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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小童见他不答,心底难免有些慌乱。

    小声又问了一遍,“师祖,可是圣主出了什么事情”

    温城壁摇了摇头,“并未。”他跪坐在书案之前,小童看出他的想法,立刻上前一步伺候笔墨。

    京中大小诸事,姬洵让他查探的疫病扩散事件源头,近期试药结果如何,梁太傅等人情况好转的消息,连同他方才察觉的心意。

    一并付诸在单薄的信纸上。

    “去取当归。”

    小童诧异地抬起头,又急忙低下头来,他垫着脚要去取,又听师祖说了一句,“罢了,我亲自来。”

    一片当归,一纸书信,再次从国师府寄出。

    负责送信的人刚到正门,却见一位极其眼熟的贵人也站在门前。

    晦气。仆从暗自骂了一声,低着头想快速从那人身边走过去,却不想那人显然有备而来,专等着他。

    铁木为基,金玉为嵌,厚重又宽大的轮椅之上,坐着一位京中人人皆知他身残的侯爷。

    他似乎来得匆忙,长发微显凌乱,哪怕扬眉微笑,也遮掩不住眼底的两分淡青颜色,护卫俱是人高马大的武夫,守在他身边,却没有他这坐着的人气势要强横。

    尉迟璎的目光停留在仆从的身上,准确来说是那人怀中的信纸上。

    看得出来他有些消瘦了,他依靠在轮椅上,衣衫的衣襟口合拢上,系了盘扣,略显宽大,长袖之下的手掌露出来,哪怕骨肉削减,也是看得出身量不矮。

    “小的见过侯爷,”送信的仆从为难,“您这又来,国师定然不会准您进去。”

    “本侯不找他,”尉迟璎抬起手,他手上的筋骨都能窥见,拇指的翠玉扳指轻轻一动,他招了招手,“本侯找你。过来,把信交出来,我看看他到底给陛下进了什么谗言。”

    仆从大惊失色,连忙想退后几步回到国师府中,却不想渲公侯带来的几名侍卫直接站到了他的身后,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仆从捂着胸口,连连求饶,“您可千万别,这差事要是在我手里落了错处,回头小的要交代命了”

    “你现在不给我,难道你的命就能留”尉迟璎久等不来姬洵,心底越发苦闷,也许常常得见他早断了念想,可他才认定姬洵与他是同类,便得不到一丝一毫的音讯,早已将这芳岁帝刻印在骨髓里。

    “上手,抢过来。”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让那两个侍卫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国师府门前动手,一切都是因为先帝对他的恩慈与包容,他几乎等同于手持免死金牌,只要不是胆大包天到篡位,尉迟璎都不会死。

    先帝留下的话没人敢忤逆。

    所以他日常有错,那些朝臣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他是个污秽的将死之人罢了。

    尉迟璎不贪恋名利财色,他只要痴心人,死同穴。

    姬洵太久,太久没有给他丝毫的消息,他的渴求得不到缓

    解,只能主动登门,将这唯一能联络到姬洵的机会亲自抓到手里,他才放心。

    眼看那群侍卫要动手强抢,仆从几乎心如死灰,索性闭了眼。

    “住手。”

    这声音听着陌生,仆从睁开眼,众人停下动作望了过去。

    是国师温城壁。

    白衣如雪,鹤羽翩翩。

    尉迟璎哪里管他,他腿上的病近日复发,每一刻都得不到缓解,他本就心绪狂躁,笑道,“动手,别让本侯废话第二遍。”

    温城壁先前也许不曾明白为何这些人都要痴缠芳岁帝,可他如今心境已有不同。

    他淡淡道,“他信上未曾提及你,你不必看。”

    杀人不过头点地,温城壁却字字都在戳尉迟璎的心。

    尉迟璎的视线未曾挪动,他定定地看了半晌,“他还好”

    姬洵太无情,不肯透露半点消息,其实他哪有那么不知满足

    但凡有一句话,他都安生了。

    可姬洵不肯给他。

    尉迟璎嘲讽地看向温城壁,“国师莫不是哑巴了他好还是不好,你这最后与他分别之人不知道”

    温城壁从来不与朝臣纠缠,他送信出去的方法有很多,不必为尉迟璎一时的围堵而困扰。看似平静的国师于是反问,“我为何告诉你”

    “闭门谢客。”

