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有人乘飞行法宝掠过,嘴里喊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百姓们都安静下来,凝神细听,薛宴惊也抬头望去,见这飞行法宝在城池上空盘旋一圈,最终在使者一句“敕造仙君府,敬以香火,供奉连绵”声中远去,想来是去下一个城池宣旨了。
“这几日宣了不知多少遍旨意了,咱们也得抓紧了”
薛宴惊微蹙了眉“他还什么都没做,就想要庙宇,要香火敬奉”
“先建庙宇,再进香,叩求神仙保佑、所愿得偿,”一旁老人听了,反问道,“求神拜佛,不是向来如此吗”
“”是不是真仙还有待商榷呢。
薛宴惊纵身御剑,径直前往青霄山,想探一探这位仙君究竟是什么路数。
她是一时冲动,待到得青霄山,见了遍山漫野的修士与凡人,冷静下来,收了剑,又覆上一层面纱,站在山下抬头仰望山巅那正在讲道的仙人。
山巅临风,吹得人衣袂飘舞,乍看之下的确是道骨仙风。
有一位瘦小的修士正对他三跪九叩,诉说着自己的虔诚。
琅嬛仙君垂目看他“你有何求”
“我、我修行千载,却始终盘桓于元婴,破不了迷障,入不了化神,乃平生第一憾事。”
“好,你对本君虔诚,我自会帮你,”琅嬛仙君将手掌贴上对方的头顶,口中念了一句,“三花灌顶,五气朝元。”
那人头顶上散出蒸腾的热气,片刻后睁开眼睛,迟疑着检视内腑,又向山边大石甩出一道灵力。大石应声裂开,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一击之力,的确是有化神期了。
薛宴惊摸了摸下巴“特地找来配合演戏的吗”
这的确是远远超出修者认知的能力,竟能帮一个修士拔高境界,强行突破化神。如此威能,古往今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山巅之上一片死寂,随后众修士眼神变得狂热起来。
山下凡人也开始躁动,他们闻名而来,来听一听仙音,其中有老有少,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女子,由家人小心搀扶着挤在人群里,想让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多沾一沾仙气。
薛宴惊打眼一看,便觉得实在危险,还未开口劝,就见上方登山的小路上,有一男子踩空滚落下来,带倒了周遭的孩童,有人立刻去接,却也有人下意识闪避,人堆涌往两个不同的方向,混着有人被踩的痛呼声和尖叫,薛宴惊立刻挥出灵力托住那些站立不稳的人,又连忙要去捞倒地的男子和孩童。
就在此时,眼前一花,白光轻掠,不过转瞬,山巅那剑道的仙人已经出现在她面前,臂弯里抱着那险些出事的凡人孩童,低眉慈目。
瞬移
薛宴惊瞪大了双眼,果然是仙家手段。
一场危险消弭于无形,仙人将孩童交给了她那正连连拜谢的母亲,又看向薛宴惊“你救了人,很好。”
鉴于他刚刚救助孩童的行为,薛宴惊按下偏见,抱拳施了一礼“见过
仙君。”
琅嬛仙君上前,帮她撩起垂肩的一缕碎发,凑近时,眼神似能透过她的面纱般在她面上一扫,薛宴惊觉得他这动作有些轻佻,稍稍后退了一步。
周遭凡人纷纷拜谢仙君,谢他救人之恩。
仙人低眉“吾乃仙人下凡,自当普度众生,诸位不必言谢。”
在一片越发高涨的称颂声中,他对薛宴惊示意“随我来。”
青霄山头,繁花如雪,不知是从何处移来的梨树在灵力加持下正开了满树的花。
薛宴惊沉默着跟随在后,直至踏入山上琅嬛宝殿中,隔绝了外界视线后,她才看到仙君略带嫌弃地盯了一眼被那凡间女孩碰到过的衣袖,又唤来仙侍为他更衣。
“”
换了一件同样雪白灿烂的华袍后,琅嬛仙君于位子上落座。
薛宴惊抬头望着他高处的“王座”,座椅饰以大颗明珠,极尽奢华,不知是仙君要求的,还是修士们为了讨好他特地镶嵌的。
仙君坐在宝座上,高高在上,好似不愿染上半点俗世尘埃。
“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叫什么名字”
“玄天宗,薛宴惊。”
“好名字,可是西风几弄冰肌彻,玲珑晶枕愁双设的晶字”
薛宴惊不动声色地纠正“是剑拔蛟将出,骖惊鼋欲浮的惊。”
琅嬛仙君听了,随口赞颂一声,便把她晾在一边,低头去看一旁撰史者奋笔疾书,记载他刚刚救助凡人的事件,半晌后饶有兴致地提醒道“记得把下面这句写进去,就写修者和凡人在我眼中并无不同。”
在撰史者躬身称颂声中,薛宴惊终于忍不住反问“于仙君而言俱是蝼蚁”
整个场上静了一静,独仙人低笑出声“有趣得紧,你要不要留下来做本君的仙侍”
“”
眨眼间,稳坐高台的仙人已经出现在她眼前,俯身逼近她“把面纱摘了让我看看。”
“阿惊”玄天宗四明峰大师兄疾步而来,先阻住薛宴惊话头,又向仙人行了一礼,“小师妹言行无状,还请仙君恕罪。”
