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营军到底是没敢下手。
六皇子是什么份量
那可是继皇后最宠爱的幼子李降戾
且不说继皇后作为内廷大姬,身后也有十三座凡间小王朝追随,供奉财势滔天,其兄长也坐拥了一座溟洋仙朝,虽然国力衰亡,日薄西山,号召力大不如前,但阙氏也通过慧眼识英,搭上了破后而立的曼荼罗佛朝。
真言仙朝原为曼荼罗密语佛朝,是圣陀天宫一尊大佛施落的佛种,以密语言法修道天下。
原本到了收获信徒的季节,却被一群豺狼虎豹夺了食。
其中以宴享为首的内宦,借着佛法之名,改换新天,扶持李谋上位,让皇权凌驾于佛陀之上,这才孕育出了一座年轻仙朝。
这宴貂寺权眼通天,为二十八仙道台的领牧,主军政务与岁贡大权,是国中人人避之不及的猩红内患。
十二营军也听闻这李瑶笙与宴貂寺交往甚密,似有一些暧昧不清的关系,但他们这些天见这李瑶笙调兵遣将,雷厉风行,颇为凌厉锋锐,不像是那雌伏之人,想来也只是与那妖宦虚与委蛇,并无太多实权。
于是他们就这么一个犹豫,让人闪身进了璎珞塔。
“怎么,太簇营,军令当前,你们都不敢应召了是吗”
森寒的女声在夜色中愈发悍戾。
太簇营臂架弓弩,面面相觑。
如今能与那势焰可畏的内宦抗衡的,当论阙氏豪巨三公,六皇子李降戾的外翁便是十二卫大将军,统管天下军府,他们十二营也赫然在列尽管长生大庭将他们的统御权交给了瑶笙公主,但论说尊威,他们当然不敢得罪十二卫大将军的宠孙
六皇子若有什么损失,继皇后跟大将军第一个发作的就是他们的太簇营
阴萝阴晴不定盯着那魁首,只是冷冷一笑,并未当场发作,“太簇无能,撤下,上大吕”
扇他们一个巴掌能涨什么记性
同辈青史留名,你却因为错失良机,沦为庸徒,这才叫割肉之痛
太簇军的军首心知自己遭了冷遇,此战可能不会有太耀眼的战绩,强撑着辩白,“殿下,非我等办事不利,实在是那六殿下”
“黄钟退守,大吕云门先行”
阴萝根本不给他机会,转身厉喝。
百丈幡林顿时泛出一片阴寒的水声,外都城已是阴云罩顶,怨煞冲天。
“此战,我对你们只有一条军令”
“入我都天大阵者,当死”
压阵的巫兵则是略有骚动。
巫十一难掩焦躁,“这公主是疯了吗原先说好的,是要除去那外来的妖魔,可她这一举止,分明是要连七宝塔的囚徒也要连根拔净”他气势汹汹,“我必禀告主上,她滥用职权,挟私报复”
巫九睁着白青瞳,双手掐出阵印。
“得了,就你那点绿豆大的心眼儿,你还敢告状啊,
想想这李燕嫣女扮男装,被暴露了束胸还告状是什么下场人家是天家公主,被扒一层皮,转眼就能把你身骨拆成花架来玩你也不想被抓去,关起来生孩子吧”
“关键是这些孩子,都是妖邪,怕是刚生出来就得断种”
巫九又提点他,“少看你那些有毒的话本吧,真以为随便一个婢女小姐都能当面议论公主行事若非韩姬归国太迟,这李瑶笙可是开国长公主,敢对长公主嚼舌根,你有几颗脑袋能赔”
她与这位公主接触不多,照面就知她绝无仁爱心肠,根本不会放过一丝余孽。
巫十一“”
他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也不敢嘴硬了,连忙维持法阵。
与此同时,赤无伤跳窗,跃进了璎珞宝塔。
他被室内的景象惊住了。
李燕嫣那一只孕肚好像从来没有消下去,刚扁了一小会,又奇异地隆涨起来,面上带着一种甜蜜的欢笑,眉梢眼角化开春水,衣衫散乱,颇为魅惑。而赤无伤这时还想着阴萝那一声命令,心绪潦草不佳,没有受到引诱。
他蹙着浓眉道,“别生了,再不出都天大阵,你就得死”
“这是最后一次,这是小爷最后一次救你。”他强调,“你要是再死,那就是你的命数了,神仙也难救你三次”
魂灯摇曳,发出了羞怯的应声。
“我就知道帝子殿下不会不管我的。”
赤无伤抿唇,莫名烦躁涌上心头,“等回去,我就把魂灯给你,你自己的东西,自己保管都这么大人了,要学会独立行走郑阴萝似你这么大的时候,她都能独战渊底罪血了,你也学一学你主子”
郑阴萝已经对他极其不满了,他不想因为一个外人,一个侍女,跟她三天两头疏离冷战
而且少年过了凤凰台那一段刻骨铭心记忆之后,出走的理智也在逐步回归。不管凤凰台映出的是不是郑阴萝,他日后交缠的命运也是郑阴萝,他再不识天高地厚,也知道好歹