    国师府一众白衣的随从跟随主人家的步伐回了府上,厚重的门掩住,将身负残疾的尉迟璎挡在了门外。

    尉迟璎手掌撑在腿上,他强行平复了心绪,低声反复劝慰自己,忍耐住濒临失控的怒火,“罢了,罢了,无所谓,他总会来见我,他若不来,倒不像他了。”

    “回侯府,多做些补身体的膳食,”尉迟璎有些失落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本侯要更好看些,才能去见他。”

    国师府内,小童子接回信封,他迈着短腿跟随在温城壁的身边,不敢贸然开口打断了看似在沉思的师祖。

    温城壁突然停住了脚步,小童子也连忙急匆匆停住。

    国师府的侍从来来往往,多数人低着头不敢窥看师祖的神情。

    少有些胆子大的抬头去看,却见师祖正在屈指,默不作声地掐算。

    看来方才门口发生的事情并未让他生气。

    童子到底年岁尚小,跟随在温城壁身边再久,免不得有些孩子心性,他抬起头,用懵懂的眼神望着温城壁,问其原因,“师祖为何而起算”

    “为我。”温城壁低下眼来看童子,他的神色淡漠,用事不关己一般的语气说,“此人无法伴陛下一生。”

    这个此人是谁,童子懵懵地琢磨了一下,慢了一拍想通了。

    应当是门外闹事的渲公侯吧。

    可为何说这起算是为了师祖自己呢

    童子想不通,便开口小心追问。

    温城壁和不足他腰高的小童子对视,两个人起初都很平静,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童子渐渐慌了神,师祖为何只盯着他看却不说话

    他急躁地脸颊都红了一些,扭捏了一阵,见师祖还是在看他,忙笨拙讨好道,“师祖、师祖定然能陪伴圣主。”

    温城壁一怔,收回了视线,他将手笼在袖子里,两人一前一后走入药房,良久温城壁却说,“未必。”

    童子一愣,师祖作为老国师唯一的弟子,他的能耐实则在老国师之上,对于此事自然也不必撒谎,是说一不二的。

    哪里会有未必这种选项,这岂不是说师祖也不确定吗

    小童子越发迷糊,他声音稚气未脱,问道,“可是师祖这样厉害,为何会未必呢”

    温城壁不曾与人交心,过往的随从将他奉做高山的神明一般看待,老国师对他寄予厚望,只求温城壁不要出错,其余自然不会挂心。

    而在这药房之中,对着一个不知世事的小童子,温城壁却开口淡淡吐了心声“我不曾掐算。”

    小童子的眼眸睁大了,在他看来师祖无所不能,怎么会不曾算过,他疑惑道,“师祖为何不曾算呢”

    温城壁没有回答。

    既恐缘浅,而卦无常,他不敢算己身。

    *

    兰荆城内出了大事的消息,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传到众人耳朵里,江池州甚至是升官上任的第一天才知道汪否山死了,而他被远在金雪城的陛下一纸手谕提拔为新任知府,正式任命要待一月之后再下。

    现在兰荆城情况危急,准他辅国师,救城内子民于水火,末尾还有一方印。

    拿着任命手谕,看着上面的芳岁帝亲印,江池州久久不能回神。

    他第一反应便是此事从头到尾都是那假冒国师的人所为,可这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不过陛下在手谕上让他辅国师,莫非陛下也知道这假冒国师之人的存在

    这可有些解释不通。

    除非、除非此人是陛下亲信,特意选派至此,为兰荆城百姓而来

    江池州豁然开朗。

    这样就说得通了

    萧将军为何肯跟随在这人身边,因为他是陛下的亲信,萧将军必然也是得了命令行事,看来天佑兰荆,城中百姓有救了。

    只是这人,对他自己未免太狠毒了些。

    亲身试药,对那些染上疫病溃烂脓疮的人也没有丝毫嫌弃,他偶尔低垂下眼,不言不语地喂一个眼盲小姑娘喝糖水时,那张脸上的神色,恍然间让江池州以为自己遇到了天上仙。

    那人嘴上对他凶得很,可偶尔交谈间,对他的劝慰又让江池州心底生出感激来。

    如之前这国师提到女儿怕是会因为身上的疮口而忧心。

    江池州听劝,回家与夫人谈妥,让夫人去哄劝女儿。

    起初姑娘还念及父母身体,不愿二老担忧,后来竟然无声落了泪。

    她自然是怕的,江池州与江夫人一番劝慰,又得了姬洵的保证,事后不会留疤,也不会缠绵病榻,

    才心情略有好转起来。

    江池州走过回廊,急匆匆地去见姬洵。

    根据此人的态度推测,金雪城内的天子,或许也并非是梁太傅所说权势之下的受困者。

    江池州一直相信,心怀天下苍生者,纵然身死,其风骨也必然为苍生所久传。

    姬洵在他眼里,便是如此。

    城外萧氏营帐,坐了四五位官员,首座便是姬洵和萧崇江。

    江池州连忙上前行礼,满怀歉意道,“路上遇到积水堵路,绕远了些,怪我未曾探路,烦请各位大人海涵。”

