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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神隐(六)
    诸伏景光放轻动作下床,悄无声息离开卧室。

    关上卧室的门之前,他忍不住转头又多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人仍旧安静地睡着。

    他关上门,按部就班地去洗漱,然后着手准备今天的早餐。

    这似乎只是一个与过去任何一天没什么区别的普通的清晨,他比另一人更早苏醒,在早餐被制作完或者从楼下的早餐店买回来之前,那个人会仿佛有所感应似的起床洗漱,跟他坐在一起吃早餐。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晨,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他原本准备制作两份简单的早餐,走进厨房后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诸伏景光在厨房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这个莫名令人有些压抑的空间。

    他匆匆出门,关门时仍旧下意识地收了力气,防止惊醒卧室里仍旧在沉睡的人。

    习惯性地跟早餐店的老板打招呼,挑选几样他们平常就会吃的早餐,诸伏景光拎着打包袋上楼,打开门时,他的目光定格在躺在玄关的那枚贝壳上,久久没有回神。

    他俯身把那枚贝壳捡起来,放进口袋,把刚刚买来的早餐放进厨房后,又重新回到了客厅。

    雨宫清砚的那副眼镜仍旧被放在玄关的置物架上,他把那副眼镜拿起查看了一下,就像此前一直猜测的那样,那其实只是一副平光镜。

    诸伏景光曾经困惑于那个人为什么会在视力并未出现问题的情况下热衷于戴眼镜,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即使他与那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仍旧是一个问题。

    这很现实,也无法否认,即使他与雨宫清砚之间的关系愈发亲密,他对雨宫清砚的认知中也仍旧存在大片的空白。

    这就是雨宫清砚,他不渴望自由,他就是自由本身风没有形状,掠过湖面时或许会留下些许痕迹,但是那并不能改变风无法被抓住的事实。

    他抓不住风,于是也抓不住雨宫清砚,只能尽可能多地让那个人暂且停留,而对那个人来说这大抵只是徒劳。

    诸伏景光把那副眼镜摆在床头柜上,帮熟睡中的那人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

    他不知道那副眼镜对雨宫清砚来说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那不妨碍他能清楚地意识到那副眼镜的重要性。

    除了那副眼镜,他还从未见过有什么能在雨宫清砚身边停留太久的东西,或许不久后他也会成为被抛弃的一员。

    诸伏景光没去吃早餐,或许是他还不饿,或许是他已经开始习惯两人的餐桌,又或许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叠加,最终致使他做出了再次回到楼梯间的举动。

    他抬头望了一会儿那盏声控灯,一言不发地去杂物间找来了梯子和工具箱,决定自己修一修这盏迟迟没有被修好的灯。

    他在安全屋里停留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更多时候他是在外面执行任务,或早或晚归来时,只能看到那盏灯仍然没被修好,无法确定是有工作人员来处理过但是没

    解决问题还是其实从未有人管过它。

    雨宫清砚或许知道,但是那个人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以他的个性,一盏有问题的灯并不会被放在心上。

    诸伏景光动作小心地把灯泡拧下来,在昏暗的光线里观察灯芯,试图找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道短促的门轴转动声在寂静的楼梯间响起,一束光随之从门缝中泄露出来,原本模糊的灯芯变得清晰,诸伏景光动作一顿。

    他没有低头,没有亲眼看到那个人,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人存在的气息,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明白,那个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又或者说,正是因为听到了声响、看到了光束却没有察觉到气息,他才能断定一定是那个人推开了门。

    片刻的停顿后,他借着那束光再次修理起头顶的那盏灯。

    直至把灯泡重新拧好,他才终于低下头。

    目光触及那个倚靠在门框上的身影时,他有些微怔。

    雨宫清砚总是悄无声息,无论是到来还是离开,只要他不想被外界察觉,那你就永远无法预判或捕捉他的踪迹。

    他以为那个人已经回到了屋子里,没想到会如此直白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诸伏景光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忽起来,但是当目光触及那人颈侧的深色印记时,他又烫到眼睛似的再次把目光放回了头顶的那盏灯上。

    他们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诸伏景光不知道这盏灯是否已经被修好,但此情此景下,似乎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

    雨宫清砚的好整以暇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在强装镇定,他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去看那双眸子,却好像看到的仍旧是昨夜那条黑色的领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荒谬的想法比起透明的镜片,那条不透明的领带似乎更能让他看清楚那双眸子。

    诸伏景光从梯子上下来,转身看着面前的人,莫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几秒钟后,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自己本就跟面前的这个人没有什么能随意提起的话题。

    他们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没有相似的人生经历,没有殊途同归的理想信念,他们曾对立,曾疏远,曾隔着深渊沟壑,曾无法理解彼此,而这些“曾经”直至今日仍然没有成为过去式。

    他们之间似乎天然就隔着一段距离,像两块相同的磁极一样永远存在不可消解的阻尼,一方消磁是他们真正接触的唯一办法,但是他们都不愿改变,同时又不愿看到对方彻底逆转。

    无解。

    诸伏景光想,这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或许就像他们头顶那盏没修好的灯一样,除了把坏掉了的灯泡换掉甚至是将可能存在问题的电路改写以外,再没有其他解决方案。

    他试图以一个更理性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不久后又恍然意识到自己明明已经做到了极致的理性,如果再更换思路,那就只剩下去尝试从感性出发。

    但以

    他的身份和立场,从感性出发是大忌。

    于是诸伏景光的脑海中再次只余下那个简单的字眼无解。

    他沉默地推着站在门口的那人走进玄关,又径直穿过客厅进入厨房,把那人按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他今天起床太早,或者说他其实根本没睡,那两份早餐已经有些微凉了。

    他熟练地把早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又目不斜视地向外走去,“我去把梯子拿”

    “那盏灯,无论修没修好。”

    诸伏景光脚步一顿,他回过头,坐在餐桌前的人正侧目看过来,如果不是略宽松的领口暴露了一些痕迹,那副画面看起来与任何一个等待早餐的普通的清晨模样没有任何区别。

    那个人拄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开口“也得你发出过声音后才能知道。”

    诸伏景光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没说话,在他出神的时间里,原本坐在餐桌旁的人已经从微波炉里拿出了两人份的早餐。

    刚刚有关灯的话题似乎只是一个小插曲,雨宫清砚并未转头,一遍把早餐放在餐桌上一边口吻平淡道“去把梯子拿回来,然后洗手吃饭。”

    诸伏景光慢半拍地回过神,但是身体已经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大步走向玄关,把门外的那把折叠梯收好。

    关上门的前一刻,他抬头看着那盏仍旧熄灭的灯,眨了眨眼。

    诸伏景光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鬼使神差地将未关严的门重新推开,试探性地合掌拍了一下。

    楼道里仍旧昏暗,他忍不住笑起来,有些无奈于自己对那盏灯的在意,但又似乎隐藏了什么别的说不清的遗憾。

    他沉默地退回门内,再次准备关上房门。

    一只从另一侧伸出的手不轻不重地抵住了门板。

    诸伏景光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只看到了一块浅灰色的发尾。

    等他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门外时,那个有着一头浅灰色长发的人已经站在那盏灯下,用力地拍了下掌。

    他不确定究竟是清脆的击掌声先消散于寂静中还是并不算明亮的灯光先覆盖了昏暗,但是他在那一刻清晰地看到了一双含着笑意的深绿色的眸子。

    他恍然抬起头,灯光并不刺眼,甚至显得过于柔和。

    那盏灯不够灵敏,不够明亮,或许明天还是会被拆除更换,但是此刻它亮了。

    诸伏景光想,但是它亮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