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夜风卷刮着颗粒白雪,蛮蛮坐在黑色的“条凳”上,如同坐在观光缆车上一样,正近距离地一点点攀上雪山。
阿戈斯粗壮的触肢坚实牢固地护着他,像一个黑色的摇篮。但为了能看清夜晚的雪山,缠绕的触肢还是不得不多留一些缝隙,这也使得冷风难免。蛮蛮缩在触肢中,裹着厚厚的衣服和围巾,睁大着眼,看着这座比白天更寂静、也更美丽的雪山。
雪山是巍峨的,甚至带了一丝庄严的肃穆感觉。蛮蛮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包裹住他的大怪物也没有,彼此都享受着这样宁静的相处。
有一粒雪穿过了阿戈斯的重重防护,竟然来到了触肢搭的窝巢里,被小朋友捕捉到了。
蛮蛮才刚伸出指尖,雪就在他手上融化了。
他想他也许就是这样一片小小的雪花,而司戎这个大怪物就像面前的这座雪山。他和巍峨的雪山相比实在太渺小了,但雪花又是雪山的一部分,一想到自己也许完全占有过大怪物漫长生命中的一丁点,好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蛮蛮露出一小点笑容。
阿戈斯感受到了小朋友的开心,但留一点谜题是绅士的浪漫和乐趣,所以他没有开口询问。
直到夜快深了,黑色的庞然大物才涌动了下。
“宝贝,我们回去么。”
蛮蛮刚要同意,却在雪山的半腰看到了奇怪的景象
雪山那头也有一只黑色的大怪物,和蛮蛮身边的大怪物很像。慢慢看到祂正在变白,变得和周围的雪一样白,正在消失。
蛮蛮一下子噤住声。他又看了一会,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立刻拉了拉司戎的触肢,低声说“我想过去。”
两人当即靠近了那。
司戎自然也认出了自己的同类,一个正在死亡的同类。这只阿戈斯即将走向终结,所以祂从陪伴爱人一生的拟态变回了祂的原形,漆黑而无状的庞然大物,黑色在祂的身上加速褪淡,变成浅灰,变成白,就像此前阿戈斯为爱人周而复始的每一次筑巢期。
而在祂的身下,一只小雀静静地躺着。
濒死的阿戈斯也发现了司戎。这时候的祂已经变得非常虚弱瘦小,要费力抬头才能和自己的同类对视。祂有什么要说的呢也不会有。对于这只阿戈斯来说,死亡没有什么特殊与恐怖,遇到同类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情绪与交代。祂只想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把自己完全得再一次交付给自己的爱人,让自己的时间、生命都全部属于对方。哪怕爱人已经先自己一步离开。
但祂很快就会追上。
这只大怪物最后变得很小很小,小得只够包裹住那只已经冰冷僵硬的小雀,然后凝成了洁白的茧晶,与这天地的雪融为一体。
蛮蛮默默地看完全过程,轻声问司戎。
“这也会是你的结局吗”
司戎只说“这是这个阿戈斯选的结局。”
“阿戈斯”
蛮蛮是第一次听到
这个名词,在此之前,他对于司戎非人的身份有认知,但没有系统的了解。
司戎反应过来自己因为使用人类的身份太久,在介绍自己的种族时下意识沿用了人类对祂们的称呼。不过人类对祂们这些家伙乐此不疲地研究了这么久,体系相对成熟了,司戎索性就这样套用。
“就是对我这样大怪物的称呼。”司戎还开了个玩笑,“阿戈斯就是一群野心很奇怪的家伙。”
“什么叫奇怪的野心。”
“野心是存在于这世上的意义,生存、食欲、杀戮、统治而这些阿戈斯通通都不要。”
之后司戎简单地和蛮蛮介绍了一下祂的这个种族,表述上也比较客观,但他所说的那些内容,即使蛮蛮已经有远超同龄孩子成熟的心智,也很难理解这种生死相随的执着与宿命。
让一个孩子理解爱,这还太难了。
蛮蛮只知道,司戎和刚才他亲眼看到的化成漂亮石头的怪物是一样的。
“阿戈斯”竟然会为了所爱牺牲奉献到这样的程度,司戎也会这样对某个人吗比如说一些跟他差不多但现在还没有出现的小朋友。蛮蛮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有一些难过。因为司戎现在对他已经很好很好了,但司戎刚才也说了,他不会像刚才那个阿戈斯一样,这就意味着司戎还没有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蛮蛮自己也还没占得司戎全身心的付出。
“这颗石头,它就留在这里了还会变成什么吗”