    姬洵在看翻出来的城防布局和城中排水布设图,他趁着空档时间和萧崇江去上游的堤坝看过了。

    只能说汪否山他们当真是不要命,贪了太多。

    那堤坝和豆腐渣一样,木头屑已经一掰就会掉渣子了。

    抽调了一部分府兵和萧崇江的人手,连夜做了加固,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暴雨不停,随时有可能爆发山洪倒灌。

    兰荆城病倒了一半,若是剩下的一半再叫水淹了,那整座城必然十不存一。

    姬洵也只是凡人一个,他只能在完成目的的同时,兼顾一下这些人的命。

    若他推测无误,兰荆城事了之后,不知他身份的城中百姓定然会对国师有空前绝后的信服力,而他只要在这个时候以温城壁的名义,让芳岁帝作为这场灾祸的祭品,济苍生。

    事情便如前世,芳岁帝受命于天,芳岁帝也要上祭苍天。

    姬洵和颜悦色,他看着江池州,“过来,别讲那些话耽误时间。你们确定城中排水只有这些地方未曾有遗漏若是错失一处,在场的人都要掉脑袋。”

    那些官员互相凑上来看了一圈,仔细筛查一遍,也查不出遗漏了,众人都摇摇头,“国师大人明鉴,我等记得的都在这图纸上面了。”

    姬洵松了口气。

    若要事成,兰荆城绝对不能出事。

    他不会温城壁那夜观天色的技法,可纵观这几日的天气,不难猜测,暴雨将至。

    之后的几天,为防患于未然,城中各处开始有兵将巡逻,严堵河道口及排水口。

    这地方排水容易,若是上游河堤崩塌,也是倒灌的口子,不堵不行。

    因为姬洵每日都在琢磨疫病的解法,加上要提前将病人转移,以免受水灾影响,他分不开身,这事情交给萧崇江负责统筹最好不过。

    萧崇江知道他将精力放在这事情上,定然会严抓偷工减料的事情。

    但兰荆城毕竟太大,萧崇江一人也不足以跑遍全城,西城的事情,姬洵决定交给江池州来负责。

    黑云浓密,遮盖在苍穹之上,接连数日不得见日辉,人心头都压着沉甸甸的苦闷。

    可若要扎根在兰荆城的人,弃城而走,他们也是不愿的。

    自幼生长于此,如树木扎根,他们的根系便如城中的古树一般也在城中,无法脱离。

    事情筹备妥当,

    姬洵再二检查,总算放了心。

    丹毒凝聚在单薄的身体里,只是私下开炉吃了几回,鹤秋发现了,他劝阻无用,叫来了忙得浑身滚汗血液燥热的萧将军。

    萧崇江如虎蓄势待发一般眯眼瞧了许久。

    他在等姬洵起身。

    谁知姬洵当着他的面又吃了一粒,萧崇江二话不说,将姬洵带回去押在营帐里。

    短期外出无望,姬洵用了最后的法子。

    胁迫系统。

    若系统只是个人工智障也就罢了,可通过上次交谈,很明显身后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存在,也许对方也是个智能应答的nc,但姬洵只要结果。

    能沟通,而且系统很紧张他的命,就够了。

    萧将军的营帐没人敢进去。

    尤其是营帐里的人外人不明白,他们这些亲信可是知道的,仇青月牙疼地捏了下脸。

    怎么也想不到这人是皇帝

    坏了,他到底说没说皇帝坏话早知道金雪城里养着的皇帝是这样的人,他肯定不会胡言乱语胡思乱想

    众人守在大营外,营帐厚重,雨水潮湿,到处都是湿气。

    仇青月打了个喷嚏,他本来想自请负责城内布防,可将军把他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陛下需要他们将军做统筹。

