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说什么继续。”
这必然是一种肯定。
他得到了万疏影的鼓励,也有了更足的底气,他不信摄政王是真的爱慕旧主,都是男子,谁会喜欢另一个男人
有意折辱罢了。
他抬起手来,大逆不道地指向帝位的姬洵,
“殿下,臣请命为您斩杀这祸世的妖邪”
朝臣鲜少有资格抬头往上探寻芳岁帝的容颜。
他也不例外,如今斗胆一看,不由得愣了若摄政王爱慕美色,与这芳岁帝勾结在一起,倒也不无可能。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众人不敢接话,埋头做鹌鹑状。
万疏影作为如今的掌权人,自然是有资格带兵器上殿。
他抽出剑来。
接着自金殿上的锦缎之中,割取下一片红纱,他将红纱托在掌中,一步一步上玉阶,眉眼间的戾气显而易见。
看来摄政王、不,新君听进了他的谏言,已打算斩杀旧主那作为提议的人,他势必压其他人一头,脱颖而出
青年摸了摸脸上的胡茬,躬下身去,“吾主圣明”
万疏影压着满心的燥郁,将红纱系在天子的眼前。
他低声对姬洵道,“怕惊了你,莫看。”
姬洵被绣着金丝柳的红纱蒙住了眼,他斜倚在龙椅上,没有反抗万疏影的动作。他看不见殿上的人,单手撑着侧脸,偏头去听。
金殿之内,每一个人所发出的声音都汇聚起来,环绕着他。
先是惊呼
姬洵抬起手臂,跟随着四周的声音,他指尖荡来荡去,微微含笑。
男人凄惨的哀嚎,陷入绝望和痛苦的求救嚎哭,伴随皮肉撕裂,碎骨断筋的铿锵砍杀声。
血腥的味道层层蔓延,直至攀上姬洵的鼻尖。
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万疏影是条疯狗。
他比姬洵想象中还要疯。
他手里是一把断剑。
因剑砍在成年人坚硬的骨头上,折断了一截在骨缝里,他浑身凶煞地走回姬洵面前,仅用一根手指就勾下了帝王玩闹一般缚眼的金丝红纱。
殿前一摊碎肉,冲天而起的血腥气萦绕在两人身侧,其余人心有余悸,即便看得干呕,也不敢发出声音。
一双薄凉的眼,轻轻地抬起来。
不仅不怕。
芳岁帝似笑非笑,随意点评了一句,像是给万疏影无上的嘉奖。
“不错。”
万疏影视线不肯剥离,纵然姬洵危如高崖,险若深渊,在他心底亦是迷人至极。
更遑论姬洵称赞他。
“芳岁,本王说过,最爱重的便是你。”
杀伐让卑者畏惧,也让慕强者情难自已。
万疏影感受到灵与肉的飘飘欲仙。
而这一切感知来源都是姬洵带给他
的。
万疏影提着手上的断剑,他擦了擦下巴溅上的血迹。
终于他与姬洵并肩而立,他伸出手搂在芳岁帝的腰上。
万疏影的身量比姬洵要高。
他低下头,仿佛着迷一般从姬洵的鬓发,轻微地嗅吻。
然后慢慢的移转。
他注视着姬洵,低声道,“芳岁,我还有哪里脏呢”
“我看不见,你帮我擦了好不好”
姬洵伸出手,点在万疏影的心脏上,他用夸赞的语气笑看万疏影,“依朕看,你这里最脏。”
那一日朝会之后所有人心思各异,但殿前烂肉的前车之鉴尚在,都不敢再提别的意思,也消停了一阵。
万疏影甚至是这群人里最不得闲的。
一是要处理后续的安排,一是要排查城内是否有叛军细作。
姬洵几天没有见到他这个人,反倒落得清闲。
万疏影现在应该很焦灼,内忧外患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萧氏内有杨谋在,还有萧家的侍卫,若万疏影当真派人进去,一时半刻也拿不下萧家。
便是拿下了,出于对手里筹码的考量,陈魁也一定会劝住万疏影不要杀,因为活着的人质才有价值。
最不能动的便是萧老夫人。
