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白光中,薛宴惊依稀看到不远处那位同门弟子的背影,连忙抬手去拉他的衣袖“小心”
那人蓦然回首,对她一笑“小师妹,好久不见。”
“九师兄”
刚刚入城前那同门弟子陌生的面孔已经幻化为一位俊朗少年,用薛宴惊记忆中最熟悉的方式冲她微笑。
薛宴惊的脑子一忽清晰一忽模糊“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那个当初和她一道被掳走的少年,不是已然陨落在魔界了吗
少年人抬手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爆栗“胡说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他伸展开双臂,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圈,扬眉轻笑间少年意气飞扬。
薛宴惊沉默下来,环顾四周,她脚下踏着青石板路,周围是一条热闹的街市,行人来来往往,看起来不过是凡尘当中普普通通的一日罢了。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趁师父出门,咱们一起下山玩儿,你不记得了”
“不对,不对,你刚刚明明说是好久不见”薛宴惊怔怔地看着他,“这里是亡者所在的彼世吗”
少年手心贴上她的额头“烧糊涂了吗喏,三师姐就在前面,听到你咒她,小心她打你”
“三师姐”
街市旁一个小摊上,正挑选饰物的女子闻言回头看过来“小师妹,快过来,看看这个剑坠你喜不喜欢是只小飞雀,正配你的雀翎呢”
“”薛宴惊低头,看到自己腰间悬着一柄长剑,金绿蓝三色交织,形似孔雀尾羽,正是她八岁时得到的第一柄宝剑雀翎剑。
她的脑海中乱成一团“我不明白,雀翎不是已经碎了吗”
“胡说”随着一道男声响起,面容清矍的男子从街角转了出来,“为父给你精挑细选的宝剑,岂是那么容易碎的”
“父亲”一片混乱中,薛宴惊努力想抓住一个锚点,“我今年多少岁了”
“这孩子,怎么稀里糊涂的”清矍男子笑道,“今日正是你一百一十七岁的生辰啊”
“一百一十七岁”薛宴惊看向男子,“父亲你还没飞升吗”
“这不是放心不下你,特地从仙界回来一趟给你庆生吗”男子满脸慈爱,“对了,你娘去给你买五福饼了,待会儿就到。依照惯例,生辰之日,还是要吃上一口五福饼,佑你来年无病无忧。”
“”
薛宴惊只觉得荒谬,试图记起什么,脑海里却仿佛隔着一层纱,让她什么都记不真切,只能下意识一步步后退,冲出了城门。一道白光在她眼前盛开,下一刻,她发现自己站在青石板路上,面前是微笑着的父亲和师兄师姐。
“你们怎么”薛宴惊顿了顿,“对了,瞧我这记性,你们是来给我庆祝生辰的是吧”
“是啊,快过来吧”
薛
宴惊茫然地环顾四周“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好像不记得了。”
“傻子,你是和我一道下山的呀。”
“九师兄,你”
“小师妹”有人在喊她。
薛宴惊回头,看到六师兄手里举着一封信件匆匆跑来“这一届华山试剑会就要开办了师尊要我押着你去报名,玄天宗许多年都不曾夺过的试剑魁首可就指望你了”
“师尊他还醒着”
“这是什么问题”微胖男子奇道,“师父当然好好地醒着呢,他还说,若你夺得魁首,别说你惦记许久的那件金宫玉阙了,玄天秘府里的法宝都随你挑”
“”
“小师妹啊,你可是我们玄天宗这百年来最风头无两的弟子,”师姐揽住她,“区区华山试剑会,定然不在话下。”
“百年这么说来,我从未被掳走过,也从没做过什么魔尊”
“尊主”
薛宴惊猛地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长街尽头,一银甲长枪的女将大步踏过青石板路,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见过尊主”
“叶引歌”
“属下在”
“我们是朋友吗”薛宴惊恍惚间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我是您的臣下,”女将想了想,“不过只要您愿意,属下也可以是您的友人。”
薛宴惊看向还在微笑的师兄师姐等人“你们已经知道我是归一魔尊了吗”
众人含笑点头“当然。”
薛宴惊愣怔“你们已经知情,却并不排斥我,还愿意待我如初吗”
“小师妹你胡说什么”九师兄玩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师妹,我们为你骄傲还来不及呢”
“是啊,”六师兄附和道,“师门所有人都为你骄傲。”
“”
薛宴惊垂下双眸,掩住了眼底情绪,一步步地后退,转身冲出城门,下一刻,伴着白光一闪,她再次出现在青石板路上,眼前是微笑着的众人。
“你们”
