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们班要转进来一个美女哎”
教室里几个男同学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噪音喧哗。
盛溶溶趴在桌上的姿势换了一下,由压着右脸换到左脸,目光幽幽地看着教室第一排靠窗户和走廊的位置,单霏不悦地皱起眉头,用手中撞了撞旁边的女生,女生心领神会,训斥那边“吵什么吵人还没看到呢,是不是真的好看,得看到人再说”
十一二岁的年纪,评价一个人最简单直接的就是成绩和外貌,一个漂亮的女孩要转到班里,自然是班级的头号新闻。
几个男生听到这声训斥,本想反驳,但看到旁边的单霏,嘴里的话拐了个弯,变成了“哎呀再好看也没有我们班花单霏好看。”
外貌上的优势,是获得人气的硬通货。
单霏听了很是受用,弯唇笑了笑,谦逊道“你们不要瞎说。”
盛溶溶闭上了眼睛,不想看这出虚伪的戏。
在这个班上,似乎只有她知道单霏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全班对于她的孤立,就是从单霏开始的。
五年级时,不知由谁带的头,要给班上的女生评选班花,当时她和单霏的呼声最高,从此单霏看她的目光就带着敌意。
单霏家境好,吃穿用度都是名牌,过生日时请了全班的人去她家的别墅玩,唯独没叫盛溶溶,等第二天来学校,全班的人都在讨论昨晚的趣事,只有她一脸茫然,插不进去话题。
小孩子容易被引导,单霏通过一场超过这个年龄层的奢华聚会,成了班上说话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有意排挤某个人,会潜移默化影响周围人。
盛溶溶起初只是插不进话题,再到一起上下学的好朋友被单霏拉入了小团体,她形单影只,演变到最后,全班的人都有意不跟她讲话。
当时还不懂什么叫校园冷暴力,盛溶溶成了班上最孤单的孩子。
她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小小的年纪在孤独的时候被迫将整件事思来想去,懵懵懂懂接触了许多道理,但她找不到突破现状的窍门,甚至为了保护自己的自尊,不看同学冷漠的脸色,自觉地变成一个边缘人。
上课铃声敲响,新同学被班主任带进了教室。
盛溶溶抬头看到那女孩的第一眼,第一反应是转头看单霏。
单霏的背影坐得端庄,手中的橡皮被掰成了两瓣。
“莫晚楹同学,你暂时坐到第二组第五个位置吧。”班主任说。
第二组第五个位置,在盛溶溶的后面。
盛溶溶的腰杆不知为何,紧张地挺了一下。
在全班的注目之下,那女孩背着书包从盛溶溶的身侧走过,书包链上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小兔子憨态可掬的可爱模样从她的视线一晃而过。
身后传来细微抬椅子的声音,对方动作很轻,斯斯文文,很有礼貌,还听见她小声跟新同桌打招呼,声音软糯,跟她的外在形象很匹配。
盛溶
溶鬼使神差转过头去,蓦然间对上莫晚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像一汪被春风吹皱的泉水,潋滟荡漾,睫毛根根分明,皮肤白里透红,一张像漫画一样完美精致的脸。
对方似乎没料到前桌会回头,眼睛疑惑地眨了两下,但脸上的笑意自然地绽放,动人且友善。
提醒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又转,盛溶溶看着她的笑脸,突然好想跟她做朋友。
她太需要一个朋友了。
“盛溶溶,干嘛呢”班主任点她。
她只能转回身,心脏砰砰乱跳了半节课,等到下课铃声响了之后,她的勇气也偃旗息鼓了。
将近一年的独处时光,让她连跟别人说话都需要做足心理建设,真到了课间休息时间,她也只敢盯着草稿本发呆,上面写了她酝酿了一节课的开场白,但她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新同学的座位边上很快围了好几个人,好奇地打听她原来的学校,转学的原因,以及问她书包链上的小兔子是在哪里买的。
同学之间开启话题好像很简单,只是盛溶溶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简单模式独独绕过了她。
她其实也很好相处的。
在人群当中,总有这么几个人,很容易就获得许多人的好感,他们万众瞩目,举手投足都有人关切。
新同学好像就是这样的一类人。