晚间姬洵正在喝米汤,小福子在一边伺候,事先预备好了一晚炖煮的秋梨羹,用来给姬洵败败火气。
是国师府那边特意交代的。
万疏影走进来,将裹身大氅扔给小福子,把这不长眼的奴才赶到一边去,他顺手接过这碗梨羹。
碗底微烫,他舀起来一匙,散散热气。
等姬洵喝完了米汤,他将这温度适宜的梨羹一勺喂到姬洵嘴边。
这活儿他做起来觉得新奇。
尤其是姬洵居然没有拒绝他。
十分少见,将这梨羹吃了下去。
愉悦丝丝漫上心头,万疏影将瓷碗放下,看向姬洵颈间的伤痕。
手指落在那道狰狞的疤上,万疏影突然开口,“芳岁,你恨我吧。”
姬洵抬起眼帘,“何以见得”
万疏影笃定,“你一定恨我。”
他突然坐立难安,站起身在殿内走了一遭,万疏影走过来扯住姬洵的手臂,“我带你去个地方,芳岁,跟我走。”
雪夜里一轮明月照前路,寒意无孔不入,浸透了姬洵身上的雪狐披风。
万疏影执意要将他带来摄政王府,姬洵不清楚万疏影到底想做什么,挣不脱,索性也不管了。
摄政王府的布置比姬洵以前来的时候要更繁复,近期应当有过扩建。
万疏影钳制姬洵的手腕走在前面,他脚步匆匆,肉眼可见的急躁。
在摄政王府的后园,经过枯枝山水的造景,有一处姬洵从未见过的厚重铜门屹立在眼前。
周围有侍卫把守,看起来里面应当藏了不少好东西。
万疏影半强迫半搀扶地将姬洵带进了铜门之内,夜明珠和灯柱遍布地道内,点燃了如白昼一般的光亮。
再向里走,是机关铁门,深处的地方似乎已经建成。
这是一处地宫。
姬洵第一次来,万疏影跟在他身边。
万疏影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跟着我走,芳岁,别碰了陷阱,我带你去看,我为你筹备许久的聘礼。”
姬洵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在地宫的左边,是宽阔的墓室。
万疏影带姬洵走到内间,檀木雕镂,幽香浮动,堆了半墙的奢靡财物,上面蒙着一层薄软金纱,四周石壁也凝聚了匠人巧思,刻画了芳岁帝多年来的事迹。
万疏影对姬洵道,
“这地宫的财物便是你我一人日后嫁娶的聘礼。”
姬洵深吸口气。
忍了。
“我还另叫人打了两株翡翠树,珍珠做的仙桃还没好待做好了挂上去,哪怕下了地府,你我一人也必将长长久久待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会分离。”
姬洵粗略看过,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万疏影如今做出什么样的混账事情,他觉得自己都不会再有惊讶的情绪了。
为了尽快出去,姬洵随意问“那另一边呢,你摄政王又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等着朕。”
提起另一边,万疏影的动作微微一顿,但他的情绪明显昂扬起来。
他握住姬洵的手,强迫姬洵和他十指相扣,捏着姬洵细瘦的手指,“我这就带你去看,芳岁,那一间的东西,才是完全属于你的。”
“放手。”
姬洵蹙眉,他抽出来。
另一间石室推开门。
姬洵眼前一片烁烁金光,在灯火摇映之下直晃得人睁不开眼,他侧过头躲了一下,直到万疏影吹灭了几盏烛台,他才看向石室之内的东西。
姬洵失语。
一股极为荒唐的感觉充斥在他心底。
除了满室华贵的装饰之外,最吸引人视线的便是十一座金像。
金像的神态不一,大小也不一样。
但都是同样的一个人。
是此刻在注视这些金像的姬洵自己。
那些金像或站,或坐,或卧,每一个都是曾经和万疏影息息相关的芳岁帝。
最主位的金像脸部是空白的,他坐在莲台上,身前环绕着以假乱真的珠翠贡品。
