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篝火边,揉面团似地,将手中的泥土渐渐揉搓成一个水滴状的长团,手指伸入泥团中,然后沿着手指戳开的孔洞,慢慢涂抹扩大内壁,直至捏成想要的形状,烘干后,放到泥窑中烧制。
云溪目不转睛望着灶口跳跃的火焰。
双手满是泥浆,指甲缝里都藏着泥土,她水潭边洗了手,然后把快要冻僵的双手伸到灶口烘烤。
从秋天烧到了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云溪烧出了三足的陶壶和陶鼎。
庆幸从前逛博物馆的次数够多,云溪还记得人类世界远古时期,各种奇形怪状的陶器。她回忆起那些陶器的模样,在底部捏了三个泥脚,罐身壶状、带有壶嘴和把手的作为烧水壶,罐身圆形、捏了双耳、附带陶盖的作为煮食物的鼎。
三足的陶器可以稳稳地架在泥炉上烘烤,也可以平稳地放在地上。
除此之外,云溪还烧了些储物的陶罐,用来存放晒干的野果和制作的烟熏肉;烧了一些陶碗,淼淼有两个碗,碗壁上,留有它的猫爪印;沧月的碗壁上,是一条鱼的简笔画;云溪的碗壁上,是一个火柴人的简笔画。
从前,她逛博物馆,经过石器时代的展厅,看到展柜里那些破破烂烂、不甚华美的瓦罐,总是不以为意。
比起唐宋明清展柜中的陶瓷,那些没有精湛技艺,没有华丽纹路,没有多彩色泽的瓦罐,似乎不值一提。
如今身临其境,她才真正明白,美妙的从来不是外在模样,而是那份从无到有的震撼与喜悦。
一堆土,一把火,土壤与火焰的结合,就诞生了一个全新形态的物品。
这些普普通通的陶罐,承载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山洞外,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云溪用陶鼎煮了一锅热腾腾的鱼汤。
她和沧月捧着碗喝鱼汤,不约而同发出了粗鲁的呼噜声。
冒着热气的汤水从口中滑入肚中,暖了五脏六腑,云溪长舒一口气。
这才是冬天该吃的食物啊
短期内,她不想再碰烤肉了。
淼淼也有一碗鱼汤,放在地上,慢慢舔舐。
云溪微笑着问沧月“好喝吗喜欢吗”
一碗入肚,沧月舔了舔嘴唇,点点头,还要再来一碗。
云溪笑着又给她盛了一碗。
真好,能吃到一块去。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随着冬季到来,岛上的食物肉眼可见地变少。
一场大雪后,整个岛屿褪去了秋天的色彩斑斓,银装素裹,笼罩在沉寂的白色之中。
天气变冷,沧月不再每日外出狩猎。
上次沧月出门狩猎,云溪从清晨等到天暗,才等到沧月拖着一头野猪回来。
捕猎需要的时间变长了,为了节省食物,云溪每次烹饪食物都采取煮的方式。
煮的食物带着汤水,喝下去,更容易产生饱
腹感。
煮一锅肉,搭配沧月秋天采摘回来的野果、板栗、番薯,一头野猪能吃上一个月左右。
有了陶器,熬制猪油也变得更容易。
云溪切下野猪身上的肥肉,熬制了一罐香喷喷的猪油。
可惜寒冬腊月,放眼看去,满目雪白,找不到绿色的野菜,要不然就可以做一道猪油渣炒野菜吃。
除了猪油,她还让沧月捉了一条小蛇回来,熬制蛇油,用来冬天保湿护手。
去年她被冻疮折磨了好长一段时间,今年,每晚入睡前,她都会在手上抹一层蛇油。
这个秋天,云溪白天忙着烧制陶器,夜晚忙着制作兽皮衣服、烟熏肉片,囤积了半个山洞的果干,都是沧月辛苦采摘回来晾晒而成的。
云溪发现沧月很喜欢被人夸奖,每夸她一下,她就干活干得更卖力。
于是,云溪每天都会凑到她的耳边,对她说些“甜言蜜语”。
什么“你真是太聪明了”“你真是太棒了”“没有你我一定做不出这么好吃的食物”,不停地轰炸糖衣炮弹。
此前,云溪从未如此频繁地夸过一个人,真诚地将夸赞说出口,其实也是内心情感的一种流露。说多了以后,一些从前她觉得很腻味、很肉麻的话语,她也能自然而然地说出口。
比如,沧月外出狩猎许久,归来后,会贴在她身边,眼神赤诚热切,看着她,尾巴紧紧圈着她的腰。
她故作不经心,问上一句“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想我了”
她教会了沧月,“想”这个字的含义。
沧月咕噜咕噜地,温柔地看着她,小声告诉她走在熟悉的小径上,四周很安静时会想起她,看到熟悉的植物会想起她,闻到熟悉的味道时,也会想起她。