盛溶溶闷闷地想,对方或许并不需要她的提醒吧。
隔两天,单霏有了动作,手段如出一辙,依旧是将同学们约去自家别墅,唯一不同的是,有几个人问要不要叫上莫晚楹。
正是体育课,盛溶溶坐在一棵树下乘凉,茂密的花圃之外,聚着单霏等几个人。
盛溶溶转过头,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看见单霏拧着眉,看起来很纠结的样子“可是我跟新同学都没有说过话,昨天在走廊上,我跟她打招呼,她都没有理我,她可能也不太想参加我这个聚会吧。”
单霏太擅长将矛盾转移到别人身上,走廊事件的全貌是什么,没人知道,全凭她一张嘴。明明是她不想邀请,却误导他人以为是莫晚楹不想接受。
“不会吧,我觉得莫晚楹还挺友好的呀,还借课外书给我看。”有人持怀疑态度。
“我不知道哎。”单霏一脸受伤的表情,“可能她只对我有意见吧。”
几个人顿时发出谴责的语气声。
一颗羽毛球被风吹偏的方向,打中单霏的额头,她哎呀一声,捂着额头,脸色羞愤。
“抱歉抱歉,伤着没有”拿着羽毛球拍的莫晚楹从旁边跑了过来,一旦担忧地看着单霏,“今天风太大,羽毛球被吹跑偏了。”
单霏捂着额头没说话,但有人替她发声,指责道“莫晚楹,你是不是对人家单霏有意见啊人家跟你打招呼你不理,现在还用羽毛球砸她”
“啊”莫晚楹满脸无辜,随即看向单霏,一脸抱歉,“不好意思,我刚转学过来,还没有认全同班同学,你是在哪里跟我打的招呼,我怎么没什
么印象呀”
莫晚楹的表情太过诚恳,外貌上的优势,看起来十分无害,让人不忍心再去指责她,连刚才发难的女生也开始摇摆不定“说是在走廊上,你要不要再仔细想想”
莫晚楹看向单霏“可能我没看到吧,不好意思呀,如果让你误会了,我跟你道歉。”
当事人表了态,不过就是回不回应招呼的事,再追究就显得小气了,单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是我误会你了。”
但她没提聚会的事。
莫晚楹捡起羽毛球,重新跑回草地。
盛溶溶有点恼怒地撤回了视线。
她总算知道单霏在背后是怎么挑起矛盾的了,她今天能这样编排莫晚楹,以前肯定也编排过她,在她不知道的情况,她的头上顶了一堆她并没做过的事。
单霏的聚会顺利开展,第二天来学校,全班同学都对昨晚的事津津乐道。
“什么聚会”后座上传来莫晚楹好奇的声音,她在问她的同桌。
盛溶溶放下了手中的书,对莫晚楹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悯。
“就是单霏邀了同学一起去她家里烧烤”那同桌支支吾吾,因为知道莫晚楹没有在受邀之列,所以也不好意思说得太清楚。
“哎是她生日吗”没想到莫晚楹攀谈起来,一点也没有被漏掉的尴尬。
“你们都玩了什么”
“哇好厉害还有吗”
本来应是局外人的莫晚楹,结果成了周围人七嘴八舌争相分享见闻的对象,特别有几个男生极其兴奋,手舞足蹈复演昨天的趣事,教室闹哄哄地。
单霏的孤立计划失效了。
几天之后,学校宣布要举办一学期一度的联欢晚会,莫晚楹被老师选中,去做主持人,把单霏气得不轻,因为跟莫晚楹搭档的,是隔壁班篮球队队长,她的暗恋对象。
紧接着,语文和数学的随堂考试发下成绩,莫晚楹初来乍到,拿了两个第一,被老师夸赞。
莫晚楹人缘很好,就连隔壁班的同学也有几个和莫晚楹成了朋友,隔三差五拿着零食和好玩的小玩意儿来分享。
与别的班一起上体育课,莫晚楹出现的地方,总有男生找各种理由过来,送饮料或者邀约一起打球。
没人能挡得了她的人气,单霏对她束手无策,就连背地里说的坏话,都有人辗转传递到莫晚楹的耳中,被她茫然地否认,一来二去,单霏说的话就缺了可信度。
盛溶溶听到有人评价单霏“就是酸人家莫晚楹,家里有点小钱,真把自己当公主,想着所有人都捧她。”
盛溶溶听到这个评价的时候,想上扬的唇角在中途就弯了下去。
坏人终于被看清了面目,但是被坏人伤害的人仍然没法痊愈伤痕。
她也找不到机会和耀眼的风云人物做朋友,尽管莫晚楹就坐在她后面,除了收发作业和传递卷子,她们没有别的互动。
九月下旬的一个下午,盛溶溶在这天莫名其妙浑身乏力,一种从来没经历过的流动感,但并不是尿意,她控制不住,也不敢站起来,完全焊在了位置上。
很快,她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味。
