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的是北地”
屠长蛮懂了崔芄的提醒,猛的拍了下脑门“凡经牙行签契者,过洛阳必留档,我正好有个兄弟在那边,我这就去问问”
他就说怎么找不着,就差把周遭牙行犁一遍了,原来找错了方向
灼娘子一案,最要紧的是什么,野男人什么野孩子更是没影办案子不怕嫌疑人多,就怕找不到嫌疑人,找准了灼娘子的过去,还怕揪不出野男人来
先在北地,最近来长安,再跟他划出来的行为轨迹地图有交叉点呵,藏的再好,苟的再深,爷爷也能把你抓出来
屠长蛮翻墙就跑,什么圣人失物,全部扔在了脑后,而今破案最大,崔郎旺他,这波绝对优势在他,他要立大功了
崔芄
普通如他,拦不住不请自来的闯客,也阻止不了闯客没礼貌的跳墙离开。
不过不着急,有些事急也无用,真相,总会一层层剥开。
崔芄点燃灯烛,继续之前的活儿,为院中石台上骸骨编竹藤,白玉南红手持安静放在桌边一角,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一夜悠长。
天亮后,崔芄起身洗漱,浇了浇墙角蔫哒哒的竹子,继续干活。
外面光线好,每日晨间,他都会把骸骨带出来,放到石台,开始一天的工作,晚上再收回屋,哪怕长安天气干燥无云,他仍然认真对待主顾,不让主顾淋雨受风。
这次的主顾仅存骸骨,是一位老丈打听着,追到长安城门送到他手里的,说是没见着最后一面,人去的悄无声息,也没个葬礼,怪可怜的,请他帮忙整理入殓。
这活不好干。
不知从哪里起出,随意埋过的骸骨,留存的东西有限,失去了血肉支撑,连骨头都是散的,他得先把骨头摆好,串好,缺失的部分以自编支架撑住,再塑外形,使其丰盈。
诚然,他有自己调配的泥胶,可再造体型,不能都用泥,这样重量就不对了,他做事讲究,整理入殓的主顾,最好和生前一致,容貌,胖瘦,甚至重量,都差别不大。
他忙起来有些忘我,忽略了地上斑驳光影的移动,也未觉得渴饿,直到手边材料不够,才蹙了眉。
简单收拾收拾,他起身净手更衣,出坊,去了东市。
被空气中过于热闹的食物香气分神,他才意识到,又忘了午饭。
街边酒肆饭庄生意兴隆,伙计小二待客忙的脚不沾地,菜名都快报出花来,小摊小贩也洋溢着笑脸,招呼客人,一条街从头到尾,变得烟火气无比,让整座城都变得亲切起来。
胡饼,蒸饼,汤饼,毕罗,鱼脍,辣卤,雕胡饭还有专门卖饮子的,甜汤酒酿花果茶米儿酒,朴素或豪华,应有尽有。
崔芄眼睛在卖桂花酒酿小圆子的摊贩停留了很久,老板娘巧思,拿了薄竹做盛器,方便好拿还成本不高。
他很喜欢这个,没想到长安也有。
摊子边排队的人很多,可见不只他喜欢
崔芄垂眸看到自己的手,顿了下,越过了摊子。
辣卤喜欢的人也很多。
崔芄避让着人群,一路下行,最后在一个人可罗雀的摊贩前,买了只软胡饼。
胡饼是发面的,捏着软软的,表皮酥脆,沾了芝麻,咬一口里面有糖馅,算得上好吃,只是这个摊贩做的是朝食生意,马上收摊,才没什么人。
“郎君不必如此自卑”
耳边传来声响,崔芄停住,看向来人。
李骞负手而立,眉目清雅,气场明亮,身上衣料低调中彰显奢靡,沐在阳光下,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两个字清贵。
他看着崔芄“崔乃大姓,纵你出身非博陵,清河,联宗寻亲并非没有路子章法,往上走总是比寻常人简单些,远不必如此卑微行要避人,食不同堂。”
崔芄蹙眉,放下咬了一半的软胡饼。
李骞微笑“忘了介绍,我姓李,赵郡李氏,名骞,家中行三。”
人傲,出身傲,连话都说的格外傲气,透着一股我不用多说,你也该懂了的高高在上的提点
我都亲自来找你,话点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惊喜若狂,搭话上交
崔芄看着手里胡饼,甜甜糖馅已被他吃完,本来挺软糯的饼,突然有点腻,吃吃不下去,扔又觉可惜。
“你来晚了。”
“嗯”李骞挑眉,似乎很意外。
崔芄将小半个胡饼收起来“昨日亲仁坊外,阁下不是试过了”
派蒙面客截他,试的是他的本事,还是武垣那边的动静,想必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意思。”
李骞不再遮掩,面上笑容更有深意“所以崔郎是决定跟着武十三干你可知他名声真的觉得和他在一起能安全,安定,前程无忧”
街道对面,酒幌子暗影遮掩下,武垣黑着脸,十分想冲出去,把姓李的剁了。
