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濯轻嘲“说的是如何吃人的故事。”
符纸撕出的火光太小,照得不清晰,为了能看得更清楚,洛胥继续俯身,两个人一起端详那石画。
这石画上画的,分明是个祭祀的场景。
一群人盛装打扮,手持刀刃,跪在地上。最前方站着个头戴冠冕的女子,正是女王,女王双臂打开,向天上的日月双神诉说人间的苦难。
洛胥说“这是打仗前的祭祀仪式。”
明濯指尖向下滑,落在另一幅上“自古祭祀都需要祭品,喏,这就是祭品。”
另一幅石画上,则是个屠杀的场景。众人结束跪拜,到坑场旁聚集,把一排布衣百姓挨个斩首。
洛胥凝视那画片晌,觉得有些邪门。因为那画上被斩首的人都在笑,反而是举刀的刽子手在哭。
这是什么意思
明濯说“还有一幅。”
洛胥看过去,最后一幅是日神消散,月神在弹琵琶的场景。他道“画得都很潦草,不像你家工匠的手笔。”
明氏喜好奢靡,对传留后世的石画要求很高,绝不会允许这样粗糙的作品留下来。况且,这石画第二幅的内容有诟病丑化女王的意思,明氏更不会允许它存在。
明濯说“那你猜猜好了,这画是谁画的”
洛胥抬起只手,点在第二幅画上“除了你我,只有他们会下来。”
这是个坑场,普通人绝不会下来,只有被当作祭品的死人才会,而白薇朝建立后,又不再施行坑场祭祀,因此,洛胥猜测这几幅石画,应该是那排布衣百姓中的某一位画的。
明濯发还是湿的,可他似乎感觉不到冷“按照这画上的顺序,要先斩首再推下来,那么画这些石画的人,想必是个无头鬼了”
火光微弱,周围黑漆漆的,只有瀑布冲涌的轰隆声。洛胥屈指弹开飞到眼前的火光“吓死了,或许他侥幸逃过了斩首,直接被推了下来呢”
明濯说“不可能。”
凡是明氏下过的斩首令,就没有“侥幸”一说,更何况按照画中的意思,这个斩首令还是女王下的。
洛胥道“那只剩一种可能了。”
明濯说“这些人都是壶鬼族。”
六州以艽母为尊,唯独壶鬼族不肯,他们信奉大阿,一直被当作异端驱赶。女王当年既然能在鸱州活埋一批壶鬼族,那也可能会在这里斩首一批壶鬼族。
壶鬼族擅长操傀御鬼,也许被杀的这批人里,有一个不是活人,而是傀儡。傀儡被斩首后没有死,反而在墙壁上留下了这些石画,作为自己这一族遭遇屠杀的证据。
洛胥说“但是这里有神禁,傀儡掉下来,也该失效了。”
明濯道“月神的神禁管得着大阿的信徒壶鬼族本就不必遵循这些。”
洛胥没有收回那只点石画的手,这是个半囚禁的姿势,他像是无意的,问“所以你能在河中叫出巨
像。那个巨像是你仿照壶鬼族做的用你父亲的模样”
明濯眼眸微转,目光落在他脸上怎么,你很尊敬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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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胥没答。
明濯说“那你来晚了,我不仅用他的模样做了巨像,还把这些巨像做成了傻子。你要是很尊敬他,等出去了,我赏你一个好不好”
他声音慵懒,又变回了殿上的样子,句句嘲讽。看情形,他丝毫没有慌张、惧怕的意思。
洛胥客客气气“不必了,我已经有别的赏赐了。”
明濯收回目光,又看那石画。过了半晌,还是洛胥说“很奇怪。”
他刚刚一边在说话,一边在复看这几幅石画,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一直存在,他想了很久,现在终于想到原因了。
“建朝以后,女王就不再坑场祭祀了,按照时间推算,这批壶鬼族人应该是数百年前,女王献祭给日月双神的。”洛胥把手指挪向第三幅画,也就是日神消散的那幅,“那留下石画的这个人,他是如何知道数百年以后的事情的”
女王征战的时期,也是日月双神实力最强的时期,那时世人根本不知道,古神也会消散。
明濯忽然笑了,他靠近洛胥,语气阴森“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操傀人没有死他躲在暗处,看你撕开符纸,点亮火光”
那微弱的火光突然灭了,坑底陷入一片乌黑。说时迟那时快,洛胥面门迎来一记掌风,他反臂格挡,似有预料“你每次对我笑,都会大事不好。”
原来他两人在这里看似谈画分析,心里其实都没有放弃自己的目的洛胥的目的是抓人回家,明濯的目的则是脱身回宫。
明濯道“契约是明晗承诺的,我看不如这样,我把他请出来跟你谈谈。”
黑暗中,他又吹了声口哨,只听潭水一阵闷响,接着水花四溅,爬出个与刚才一样的巨像。
那巨像两步上岸,朝着洛胥猛打而来。洛胥偏身躲避,再伸手一抓,明濯早已不在原地
这个坑场明濯虽然没有来过,但是他熟知明氏的规矩,每个用以祭祀的地方,都会留有一条通往外面的通道,这是为了事后打扫,毕竟有时候,祭品吃不完再堆积起来,也会腐烂生蛆。