    雨越下越大,几乎像是天漏了个洞一般倾倒下了天河水。

    仇青月琢磨着心里的事情,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这鬼天气可真够折磨人

    幸好他们有船上行军的底子,湿气再重也忍得住。

    营帐之内,血的味道从浅淡到浓烈,用了半个时辰。

    又过了一个时辰,苍白的手拂开了营帐的挡帘,似乎为了方便,此人绑了单髻,却有些微微沾湿的碎发散落下来,新雪一般苍白的脸,衬得眉眼像墨痕一般清晰明了,他似乎有些疲惫,“备车,进城,等不了了。”

    他和那所谓的观测员谈判耽误了时间,但最后得偿所愿,他拿到了药方。

    对方还附赠了一个条件,堤坝要决堤了。

    姬洵在车上几次要陷入昏睡,他都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等他赶到时,发现城中的水已然没过马匹的肚皮,水位太高,马儿难行了。

    仇青月绝不可能放下姬洵一个人进城,他让手下将马迁走,自己潜入水里,找了艘小木船来,到兰荆城内高处,水位才渐渐低下去。

    姬洵看着躲避的众人。

    也许只要片刻,兰荆城内的人就会成为泥浆里受困的一具尸身。

    他做不到救了所有人。

    但是眼前人,或许可以一试。

    萧崇江在远处,遥遥望了一眼,萧将军没什么架子,打着赤膊和他的一群亲信往高处转移身有残疾或身怀有孕的人。忙不了太久,眼看他要过来,姬洵抬手示意,让他忙完再说。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过,姬洵将能做的事做到极致,可他始终心神不宁。

    “仇青月,去测水

    位,一刻报我一次。”

    仇青月立刻去办差。

    姬洵在原地待不住,他转转悠悠去了靠近萧崇江的那边,萧将军的脸凶,没几个人愿意让他上手拎过去。姬洵清点了一遍人数,突然有个虚弱的声音在他神后续响起来,姬洵回过头,是个绑着双揪的丫头。

    小姑娘脸上还有泥点,她眼眸很亮,“娘说你是菩萨,你救了哥哥。”

    她将手掌摊开,是一只沾了点泥水的狗尾巴草编织的小狗,她捧起来,露出缺了颗牙齿的笑,“我想谢谢菩萨,这是我哥哥给我的,我最喜欢的小狗,送给菩萨可以吗”

    姬洵看了很久,他没伸手,“我不是,你哥哥也还没好。”

    小姑娘摇摇头,“你好好看,比二丫姐姐还好看,你肯定是的,你不能要我的小狗吗”

    姬洵有点莫名其妙的无所适从。

    他不想要。

    可最后那只狗尾巴草的小狗还是到了他的手里。

    小姑娘被急忙赶来的母亲掐着耳朵抱走了。

    姬洵站在原地,他低头看看那根毛绒绒的小狗,抬起头,萧将军在不远处整了一下头上挡雨的斗笠,对着姬洵微微挑眉。

    呵。

    姬洵转身就走。

    一刻后,仇青月抹着脸上的雨水,他喊道“爷,雨太大了,水位涨得很凶,这一刻涨了近一尺”

    “去通知你家将军,继续往高处上移,不行就上城墙。”

    兰荆城内的人若是都集中在上城区,自然也是行不通,原本这些官员和富商是不同意将人转移过来,可强硬手段之下,他们也不得不闭了嘴。

    人命要紧,更何况等到灾后疏通,若是只活了几个人,猴年马月也清理不完。

    到了傍晚,雨势减小,众人紧绷了一天的情绪也稍稍放松,负责伙食的人在灶台上忙活,他们得过吩咐,知道那位要求了,水要紧着些用,其余倒没什么。

    姬洵吃不下,萧崇江忙完了,跟在他身边,视线停留在姬洵的勃颈上,这纱布是姬洵到了兰荆城后缠上的,说是怕被认出来,萧崇江总觉得今日的纱布与往日不同,似乎是新换的。

    姬洵打断了他的视线“一会儿别让他们休息。”

    他心里悬着放不下。

    萧崇江嗯了一声,他看出姬洵状态不好,显然气血亏空的模样,又在姬洵身边低声道,“今夜里辛苦陛下靠着我睡,少劳心,你要养足精神,他们才能活。”

