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灵还没反应过来,奚玄卿莫名蹦出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又突然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了你。”
他并没有在看他,半湿的长睫微垂,敛着一双微红的桃花眼,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仓灵这才察觉,这句话不是问他的。
奚玄卿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和怀渊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不同的是,怀渊在质问天道,而他在问他自己。
选择仓灵的人,是几十万年前,坐在天道对面,那个棋盘前的自己。
到底该算是缘分天定,还是他自己的选择
从一开始就替彼此牵上了一条看不见的红线。
在仓灵还是一枚意识混沌的凤凰蛋时。
在他还是一颗没有心的石头时。
唯一被天道庇护的丹穴山,拥有涅槃重生机会的凤凰,那颗注定会被他占据很长时间的凤凰心,以及所有的苦难和甜蜜,都是注定好的吗
在投身凡尘的那一刻,当时的他究竟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到底知不知道后来的事
是冷眼看着自己和仓灵的孽缘开启,绝不后悔,还是即便知道结果如此,还要这么做
那时的他,若知道如今这个样子,会不会重新选择
就让那颗像石头一样的凤凰蛋永远孵不出一只叫仓灵的小凤凰,就让自己永远体会不到心脏跳动的感觉,永远无心无欲,无情无爱地当一颗石头
仓灵盯着他看了半晌,眉目渐渐凝固“你是不是看见了别的什么事情”
虚握在仓灵腕间的手一顿。
仓灵深吸一口气,隐隐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渐渐稀薄的雾霭,可只要一去捕捉,就烟消云散,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反手握住奚玄卿的手“和这个幻境有关吗和怀渊有没有关系”
奚玄卿迟疑着,摇头。
那是这个世界结束后的事,他的诞生是因为怀渊,怀渊的因果却与他无关。
“那出去后再说吧。”
仓灵声音压地很轻,几乎像是在哄他。
这难得的温柔,无论是三百年前的奚暮,还是后来的奚玄卿,从未拥有过。
他并不知道,他现在这个模样,像极了随时会崩溃,心绪大乱。
下意识顺向扶着他的温热手臂靠过去,半个肩膀都挨在一起,借着那点属于奚暮的火苗,假装煨暖自己。仓灵犹疑一瞬,抿了抿唇,并未推开他。
见他半垂眼睫默默思索什么的模样,似乎陷在混乱中还没回过神。
仓灵想着要帮奚玄卿除掉怀渊,自然而然接过话题,问安是愿“你喜欢他,自然不会给我们机会杀了他,却同我们说这些,你有什么目的”
总不可能是让他们听一出感人肺腑的故事,放弃追杀怀渊。
奚玄卿被怀渊玩弄鼓
掌万年,又逼得大司命不得不以身祭命轨,还害了那么多三重境的生灵,即便不提过往,只要怀渊还活着,他就不可能不继续做一些疯癫的事,这样的人不能留。
仓灵记忆有缺,不知怀渊对自己做过什么,对奚暮做过什么,更不晓得哪怕到现在,怀渊还惦记着他的凤凰心。
可他就是不舒服,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热焰,灼烧地他心口疼。
他坚定地认为哪怕奚玄卿不杀怀渊,他自己也不会放过怀渊。
仓灵盯着安是愿怀中的兰草,脑中浮过无数种毁了它的方法。