明濯临走前没忘提醒巨像“不要把人打死了,最好给我捆起来,捆扎实,丢到外面去。”
说完毫不留恋,头也不回地走了。
通道直达霈都墙内,明濯回到见灵殿,殿内的众人死伤惨重,只剩几个人还在负隅顽抗。
林是非说“飞送令传不出去,今日我们必死无疑我早说了,他毕竟是君主,你们非要来兴师问罪现在如何人全死了”
傅征受的伤极重,半躺在垫上,觉得自己血如泉涌“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抱怨也没用快想想法子,先出去再说”
那老者说“这鬼地方太邪门,不是神禁胜似神禁,为了抵抗白薇武士,我已经耗尽了灵能。瑞山,如今只能靠你了”
崔瑞山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老者说大敌当前,你就不要再遮遮掩掩了”
傅征道“什么遮掩瑞山兄,你还有什么保命的法子没有告诉我们吗你可别忘了,咱们这一行人,都是为了你才落到这等绝境的”
崔瑞山冷冷说“为了我这话说得也太好听了咱们来霈都,本就是各有所需。”
林是非叫道“人全死了”
老者说“我知道你们乾坤派有个秘法,能借尸调灵”
殿门口忽然传来拍掌的声音,几人悚然,听得一阵“骨碌碌”的响声,从那头滚来个东西。
崔瑞山本以为是酒壶,可那东西乌黑发臭,他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他师兄崔瑞泉崔瑞泉瞪着双目,眼角眦裂,斜在地上无声淌水。
“你不是要找你师兄的脑袋吗”明濯掀帘入内,用帕子揩手,“现在给你了,怎么还不高兴”
几个人本来还心存侥幸,可如今看明濯走进来,全都慌了神。林是非骨头最软“君主今日的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明濯说“哦那我免你死罪。”
老者掩伤问“御君在哪里”
明濯被问到了开心处,笑起来“我杀了。”
老者愕然“你你那可是天海御君,你就不怕”
明濯踩着满地的血,悠然道“怕嗯怕。怕什么呢是怕那位天海御君,还是怕你们黄老,别的不说,请天海御君这件事,倒也难为你了,一把老骨头,还要费尽周折去骗人。”
老者说“请君受诫是御君的职责,我哪里算骗”
明濯像是听见了很好笑的事,他把帕子丢在脚边,任由它被血染透“你提醒了我,黄秋,两百年前,三代君王明昭在这里被扒衣卸冠,是你,还有你的师父,你们鞭挞的他。当时他惨叫哭嚎,喊着错了,错了,你们很高兴,以为他认错了,可他喊的明明是你们错了。
“还有十五年前,日神消散,你们到这里来,我父亲明晗那个畜生,被你们吓得几近失禁。”
他琥珀瞳冷下去,只有嘴角还有笑。那张脸上满是憎恨和厌恶共同造就的疯狂“那一天我们都不会忘记,明晗为了保住王位,跪在地上给你们当马骑。崔瑞山,你最开心了,因为你师兄好威风,他夺走了我兄弟的尸骸,带回去给你煲汤。那汤好不好喝嗯”
崔瑞山抱住他师兄的头,颤声念着那句口头禅“天啊你记得你居然都记得”
明濯说“我记得,我当然记得,也是你师兄,他为明晗办的那件事,那件狗彘不如的事情。”
殿外惊雷剧震,暴雨轰鸣,而他们在殿内,说着一桩惊世骇俗的秘密。
“六十年前,明晗继位,他发现日神早从三代君王开始就已经虚弱不堪。为了给日神续命,他用了你们乾坤派的秘法,借尸调灵,然而日神需要的灵能太多了,光靠尸体根本不够,于是你们告诉他,活的也可以。他这才参悟了通神的奥秘,那就是吃人。
“你们给他送了一批通神者,他果然上钩了,把这批通神者全部献祭。日神吃了这批人,开始不受控制,在昶城的半空哀嚎。明晗害怕被人察觉,就用血枷咒把祂栓在那里。
“血枷咒禁了祂的声,世人再也听不见祂的哭喊。每一天,成千上万的人跪在祂面前,他们举着写有旲娋的名牌,向祂许下心愿。祂曾经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神,而祂后来只会像条狗似的,在半空中祈求消散。
“为了让日神永生,明晗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有个妹妹,你们都认得,那是我娘。我娘善音律,弹了一手好琵琶,可她是个瞎子,所以没有通过神。明晗把她关在笼子一般的寝殿中,她为了排解忧思,常对着一扇窗弹琵琶。
“几年后,有人在窗外与她合奏,再后来,那人成了她的丈夫。她从没有看过那个人的模样,却为这个人生下三个孩子,每一个都被明晗抱走了。”
明濯寒冷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滑过去,轻声问“去哪儿了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