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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杀

    杀

    轻飘飘一个杀字,如同击破了冰面的巨石,坠进了永康宫所有人的耳朵里,砸出了众人心底的惊涛骇浪。

    说出这个字的人是天子,自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他可以浑然不在意,但听到的人却像是遇到了判官夺人性命的笔。

    笔痕划过,血红一道批下来,点出了他们的死期。

    永康宫内铁甲齐动,如冷铁铸就的庞然大物在缓慢挪动,铿铿锵锵的铠甲摩擦声,向寝殿中央逼近,刀身的一侧映照出彩银惊恐万分的脸庞。

    要怎么杀

    陛下莫不是想要血洗永康宫

    陛下,陛下不会舍得,陛下肯定不会这样对她们

    再说太妃娘娘身份尊贵,陛下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取她们性命

    人言可畏,但凡陛下不想日后受人诟病,传到宫外引起诸位大臣的不满,那今日他便杀不了

    想是如此想,但彩银却总觉得今日陛下看她的眼神,与看死人无异。

    天子居高临下,笑意轻轻,视线流转刀锋便是一颤。

    彩银惊惧地仰起头,芳岁帝的腕子使不上力,执剑的手不稳,她怕一个不小心当真刀剑无眼,被割伤了脖子

    那可是一命呜呼,再也活不成了

    彩银打从心底里发憷,若陛下当真要她的命,怕是除了太妃娘娘,没人能保得住她,她再如何威风,也不过是仰仗了主子厉害的奴才。

    想到这里,彩银惊慌地望向万太妃,却见太妃娘娘也不如之前冷静,脸色有些难看。

    这一刻,彩银突然从骨子里冒出一股渗人的凉意,她察觉到了。

    芳岁帝要杀太妃娘娘

    万太妃怔愣着抬起头,她伏在地上,看她熟悉的那个身影,那个她自九岁孩童之时看守到如今的芳岁帝。

    “皇儿”她轻声道。

    姬洵微微含笑,偏头回应,“母妃”

    “皇儿”万太妃不再落泪了,她微微一笑,“便因为我担忧你,便要母妃以死相抵吗”

    姬洵看着她,不说话,也是笑着摇摇头。

    接过姬洵手中拿不稳的长刀,萧崇江每一步都走极稳,他周身杀气委实惊人,那是尸山血海堆积出来的凶悍,彩银吓得不住后退,几乎是有些疯癫了。“别,别过来,我没做错,奴才没错,陛下不能杀我,陛下饶命”

    万太妃终于维持不住那股柔弱可怜的假象,她怒道“芳岁,让萧崇江住手”

    姬洵反问,“若朕不听,母妃打算如何”

    万太妃站起来扑到彩银面前,她张开双臂,试图用身体阻拦萧崇江,“皇儿,你受恩于太师,是他教你如何为帝,你今日动了彩银,我便去信与兄长,你舍得他年迈至此,还要为京中诸事担忧吗”

    “你拿此事做威胁,真正不在意的人是你,母妃。”姬洵扯着

    唇角笑起来,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角落里,“动手吧。”

    彩银吓得闭紧了眼,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呃啊8”

    轻风吹起一地残花,牡丹花枝垂地,粉瓣折损了颜色,两滴鲜血从花瓣上滚落洇湿了土地。

    两名试图偷偷跑出去给摄政王传信的宫奴,被率先斩杀于庭前,脑袋如熟透了的瓜果滚在地上,湿淋淋的血浇了一层。

    那两人断气时就在万太妃的眼前。

    脑袋飞出去时,万太妃鼻腔里都是骇人的血腥味儿。

    她分明也处理过不少人的生死,可这一刻,她却感到无边的恐惧与绝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芳岁何时变得这样狠心

    是他在宫宴受伤时是他自刎时还是

    更早之前,她因妒忌皇后那个没权没势的人享尽了福气,在皇后与先帝死后,她有意劝说万太师,让姬洵寄养在她膝下开始

    万太妃浑身发软,她用不上丝毫力气,呆呆地坐在原地。

    姬洵走过去,将手按在萧崇江的手背上,他说,“太凶了,温柔些。”

    “母妃,”姬洵扶起万太妃的身体,将她抱在怀中,感受到女人的颤抖越来越厉害,他静静地看着永康宫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这都是他昔日对万太妃的呵护与看重。

    姬洵右手扶着萧崇江持刀的手,他既温柔又怜悯,刀身缓缓地向前递送,他扣紧了万太妃的后背,温热的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姬洵将唇瓣凑近,在万太妃的耳边低声说,

    “我饿得恨不得生啃自己的时候就在想,您和彩银在幼时给我做的酸枣糕,真的很好吃。”

    “我是个软弱的胆小鬼,”姬洵一边抽离刀身,一边事不关己的点评,他甚至还在笑,“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留您到现在了。”

    万太妃倒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她在血泊中望向天子,只见无比陌生的芳岁帝站起身,捻了捻指尖的血,温柔地看着她,

    “母妃,好好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不似从前了。”

    “朕发觉了,死不能解脱,活着才是受罪,这世间尚有无数罪,在等着您呢。”

    万太妃捂着伤口,昏昏欲睡,来不及想明白姬洵的话里藏着什么含义,她便浑身发冷,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永康宫陷入寂静。