安是愿并不介意仓灵赤裸裸的杀意“我从一开始就和奚玄卿谈好了,我帮他困住怀渊,他带我们进问心秘境,帮我送怀渊离开,回天外天。”
仓灵“答应你的人是奚玄卿,又不是我,我可没说要放过他。”
早料到仓灵的脾性,不愿吃亏,睚眦必报,安是愿并不觉得意外,嗓音依旧温和柔软“你们也看到了,他并非这个鸿濛世界的产物,他若不想死,即便你们杀了他,毁了他本体,他也能想办法换一种生存形态,生生死死地纠缠你们,送他离开,让他和这个世界彻底断绝牵扯,才是上策。”
这是在威胁他们
隐隐压在心底的怒火腾然烧起,仓灵一拍桌子,怒目道“一次杀不死,我就杀他两次,三次四次,千次百次”
“哪有人做错了事不用付出代价的呢我不可能代替被他伤害过的人去原谅他,大司命被他逼得以身祭命轨,又被他囚禁在识海中上万年,还被抹去存在,所有人都遗忘了一个英雄的存在,他就活该吗凭什么”
他拳头紧攥,呼吸急促,他也不晓得自己哪儿来这么大的气性,明明亲耳听见大司命说话时,并不觉得多难过,看着他从眼前消失,也只是酸酸楚楚的遗憾在心头晃了一下。
可一想到,造就这一切的人竟然可以安安稳稳离开,竟还有安是愿这样的人一直爱着他,仓灵就想凭什么凭什么啊
仓灵讥诮一笑“你曾爱着你的臣民,为了他们自愿献身,为他们死了一次又一次,却要纵容这样一个恶魔,你的初衷因他而改变了吗”
安是愿被问地一怔,怀中抱着的兰草叶片轻颤,他咬着唇,转眸去看奚玄卿“如果是你面对这样的绝境,你要如何做”
这样的话,怀渊问过奚玄卿。
那时候,奚玄卿说我不是你。
其实,安是愿已经在第一场涅槃劫世界中见过奚玄卿的选择了。
为了保护仓灵,奚玄卿杀了两个劫匪。
这还可以说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手上沾了平民的血,死有余辜。
那在仓灵屠杀了整个飞虞城虞氏的时候呢
奚玄卿只陪在仓灵身边,无悲无喜地冷眼看着,又算什么
但终究还是不一样啊
安是愿眼底的激动,又一寸寸滑落,渐渐燃成灰烬“算了,不一样的,你那时候
知道那只是劫中幻境,那些人早就死了,你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选择。”
aaadquo我不会,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沉默梳理混乱记忆的奚玄卿忽然道,“这个问题,怀渊问过我,我的答案从来没变过,我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去伤毁无辜的人。”
奚玄卿“九天境上的天狱是我所建,从建立之初,我的初心就从未动摇过,有罪当审,恶极当诛,我不会放过一个与我关系亲近的罪人,也不会冤枉一个不喜欢的好人。”
“对此,我问心无愧,可我也知道我做错过事,认错过人,那是唯一一次”
“我愿以我命去偿。”
安是愿其实是在问人真的能做到毫无私心,没有偏颇吗
奚玄卿告诉他人自然是有私心的。但这份私心的代价只能自己承受,不该用别人的安危作为代价。
他唯一伤过的人,便是仓灵,他愿以命去偿。
安是愿怔了许久,忽然展颜一笑,神情灵动,竟看不出他这身躯是傀木所化。
“我同你一样,愿以命替他去偿。”他说,“这些年,我被困在涅槃世界中,想了很多,忽然觉得我曾经自以为是的献祭和付出,都是笑话,无条件的付出去爱我的臣民,却导致他们慢慢地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我所谓的爱与善让他们习惯了恶。”
他做了那么大的牺牲,他本能半步成神。
他却说“我不好的,我不配成神,这些年的锉磨让我只想寻一个解脱。”
他自言自语说了许多和怀渊无关的话,看起来只是倾诉一二,仓灵却越听越不对劲。