小朋友的童话里,结局总是快乐与幸福,复活基本都是常见情节,所以蛮蛮也不由自主地这么问了。
司戎告诉蛮蛮。
“祂包裹了自己的所爱,最后留下的这枚茧晶将在若干年后某个恰当的时机诞生新的阿戈斯,也算是这一对爱侣的后代吧。”
原来阿戈斯最终还是会死的。
蛮蛮忽然不知道,知道阿戈斯、知道阿戈斯这座雪山会有融化的一天,究竟是不是一件开心的事。
因为幸运不会总只眷顾在自己身上。
蛮蛮缩了缩脖子,拉住司戎的触肢说道。
“我们赶紧回去吧,我觉得好冷。”
那一年看雪,蛮蛮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雪山好美,雪山也真的好冷。
蛮蛮只看过那一次雪山,因为之后的春夏秋冬里他和司戎一起看过更多美好的风景。
渐渐地,蛮蛮也到了上高中的年纪。就像他自己说的,虽然他似乎不是人类,但他就是有着人类的外表,和人类一样会长大,自然也要融入人类的社会,接受相应的学习。
温蛮在学校里夸张得受欢迎,甚至是好几所学校间都广为流传的名气,尽管蛮蛮本身很低调,但最近几年也遭遇到不少次狂热的骚扰。为此司戎不得不更上心,每天定时接送,哪怕百忙不能来,何秘书也会雷打不动地笑眯眯守在校门口。
披着人皮的异种,不至于连那些人类中青涩的毛头小子制造的麻烦都解决不了。
但学校里头的麻烦,在人类的法则里,异种确实也管不到里头。
密切的眼神、热烈的示爱、不堪其扰的跟随只有当蛮蛮彻底冷下脸的时候,才能消停一会,但似乎激发了那些更狂热份子高涨的热情,他们把这当做挑战,觉得温蛮是欲拒还迎。
“司蛮、司蛮”
蛮蛮冷着脸,连书包都没背好地快步奔下楼。
身后莫名其妙的家伙跟了他整整一周时间,甚至有的时候还翘课到操场看蛮蛮上体育课,闹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是全校皆知,但对方仗着和校领导有亲戚关系,态度满不在乎,老师们管教劝导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反而使得对方期待起每一次和蛮蛮一同被叫去谈话调解的时刻。
蛮蛮觉得烦,之前没和司戎说不过是根本没有把这个人放在心上,但是一周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他忍耐的极限了。
蛮蛮的情绪在压抑,特别是当听到身后还在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时,烦躁的情绪迅速升腾。
“呃,蛮蛮”
蛮蛮猛地停下来,扭头对身后的高个子男生厉声说道“谁准你这么叫的”
“我听到你家人这么喊你”
说着说着,男生因为蛮蛮愤怒而别样绮丽的样子脸红了。
说真的,怎么会有人生气的时候还这么好看呢,生动的五官、凛然的气质这些似乎都成为刺激荷尔蒙的信号。
男生呼吸急促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蛮蛮的情绪调动起来,成为他的俘虏了。
但是他甘愿,他甚至想要再喊一下这声小名,就能得到更多的回应
黑色皮鞋踩在白色球鞋上,毫不留情地碾踩了下去。
“呃”
极度剧烈的疼痛让男生直接在原地抱起脚痛呼起来。
蛮蛮脸上的表情缓和了。
在他身前,高大绅士面带微笑,他越笑,男生就反射性越觉得痛。
司戎对面前这个毛头小子说道“同学,这只脚既然已经迈出校门了,就最好有分寸一点。”
“否则,你只会后悔见识到成年人的手段。”
回家路上,司戎开车,蛮蛮坐在副驾驶座。看了一会窗外后,他忽然开口问道“刚才到现在,关于这件事,你没有什么想说想问的么”
恰好是等红绿灯的间隙,司戎回应“因为这不是你的问题,我既不该责难你,更不能戏谑成一种调侃。我不提,只不过认为那种小子还不足以成为我们之间谈论的话题,浪费我们的时间。”
“蛮蛮放心,明天你去上学的时候这件事就会解决。”
温蛮不由侧目。
“怎么解决”
司戎听懂了潜台词,眉眼里都是笑。
“当然是以人类合法合规的方式解决。”
蛮蛮说是。
“大怪物还不至于以这种方式登场。”
单从两人之间的交流来看,他们实在不像年长的教养者和被监护人的关系。
从年龄上也是。
蛮蛮心里默想。
“对了。”
“你最近是不是又要休息了。”
蛮蛮忽然问。
在长达十多年的相处中,蛮蛮逐渐掌握到一个有关司戎、有关阿戈斯的种族规律。这个规律强迫司戎每隔一段时间必须独处,去熬过那个名为“筑巢期”的时段。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