丹参僵住,“帝子殿下,我,我只是一个凡人啊,我,我什么都不会,怎么能跟这高高在上的帝姬相比”
“郑阴萝都能以人身成就人王,你为什么不行你就是蠢就是懒你想一辈子做婢女你就直说”
你还长得丑想得美
最后两句话,赤无伤硬生生憋了回去。
若不是她长了一张梦中情脸,以凤凰帝子那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目光,寻常婢女根本入不得眼,早就被他刻薄到无地自容了,何况还要三番四次保她平安她占了郑阴萝的便宜,还害得自己被郑阴萝斥责大骂,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她还偷了郑阴萝的脸,的确不是个东西
仿佛醍醐灌顶,赤无伤豁然惊醒。
对啊,小爷可是赤望帝子,天尊是我长兄,干嘛要在意一个犯罪婢女的死活她死不死的,跟自己有关系吗自己怎么就跟撞了邪似的,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家伙,硬捍郑阴萝那本就为
数不多的耐心
魂灯那头的丹参大惊失色,“帝子殿下,您厌烦我了吗”
赤无伤毫不客气,“不是厌烦,是从未在意,本来你就是偷了郑阴萝那脸,没有她的脸,你以为小爷会高看你一眼吗”
神洲三万九千域,光是帝姬少姬,就繁星密布,多不胜数,无论美貌还是普通的侍女更是巨数,他要是一个个都认得,那他也不用修行了
赤无伤出身赤望帝廷,长兄又是镇厄天尊,从小也是披领紫貂,云雨相从的,他的胃口早就被哥哥们养得刁了,他又没有那种吃惯山珍海味非得尝一尝白菜清粥的怪癖,他一向要的是神洲最好的,最艳的。
赤无伤不再与魂灯过多废话,他抓起还在生产的李燕嫣,带着她破窗离开。
刚一落地,四面八方的阴煞直冲面门。
妖魔先锋来了
赤无伤倏忽抬首。
为首的是第七妖部,亡雨师傀,身披水衣,每个部族的肩头都趴着一只祈雨小傀儡。
“真没想到,这第八个潮场原来在曼荼罗小法域,难怪八部琅琊小天王无功折返,不但丢失了须臾骰,还赔了一具法身,至今还未醒来,那琅琊部若不快快联姻,迟早也保不住八部的威风”
“都天神煞大阵好大的神洲手笔什么这里头还困住一头荒古天脉纯血凤凰”
众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祭司小心陷阱”
祭司幽幽道,“就算是陷阱,今日也得把这头纯血捞回去,你见过神洲的凤凰有过落单的时候吗”
从属仔细思索,果断摇头。
“没有他们从前都是群殴咱们来着”
凤凰只有一群没有一只的概念
这都是他们饱受挨打之后深刻铭记的血泪教训
“那就对了此乃天赐良机”
祭司鼻尖轻哼一声,“想要瓮中捉鳖实力至强,推平就是,何须这等花招速传十二妖部别潜伏了,吃了今晚饱餐,明年都饿不着”
他又意味不明地轻笑,“对了,让百妖长呢,多挑一些容貌潇丽的好女郎,这落单的凤凰,也快到栖梧岁了,为荒古纯血受孕,可是至上的好处,下手慢了可别怪老祖宗没提醒”
“小的这就去传令”
此时,姬婵身在仙朝阵营,她第一次直面妖魔围城的夜间大场面,小声跟着阴萝咬耳朵,“你真舍得让你的小冤家待在那大阵里面啊可能会死的喔。”
姬婵武力难以称雄,却练就了一双人情世故的利眼,对俩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有所察觉。
“那就去死呀。”阴萝指头仍在把玩着厚辫,“他敢为了一个蠢货伤我,早该死了”
“他伤你”
姬婵不信,那浓眉大眼小公狗腰,绝对不是这阴险公主的对手。
于是阴萝就展示了她手指的那一道伤口,姬婵探头一看,神情凝重地捧场,“伤得好重,差一
点就要结痂了”
姑奶奶当然是有小骚蹄子仔细养护,不然怎么好得这么快”
姬婵竖耳“喔是哪个小骚蹄子”
“轰隆”
天际乌云密布,掠过数千道雷蛇,那第七妖部利用祈雨傀儡,转眼就下起亡命暴雨来,饶是外都城笼罩在防御大阵内的屋檐庙宇,同样塌成一座纸皮废墟。
姬婵只觉头顶一暗,架起一座巨伞,只见半川枫叶,半江芦花,那坐蟒绕身的内廷中官亲自手擎大伞,为他的公主遮风挡雨。