仓灵问“你想替怀渊偿罪”
安是愿抬眼,温温和和地笑着“嗯。”
安是愿一开始就是想送怀渊回天外天,他们都知道,而且,他应该也晓得就算他如何天花乱坠地恳求,他们也不可能答应放过怀渊,又何必多此一举,讲了那么一个冗长的故事,又七拐八绕地表明自己愿替怀渊偿罪的决心呢
“你在拖延时间。”奚玄卿一语道破,“怀渊在哪儿”
安是愿怀中的兰草只不过缭绕着一层灵气,轻轻一拂,便恢复本来模样。
它只是一盆普通的兰草,却骗过两位神祇的眼,只是因为它与真正的绛仙草之间用秘术勾连了一条联系,绛仙草让兰草看起来特殊,又借兰草吸收灵气为己所用。
联系一斩断,兰草瞬间枯萎凋零。
从混乱意识中缓过来的奚玄卿,一把攥住一条无形的灵线。
在安是愿原地消失的那一刻,奚玄卿牵住仓灵的手“这一次,不要走丢了。”
仓灵微愣,心底一阵阵泛着热意。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他难免幻想这话,要是奚暮说的,该有都好啊。
那他一定牢牢攥住梦中那只手,死活都不撒开。
仓灵握着胸前玄玉“嗯,不会走丢了。”
天地间风云变幻,雨后晴空被乌云笼罩,压地很低,沉闷闷
的,浓郁厚重的乌云被风搅弄成漩涡,像是挂在天上的大磨盘,随时会坍塌砸下,将这片土壤击穿。
偏偏这异象并未惊扰王城中的百姓,他们依旧像以前那样重复一成不变的生活。
城郊的佃农从木桶里舀出一大碗水咕哝喝下,抹了把已被风干彻底不存在的汗,继续弯腰劳作,城中摊贩空握着手眉开眼笑地给顾客推卖,摊贩面前的女人细指点挑,拾起一支早被风卷走不存在的步摇往发髻间簪,瓦屋掀飞,无人问津,乱石磕破脑袋的人还在说说笑笑,血液渗进眼睫,也毫无感知。
他们都不是活人,只是存在于几十万年前的那个鸿濛世界里人的虚影投射。
他们对幻境中发生的变故视若无睹。
可这片死地的幻境做的太逼真,乍一看难免怅然。
仓灵捏了捏奚玄卿的手指“都是假的。”
奚玄卿“嗯,我知道。”
他顿了下,回握仓灵的手“我知道你是真的。”
仓灵
眨眼间,奚玄卿便已顺着那根微弱的灵线走到尽头。
这是一座巨大的祭台。
白玉石垒砌成的高台足有一座宫殿那么大,台下更是宽广空旷,足能容纳几千人同时观摩。
拾阶而上,便见祭台四周雕刻着玄鸟图腾的石柱上燃着腾腾火焰,柱身缭绕着粗壮的锁链,层层缠缚振翅欲飞的玄鸟。
仓灵觉得奇怪,安是愿的国师袍上就镌绣着玄鸟图腾,王朝宫殿处处雕琢描画这种崇拜象征,而这座祭台却诡异地用锁链困住玄鸟。
他们到底是崇拜象征神明的玄鸟,还是贪慕神明带来的好处,生怕神明振翅飞走,从而锁住它,让它生生世世都留在人间,满足人类一个又一个贪婪的愿望
眼前的画面像盛开的莲花,一层层脱落。
一浪又一浪袭来的口号喊声,由远及近,直往仓灵耳朵里钻。
他们在喊什么
是“杀国师,诛妖邪”还是“杀皇子,诛妖邪”
听不太真切。
但国师和皇子,不都是安是愿吗
在安是愿那个故事里,他最后甘愿像玄鸟一样,锁链缠缚,被那些愚昧的臣民一口一个妖邪唾骂,直至一把火烧成灰烬
那些声音太吵闹,喊的他头疼。
他想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个火把,熊熊烈焰燎焦了他一缕长发。
他发现周围多了很多人,他站在台阶上,眼前是一双双赤红的眼,抱着孩子的女人,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懵懂的被带起节奏一道喊“杀皇子,诛妖邪”的孩子,尽管他们并不能理解什么意思。
一回头,仓灵发现祭台四周站着许多同他一模一样服饰的年轻人。
一身月白窄袖劲装,皮革腰带紧紧扎在腰间,头发高高束起,马尾飒沓。
正中央,被捆在祭台上的,是刚刚还牵着他手的奚玄卿。
他在对仓灵笑,
可他浑身上下都是伤,血都要淌干了。
