若诚心喜欢, 一百五十两,只跟您讨一个漂洋过海的运送辛苦钱。”
林月乔赶忙抬手急切摘下项链, 小心翼翼地放回那只精致的木匣子里,婉拒道“我们其实是打算买一套纯金饰, 不用这么花里胡哨的,就简简单单的细细的金镯子金戒指金”
“定金多少”身后忽然传来楚湛平静的询问。
林月乔一愣,惊讶地转身仰头看向他, 无声地用口型质问“你问这个作甚这种东西定金很贵,而且不能退”
楚湛低头看她“为什么要退再过三日,我就可以来取货。”
一旁竖着耳朵的店伙计眼睛都亮了,他果然没看走眼,只可惜看这对漂亮男女年纪小,他没敢乱要价。
林月乔急了,一把抓住楚湛衣袖去门外借一步说话“一百五十两我娘都没有这么贵的首饰”
“她有没有,关你什么事”楚湛不明白这种类比的意义,他疑惑地看着林月乔“三日后沐霖大典才结束,不付定金,可能会被别人买走。”
林月乔都惊呆了。
本以为楚湛过了半年穷日子之后,终于要“神仙下凡”,对钱这种好东西有一点宝贝意识了。
没想到,只要手头宽裕一点,他还是不会精打细算,也不懂考虑长远的生活。
“这么贵的东西谁买得起啊”林月乔抱怨“这玩意他们都没在货架上展示,没准都埋在货仓里几十年了,偏偏今天撞上你这么个冤大头,人家说是镇店之宝你就真当宝呀那待会儿我们每逛一家店,难道都要买一个镇店之宝吗那哥哥的四千零六十三两身家,很快就只剩下三两了”
楚湛皱一下眉,他并不在意那链子是不是镇店之宝,“你看起来好像很喜欢,却又不想要”
林月乔惊讶地注视他双眼,胸口忽然被欣喜填满。
她低头吸了一口气,缓和情绪,抬头轻柔地问“因为我喜欢,哥哥就愿意花一百五十两,给我买下那样贵重的首饰”
楚湛刚欲回答,又愣住了,仿佛突然摆脱了某种魔障的状态。
他一低头,蹙眉想了想,有些懊恼地抬眼看向她,表情变得冷酷“不,我只是替你出定金,三日后,你也会拿到一百颗灵石,拿出一半,就够买下那链子。”
林月乔“谁要哥哥替我穷大方啊我才不买那么贵的项链呢”
幻想破灭的林月乔一转身,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里,再也没有娇羞之态,一手叉腰问店伙计,店里最便宜的三金,一套多少钱。
门外的楚湛注视着她的背影,沉默片刻,迈步跨进门槛。
他低头看着仆役打包廉价货品,问价,结账。
最贵的一套聘礼,就这么简单地搞定了。
林月乔抱着包裹出门的时候,心情已经恢复愉快。
她本来就不可能让楚湛掏钱买那么贵的项链。
况且现如今他俩非亲非故,他为什么要给她买礼物
就算是置办聘礼的钱,等她拿到大典的奖赏,也要换了银子,全都还给他。
上辈子,她一直活在林家宗族内有生意往来的亲戚圈子里。
成天像被人拿刀逼着,显摆自己的尊贵。
就好像头上的簪子价钱比同辈亲戚低两个档次,她就从此没脸见人了一样。
可后来,林家没了家业,木簪子不也是照样用着
从前盯着她的亲戚,眼里彻底没了她。
天没塌下来,虽然羞耻过一阵子,但之后,反而是她最轻松自在的日子。
甚至是从那时候开始,林月乔才会开始真正在意发簪的款式,是否符合自己的喜好。
才会从街边摊上那些木头铜铁的首饰里,找到真正的乐趣。
有一次逛集市的时候,她心想,那些一心攀比的亲戚,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真正喜爱什么。
如果有人给一坨牛粪明码标价一万两,说是神牛留下的,他们也会争先恐后把牛粪供起来。
重活一世,她想从上辈子的牢笼里挣脱出来,看清自己的心,而不是借别人的眼睛,判断自己过得好不好。
就算弟弟再笑话她要嫁去楚家喂猪,她也能笑着回应“我暂时没有养猪的打算,我的家,养什么我能做得了主,你要是这么喜欢养猪,可以跪着去求你爹。”
这想法让林月乔很开心,她发现从前那些人之所以可以伤害她,并不是那些人比她地位高权力大,而是她自己给了他们伤害她的权利。
如果她不在乎那些人的想法,她会感觉到一股从自身体内生起的力量,足以主导自己的生活。
林月乔抱着怀里最便宜的金饰盒子,喜滋滋看了眼身旁闷闷不乐的楚湛,心情愈发好起来。
接下来,要买的是绸缎布匹。
二人走进一家铺子,林月乔抬头就瞧见墙上挂着些成衣。
最醒目的,就是中央那件鲜红夺目的喜服。
是新娘的喜服,裙摆很大,被铺展开来,用细针钉在墙上。