姬洵要收回他觉得万疏影不会再做出什么恶心人的事情这句话。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的欣喜。
偏偏此刻万疏影来到他的身后,像双生蛇缠绕猎物一般,从姬洵身后将姬洵拥入怀中。
万疏影抬起姬洵的手臂,带着他去指一座座金像。
“芳岁,我为你铸金身,让你受香火供奉,普天之下,绝无第一人比我万疏影更爱你姬洵。”
没一句话姬洵喜欢听。
不过他今天在披风里藏了个小礼物,就是用来应付万疏影不干人事的。
眼看姬洵的情绪并不火热,万疏影却着迷的不想放手。
他只想将姬洵拢在他的手掌心里,哪儿也不要去。
“芳岁,我是做错过事情,今日在这殿中,任你罚我。”他越说越缠绵,伸出手去够姬洵衣衫的系带,“只要能让你像以前一样待我,你想怎么罚,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姬洵似乎是听进去了,“爱卿何至于此,朕要心疼了。”
万疏影眸色渐深,他压抑的欣喜还来得及出现,又听见芳岁帝开口。
“想听这句”姬洵侧过头,“特意铺垫这么多用来卖惨示弱,你以为朕吃你这套”
“万疏影,你看这是什么。”
万疏影低喘一声,腹上一阵撕裂的痛楚,他低下头,看见姬洵白狐披风的掩盖之下,手掌里握着寸许长的刀。
此时半截没入他的身体。
万疏影看向姬洵,芳岁帝松开手,指尖沾血,拍了拍他的脸。
“疼吗”姬洵将血在万疏影脸上擦干净,“还是对你来说,这也是朕给你的愉悦”
万疏影抽着气,他笑起来,“芳岁,你知不知道,你要杀我时最迷人。”
这句话的疯癫之意或许吓得到一般人。
但他面前是死了几回都不成的姬洵。
“那你活该神魂颠倒,深入阎罗。”
姬洵一笑,诚恳道,“万疏影,若能落得身死,是你的福报。”
地宫里万疏影受伤的事情,没人敢追究芳岁帝。
毕竟受伤的人自己都当那伤疤是个宝,让人看着简直头皮发麻。
陈魁见到了万疏影身上的血,吓得差点蹦起来,他一句重话不敢说,憋在肚子里,隐忍地吩咐管家快去请国师来。
半个时辰后,太医都给万疏影伤口包上了,陈魁深吸一口气,“国师呢”
管家尴尬,“人是请出来了,但国师府的侍从说国师必须坐他们的车驾”
陈魁“那便依他。”
“谁知刚出国师府,那车驾拐个弯便进宫去了。”
陈魁“没人拦着”
管家低下头去,不得不道出实情,“马车周围应当是撒了药粉,我们的人刚一闻,全睡着了。”
陈魁“”
要不是杀了国师对他们更不利,他真想劝万疏影把国师府端了。
温城壁入宫只为了一件事,他要见姬洵。
见到姬洵的时候,他先是将最近的情况告诉姬洵,又道,“臣吩咐他们去看过,萧将军并无大碍。”
刚沐浴完,有点被热气熏迷糊的姬洵
他知道萧崇江没事,有些不解温城壁怎么又提起来了。
他有点意外,“那挺好的。”
温城壁想了想,突然说了一句话,“你是天子。”
姬洵茫然地抬头,看见温城壁往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看上去,有些微微凝重。
他也跟着严肃起来,“是,朕是天子,怎么了”
城外出变动了,不会吧,萧崇江来信没提到啊
温城壁懵懂地歪头,他攥着姬洵的手腕,异色眼眸注视姬洵,“你是天子,后宫理当有三宫六院七十一妃,便是少算,也不会只有一人。”
姬洵有点跟不上温城壁的想法,他试探性地,“所以”
温城壁用他那张看起来明明不通情事的脸,说出了一句相当狂徒的话
“那陛下娶萧将军入宫后,第一位妃可以是臣吗”
姬洵嗯
姬洵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