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沉默,凌驾于一切言语之上。
森明白了中也没有说出口的话。在过去的一个多月内,旗会有人罕见的缺席了聚会。
“那么,我可以这么判断吧。”森抓了一把快要散落下来的头发,接着说道,“旗会在差不多两个月前和军方取得联系,由公关官牵头,所有的人都参与其中,然后背叛了组织。”
森的声音是低缓的,平稳的,有条不紊的,仿佛潺潺流水般轻轻地流过听众的耳畔,带着致命的蛊惑。
中也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听着这番话。
似乎是这样的,一切的证据都显示旗会违背了组织的规定,私底下和政府接触,接受了官方的招揽,然后离开了组织。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首领,旗会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中也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和首领双目相对。
“外科医生他加入组织的目的就是为了围观死亡,然后救人,他一直等待着大规模抗争的发生,为了这个目的,他是绝对不会放弃加入官方组织的”
“而且,以钢琴师追求完美的性格,他是宁可自尽也是绝对不会出卖组织的,这和他追求的完美理念悖离。”
中也的声音恢复了活力。
钢琴师是这个横滨几乎唯一能制造与真品同等精度的,“完全”的人。但是他的性格反复无常,对完美的追求严苛至极,一旦对的制作不满意,就会爽约好几个月。即使那是首领的指示。
与其说他是黑手党,不如说他更接近工匠。
最后,中也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所以我确信,旗会并没有和官方联合。”
森似乎也想起了部下们特立独行的行事作风。
“确实,以他们的性格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呢。”
森思忖着,然后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中也,“中也君,旗会确实是欺骗了你吧,就算这样你也坚信他们是无辜的吗”
中也单膝跪地,低下头去。
他闭上眼睛,然后睁开,露出从未让任何人见过的坚定的眼神。
“我依然坚信旗会的大家对组织的忠诚。可是如果,如首领您说所的那样,背叛组织,加入官方,成为组织的敌人,一旦旗会做出那样的事,将会由我亲自处决 ”
森默默地看着这个单膝跪地低头,宣誓忠诚的少年,露出久违的清澈的微笑。
“好吧好吧,中也君说服了我。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森微笑着,将中也搀扶起来。
“如果一切如中也君所说,旗会的大家也是我重要的优秀部下,如果他们遇到了什么事,我还是希望可以救他。这种心情,中也君肯定明白吧。”
中也没有回答,目光炯炯地看着森,等待首领进一步的指示。
森沉思一会,最终下定了决心。
“那么,中也君,我现在全权委托你调查旗会的失踪事件。”
森拿起桌上的羽毛笔,又从桌子里的抽屉里取出银箔的越前和纸。用羽毛笔行云流水般的写下了文字。
“只要出示这个,在组织里行事应该会更为方便,你拿着吧。”
中也收下了那张纸,那张纸其实就是权限转让书银之神谕。拥有这张纸的人所说的话等同于首领所说的话,只要出示这张纸并下达指令,五大干部以下的人都无权拒绝。一旦拒绝就会被视作对组织背信弃义,遭到处决。
这张传说中的纸条居然会在此刻来到他的手上,这个事实让中也产生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非现实感。
“首领”中也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不理解地看着森。
他和旗会是走的最近的那一个,无论旗会是否背叛,此刻都不应该给与他这么大的权利。
“只要有这个,你连干部都可以支使。”森首领露出微笑,用信任的目光注视着中也,“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中也没有迟疑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森的笑容更开怀了。
“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这收买人心的手段用的真熟练,平时没少算计部下吧。”与谢野晶子冷笑着,对森的手段嗤之以鼻。
想必,那位身在平行世界的中也君,应该对首领的垂青感到受宠若惊,坚定了自己跟随首领的心吧。他哪里想得到,这一切都是首领刻意展示,用来算计他的。
“银之神谕啊”即使知道森首领在收买人心,钢琴师也由衷地佩服森首领的魄力。
纵然森首领控制着一切,旗会的成员们被他巧妙设计,但人性总是受欲望的驱使。谁能保证那些一夜之间获得至高权力的人不会滋生其它私心。
中也虽然向森首领表明了自己的忠诚,但森首领能确保中也在面对为了他而挺而冒险的旗会成员时不会偏袒私情吗
毕竟,在几乎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中也仍然坚称旗会是无辜的。