仓灵不明所以。
他的双腿不听话地朝奚玄卿走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口中吐出他自己都不理解的内容。
“大祭司让我亲手来做,这个身份很好,我不想引起他的怀疑,所以没拒绝。”
奚玄卿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你就不难过吗”
奚玄卿反问仓灵“我死,你会难过吗”
仓灵摇了摇头。
他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反应,也控制不了自己说的话。
然后,他看见自己握着火把的手抬起来,触上奚玄卿的衣角,火舌舔过,燃烧成烬。
火光明灭下,仓灵恍惚。
这张脸
这个人,到底是谁
是奚玄卿,还是奚暮
他拼命地想要争取身体的主动权,要冲过去,要问他“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奚暮,是奚暮”
喑哑的声贴在他耳边,隔开那火焰的哔啪声,潮水般震鸣的千人呐喊也被推开。
仓灵缓过来时,周围静谧一片,空无一人。
没有台下疯狂咒骂的人,他手上没有火把,祭台中央也没有被火蛇吞吃干净的奚暮。
那张熟稔的脸近在咫尺,一双手臂紧紧环着他,轻拍他后背。
仓灵咽了咽喉咙,带着泫然哭腔,一头扎进奚玄卿怀里,将猝不及防的人撞了个趔趄“我以为你被火烧死了。”
“你别死”
“我难过的,会难过的”
奚玄卿没说话。
直到冷风刮凉脸颊,仓灵清醒过来,从他怀里退出去,只是眼睫还缀着湿润。
“是幻觉吧安是愿设下的幻境”仓灵低声说。
“嗯,是幻境。”
倘若仓灵需要这样的自我安慰,奚玄卿不介意这么说。
面对两位先天神祇,安是愿根本没能力制造迷惑他们的幻觉。
这一切不过是包裹着仓灵记忆的那层薄膜裂开了一小条缝隙罢了。
存在的记忆不会彻底消失,终有一天,它会冲破桎梏,赤裸裸,血淋淋地铺陈在他眼前,逼着他去看。
祭台上并没有一个将要被烧死的人。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株形似兰草的植物,比起那个假的,它显得颓靡许多,叶片难见郁葱,如秋草般枯黄,顶端那雪青色的花哀哀地憷在风中,花瓣凋落,只剩包裹着花芯的几片勉强攀缀着。
这株花快要死了。
而从神祇身上汲取来的灵气,并没有作用在它身上,竟是由安是愿操控着,以祭台为中心,绕着绛仙草铺开,灵光直冲苍穹,与磨盘似的乌云相连接,从乌云中央冲开一个破洞,漏出炽烈的天光,罩在绛仙草身上。
怀渊是天外天的产物。
连接天外天的唯一通道在问心秘境。
而这个幻境是身为境灵的虞焰创造的,它就在问心秘境中。
问心秘境的承天通道是陨土构建的墓穴
早在万年前,是谁告诉虞焰想要救活楚漪,需要息壤的
若是没有息壤,也可用陨土替代。
而唯一能射下天星,拿到陨土的,只有曾经身处天外天的女娲石。
又是谁告诉虞焰,可以用重生之阵令楚漪复活的呢
这个阵法是怀渊创造的,而作用对象是安是愿,可惜,被天道放弃的安是愿,不可能被重生之阵复活。
不是怀渊
奚玄卿想,若是怀渊做的这一切,不可能还没发现能射天星的自己身份上的古怪。
怀渊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要安是愿复活,而不是离开鸿濛世界,回到天外天。
那么
奚玄卿一眼扫过去时,安是愿亦看过来,眼光相触,犹如短兵相接。
“你知道了啊对不起,又骗了你一次。”安是愿有些失落,大约曾也纠结痛苦过,可经年累月的锉磨早已让他麻木。
他眨了眨眼,眉目间依稀还有曾经那个悲天悯人的国师身影。
“所以啊,我说我不配了。我所谓的爱与善让他们习惯了恶,我后来其实怨恨过的”
“只是没人知道而已。”