阴萝“喏,骚蹄子,这就是了。”
姬婵“别说了公主,折寿着呢。”
她从西昌启程之前,她家母亲就贴心整理了一份备选夫婿录,这位则在背面,叫碰一碰就人头落地录。
暴雨倾淋而下,游散幽魂被腐蚀成烟丝,而李燕嫣同样惊叫出声,她娇嫩的肌肤被砸出了一粒粒血洞
“啊啊啊啊”
混乱之中,暗箭袭来,赤无伤被她的尖叫误判方向,刺啦一声,那毒箭从他脸颊擦过,溅起一抹猩血。
“啊啊啊六哥六哥我好痛好痛”
李燕嫣体内存有界珠,但仍是一具脆弱的地坤之躯,她好不容易修复的脸庞,又被亡雨腐蚀得坑坑洼洼,鼻子都给融没了,赤无伤受不了她一点忙儿都帮不上还要乱喊乱叫的废物,郑阴萝任性归任性,从不会拖他后腿
他忍无可忍,把人甩回了七宝塔的第一层珍珠塔,“你先避雨老子杀了他们再来接你”
我言之法蚀斑
风雨中,少年双耳的镇风吉牌被吹得飒飒作响,偶尔折出一道锋锐的光芒,几乎就在刹那之间,半空中的水分蒸发,地面石板剥落局部,有的妖部一脚踩空,伴随着一声惊叫,消失在蚀斑里面。
七部祭司略微心痛,目光却愈发坚定,妖语难掩贪婪。
“好纯的法力必须要耗死他拿下这凤凰的第一血”
凤凰圣族不仅以群殴闻名诸界,更是以忠贞长情惹得无数垂涎,他们妖部要是有这么一头圣古凤凰姑爷,说不得还能繁衍出一支强大无匹的凤凰妖狱部
接下来赶到的是二十六妖部,十九妖部,以及盛产燕女的第六妖部。
“真的是一头神洲小凤老货,你这次竟然没骗妖,真是稀奇啊。”
七部祭司眼角一抽。
拜托,都是妖,谁跟你讲信誉
七部祭司立即坐地分赃,“这小凤皇归你族,但浮罗界珠,我七部要一半的归属权立古誓为证”
燕女魁首爽快大笑,“没问题好女郎你们快上这可是雏凤要了这小神凤的第一次,他一辈子都是你的”
赤无伤在小天坛学院也学了万妖语,他跟郑阴萝一样,都是被哥哥压着学的,何况他头上还有五个哥哥,进步堪称神速,听完之后简直匪夷所思,他只是救个人而已,没想搭上自
己的一辈子
他又抓起那什么坠儿,带着她冲向外围,却被无形的壁障拦住
他冲着雨幕另一边怒吼,“郑,李,李瑶笙,闭阵,快闭阵,让我们出去”
也在刹那,他身旁围了一群青红裙,燕女们身姿修长,面容姣好,分明是端正的姿态,却在无时无刻流露出媚意,“小圣主,别急着走,咱们姐妹陪你好好玩一玩嘛。”
“小爷没兴趣滚开”
赤无伤恶狠狠道,突然被掷了一枚胭脂粉包,逃逸出甜蜜的香气。
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某个散学午后。
长大的郑阴萝仍然是气焰嚣张,系着一根乌墨长辫,发梢绑着的是从他身上拔下来的凤凰金翎,她还嫌不足,将他当小马驹骑,用鞭子抽疼他,他一边哭着,一边忍无可忍将她撅下了臀,少年双臂如同架鹰,把她双膝架扬在半空,久久都无法落地。
室内光线宛如一副彩画,斑斓落照,瑰丽难言。
姑奶奶似乎有些慌了,张嘴骂他。
可这一次他却没再纵容她,他眼一闭,心一横,咬住她那可恶的小喉花。
檐下的小铁马还在滴丁冬响着,偶尔爆出一两声高亢的脏话。
“臭鸟,不准,不准咬那里我杀了你啊”
他偏要忤逆她。
等少年进食完毕,从她裙下爬出一头浓密长发,耳骨旁各自留了一根凤凰长生辫。
少女帝姬辫发似水莲一样披散开来,她颈戴着一只红珊瑚如意镯,金珠流苏被扯散了大半,滚落到不知名的角落,她眸星雾蒙蒙的,脸颊红粉飞花,学殿内已是一片狼藉,被脚趾抓破的符箓,被肩头抵着撞碎的砚台,以及她嘴里被塞着的一枚镇风吉牌。
年少的冤家做了春榻的对手,他压着她的腕心,两张不甘心的年轻脸庞互相较劲,手指深深抵了进去。
“不是吧这什么啊”
一名燕女掌心托着一只荔枝白的入梦香盒,神情接近崩溃,“这小圣主喜欢蛇俩根的不男不女的也太恶心”
话音未落,她脖颈掠过一丝凉风。
少年起身,擦肩而过之际,腰间缠着的挨星刀带撞碎了那一缕旖旎梦香,而银白小蟒的剑袖吞吐着雷光,从硬挺的袖缘滚出一滴血珠。
浓眉乌瞳里冷漠跳跃起几缕金焰。
“嘭”
雨水里砸下一颗美人头颅,眉目含情,犹带着几分嫌恶。
李降戾踏靴碾过。
“你,一根没有,更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