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镜流那位小徒弟。
其实不必他再次强调,先前他开口喊的师父我明明白白听到了。何况我早知道是了,我当然听说过镜流收徒的消息。
托已故父亲的福,云骑军里有几位愿意关照我的长辈。虽说平日里我不会上门打扰,顶多逢年过节随大流寄点节礼,但通过发达的星际社交网络,我总能莫名其妙地从他们那得知云骑内部一些奇妙的八卦动向譬如镜流收徒的事。
关于这点我是说镜流行事格外受关注的方面,我并非不能理解。
镜流本身的故事就具有足够的传奇性。她容貌姣好,性子孤高,拥有精妙绝伦的剑术造诣。如此高天明月般耀眼的人,却又是苍城遗孤,身世畸零,年少参军,九百多年来凭手中剑立下累累战功或许没人敢在本尊面前说什么,但就我所知,她一直是许多人热议和崇拜的对象。
她新收的徒弟同样不遑多让。
以景元加入云骑军的年龄,想想就知道是破格录取。这位少年天才没有辜负这番机遇,首次出征便因机敏善察力挽狂澜,如今名声可不比他师父小。而照方才的交谈看,至少镜流很是信任他作为统帅的能力
我默默地打量他。
他的聪慧谋断,自然有实打实的军功为证;身为镜流的弟子,武力想来也弱不到哪去;性格开朗,说正事时却能稳住不跳脱;就连长相
虽然目前还是少年之姿,但他容貌俊美,身姿挺拔健朗,完美符合仙舟大众审美,再过几年想必又是一位风靡罗浮的俏郎君。
这么看来,居然没有任何破绽
我郁闷地发现,这小孩尽管年纪轻轻,甚至还处于我会敬而远之的年龄范畴,但至少在这次照面里,我挑不出他丝毫的不妥。反观自己慌乱无措的表现,恐怕没给人留下什么良好印象吧算了。我本来也没想过必须要和镜流的弟子打好关系。他怎么看我,对我来说完全没影响嗯。
我一点都不在意。
“小师姐”
没等到回应的少年将士目光渐渐疑惑。然而他不见退却,反倒更为靠近了些,神色关切。
呃、我微微后退,察觉到不擅长应对的热情气息。
打个比方说,假如白珩是秋日清晨的暖阳,温柔舒适;那这孩子就是大夏天正午的烈日,自顾自大放光芒不管他人死活好吧。我承认我大概也许确实有点偏颇。他们两个的主动程度可以说不相上下,甚至白珩还要更加没有界限感但那是因为我和她的初次见面情况特殊啊。
总而言之,我觉得他是会引起我警觉的那种、没什么交情就特别热衷于谈话的自来熟类型。
我小心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扯扯口罩盖住更多的面部肌肤,闷声拒绝道“我不是你师姐。”
这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但放在眼下,就有些回避示好的意思。我相信聪明孩子能听出来。再怎么满腔热枕,遭到冷淡对待后那种让我摸不着头脑的热度也会冷却吧。
“嗯”
果然,我听见少年略带迟疑的声音“是吗可我听师父说”
说镜流和他提起过我
我不自觉被他的话吸引。但景元话到这里,却戛然而止,转而释然地舒展眉眼,笑道“好吧。那我该怎么称呼姐姐你呢”
“”
他、他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沉默地注视景元,只从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望见纯然的善意,不由移开眼神小声回答“乌婵。”
“原来是阿婵姐姐。”
他笑容明亮,很是可靠地向我保证“我送姐姐到前边去与其余乘客汇合吧。放心,有我等云骑在此,后续航路必定安然无恙。”
姐姐好吧,以他的年纪,喊阿姨我也不会反驳的。
我默认了这个称呼。但既然反物质军团都被剿灭,这没几步路的护送大可不必。我摇摇头,告诉他我还要在这里找到弄丢的午饭如果它的运气没有差到被我混乱中随手甩到外边成为太空垃圾,那多半是埋在破碎的舷窗下边了。
我发誓,虽然这其中有四成原因是我不想和他一道走,免得还要进行如此这般单方面热烈的交流,但更多的六成的确是不想浪费粮食。
提出这样的理由时,我也做好准备,被当做怪人、或是为了不和陌生人打交道竟然想出这种离谱理由的没用大人看待。然而出乎意料,景元没表现出任何不理解和诧异,仿佛想都没仔细想,就笑着表示可以帮忙。
“这耽搁不了多久。”
他是这么说的“反物质军团在此打开空间通道,难保不会有后招。我身为云骑,可不能撇下落单的平民不顾,置对方于险境啊,我来帮忙吧。阿婵姐姐当心弄伤手。”
真是意外。
编导这份职业做久了,我自认在观察人类方面有一点小小的心得。他瞧着明明是家境良好,衣食无忧的那类小孩。这番表现无论是出于体贴还是真心认同,都足够教人刮目相看。
何况话都被他说完了,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景元扫过现场的残垣断壁,精准找到了我的饭盒。