李三眼瞎,看错了这小美人,崔郎可不是一个会自卑,怯懦,胆子小的人,也并不在乎名声可看到这一幕,仍然很不爽,看李骞越发不顺眼。
李骞在等着崔芄回话,武垣也是。
你最好给我好好说话。
“名声,择我这一行,怕是不能有了。”崔芄声音浅淡,和他的人一样,“多谢你提点,但我不需要。”
武垣倍感舒适,心情就像手里竹壶装的桂花酒酿小圆子,清甜微醺,糯糯旖旎。
美人危险又野性,无人能驯服,偏对他引诱又忠贞,只想跟他玩呢。
“不想有和不能有,是两回事。”
李骞上前一步,迎着阳光,笑意更加优雅“若那凡鸟有幸栖了梧桐木,谁知你是假凤,还是真凰崔郎,人生在世,须尽欢哪。”
谁是凡鸟,哪里是梧桐木,人生该怎样追求橄榄枝几乎是明着抛了,世家向来清贵自持,只跟圈子里的人玩,何曾这般亲切随和换了别人,早就一脸惊喜,不知如何回报才好了。
崔芄却仍然疏淡,表情没什么变化。
李骞复又上前“崔郎”
许是影子靠的太近,许是市井烟尘味道有些难忍,崔芄退了半步“不过也仅是单次合作,武十三郎这次来的早。”
李骞立刻懂了“那下次我快些”
崔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李骞还是明白了对方没说出口的话,聪明,俊美,做人留一线,讲诚信这次他慢了一步,小郎君敌不过武十三强势,哪怕是被迫,做了交易,就不会毁约,那下次他早一步,不就没武十三什么事了
武垣
要不他还是把这桂花酒酿小圆子砸了吧。
不过灿阳之下,崔郎腰身更显瘦弱,皮肤莹白几欲透明,怎么看怎么可怜,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大声骂街,只能嫌弃后退半步,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应付更显的李骞面目可憎了。
果然他看李骞不顺眼是有原因的,这人怎么敢明目张胆欺负人,挖他的墙角,肖想他的人是被打折过的腿骨又痒了
李骞本打算今日必要拿下崔芄,利诱也好,威逼也好,总之不能给武十三添助力,现在突然改了想法,有些人挺有意思,那有些事继续下去,也会很有意思。
“与人相处,来往在心,而某类野犬,是没有心的,此间缘分,只会在你我崔郎伤过心,下一回,可要记得守好了,待我来结缘。”
说完想说的话,李骞退后,曲指勾了下,让身后下人送上特制点心匣子“方才冒犯,一点心意,还请崔郎不要介怀。”
点心匣子雕花金漆,一看就价值不菲,里头的点心肯定也很贵。
可惜点心没能见天日,点心匣子都没送到崔芄手里,就被一只大手截了胡。
“不干净的东西,当心拉肚子。”
武垣不但抢过点心匣子,随手扔了,还把手里的桂花酒酿小圆子塞给崔芄“吃这个。”
李骞
崔芄被清甜软糯的味道吸引,很难不低头看。
武垣凑近,压低声音,不让除他们之外的第三人听到“不是看了好几眼,怎么,不想吃”
崔芄接过“想吃的。”
李骞
武垣斜他一眼,没说话,嘲讽明显,还不走,等着被赶更没面子么
李骞气的甩袖离开,跟粗鲁不懂理的人没话说,至于崔芄,方才不是约定好了下次他会来更早
桂花酒酿小圆子由小竹筒装着,打开竹筒盖就能喝,方便快捷,不用找地方坐着,连买东西都不耽误,崔芄双手抱着,眉梢眼角可见的舒展,脚步都轻快起来。
武垣没打扰他喝东西,也没走,就这么慢悠悠跟着,眼神时不时落在身侧郎君身上,全然不怕周围人的视线和窃窃私语。
崔芄也不在意,别人看他不看他,身边人是谁,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别人不说话,他便只专注自己的事。
东西有些多,见俊秀郎君为难,掌柜微笑“不知郎君家住何处若不远,小店有伙计,可为您送货上门。”
“永宁坊,武十三郎家隔壁”
武垣掏出钱袋,自认笑的和蔼可亲“谢了。”
掌柜脸有点僵,谁十,十三郎
崔芄却拦住武垣,自己付了银子“某姓崔,的确住武十三郎家隔壁,不过他惯常不在家,也管不到邻居的事,不用害怕。”
说完又转向武垣,眼神疏淡“我的单主很大方,无需劳动他人帮忙。”
武垣唇角弯出弧度“崔郎好会伤人心啊。”
氛围过度暧昧,崔芄退后一步,对上他的眼睛“你我之间,不是可以随意使用金钱的关系。”
武垣“你我有合作。”
崔芄“合作没这规矩。”
“现在有了。”
武垣看着年轻郎君,伸出两根手指“规矩一,无论何时何地,不许拒绝我的靠近;规矩二,金钱或是它物,我若想给,你不许不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