她的脑袋完全宕机,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不治之症。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同学在第七节课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就成群下了楼,只剩刚从广播室回来的莫晚楹回了一趟教室,看见盛溶溶还在位置上,提醒她“下一节是体育课哎,我们一起下去吧”
对方似乎总能找到一种很友好的谈话方式,她们之间完全不熟,但是她能如此自然地提议一起去上体育课。
盛溶溶脸色憋得通红,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不舒服”莫晚楹关切地走了过来。
“你别过来”盛溶溶忽然大喊一声。
她身下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这个局面太窘迫,她快要哭了。
莫晚楹被她眼睛里的泪花吓了一跳,反而更快从前门方向靠了过来,快要走近的时候,她忽而嗅了一下鼻子。
她闻到了。
盛溶溶顿时崩溃哭出了声。
“你你好像是”莫晚楹被她的眼泪吓住,手忙脚乱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你只是来了月经而已,我刚好有带卫生巾,你跟我来。”
当时还没进行生理教育,盛溶溶第一次听到月经这个名词,愣愣地盯着莫晚楹,看对方的反应,这个好像是很寻常的东西。
莫晚楹赶紧走回自己的位置,在书包里掏了又掏,将一个粉色的东西揣进裤兜了,走了一步又折返回去,将抽屉里刚领到的秋季外套包装拆了,将外套抖开,要系到盛溶溶的腰上。
“会弄脏的,这是新衣服”盛溶溶整个人傻了。
“没事,我回去洗洗就干净了。”莫晚楹站在她面前,低着头在她腰上绑结。
盛溶溶的眼泪挂在睫毛上,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又漂亮的女孩,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除了漂亮到让人臣服的美貌,如果一个美丽的外貌之下,还有一颗柔软纯良的心,她将当世无双。
强劲的风拍在脸上,瞬间将盛溶溶的瞌睡驱散。
她恍恍惚惚睁开眼睛,透过挡风玻璃,看见路边的景色飞驰而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状态还停留在方才那个久远的记忆里。
竟然梦见了六年级的事,都十几年前了,一些细节居然还这么清楚。
她一转头,看见姜嘉远朝她大咧咧地笑“看你睡得这么沉,开窗给你醒醒脑,这一路风景多好看啊。”
南半球的一座小岛,在北半球天寒地冻的时候,正是它夏日阳光最绚烂的季节。
此时他们正在进行环岛公路旅行,和新婚不久的周氏夫妇一起。
“烦人。”盛溶溶念了对方一句,目光幽幽转向窗外。
“你还是第一个坐我的车睡觉
的女孩。”姜嘉远有点困扰地摸了摸下巴,怎么会这样,是我变无趣了吗”
既然提到这个话题,盛溶溶来了精神,提问“你到底交过多少女朋友啊”
“谁会没事数这个。”姜嘉远毫不在意地将左手搭在车窗上,单手把着方向盘,“当下开心最重要。”
从窗外涌进来的风吹起他额前的刘海,露出饱满英挺的额头,侧脸鼻梁高挺,棱角分明,颇有种风流倜傥的洒脱感。
有些人的帅气全靠发型衬托,姜嘉远这种的,发型全乱也有一股子放荡不羁的味道。
盛溶溶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那就是自己根本数不清呗。
“那我采访你一下,你这半年怎么吃素了,身体不行啦”盛溶溶开他玩笑。
“你可别乱说啊,败坏我名声。”姜嘉远赶紧澄清。
此时驾驶座那侧,一辆敞篷超跑并了上来,副驾上的女孩热情洋溢地挥了挥手,跟姜嘉远打招呼。
那是同行的伙伴之一,盛溶溶依稀记得,那女孩的名字好像是叫cdy。
姜嘉远笑着回了一句。
盛溶溶头枕着靠背,仰着,任风吹起她额前的刘海,听着那两人你来我往的玩笑话,不动声色。
那辆超跑轰鸣着超了过去。
“给你把窗关了”姜嘉远瞥见她飞舞的长发,提议。
“开着吧。”盛溶溶惬意地闭着眼睛回他。
在社会历练了几年,她越发擅长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来自闺蜜的警告不是空穴来风,她确实被姜嘉远的皮囊给迷住了,会悄悄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但这感觉不是独一无二的,她在成长的这些年,对许多人动过心。