领口是包肩硬立领,穿上后该是会露出小半锁骨那种。
“哇。”林月乔仰头望着那喜服,突然陷入了甜蜜又忧伤的回忆里“这都多少年前的款式了,现在还时兴呢”
楚湛跟随她视线仰头,一起注视那件喜服。
林月乔转头笑道“看来这喜服当年买得不亏,兜兜转转还是这样式,现在也能用。”
楚湛侧头垂眸看向她,严肃质疑“当年买喜服你们贞洁烈女到底有多少亡夫这玩意还得年年买”
林月乔带着回忆的温柔笑容瞬间一冷,一脸嫌弃地怒道“不是我买的哥哥自己给我买的都不记得了吗”
楚湛愣住了,茫然注视她,需要更多提示。
“你记不得了”林月乔咬牙切齿帮他回忆“我八岁生日前几天我俩逛街看见跟这个款式差不多的衣裳,我想要买,店掌柜说这种衣裳没我这么小的尺寸,我让他给我量身定做,他说小娃娃不兴穿这个,爹娘找上门他可承担不起。可我很喜欢那衣裳,当时很委屈,在他们店门口坐到后晌呢然后你就去跟那个掌柜说”
“哦。”听到这里楚湛总算是给想起来了,他跟林月乔异口同声说出之后的事情
“把成衣给我们打包,要大两个码。”
林月乔见他还记得,眼睛忽然亮起来“对呀哥哥当时把成衣给我买下来,说等我长大,就可以穿啦”
“是,我想起来了。”楚湛点点头,垂眸低声解释“我不知道那衣裳是喜服,以为只是一套红色的大人的衣裳。”
“这你都看不出来我八岁就认出来啦。”林月乔很开心他还记得这件事,就好奇地问他“哥哥当时为什么跟店掌柜要了比样品大两个码的喜服呀”
楚湛神色一凛,转头去看货架上的布料,转移话题“绸缎布匹,有规定买什么颜色的么”
“喜庆点就行。”林月乔跟上前,依旧好奇地追问“你当时是不是以为我长大后,个头会特别高呀那套喜服我现在穿都太大了,袖子快垂到膝盖了,改起来很麻烦的。”
“嗯。”楚湛给出解决办法“可以重新买一套合身的。”
林月乔有些遗憾地嘟囔“你本来以为我长大会要多高呀那套喜服起码得八尺的个头,才能穿呐,我是不是太矮了”
“没有。”楚湛低着头看着货架上的布匹,沉默须臾,低声坦白“你你小时候买的衣裳,都比同龄的姑娘大两个码,我当时以为你以后”
“不要说了”林月乔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抬手挡住楚湛的嘴
晴天霹雳
这个困扰她多年的疑惑
楚湛给她买那么大号的喜服
原来不是希望她长大后变得很高挑。
而是她年幼时那身奶膘惹的祸
林月乔完全不能接受真正的原因。
她已经下意识忘掉自己年幼时那段胖嘟嘟的记忆。
她希望楚湛记忆里,她一出生就是窈窕婀娜的。
她就不该提起那个大两个码的婚服
楚湛现在肯定想起来她小时候圆圆的体型了。
林月乔咬着下唇,痛不欲生。
二人低着头挑选布匹,用沉默掩饰尴尬。
“其实,哥哥可能是记错了。”林月乔故作轻松地力挽狂澜,企图篡改楚湛的记忆“我八岁的时候,已经抽条了,早就不穿大两个码的衣裳了。”
“哈”楚湛以为是她记错了,态度散漫地反驳“抽条你八岁生日那天,钻我家后院池塘的假山,记不得了”
他转头看向林月乔,抬手比划着,学林月乔当时的动作和语气,重演那一幕“哥哥我卡住啦我卡住啦哥哥你快回来呀”
林月乔的脸一瞬间涨红了,眼神是谋杀亲夫前的平静。
她颤声质疑“哥哥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好的事情你不牢牢记着,这点破事你记得这么清楚”
“这点破事”楚湛没意识到危险来临,一本正经地反驳“我爹为这事,抽得我趴着睡了两晚。”
林月乔质疑“我自己卡在假山里,你爹为什么要打你是你自己说漏嘴了吧”
楚湛摇摇头,认真复盘当时的经过“你先是正面卡在出口那里,胯骨这里,这里卡在洞口偏下的位置,我把你掰转过身,还是出不来,记得么我让你吸气吸气,你吓得一直哭,说什么乔乔出不去啦,哥哥以后要时常来探望乔乔,我听着很害怕,就把洞口那块大理石踹塌了。那个假山是凤川老家运过来的,我娘很喜欢,被我踹塌了,我爹抽了我一晚上。”
林月乔已经顾不上捂住他的嘴了。
耳根烫得已经快要融化
她是真没想到,这件事会给楚湛留下如此深刻的阴影。
她往后要怎么面对救她于假山之间的夫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