“哦原来是你师妹巧了,就让她留下与你做个伴,共担仙侍之职吧。”
“多谢仙君垂爱,”大师兄不卑不亢道,“只是小师妹正在冲击化神期的重要关口,需安心闭关,分不得神。”
玄天宗掌门的大弟子,在修真界素有侠名,交游甚广,单这一殿的仙侍里,就有不少他的友人,此时听他这样一说,又有数人出列帮忙求情。
薛宴惊要说什么,被大师兄一个眼神制止。
其中有识得她的人站出来道“听闻薛道友的父亲于百余年前飞升上界,兴许他曾于仙界拜会过仙师呢。”
这话便是在提醒琅嬛仙君,薛宴惊有个父亲在仙界,她是有靠山的,不能由他随心所欲。
不料仙君斜眼看过来,唇角微挑“是吗可惜本君天生仙体,没怎么和飞升
上来的修士打过交道,想来是没有碰过面,真是令人扼腕。”
他嘴上说着可惜,但薛宴惊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轻蔑。
他连飞升的修士都瞧不起,谁敢信他会怜爱世人
琅嬛仙君又隔着一道面纱细细看她“有女如此,想来你那父亲也该是风华无双了。”
这话实在轻薄无行,大师兄眉头紧皱“仙君”
其他人也微有躁动,似是要站出来说些什么。
琅嬛仙君看着他笑了起来“瞧瞧这一屋子仙侍,你说一句话,倒比本君的话还要管用了。”
薛宴惊站在他身后,抬手就要摸剑柄,管你仙人不仙人的,不打一场谁知道你真正实力如何
大师兄瞪她一眼,眼神里透出一股疲惫,薛宴惊怔了怔,放开了剑。十年间师兄对她不错,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
何况他这样紧张,想来是见过仙人出手的实力,不愿她以卵击石。
薛宴惊心下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过于托大了,既然大家都认可其仙人的身份,那他就一定做出过某些“神迹”,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她抱拳,留下一句“告辞”,转身就走,仙君没有拦她,但薛宴惊能感觉到一阵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的背影。
山间修士和山下百姓还在望着琅嬛宝殿的方向,满脸的狂热。
薛宴惊眼神从他们面孔上划过,心下微悸。
“琅嬛仙君”她默念着这个尊号。
若说他恶,他到了凡间后似乎并未做什么大恶之事,甚至还救了一个孩童;若说他善,却也实在不像。
她选了最近的城池落地,进了一家酒楼,随口吩咐小一上酒,想向周围闲坐的修士打听打听琅嬛仙君“神迹”。
却不料刚刚落座,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
说熟悉,因为那曾是她的一部分;说陌生,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或是想起过这个名字了。
归一魔尊。
是有人在问“不知当年闹得轰轰烈烈的第一人归一魔尊,与仙人比当如何”
“怕是连一个指头都比不过吧,”其他人应和道,“归一他就是当初传得夸张,其实压根没那么厉害,叶将军比他强得多,不然怎么杀得了他不止如此,怕是连现在修界很多新秀都能撄其锋芒。”
薛宴惊笑了笑,并不觉得意外,成王败寇,何况还是个得罪人无数的贼寇,归一被传成什么样子都不稀奇。
十年了,那些事迹埋藏在不见天日之处,连当事人都一无所知,何况其他人
她饮了杯酒,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琅嬛仙君身上“那位仙君难道就很厉害吗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出手呢。”
立刻有人跳出来反驳她,说琅嬛仙君将青霄山附近的另一座高山挪到了千里之外,因他不喜两峰并头,想要一峰独秀;说他见邻郡百姓跨湖来拜他,委实不便,挥一挥手就将湖填平;说他的神迹,说他的威能。
在一片称道声中,薛宴惊手心微烫,被激起了战意,指尖金芒一闪,有什么东西似是要破体而出。
她不由苦笑,沉寂十年,如今听到强者降世,就想和人打一场,这是什么毛病
她只能反复提醒自己,那是仙人,自己很可能不是他的敌手,才勉强按捺下战意,离开酒楼,向玄天宗飞去。
距离宗门不过十里时,她遇见了一座城池,而这里原本该是一片无垠荒野。
想到日前自己在潜龙殿听到的城池消失一事,她起了防备,准备绕过它,先回师门报于长老知晓,却在经过时,看到一身着玄天宗弟子服的修士正向城门内歪歪扭扭地走去。
“小心危险”薛宴惊高声示警。
那人却呆呆愣愣,恍若未闻,径直走向城门。
薛宴惊飞身去拉他,甫一靠近城门,一道白光骤起,向她席卷而来,她瞬间脱了力,整个人向其中跌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