她好像得了一种,在某个环境中就一定要找个人来喜欢的病,如果没有这个人,就无法安放她满溢出来的情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姜嘉远属于同类人,只是姜嘉远付诸了行动,而她付诸了心动。
到达入塌的酒店,先行到达的同伴中,有个男人笑嘻嘻地给姜嘉远递了一张房卡,又给盛溶溶递了一张,盛溶溶一愣,因为她看到房套上写的号码跟姜嘉远手中的一样。
有人自作主张给他们要了一间房。
姜嘉远也注意到了,笑着推了那人一下“别闹,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别乱开这种玩笑。”
他大步流星走到前台,用英文说道“给我开一间海景大床房,视野好一点的。”
盛溶溶还没来得及对这件事做出反应,姜嘉远已经将新的房卡递到她面前“喏,两间房,看你想住哪一间。”
在尴尬还没蔓延开来的时候,姜嘉远第一时间化解,并给了她两个选择。
盛溶溶张了张口,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在一起玩了几天,但她对他的为人并不了解,只觉得他幽默、帅气,没料到他能这么敏锐地照顾人的情绪。
哑了两秒后,她挥
了挥手中的房卡,笑道“哪个都一样,我选我手上这个。”
他们一行人的出行和住宿,由刚才发房卡的那个男人负责,据说他家族在这个小岛上是有名的地产大亨,十几个人的吃住行费用对他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盛溶溶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这趟旅游是免费的。
放下行李,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
盛溶溶还在房间捣鼓头发,刚才被吹了一路,她回了房间就洗了个澡,在吹着头发的时候,有人按响了门铃。
去开门,见姜嘉远站在门外,穿着休闲的青蓝色印花沙滩衬衫,叫她一起去吃饭。
等我一下,我化个淡妆。”盛溶溶火急火燎跑回去,好几分钟后,才发现姜嘉远没进屋,大门开着,他双手抱胸,斜靠在门框上等。
“你傻站在那干嘛,有沙发你不坐。”盛溶溶单手拿着粉扑往脸上拍,抽空瞄他一眼。
“这门一关起来,指不定别人怎么想。”姜嘉远笑得很随意,“我是无所谓别人说什么,这不是为你考虑吗”
他人还怪好的咧。
盛溶溶没细想这一茬,有点感动,但又不想表现出来,开玩笑“你对每个女孩都这么体贴吗”
“拜托,这无关体贴,只是修养。”姜嘉远说得很臭屁。
这人似乎很擅长将一句正经的话说得不正经。
盛溶溶咋舌。她好像真的把姜嘉远的品行想得太坏太坏了,花心大萝卜,情场负心汉,以至于他做的每一件出乎她意料的小事,在她眼里都成了一种温柔。
这些天的旅行,姜嘉远都在她的身边。
或许是察觉到她与同行的人不熟,所以处处照顾她,无论是玩耍还是吃饭,没有一次把她落下,甚至让她很好地融入了这个圈子,拍照打卡都有女生拉着她一起。
“溶溶,你是跟姜少在一起了吗”那些女孩亲昵叫着人名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她们是好姐妹的错觉。
在酒店三楼清吧,夜深的一个arty上,cdy这么问她。
盛溶溶摆手澄清“没有,只是朋友而已,跟你们一样。”
“那可不一样,姜少可没有天天跟我们粘在一起。”cdy大笑着反驳。
“可能是因为,我是晚楹的朋友,所以他特别照顾一下。”
如果是少女时代的盛溶溶,或许她会浮想联翩,但她已经长大了,人情世故看得多,便知道一些照顾并非是“心有所念”。
“我觉得不是。”cdy朝她挤眉弄眼,“你想不想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啊我帮你想办法。”
帮她想办法,是建立在“她喜欢姜嘉远”的前提之下,盛溶溶被看破了心事,但全身上下就嘴巴嘴硬,她故意回道“想什么办法呀,我又不喜欢他。”
话音刚落,那几个女生不吱声了。
盛溶溶似有所感转头,见姜嘉远单手插兜,脸上挂着满不在意地笑。
酒吧里五彩斑
斓的灯光在他头顶旋转,他的笑脸在这不稳定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他游刃有余地调侃她“眼光这么高啊这里有你看上的人吗,我给你牵个红线。”
她突然难以遏制地烦躁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她言不由衷的话被对方听到了,还是对方毫不在意的反应刺痛了她。