它果然是联盟出品,外观看着繁复精巧,却没有那么容易损坏,横遭此祸依旧安然无恙。
景元细心地拂去杂质,笑着将它交还给我“好啦。阿婵姐姐,请随我来吧。”
“哦。”
我惆怅地道过谢,意识到这段路恐怕是必须同行了。
或许是因为我和镜流一言难以概述的关系吧,景元并没有掩饰他对我的好奇与探究欲,跃跃欲试的态度明显地写在脸上。鉴于他的年纪,我很容易幻视一些正处于向外探索世界的阶段、学习捕猎技巧后对一切都充满扑食欲望的猫科动物啊,这种想象倒是让我打消了些许抵触。哪怕本质是同样的麻烦,但小动物就是要比类人生物可爱。
根据以往经验,面对这种情况我也有充足的应对心得不管他问什么,能用嗯和啊敷衍过去就敷衍,不能的只要微笑,对,微笑就好了。
但我的准备落空了。
他对我的身份很感兴趣,我看出来了。可说带路就只是单纯履行带路的职责,没有和我扯闲篇打探些什么的意思。带我来到乘客聚集的休息处后,稍微打了个招呼告别,便转而去和商团的接渡使对话。
我在远处悄悄观察片刻,相比和我交谈时的随意,他此时的态度显然更为端正,却又不失温和亲切。那位在我看来已经很是能言善道的狐人接渡使,最初还为他的过分年少言辞犹豫,可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就打消疑虑分外配合调度了。
也是不能因为看着年纪小就忽视他是有正规职务的云骑,当下肯定是以公务为重的。
唉,我反思。很多时候我确实有些警惕心过重还是该说自我意识过剩呢总之,来自他人的额外关注会让我不适。例如现在,我已经尽量挑选无人注意的角落坐下了,却还是怀有置身陌生群体的不安,外人看来或许就像在地洞口探头探脑的鼹鼠那样鬼祟吧。
这个临时的休息处里汇聚着商团的所有乘客,他们来自天南海北,去罗浮想必也各有目的。此刻因为云骑的援军击退了反物质军团,室内充斥着劫后余生的气氛放心了,但没完全放松。就我的观察来看,其它仙舟结伴去罗浮旅游的心态最好,正三三两两和旅伴闲聊;而另一边应该是有事待办的公司职员,时不时拿起终端看看时间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需要吃饭还是已经吃过了,总之除去我对角线那位在给小孩喂食的单身母亲,没人像我似的这会儿手里还拿着饭盒。
那么问题来了我在这里吃饭会不会有点突兀或者不礼貌可不吃吗我就是饿得没办法忽视了,才想起来去取配餐的啊。
刚刚应该直接回房间的但说不定会给商团管理带来麻烦这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真是比反物质军团的袭击突到脸上还教我为难。
偏偏这时候,先前我看见的孩子因为不想吃饭哭闹起来。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室内,其余乘客纷纷扭头看过去,惹来那名母亲窘迫的道歉和轻声劝哄。理所当然地没效果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这些不分场合使用声波攻击的小恶魔
可能是因为环境太吵闹,就连景元都停止和接渡使的对话啊,他向那边走过去了。
年轻俊俏的少年微微弯腰,低头笑眯眯地和小孩说了两句话,成功止住他的哭闹。我敢说,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用看英雄的眼神看他。随后他又从怀里摸出两包小零食看包装不像是仙舟的东西,大概是途径别的星球顺便买的吧。他用零食变了个小戏法吸引注意,让那孩子彻底忘了还要用闹腾反抗家长的喂食,睁大眼睛翻来覆去地捏着包装袋。
周围不止一个人松了口气。可见绝不只有我拿小孩没办法。
在景元注意到我也是默默围观他哄孩子的一员前,我心有戚戚地转开目光,盯着附近有片叶子缺了个口的太空盆栽看所以说它为什么会有片叶子缺口啊谁掐的
“阿婵姐姐,你在这啊。”
事与愿违,少年轻快的脚步声很快接近这里。
他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我这边的桌上,跟着在对面落座,发出小小的、略显刻意的叹气声,仿佛在招着手表示“我有话说,快看我”。
我不得不转回视线看他。
白发金眸的少年将士正用手臂撑着桌面对我笑,面前放着同款属于商团制式配餐的饭盒。
他冲我眨眨眼,像是分享什么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秘密“其实我忙到现在,还没吃上饭呢。不知商团的餐食和军中会否有什么不同”
“”
可以肯定的是,他这出神入化的交际水准,绝不是镜流教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