    夜色渐渐深了,模糊能瞧见人影子,万幸的是雨停了,火盆点燃能照得见近处。

    仇青月来回跑了数次,累得狗喘,萧崇江看出姬洵的心不宁,干脆自己再去查一遍疏漏,免得他家陛下一直放不下心。

    又一刻过去,久等不见萧崇江的踪影,姬洵心底一凉,察觉不对,他站起身推了一把喝着粥汤的仇青月,急促道,“不对,你去将人聚”

    意外是一瞬间发生的。

    有人尖叫道“水,水涨

    起来了”

    众人混乱着向后退去。

    本作者提笔就忘提醒您最全的朕偏要死穿书尽在,域名

    眨眼间水势涨了二尺,姬洵心中悬着的那颗心反而放下了,速度这样快,证明决堤了。

    现在只希望决堤的部分是一道残缺的缺口,千万不能塌毁一整道堤岸。

    姬洵扯住仇青月,“你留信号之类的在身上了吗天色太暗,你朝天上放一道,给你家将军指路”

    他嗓子有些哑,命身边的侍卫道,“你差些人一起喊,别恋财物,向上走”

    可兰荆城内人太多了,下面的人往上来,再有秩序都免不得要踩了几脚,一个男人手忙脚乱栽倒在地,他吓得叫了一声,胡乱挣扎之间,将事先放在台阶上层层堆积的沙袋踹得松了,万幸外层的木栏还在,并未松散。

    可那男人受了惊吓,有些六神无主的模样,眼看洪水淹没过来,他天生怕水,吓得脑子都空白,慌乱之中四肢并用爬了起来,哀嚎着向上冲了过去。

    挡在他身前的人遭了他的撞,体格好的人自然不怕,可难免有站立不稳的人。

    姬洵看见那送了他狗尾巴草的小姑娘愣愣地,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向后栽倒了。

    只是一瞬间,姬洵甚至也没想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理智状态下他应该让仇青月这种力气大的人去动手,去救人。

    可他几乎是瞬间冲了下去。

    仇青月放完信号,冲天而起的红焰刺目又显眼,他松了口气,夹着眉头回过身,却见将军嘱咐他要盯紧的好陛下居然不见了

    仇青月顿时懵了,他在人群里匆匆搜看,却见到一个眼熟的背影居然下去了。

    仇青月撕心裂肺“祖宗”

    众人惊叫连连,谁都不想死,里面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声“楠楠,俺的楠楠”

    水势上涨太快,地方总共也就那么大,他们挤不上去,只能任由水渐渐没过了腰。

    所有人都在往上走,往下来的人自然很显眼。

    直到有受过姬洵救助的人认出了往下去的人是谁。

    “坏了,快救人”

    泥泞的水一潭,众人摸索着边沿自发地往下走,不必太深,这地方有台阶,后面还有沙袋挡着,肯定淹不到,只是困久了恐怕要出事

    萧崇江赶回来时,几乎心跳骤停。

    他看见那群人拽出了一个小姑娘,又从小姑娘另一只手发现了一个人。

    萧崇江看得见,那是他的爱人。

    泥泞深陷到胸口,一众人里个子高的仰着头,举着手,呼喊道“找到了”

    姬洵被人群托举出来。

    萧崇江几乎眼眶泛血,他在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冻僵了。

    他的爱人身上沾满了尘泥,秀美的眉目空泛,泥水层层从他身上滑落下去,露出他闭着的眼。

    芳岁帝姬洵在俗世里被托举,他渐渐地从逆流里挣脱出来。

    在洪水洗刷过后的泥泞之中,人墙渐渐地聚拢在一起,一阵人潮涌动后,众人缓缓地举起双手。

    他们托举着。

    他们仰头望着。

    一个瘦弱不堪的人,从泥泞之中被托举起来。

    他的手臂垂下来,他的发丝垂下来,但他整个人却已经脱离了洪水之中,被抬举到万民之上。

    那个人的脸颊上有泥点,脖颈上的绑带散落开,沾染血色的伤暴露于人前。

    他拖拽到失力颤抖的手掌上,也有一道皮肉泛白的伤,里面攥着一根湿漉漉的狗尾巴草。

    他已然失去意识,可或许是疼痛使然,他的手,他的身都在轻颤。

    “举起来了吗可别给他呛到了”

    “举起来了”

    “老天菩萨保佑,还活着”

    人潮涌动,言语似绸带汇聚,渐渐开拓出一条上岸的路来。

    萧崇江久久不能语。

    孱弱的天子在这一刻如苦世的佛身,受万民渡送,助他归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