拥有着这样的气魄和胸襟,森先生不愧是能成为领袖的男人。
钢琴师打心底佩服森首领这样的人物。
森对中也说首领其实是整个组织的奴隶,要事事考虑集体利益,事事顾全大局。言行合一,他也是这样做的。虽然利用旗会,关键时刻抛弃旗会,却不是出自私心,都是为了组织能够更好的发展。
钢琴师换位思考了一下,仍然不能保证自己会和森先生做出一样的选择。
森首领的个性变幻莫测,对于有用的人,他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前提是你是真的对他无害,是他可以信任利用的下属。面对无用的人却又能毫不犹豫地舍弃,无论那个人曾给组织创下了何等丰功伟业。他对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都不会完全相信,却又不吝啬于建立起一份信任的纽带,展现着卓越的领导及人格魅力。
也正因如此,即使知道自己被他算计,除去那一份因未察觉而入局感到的恼羞成怒,钢琴师心底产生更多的是对他的魅力的折服。
森首领毫无疑问是一位优秀的首领。
可是要他选的话,不好意思,他永远选择中也。
中也乘坐的高级轿车,驶向安静的住宅区。
除了天空低洼处的翠鸟在鸣叫之外,四周鸦雀无声。电车的声音和舞厅的喧闹声都传不到这里。车子静静地行驶,在一家店前停了下来。
旧世界这是砖瓦结构的老旧台球酒吧,也是旗会最后一次聚会的地点。
这座有年代的台球酒吧仿佛是时间的见证者,沉淀了岁月的痕迹,在每一处角落都流淌着悠久的回忆。
中也下了车。
门口守候着两名身穿黑西装的afia组织人员,他们奉命在旗会失踪后保护现场,等到调查员的到来。核实中也的身份后,黑手党马上让开了堵住通道的身体。
中也打开了店门。
这座场馆的装潢简朴而典雅,从独特的灯饰到铺着磨损的绿色台球桌布,都散发着历史的气息。
中也站在房间中央,静静地环视四周。
随处可见的东西,桌球,香槟杯,管乐器,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
没有战斗的痕迹。
可还是缺少了一样,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东西。
这里太冷清了,空落落的,没有人闲聊,没有人比赛,没有人夸耀自己的功绩。
旧世界是旗会固定的据点,如果把旗会所有人的资产加起来,能买下这条街好几块地。但那种特别,在这里丝毫看不出。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这里只有随处可见的普通年轻人的闲聊。
有什么东西让中也觉得无法释怀。某些非常不起眼的东西,平时压根不会在意的东西。
随处可见的东西,不那么难就能得到,失去的时候一瞬间就消失了。
如同香槟泡沫消逝般的时间。
中也将整个场馆重新检查了一遍 ,就连天花板上的排气孔都没有放过。
清洁工作做得很到位,房间内纤尘不染。就连座位上的皮质椅背上原本布满的岁月的痕迹,也被轻柔地拂去了尘埃的痕迹。
令人想象得出,扫帚在地板上无声地滑动,擦拭布细致地擦拭着地板的表面,打磨出一片明亮的光泽,墙壁上的画框一点不漏的擦拭,绽放着绚丽的色彩。原本陈旧的场馆,在这细致的清理下,一点点变得干净整洁,无可挑剔。
恐怕业内口碑声誉最好的保洁公司,也不能保证能做到如此细致入微的处理。
旗会的大家集体失踪前,将台球酒馆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是为了清扫证据吗还是为了掩盖某个不能被人知道的真相
统统猜不出来。
中也再次扫视四周,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他掀开了沙发垫子,仔细搜查着每一瓶酒水,每一个抽屉都被他反复检查,希望能寻到旗会暗中留下的线索。
如果旗会是受人胁迫,他们应当会留给中也,只有中也能看懂的信息。
可是没有,无论中也怎么查找,这个曾经熟悉的场馆都找不到新的线索,就好像扫除证据的人知道他会怎么做,故意避开了他所有的重点。
这时,中也的目光缓缓落在房间角落的那张台球桌上。这个位置是旗会的大家经常选用的位置,因为整个场馆这个位置的光线最好,而且靠近吧台,走两步就能浅尝冰镇过的酒水,他们总是集中在这一块儿闲聊。
如果旗会他们又聚集在一起,他们会站在什么地方又做什么呢
中也用手缓慢地触摸着台球桌上的绿布,从下而上一寸寸地寻找着蛛丝马迹,突然,他的目光凝在台球桌头顶散发着明亮灯光的灯罩。
中也漂浮着,用手探触摸着电灯的边缘,指尖染上一层薄薄的灰渍。
哈,找到了
中也眼眸发亮,直勾勾地盯着触碰到灰烬的指尖在柔和的灯光下微微闪烁。
灰渍中混杂了别的什么,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细碎的金色粉末。
不知道组成也不知道其作用的金粉,即使拿去专门的检验科化验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旗会失踪距今已经超过两天,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等待化验结果出来的那刻,必须争分夺秒,把旗会从未知的危险境地解救出来。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最适合的那个人,偏偏是中也最不想麻烦的人。