“才不用你当月老。”盛溶溶强颜欢笑,回了他一句。
姜嘉远又被人拉着去玩桌游,cdy一脸抱歉地看着盛溶溶“对不起啊,我刚才没注意他在后面。”
盛溶溶耸了耸肩,并不想追究这到底是意外,还是纯心设计,会显得她很在意。
那边的桌游从狼人杀变成了真心话大冒险,cdy拉着盛溶溶一起参加,像是想要为刚才的事将功折罪似的,悄悄在她耳边说“你等着,我要让姜嘉远亲自承认他喜欢你。”
盛溶溶莫名其妙瞪大眼睛,这女孩好像笃定了她对姜嘉远有意思,就连她亲口否认都不顶用。
酒瓶在桌上转了好几圈,终于指向了姜嘉远。
cdy兴奋地大叫“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盛溶溶面上强装镇定地看过去,却对上了姜嘉远特意瞅过来的一记目光,随即他笑意盈盈“大冒险。”
那个目光,让盛溶溶晃了一下神。
她不知道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是无意的,还是下意识的,说明了什么,还是毫无意义。
她似乎又变成了曾经那个敏感的小孩,对一个举动翻来覆去猜好久。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她的理智还没有强大到将思绪收放自如。
“那你要跟全场你最喜欢的女孩亲一个”
十几个人都在起哄,喧闹声嗡嗡不停,数道目光落在了姜嘉远和盛溶溶身上。
毕竟这一趟旅程,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最多。
cdy没有将盛溶溶推出来,却让姜嘉远选择他喜欢的女孩,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之下,如果姜嘉远选了别人,无异于让她难堪,但如果姜嘉远选了她,她也会骑虎难下,她不喜欢用起哄的由头做这些亲昵的事。
“换一个吧,这种要你情我愿。”姜嘉远在起哄声中,懒洋洋地拒绝。
“姜少你不先把人家的名字说出来,人家怎么表态嘛”cdy持续拱火,“没准人家也喜欢你呢。”
盛溶溶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紧张得连呼吸都在发颤。
众目睽睽之下,姜嘉远从桌底领上来一瓶啤酒“我喝这个。”
真心话大冒险中,如果不选真心话也不选大冒险,就要一口气对瓶吹,这是他们定的规矩。
刚才玩的几轮,再过分的大冒险,被惩罚人都执行了,现在姜嘉远要对瓶吹,众人集体发出扫兴的嘘声。
“姜少,你躲什么啊,什么人能让你这么小心护着啊”有人故意开他玩笑。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盛溶溶的耳根已经红透了。
她也不想
对号入座,但真的太明显,她已经不是情窦初开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小女孩。
姜嘉远径直用桌角敲开瓶盖,不轻不重地踢了那人一脚”你丫少废话,我这酒喝完,这事就算过了。”
众人起哄归起哄,但姜嘉远已经把态度摆出来了,他们也不敢硬来,又转而起哄要看他一口干。
姜嘉远站起身,扬起脖子,喉结咕噜噜上下滚动,酒瓶里的酒线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
盛溶溶呆呆看着,眼眶莫名涨得有点疼。
她这二十多年来活得太平凡,兵荒马乱的暗恋只发生在心底,暗恋对象给来的反馈都是负面的,其中没有一个这么小心地呵护过她的自尊心。
还是在听到了她的那句“不喜欢他”之后。
一瓶酒干脆利落地喝完,姜嘉远面不改色,倒着酒瓶亮了一圈,脸上依旧是那无所谓的笑“都看到了啊。”
游戏继续。
盛溶溶悄悄站了起来,小声说了句“去趟卫生间”,便从游戏中抽离,下了楼,去了酒店后院的海滩。
夜里的风吹来很淡的海水的涩味儿,也驱散了她眼眶和耳根的潮热。
她坐在一块大岩石上,低头看海浪撞击岩石后卷起的浪花,浪花很多次都快要触碰到她的鞋底。
“看海呢”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嗓音。
盛溶溶全身僵住。
她没料到姜嘉远会跟出来,在这之前,她在别人身上累积了太多的失望。
在有喜欢的人在的场合上,她因为对方种种让人难过的举动中途离席,从来没被关心过。