“薛仙师”少女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薛宴惊回头,半晌才认出她“你是雾隐镇上的李家小姐令堂身体可还康健我们离开后,雾隐镇上未曾再受鬼物侵扰吧”
“我娘身子好着呢”对方嫣然一笑,“至于鬼物,不是早就被薛仙师您尽数消灭了吗鬼族都被您带人覆灭了,哪里还来的鬼物侵扰呢”
“是吗”薛宴惊眼神闪了闪,“你怎么会在这里也是来为我庆贺生辰的吗”
“嗯,当年多亏了您,让我踏入仙途,如今虽然只是天剑宗的一个小弟子,却也偶尔能帮忙斩妖除魔,救助百姓,”她笑得畅快,“我夙愿得偿了。”
薛宴惊有些出神“真好,恭喜你。”
“仙师还有我”三三两两的声音在她身周响起。
薛宴惊环顾四周,见到了元狩村里的元艳秋,那个一心求仙问道的姑娘;见到了百里村中那个抱怨着不想出嫁,和她一道望着屋顶水渍的姑娘,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
她们手中挥舞着薛宴惊当初给的清单和装路费的袋子,纷纷道谢,说是多亏了她,她们才一个个地踏上了道途,避免了嫁给不爱的人蹉跎一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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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宴惊怔怔地望了她们片刻,她们口中种种,听起来实在美好。
只是她闭上了双眼。
薛宴惊并不记得前两次踏出城门时的景况,只是本能地向那里冲去,她下意识觉得那里应该是一个出口。
她再次站在青石板路上,长街分为两侧,一侧是跪拜着山呼尊主的众多魔族,一侧是微笑着的家人、朋友。
薛宴惊眼神迷蒙“是要我做出选择吗”
他们都对她伸出手“你不需要选择,你可以同时拥有这一切。”
“是啊,你可以是玄天宗清闲度日的小师妹,也可以是万人敬仰的魔尊大人,这并不矛盾。”
薛宴惊脑子忽然清明了些,垂首一笑“是吗”
“宴儿”一道温柔男声响起。
从街角转出来的男子一袭白衣,腰间佩玉,五官深邃,容颜俊朗,手里捧着一大捧木槿花,塞在她怀里,又取了其中开得最灿烂的一朵插在她鬓间“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意。”
薛宴惊抖了抖,连忙抬手扒拉掉发间的木槿“沈沧流”
眼前的翩翩公子,岂不正是退了她婚事的平沙落雁楼少主沈沧流。
“是我,宴儿,”他想去握薛宴惊的手,被她躲开,“我想明白了,琼华山庄的李师妹并非我良配,我还是想与你结为道侣,永世不分离。”
“这个就有点多余了,”薛宴惊评价,“我十分肯定这不是我想要的。”
下一刻,一股大力将她向城门口拖曳而去,白光一闪,试图重新将她的意识拖进混沌。
薛宴惊再度站在青石板上,看着眼前父亲、师兄师姐、叶引歌及众魔族,沈沧流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幻术迅速弥补了它的漏洞,而她每一次通过城门都好似一次重置。
“快过来吧,”清矍男子笑着对她伸出手,等着她握住,“为父给你在酒楼订了你最爱吃的菜式,待会儿就凉了”
“我父亲压根不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菜,他其实与我并不亲近,”薛宴惊心底仿佛有密密麻麻的尖刺泛起,却忽然笑了起来,“我幼时母亲早逝,我根本不记得她的模样,所以你们幻化不出来,是不是”
眼前众人笑容一点点淡去。
每一次通过城门,都本该是一次重置,她意志的不断挣扎却让她更加清醒。
薛宴惊看向身旁满眼狡黠的少年“九师兄已经惨死在魔界,我见过他冰棺里残缺不全的尸首。”
“”
她又望向街道两侧众魔族和师兄师姐之间的分界线“没人能同时拥有这一切,我必须做出选择。”
“”
最后是以李家小姐为首的那些女孩子“凡人能入道者,千中未必有一人。我当然希望,我给过路费的姑娘们,全都有修仙的潜力,全部被仙门收为弟子。但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
“我的确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当然,除了沈沧流那部分,说真的,我那被幻术搅浑的脑子硬生生被沈沧流的深情给吓清醒了,”薛宴惊笑了笑,“纵然希冀如此,但有时候也要接受,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
人生中纵有些许憾事,那也不是该靠幻想来弥补的。
她手里雀翎挽了个剑花,面上已经不见了片刻前的迷惘与错愕,眼底坚定如初“何人在此作祟,出来受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