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人鱼就在她们前方不远处,没有伴侣,形单影只,身旁有个小火堆,它躺在地上,尾巴折叠蜷起,放到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像是在逗自己玩。
它的个头很小,当然,是相对而言的小,尾巴加上躯体估摸着只有两米多,也许是条未成年的人鱼。
毕竟没有伴侣,大概率没到发情期。
最令云溪感到惊讶的是,它的脸上没有鳞片,和人类一样,和沧月一样,是光滑的皮肤。
一瞬间云,溪竟像是发现了自己的同类一般兴奋,她小心翼翼,手脚并用,往它的方向爬了爬,凑近了点,仔细观察它的样貌。
它身上淡蓝色的鱼鳞,从颈部开始,从疏到密,逐渐覆盖全身。上半身的鳞片稀稀落落,看上去薄而小,尾巴上的鱼鳞大小相对正常,和三年前的沧月差不多。
如果上半身能用“身体没长大鳞片没长全”来解释,那么,它干净的面庞,则是完完全全彰显出它的与众不同。
借着摇曳的火光,云溪仔细打量它干净白皙的面容,清丽秀气,带有一丝稚气,如果是一个人类,拥有这样面容的,应该是个十三、四岁的美丽少女。
也许,人鱼这一种族,真如神话故事里描述的那般,皆为美丽女子。
那些脸上也覆盖了鱼鳞的人鱼们,鳞片之下,或许也有昳丽的容貌。
云溪盯着小人鱼看得出神。
察觉到云溪在打量自己,那条小人鱼放下了自己的尾巴,转头对上云溪的视线。
看到云溪的脸,它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咕噜噜的声音,像是在和她打招呼。
沧月打招呼时发出咕噜声也是这样的频率和声调。
云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扬起唇角,朝它友好地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条脸上无鳞的人鱼,面部表情比其他人鱼丰富一些。
它的眼睛也是淡蓝色的,和人类一样,充满感情色彩。
结合它微微歪头的肢体语言,云溪仿佛从它眼神中看到了类似讶异和好奇的情绪。
她默默猜测,这是否意味着人鱼身上的鳞片越少,就越接近人类
没等那条小人鱼做出反应,一条冰凉的鱼尾巴缠上了云溪的腰,把她往回带了带。
云溪熟悉这条尾巴的触感。沧月的咕噜声在她身后响起,像是带了几分不满。
不满人类跑去其他人鱼身旁。
人类的手掌轻抚过鱼尾巴,一遍又一遍,像是无声地安抚。
云溪摸着鱼尾巴,收回视线,面色因过度兴奋而有些红润,她凑到沧月的耳边,悄声道“你看它的脸,和我们一样,没有鳞片的”
她克制不住地想去摸一摸那条小人鱼的脸,看看手感如何,是否和沧月一样。
沧月咕噜了一声,盯着那条脸上没有鳞片的小人鱼观察,没有动弹。
倒是那条小人鱼,看了看云溪,
又看了看沧月,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主动游走过来,用尾巴尖点了点沧月的尾巴,咕噜一声,像是在示好。
沧月抬起尾鳍,也咕噜了一声,尾鳍拍了拍小人鱼的尾巴,接着一大一小两条尾巴相碰,算是认识了彼此。
小人鱼看着她们身上的海豹皮衣服,咕噜了几声,沧月就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给它展示自己没有毛发、没有鳞片的上半身,好像在告诉那条小人鱼你看,我不仅脸上没有鳞片,上半身也没有。
云溪看得眉头一跳。
作为一个现代人类,她无法像沧月这般坦然地在这么多人鱼面前,把自己脱得光溜溜。
无关羞耻,只是觉得非我族类,在陌生的族群里脱衣服太危险,好比是一只主动送上门的还会主动褪毛的猎物。
她把沧月的衣服重新穿上,并警告说“不许再脱下来。”
被她凶了一下,沧月咕噜咕噜地,点了点头,又朝那条小人鱼咕噜了几声。
云溪默默看着她们两个交流。