可恶。
中也的表情像是把一百只苦虫咬碎了一般。
真不想找那个家伙那个混球
“旗会为什么要打扫场馆”立原道造满头雾水,都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面吗
“为了把中也先生从这件事情上排除出去吧。”说到这里,银顿了一顿,好像需要时间重整语句。她的声音在沉默了片刻后,再次轻声响起,“旗会的大家,好温柔。”
还有中也先生,大家都全心全意为对方付出着。
可是那个拯救了旗会,让中也先生免受丧友之痛的人,却没有得到应得的结局。
太宰先生
光是想到这个人,银就觉得心悸,不是惶恐,是比那更深刻的,更痛苦的感情。
太宰死后,她仍然不能与哥哥达成和解,随即离开了,也离开了横滨。按照太宰前期的安排,就读东京的某所大学,直到前段时间横滨陷入巨大动乱,武装侦探社全体上了政府的通缉名单,受关乎哥哥安危的忧虑驱使,她才重新踏上这块一度遗忘的土地,并最终和哥哥打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和解。
她和芥川从不讨论与太宰先生有关的话题,但那不意味着她不在意。
太宰先生曾在她最迷惘悲怆的时刻,拯救了她,给予她一个安身之处,并倾囊相授,将她引向了成才之路。太宰先生对她而言,绝不单单只是组织的首领,那是如师如父,长辈一般的存在。
组织内外,总是对太宰先生有过大的恶意和猜疑,她坚决不信这些流言蜚语。
过去的几年里,除了最高干部中原中也,只有身为首领秘书的她最接近太宰,就算身为前游击队队长的中岛敦也不如她了解首领。她默默观察了很久很久,也知道了很多太宰先生和中也先生以为她不知道的秘密。
首领究竟对中也先生怀着怎样的感情呢她曾充满好奇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爱吗恨吗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
或许之前她看不出来,可是在观影空间的揭示下,她看懂了曾经迷惑不解的问题。
她没体会过爱情的滋味,但透过观察首领和中也先生的相处,她仿佛提前体会了爱情的苦涩和煎熬。
她不明白两人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彼此相爱不是吗
为什么那些不相爱的人要在一起相爱的人却不能好好在一起
我都能察觉到的中也先生对您的在意,您真的看不出来吗太宰先生,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可是这不是”立原还想说什么,被注意到银情绪低落的芥川狠狠瞪了一眼。
坂口安吾微微转过头看着立原,“我们拥有上帝视角,知道旗会的一切都在森首领的注视下,但是身在局中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在他们看来,他们的行动使得荒霸吐实验体中原中也存活的信息暴露在官方眼下,而是不知道这回事的。太宰治先前特意告诉他们,那个n所在的试验基地地处偏僻,守备力薄弱,而且负责人和官方有嫌隙,极大可能他们发现荒霸吐实验体的事情还没有往上报。这种时候,旗会的唯一选择就是叛逃或者毁掉整个试验基地。”
“叛逃那种事情一看就不可能成功。”立原道造咂舌道,“但是就他们几个人就想毁掉一个实验基地是不可能的。”
他们猎犬每隔一个月就要进行身体检查,也就是变相的人体改造实验,对于实验基地这种核心区域的把守有多么严密,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那是可以防御导弹的军事要塞,是绝不可能轻易被摧毁的。
“所以他们才要扫除一切信息,确保他们就算任务失败死去,也不会给活下来的人带来麻烦。”
活下来的那个人是谁,所有人心知肚明。
“他们之前正在布置那个庆祝中原中也加入黑手党并存活超过一周年的庆祝现场吧,到处都是彩带横幅,还有亮晶晶的金粉,一旦他们失踪的话,这些东西毫无疑问会暴露他们在为中也庆祝这件事。会彻查他们失踪的缘由,由此查到中也先生的身上。为此,他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清除他们自己留下的痕迹。恐怕失踪前的几个小时一直都在打扫吧。”
“虽然是黑手党,却也有值得赞颂的一面。”国木田对旗会为同伴着想的一幕给与正面评价。
“不过最后居然在灯泡上面找到了线索,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灯下黑嘛。”
立原道造小声说道,“明明已经把整个场馆都打扫得很彻底了,却败在一个小小的电灯泡下,那个世界的旗会知道了会吐血的吧。”
“确实,那个金色粉末是什么怎么会在电灯上面”听见立原道造的吐槽,阿呆鸟好奇同样好奇。
“不知道,观影空间没放出那一幕。”钢琴师摇了摇头,“答案估计要后面才能揭晓吧。”
“按照一贯的套路,这个金色粉末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公关官点头附和,“确实,如果是拍电影的话,这种一般都是伏笔呢。”
果然都是笨蛋,连那只是普通的闪粉都看不出来。
乱步看着众人陷入思考的模样,露出了无聊透顶的表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