“没人知道我后悔了,但也没关系,反正史书两笔勾上的那个叫安是愿的人,是一个妖邪,是一个被焚烧杀死的异类。”
“没人记得在星阁上跪了七天七夜祈求风调雨顺的国师,没人记得从夺嫡之争中失去一切,还能不怨不恨的皇子,没有人记得无数次向帝王谏言而被猜忌的皇叔,也没人记得那个跳下城楼,摔成烂泥,以半神之身的死驱散瘟疫的安是愿”
他平静地说下这些刀子似的话,眉眼无波。
也是,他用了几十万年时间去平息的怨恨,即便恨意满池,也枯成干旱的荷塘了,皲裂的泥土中再没一条喘气的锦鲤。
他目光微转,手指轻抚心口,温柔地看向那株沐浴在圣光中的绛仙草。
带着幻境中被怀渊做成傀木的安是愿,和挣扎了几十万年不得解脱的他自己。
“只有他记得”
他捂着心口,轻声道“但我希望,你以后还是不要记得了。”
他早就和怀渊进入这个幻境了。
好在,这里是怀渊的执念之地,不是他的,因而,趁着怀渊忘记后来的事,他默默地,一个人计划好了全部。
祭台自古便是祭天问神之地,问心秘境的天梯就在这里。
他便一早布下阵法。
用灵线拴住真的绛仙草,将假的带回星阁,骗过了仓灵,让他们都以为怀渊就在眼皮子底下。
再从仓灵和犼腹中的蛟龙神君那里汲取灵气,表面是滋养绛仙草,实际上是用灵气为阵法打开通天阵眼,搭建天梯。
他早早就在
这里等着了。
不动声色地做好了一切准备。
胥禾的作品我死后他追悔莫及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奚玄卿发现,光晕之内,无法攻击,汲取的是他的灵气,便等同于他自己攻击自己,与自己对抗又如何能获胜
唯一没有被汲走灵气的,只有隐于暗处,唯一没露面的九方遇。
或许只有他才能打破这道天梯屏障。
仓灵看着掌心灼焦的奚玄卿“你知不知道九方上神在哪里”
奚玄卿却蹙眉摇头“他不行。”
九方遇的本体是息壤,倘若靠近天梯,非但不能斩断它,反而会成为天梯的一部分,加速这条通道的打开,无异于肉包子打狗。
奚玄卿宽袖微晃,露出个被桎梏其中的小人,仓灵一惊。
“你什么时候”
话打住,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仓灵咬了咬牙,调出金翎,变作弯弓,既然不能用自身的灵力作箭,他便
“咻”剑鸣乍起,比以往哪一次都动听。
“不许”奚玄卿通红着眼,攥紧他手腕。
仓灵歪了歪头笑道“但很有用,不是吗”
笼罩绛仙草的光晕犹如坚固的琉璃,被一支雪色的凤凰翎羽击中,迸出裂痕,羽轴和羽根上还沾着血,红艳艳的,自然不可能是天梯上的。
眼见,那裂痕在自我修复,一旁的安是愿唇角渗出一抹血,仓灵甩开奚玄卿的手,咬着牙迅速拔下第二根翎羽。
“别废话了你若不想让我白白受伤,就让安是愿别插手”
“咻”
第二支羽箭射出,叠在第一支上,将裂痕扩成沟壑。
与此同时,安是愿已被奚玄卿擒住。
那裂痕,再无人能修复。
可头顶上,那压得极低的磨盘中央透出一缕斑驳光芒,正朝绛仙草四周承接来。
一旦触上,天梯搭成,怀渊就真的跑了
弯弓搭箭,一刻不曾停歇,转眼间,那琉璃光屏上便插了六支翎羽。
裂缝也越来越大。
奚玄卿死死盯着翎羽,转眼看见幼犼奔来,撂下一句“盯着他”便一把扼住即将拔下第七根翎羽的仓灵。
仓灵唇色已有些苍白,眨眼间,奚玄卿便朝那琉璃光屏奔去。
仓灵忽然明白了什么,急道“你别冲动”
但来不及了。
纺梭大小的裂缝间,挤进一只手,血淋淋的皮肉挂在裂缝外,腥红的血一滴滴往下坠,而光屏内只余挂着碎肉的骨骼。
他的手还在往里挤,纺梭大小的裂口像剔肉刀一样,一寸寸剥去血肉,从掌根到手腕,从手腕到小臂,筋脉碾碎,血肉成泥
直到血肉退至肩膀,塞不进裂缝的骨头也被削去一大块。
可他距离那株绛仙草还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