仿佛她的离开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根本不需要任何一个人前来关心一下原因。
脸上浮起一个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微笑,盛溶溶转头“刚才谢谢你啊,没有让我尴尬。”
海风将姜嘉远敞开的领口吹开,他的短发和衣玦迎着风在动,风将他脸上的笑意吹得荡漾。
“他们玩游戏没轻没重,你别介意。”姜嘉远靠了过来,径直坐在她旁边,双腿像她一样吊着,悬在空中。
风将他身上好闻的清香送了过来,清清爽爽,让人联想到夏日之下的向日葵。
“我知道你是在替晚楹照顾我,周聿泽有你这样的朋友挺幸运的,我这些天玩得很开心。”盛溶溶故作洒脱地迎风张开双臂,借此深吸了一口气,想将他身上的气味牢牢记住。
明天,他们就要返程了。
“你开心就好。”
姜嘉远没有否认照顾她的原因。
盛溶溶抿着唇笑了一下,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落。
海风刮来潮湿的水汽,全身上下都有点黏糊。
她将腿收了回来,踩着沿边,双手环膝抱着,侧枕着头,看向姜嘉远“明天就要回去了,相处了这么多天,可以八卦一下你现在清心寡欲的原因吗在上一段感情受伤了”
“好聚好散,有什么好受伤的。”姜嘉远双手往后撑,悠闲
地看着海与天连成一片的远方,“你到底脑补了什么情节,说出来我听听”
“事出反常必有妖嘛。”盛溶溶不好意思地撤回视线。
“在聿泽的婚礼上,我突发奇想。”姜嘉远微眯起眼睛,“未来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会为我穿上婚纱,我想不到对方的样子,我想等到她。”
盛溶溶有一刹那间的动容,随即被一个不解风情的念头掐断“但你们这种家室,最后的结局不都是联姻吗”
放荡不羁地玩个二三十年,然后选一个同样玩够的千金名媛结婚,家族强强联合,捍卫上一辈辛苦打下的家业。
她虽对豪门了解甚少,但她工作的海市是一个纸醉金迷的魔都,她在落座cbd的金融公司上班,接触的人物多少都有些家底,零星听过一些家族豪门的闲言碎语。
姜嘉远的唇边含着笑“就是在即将踏入这种无趣生活之前,突然产生了排斥心理,想走另一条路看看。”
你想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盛溶溶很想这么问,但她及时刹住了车。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不适合交浅言深,她不应该知道他未来的方向,因为她的未来不应该关心他的前程。
所以她只是笑笑“那祝你成功啦。”
海风将她未言的关怀吹向远方。
春节假期用完,盛溶溶重新回到海市,回到那忙碌且浮动着物欲的生活中。
背着香奈儿包包去挤人山人海的地铁,在公司楼下买一杯星巴克咖啡,这是海市写字楼白领的标配,这里每一个人都精致,盛溶溶混入其中,不异类,也不显眼。
她不排斥这样的物质,在最初的时候也曾兴致勃勃,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她是喜欢这样的生活的,不然当初在选择大学的时候,也不会选择这样一座城市,更不会留下来。
网上有无数篇批判假精致的文章,但她一不用操心家里有稳定退休金的二老,二不梦想在海市买房,即使把钱花在这些溢价严重的物品上,也能自在逍遥。
一头扎入忙碌的生活中,许久没听到姜嘉远的消息,盛溶溶只偶尔在朋友圈刷到他的动态。
每一次刷到,她的心脏会狠狠地跳一下,导致她对刷朋友圈这事有点心有余悸,但指尖悬在“不看他动态”的设置上犹豫了好久,最终没有开启这个功能。
她以为她很擅长遗忘,就像她淡忘以前令她心动过的人那样,但很多个清晨醒来,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抓在手中的怅然若失。
五月末的时候,上司要带她去京市出差。
她在收到这个信息的时候就开始紧张起来,思考要带什么衣服,喷什么香水,手机的对话框点开又关上,最后只是给莫晚楹发了一条微信宝,你下周在京市吗
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才收到莫晚楹的回复昂我在拍戏,不在京市,你要来呀
果然,她连迂回见到姜嘉远的机会都没有。
到了京市的第二天,她跟着上司坐车去合作公司的总部去谈合约,站在一座摩天大厦前,上司突然指着旁边的双子楼说了一句“没想到姜源就在隔壁,待会儿你跟我去见一见姜总。”