她听了,心中怦怦跳,面上却波澜不惊,淡淡道“总走神,会抓不住猎物的。”
沧月便急着解释说“抓得住抓得住,我跑得快。”
说着,还要把抓住的猎物放到云溪眼前,让云溪看,让云溪知道,就算她出神想着人,也不耽误她捕猎。
云溪捂住眼睛,和她开玩笑“啊,我眼盲了,看不见。”
她心知是玩笑,抓过人类的手,让人摸摸猎物,然后觉得人手暖,她就抓着不放了,捂在手心里,给自己保暖。
除了野果,她还采摘不少板栗和番薯回来。
她记得这两种食物的香味。
她不仅在这座岛屿上采摘,还去隔壁岛上逛了逛。
在隔壁的岛屿上,她遇见了其他的人鱼。
板栗和番薯不在那些人鱼的食谱里,那些人鱼看见她采摘,只是发出了驱赶的鸣叫声,并未伤害她。
除非侵占对方领地或抢夺对方的食物、配偶,人鱼一般不杀同类。
之后,她没再去隔壁岛屿捕猎。
随意踏入别的人鱼的领域,容易挨揍。
小时候,她在大海中游了很久,游到了别的岛屿
上,好奇地跑去其他人鱼的领地玩耍,结果被它们揍了一顿。
她的上半身没有鳞片,不仅打不过那些全身是鳞片的家伙,还会被它们嫌弃。
入冬前,云溪一天能看见好几次的候鸟迁徙。
那些鸟有大有小,一群群地飞来,一群群地飞走,它们看到了水潭边挂着的鸟羽,果然不敢落地喝水。
入冬后,便再也看不到遮天蔽日般的鸟群,白茫茫的天空,偶尔飞过一两只落单的鸟。
云溪撤了水潭边的鸟羽,转而放了一些肉块,肉块旁简单布置了一个陷阱,想看看能不能捉到一两只鸟。
气温骤降,水潭果不其然结了冰。
洞口没有积雪时,云溪每天早上都会走去水潭边,敲下厚厚的冰块,带回山洞中烧煮,煮好的开水放进洞内,用动物皮包裹住陶壶,以免再次结冰。
沧月要补充水分时,就直接倒陶壶中的水喝。
云溪额外搭建了一个小泥灶,作为专门的烧水灶。
她喜欢喝温水,陶壶里的水,早上烧开,下午就凉透了,她需要重新加热后再喝。
淼淼也不再跑去水潭边饮水,云溪会给它倒上一碗,放在洞内。
淼淼的草窝也搬进了洞内。
草垫上,垫了一块毛茸茸的动物皮,到了夜晚,它就紧挨着她们的床睡,它还会时不时钻进人的被窝里,利用人取暖。
淼淼好歹是恒温动物,毛茸茸的像块小毯子,云溪很乐意它钻进被窝来,抱着像个小暖炉。
沧月就不一样了,摸上去冰冰凉凉的,还总喜欢贴在人的身上睡。
云溪受不了她的低温,把暖炉似的猫咪塞到她怀里。
猫咪和人鱼,喉咙里同时发出了抗议的咕噜咕噜声。
云溪不理会,自顾自睡大觉。
淼淼偶尔还会出门捉鸟捉鼠,但每次吃饭时,沧月都会分一些口粮给它,渐渐地,它习惯了被投喂,便不怎么出门了,活动范围仅限于山洞,和山洞口的灌木丛。
大雪天玩得脚丫子冰冰凉凉时,它就钻进泥窑里取暖。
泥窑早已被熏得乌漆墨黑,它从泥窑里出来后,整个身子也变得乌漆墨黑,像个烧煤的矿工。
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洞口积了厚厚一层。
云溪看见淼淼脏兮兮的模样,一手摁着它,一手抓了一把雪,用雪搓洗它的长毛。
她记得,人类世界的冬天,不少动物就是在雪中打滚洗澡。
淼淼被洗得“嗷呜嗷呜”叫。
一旁烤火的沧月看见云溪洗猫,忙从篝火边过来,跟着抓了一把雪,往淼淼身上揉搓,揉搓了一会儿,她自己也躺倒在雪地中,翻来覆去打滚,试图用雪洗自己的尾巴,目光还不停地看向云溪。
云溪察觉到她的意思,啧了一声“我给猫洗完,还得给你洗尾巴你们是我祖宗”
嘴上虽嫌弃,云溪将淼淼洗干净后,仍旧走到了那条打滚的人鱼身边。
鱼尾的鳞片有些锋利,云溪不敢直接上手来回揉搓。
她左手抓起一把雪放泼到尾巴上,右手裹了一块动物皮毛,在鱼尾巴上来回擦拭。
一边擦,一边咕哝抱怨“你这几天都待在家里,根本就不脏好嘛。”
沧月装作没听见,在雪地中滚了两圈,在云溪的擦拭下,她舒服得发出了咕噜声,鳞片舒展,翕张。
云溪偶尔一抬头,瞥见她腰腹部的鳞片打开,先是随意扫了一眼,然后怔住。
她吓得立刻丢开了手中的布,背过身去,脸颊通红,轻声斥说“大白天的,你、你”
你你你,说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不能指望一条人鱼有羞耻观。
一条人鱼,能知道什么该露什么不该露吗
她叹了一口气,转回身,看见躺在雪地上的沧月,正紧张地看着她。
一人一人鱼对视了会儿,沧月低低地咕噜了一声,移开视线,尾巴在地上小幅度甩了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