光屏中的灵气灼食掉残余血肉,白骨森森的指尖却始终触碰不到那株兰草。
他袖中的黑块被甩出,化作人形,堵住抬步要走来的仓灵。
九方遇咬牙切齿狠狠瞪着奚玄卿,却也知晓自己不能轻易靠近,否则不是帮忙,而是添乱。
僵持不下,就在这时,纺梭大小的缺口开始愈合,一寸寸挤碎奚玄卿的手臂,骨头断裂,喀嚓作响。
九方遇瞄向安是愿“阵是他布的,我杀了他”
不等他靠近,安是愿哀哀地看了眼几人,垂睫喃喃“对不起。”
紧接着,他桃木傀身的胸腔中浮出一颗黑木齿轮,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再看去,他的傀木身躯已崩裂成无数碎片,湮灭于疾风中,可他还站在那里,风掀不动他衣摆,扬不起他长发,他变得愈发透明。
而琉璃光屏中,那株被保护地好好的绛仙草消失了,玄黑的齿轮心脏出现在里面,又慢慢改变形态,化作一团似雾似石的东西。
没有人比奚玄卿更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天道割裂下的身体的一部分。
化作怀渊的那部分
而安是愿的魂体浮现出一株兰草模样,随着风摆动,一片片凋落花叶。
他浑不在意,只望着屏障之中的那团雾石,恬淡地笑着。
安是愿好算计
一开始就骗了他们,一层又一层的骗局
第一次提出要和奚玄卿合作时,安是愿就知道奚玄卿不可能放过怀渊。
但他有他的计划,便装作不知道,利用奚玄卿将不甘心的怀渊带到他身边,脱离肉身,只余魂体的怀渊,才好被他控制。
这是安是愿第一次骗奚玄卿。
到这一步,奚玄卿是清楚的,不过是将计就计,大不了同归于尽,玉石俱焚,没什么好顾虑的。
第二次,是在这个幻境之中。
他藏着自己几十万年之后的意识,以十七八岁的安是愿来见仓灵和奚玄卿,是希望对方误认为这是安是愿的执念之地,怀渊藏在未知之地,让他们不急着行动,并且认为怀渊一定会为了他,自请入瓮。
这一次,骗过了仓灵。
让仓灵误以为怀渊在他体内,所以才对奚玄卿说安是愿就是怀渊。
但没骗过奚玄卿。
却又将奚玄卿误导进第三重骗局。
奚玄卿盯上了那株兰草,将其认作了怀渊的本体。
但总觉得还不够,还有哪里不对劲。
安是愿便引着这条线,将奚玄卿诱进了他最后的骗局。
星阁中,安是愿怀抱的兰草是假的,真的那株被放置在天梯构建的这个无人可侵的光屏中。
被如此严密保护的兰草,怎么可能不是怀渊本体呢
于是,安是愿最后一重骗局揭开。
从一开始,那株兰草就不是怀渊本体,真正的怀渊,被安是愿藏在心里了。
在奚玄卿来到之前,他便在他和怀渊之间设下一个置换阵法。
只为将这骗局持续到最后一刻。
安是愿才是那株快要枯萎的兰草。
那是怀渊为他融魂的绛仙草
兰草为魂兮,傀为身。
将藏在齿轮心脏中的怀渊送入天梯中时,安是愿的傀身便彻底崩裂摧毁,承载他魂魄的兰草也要消散了。
裂缝越来越小,从纺梭大小缩至钥匙那么大。
安是愿一直盯着那裂缝,又转目至奚玄卿身上。
“我不明白,你刚刚为什么不杀我。”
奚玄卿冷汗满额,却还是不带怨怼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我说过,我只杀有罪的人,又或者”伤过他的人,哪怕这个人是我自己。
他目光转向仓灵。
安是愿便明白了。
至少,几十万年前,那个冗长的,带着憾恨的故事里,安是愿没撒谎,奚玄卿看得出来。
奚玄卿不是没动过杀了安是愿的心思。
但他想,倘若易地而处,他希望他的小凤凰不会被伤害,他的小凤凰若为了复活奚暮做了什么错事,能不能也有个人可以包容他一点。
随着“喀嚓”一声,裂缝阖上,绞断奚玄卿左臂。
那道缝隙在彻底阖上前,奚玄卿眼前一恍,目光亮起。
他的断臂还受意志操控,紧紧攥住那团雾气。
想要捏碎它。
却并不容易。