    谁也没有想到,芳岁帝当真会亲手杀了万太妃。

    萧崇江命手下处理了彩银,他走到姬洵面前,单膝跪地,卷起衣袍,耐心地擦拭姬洵手上的血。

    姬洵弹了弹手指,有点不是很耐烦,“擦不干净的。”

    “是血太脏,和陛下无关。”萧崇江不听,帮他擦着手,细致到指缝都没放过。

    “温城壁到了吗”姬洵问。

    一旁的侍卫躬身回答,“回陛下,尚未。”

    “若到了,便将太妃交给他。”姬洵抬起手,点着萧崇江

    的耳朵,在他耳骨上滑来滑去,捉弄小鱼儿一样,“保了命,送去哪里,萧将军说了算,朕不大熟悉外面什么地方。”

    “陛下心善,”萧崇江不敢当众攥着姬洵的掌心吻,便贴在脸上蹭了蹭,“留她一命。”

    “不,”姬洵摇头,他语气很平静,“她在万氏受人疼宠,进了宫也不曾吃过亏,但天下之大,人心之恶,远不止宫里这一尺三寸天。”

    “她活着,远比死了要可怜。”

    抽回手,姬洵解开了衣襟,他抻直了袖,将染血的外衣脱下来,递给一旁的银甲护卫,“送到摄政王府上吧。”

    “告诉万疏影,这是朕的母妃,万辛柔病死在永康宫前呕出来的血,他若有疑虑,便来问朕。”

    万疏影势必会闹得很难看,而这也是姬洵所期望的,他要疯魔,要失衡,唯独不要活。

    永康宫的一众宫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今日发生的事情,任何一件都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姬洵走到那四名服侍万太妃的贴身宫女身前,他问“太妃和永康宫女官彩银,构陷萧将军谋反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几名小宫女伏在地上,互相看了看,不敢将事实说出来,紧张地开口,“奴,奴等不知。”

    姬洵点头,笑道,“说谎。”

    “永康宫自今日起,便封了吧。”

    “至于万太妃,无需厚葬,并入慧娴贵妃的偏陵,堇国上下不必吊丧。”

    *

    国师府。

    白衣侍从立在静室陪侍师祖炼丹,温城壁炼丹时不喜杂音,所以所有人都似锯嘴葫芦,低着眼一声不发,静到纸页摩擦的声音都分外明显。

    门外,一位小道童步履轻缓走到内室,低声禀告道,

    “师祖,正门侍从那儿递上加急书信一封,您看是否需要现在过目”

    小道童袖里挽着拂尘,规规矩矩地行礼,走到温城壁旁边,躬身递上一页瞧起来平平无奇的淡黄色信纸。

    他不敢催促,国师大人不曾回话,他便不曾直起身。

    丹火幽幽,白烟袅袅升上赤色木梁,满室飘然出尘的绣金白绫微微晃动。

    其内跪坐一位白衣人,正以银匙慢条斯理地分出药材的分量,放置在银盘之中。

    温城壁目光极其专注地放在眼前炼丹之事,仿佛闻所未闻,全然不关心是谁的加急信件。

    直到小道童纠结半晌,怕此事延误,回头挨了师祖的责罚,他低声补充,“送信的人是圣主。”

    圣主便是如今的天子,芳岁帝,自从师祖卜卦过后,国师府上下一律称天子为圣主。

    是敬,亦是畏。

    小道童话音刚落,温城壁动作顿时停滞,银匙悬而不落,僵在半空,他如铜雕一座,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男人起身撩开白绫,步伐稍稍有些快,走到小道童身边,他摊开手,声音平稳地开口,“给我。”

    小道童何时见

    过师祖这般急躁的模样,他有点愣,低头一看师祖的手,修长宽大的手掌就摊平在他眼前。

    恍惚之中,小道童仿佛听见了一阵无声的催促,他下意识地将信交了出去。

    温城壁接过来,从头到尾久久地看,慢慢地读,足足看了三遍的功夫,他才抬起头毫无征兆地对小道童说,

    “这是陛下给我的第二封手写信。”

    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来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小道童有些拘谨,他试探开口,“圣主定然是关心师祖,才会写这第二封信。”

    温城壁“嗯。”

    “不知这第一封信是”小道童回忆了一番,在他记忆里,圣主好像未曾给国师府来过什么书信

    温城壁很平静地,“宫宴。”

    小道童茫然“”

    温城壁不厌其烦地提起,“请帖,是陛下亲手写给我的。”

    小道童愕然,没想到居然是这东西这也能算是信吗

    发觉自己这么想有些不敬师祖,小道童又连忙弯下腰,他慌里慌张地口不择言,想到什么说什么,胡乱夸道,“圣主,圣主肯定是心里也念着师祖,才、才会这样”

    温城壁“嗯。”

    小道童咽了下嗓子,“不知信上,圣主是关心师祖”

    “嗯,”温城壁应了,又捏着信纸,吩咐,“备车马入宫,陛下想见我。”

    小道童躬身道,“是,师祖,不过那一炉丹药不是尚未炼成”若半途而废,可是毁了一炉的药材,师祖从前从不许此类事情发生的。

    “炼丹不要紧。”温城壁答,想了想又说,“见陛下要紧。”

    这下不止小道童脑子里一片空白,其余白衣侍从也愕然呆立。

    难不成,他们耳朵出了毛病

    在师祖眼里竟然还有事情比炼丹重要

    这比天晴时打雷都稀奇

    众人恍惚着,送温城壁出了国师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