盛溶溶眉心一跳。
姜源是姜嘉远家族的企业,珠宝生意起家,现在是全国珠宝行业的翘楚。
她知道她的上司人脉很广,没想到他还能认识姜家人。
她自然不指望上司口中的“姜总”就是姜嘉远,看他平时沉迷玩乐的样,就是个花天酒地的“姜少”,而不是成熟稳重的“姜总”。
现实也果然如此。
在完成合约洽谈之后,她跟着上司进入了姜氏大厦,接见他们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眉宇之间有一点点姜嘉远的影子,名为姜嘉承。
“哥,明天的会议”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道声音裹着风风火火的气势撞了进来。
室内的三人皆循声看去。
站在门口的姜嘉远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声音戛然而止。
盛溶溶的心脏漏了一拍。
与印象里玩世不恭的形象不同,站在她面前的姜嘉远,穿着裁剪得体的浅色西装,身材挺拔,头发捯饬得一丝不苟,本是彬彬雅正的装扮,又因为他骨子里的风流气韵显得有些痞。
“哟,好久不见。”姜嘉远嘴里的话拐了个弯,眼睛看向盛溶溶,眼睛弯起笑意。
“是你认识的人”姜嘉承有点意外,看向亲弟弟。
上司朝盛溶溶投来问询的目光,显然他手下的兵能认识姜家人这点,是他没有想到的。
“是朋友。”姜嘉远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两人的关系。
盛溶溶脸上的笑容看不出心里的波涛汹涌,附和了一句。
晚上的饭局,姜嘉远也来。
盛溶溶跟着上司去过无数场饭局,只有这一场最让她拘谨,她平时提杯活跃氛围不在话下,今天安静地过分,上司忍不住调侃她“今天该不会是姜少在,没有发挥出水平吧”
盛溶溶惊得脖子缩了一下,下意识瞄了一眼姜嘉远的方向,那家伙脸上挂着爽朗的笑,插话道“都这么熟的朋友了,随意一点。”
商界的饭局都不简单,上司虽然与姜嘉承有私交,但到底没脱离商界社交的范畴,不然也不会带上下属一起来赴约,明面上天南海北地聊,实际上也是为将来可能的合作铺路,作为下属,盛溶溶一直都知道自己在酒桌上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在重要人物谈要事的时候沉默添酒,在无话的间隙提杯捧场,活跃氛围。
“话说回来,姜少跟溶溶是怎么认识的”上司很自然地抓住了这个话题。
“婚礼上。”姜嘉远落落大方,“她是伴娘,我是伴郎。”
“能让姜少当伴郎的人是”上司还真不知道。
盛溶溶默默的抿了一口白开水。
“
他跟舟行集团的周总一直是好兄弟。”姜嘉承也加入这个话题。
能让姜嘉承也称一声“周总”的,整个舟行集团只有那一位,上司登时满脸震惊,看向坐在他左手边的女孩。
自己手下的兵有这样的人脉,他从来就没听盛溶溶提起过。
话题拐到那场世纪婚礼,继而又转向别的话题。
盛溶溶见时间差不多,不动声色地从包厢里出来,准备去买单。
这也是她一贯的工作之一,不过出差结束后可以走报销。
长而深的走廊跟上来脚步声,姜嘉远拉了一下她的手臂“你不是吐槽你的上司是个老秃头吗我怎么看他还挺年轻俊朗的,人家头发也不秃。”
盛溶溶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心有余悸地朝十米开外关上的包厢门瞟一眼“你小点声”
“哈哈哈”姜嘉远大笑几声,“你现在这样我比较习惯一点,刚才场上安静到让我觉得陌生。”
盛溶溶在席上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不仅不接他的话题,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少,让他嘴里的“熟”都没立脚点。
“我领导在,可不得收着点。”盛溶溶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说吧,为什么诽谤人家。”姜嘉远揪着这个话题没完没了。
“这不是诽谤,只是打工人的一点点怨气。”盛溶溶伸出小指比划了一下。
假期让她加班,吃饭让她买单,只是这一个饭局没捧好场,就批评她发挥失常,再俊的脸在她眼里也是妖魔鬼怪。
两人慢悠悠地路过饭店打造的室内瀑布,哗啦啦的水声似乎要钻到人的心里头去,盛溶溶听见姜嘉远幽幽叫了她一声“盛溶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