雾石是从天道身上剥落的一部分,即便早已被舍弃,也还是带着无穷力量。
博弈间,奚玄卿的骨臂变得发枯发黑,就要彻底坏死,粉碎。
而天梯就快要搭建成功了。
在那个瞬间,一道细流光从已缩成针孔大小的缝隙挤了进去。
瞬时化作一条青色的蛟龙,撑满了整个屏障内的空间,他用带着细鳞的身躯绕住雾石,死死绞缠住,一寸寸勒紧。
而他只是一只蛟龙,还不算神龙,无法登上天梯,天梯搭建地越完善,他的身体就越承受不住压力,千钧重压在身体上,一寸寸刮掉鳞片,青色蛟龙变得血肉模糊。
蛟龙悲鸣,声声质问“为什么要选择我为什么要骗我,师尊为什么要伤她,为什么要告诉她是我放弃了她,为什么要让她那么痛苦,为什么要让我遗忘她”
幼犼躺在地上,扒着嗓子呕吐,两眼发花。
断臂的奚玄卿被冲力弹开,仓灵上前扶住他。
九方遇又急又恨地咬牙切齿,奈何体质特殊,不能寸进。
安是愿魂魄稀薄到快要彻底消散了。
面对如此变故,他紧盯着怀渊,面容却平淡无波,似乎如何他都能接受。
“我是恨你的”
“知道你是天道安排来左右我命运的人时,我没有恨过你,你让我住在这傀木身躯中,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时,我没有恨过你。”
“可你不该让我被困在无穷的孤独岁月里,连人都做不成地去活
几十万年。”
“几十万年真的很长啊”
“可你,从来都是这世上唯一爱着我的人,我怎么舍得呢。”
我曾无差别地去爱所有人,想做能听到他们心愿的神。
可原来,他们不是爱我,他们只是需要用我。
利用我、榨干我、放弃我、背叛我
没有人爱过我的,从来没有。
只有你
风吹沙砾般,魂魄的消散已融他足踝,安是愿无悲无惧地坐下,眉目间一片释然。
我努力了。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能接受。
我想要你回去,我想要自己得到解脱。
倘若,你回不去。
那么,我们就死在一处吧。
安是愿闭了闭眸,最后望了眼承天接地的天梯,耳边只剩绞缠骨骼的嘎吱声。
天地静止,所有声音都消散了。
他仿佛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唤他“阿愿。”
安是愿“嗯,我们一起。”
噼啪喀
哗
琉璃碎了很久,从天到地,坠落地如同一场宝石雨,却是带着尖锐锋口的。
仓灵被奚玄卿单臂揽在怀里,压在身下。
仓灵喘了几口气,低声问将脸埋在他脖颈间的奚玄卿“你还好吗”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地“嗯”了声。
仓灵松了口气“一切都结束了吗怀渊死了是不是他没能回到天外天,他死在这个红尘中了。”
“嗯。”
这次回答的有点慢,声音也很轻。
“那我这也算是帮你了吧,虽然没帮大忙,女娲石的事你别忘了啊,你答应我的。”
这一次,没听到奚玄卿回音。
仓灵有点尴尬,觉得自己提的太早了,应该出去后,大家都疗好伤,再说才是。
“好了,我先不提,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
他的话哽在喉中,没说完。
他看见幼犼绕着祭台中央,被撕成粉碎的蛟龙尸身,他看见通神柱下躲避的九方遇半跌半爬地踉跄走来,一双眼通红,紧紧盯着他身上压着的奚玄卿。
说出了一辈子也不肯开口喊的称呼。
“师兄。”
“师兄”
“师兄”
冷汗瞬时浸透仓灵浑身。
只有一两片碎渣嵌入仓灵手臂中,他便觉得很疼,那将他护在怀里的奚玄卿呢
仓灵怔怔抬手,触向奚玄卿后背,指尖刺痛。
他无意识地“你你”
没有反应。
仓灵吞了吞喉咙,迟来的血腥味溢满鼻喉,呛出眼泪。
“奚暮。”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