作为瘦弱的人类,在这群高大的人鱼面前,她总是容易把自己代入到食物的身份中去。也许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对她发出的警告,毕竟尚未学会合作狩猎的远古人类,是各种大型猛兽的食物。
猿人好歹还有厚厚的毛发,她什么都没有,看上去更方便吃。
云溪缩回了沧月的怀里。
那条小人鱼和沧月交流了几声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继续烤火,玩尾巴。
这群人鱼,似乎不那么热衷于社交,有伴侣的,就和伴侣互动,尾巴缠在一块,动不动就抱在一起,互相舔舐彼此,发出黏黏腻腻的咕噜咕噜声;没有伴侣的,自己一条鱼默默待着,或躺地上磨鳞片,或玩自己的尾巴,或抱着尾巴舔来舔去像是在清理,总之,一个个都不和其他形单影只的人鱼互动。
也许,没到发情期,这些单身的人鱼都没有交友的欲望,对于她们这对新加入群居生活的伴侣,盯着看了会儿之后,也不怎么感兴趣了。
宽敞的洞穴十分温暖,但里头的角落光线不足,云溪看过去,一片昏暗,一双双发光的人鱼眼睛尤为显眼,看着十分渗人。
她想,她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种群居生活。
沧月和她一样,好奇地打量四周,鼻翼不停耸动,嗅闻识别各种味道。
她们前面摆放的那块烤熟的狼獾肉,无人动弹。她和沧月都不是特别饿,当然,也是因为在陌生的环境中,她们紧张得吃不进东西。
好在,无人打扰她们,最多经过她们身边时,它们会盯着沧月没有鳞片的脸庞以及没有尾巴的云溪看一会儿,然后就各作各的去了。
它们盯着云溪看时,云溪缩在沧月的尾巴圈里,同样在观察它们。
一段时间下来,她发现这个山洞中,不仅住着脸庞无鳞的人鱼,还有断了一条胳膊的人鱼,甚至还有一条,似是尾巴断裂,无法蜿蜒游走,只能被伴侣背着的人鱼
除了无鳞人鱼因为年幼没有伴侣,那些伤残的人鱼,基本都有伴侣陪伴在侧。
尽管身体残缺,但那些伴侣之间的态度依旧亲密,和其他人鱼伴侣无异。
人鱼约莫是专情且忠贞的物种。
这下,云溪也彻底明白,去年那个时候,为何晴天这么容易接纳她和沧月了,不仅因为沧月救了它,更因为它本身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群体之中,一个愿意接纳弱、病、残的群体,至于有没有老年人鱼,云溪暂时看不出来。
“你想留在这里吗”云溪问沧月。
沧月咕噜了一声,回答了云溪“温泉”二字。
她想带它们去温泉岛上,那里的洞穴更温暖,还有温暖的水源,不必一次次往返滚雪地。
云溪让她去和晴天说,最后,愿意跟她们去温泉岛上的,只有十来条人鱼。
山洞里大多数人鱼并不愿意轻易离开熟悉的栖息地,它们之间也没有严明的等级关系,不必服从某一条人鱼的安排,且,云溪隐隐感觉,它们的智力水平参差不齐,一年了,有些人鱼已经能够熟练地生起篝火,有些人鱼却和自然界的其他野兽一样,会下意识躲避火光,缩在山洞的最里面。
她还察觉到,晴天是这里面智力稍高一些的人鱼,沧月和她的交流也最多。
而和其他人鱼交流时,沧月只短短地咕噜个一两声,接着,便好似交流不下去了。
云溪猜测,它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很纯粹的野兽,一切行为受动物本能驱动,只有一些智商稍高些的,能够学会使用火。
最初的最初,人类或许也是这样,不是原始人类都能接受火、使用火,只不过,最后学会使用火的人类的基因流传了下来。
她和沧月带着那十几条人鱼去了温泉岛,它们围着那些冒着热气的泉水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沧月率先跳了进去,它们才跟着跳进去,在温泉里游了好几圈,还捉了好多温泉蛇。
它们在岛上待了一天,狩猎到一头狼獾、一头野猪、一堆的蛇,沧月还把它们领到了山洞里,可最终,它们也没留在这里,而是带着猎物,回到了人鱼岛上的山洞,把食物分了大家一块吃。
对它们来说,留在哪个山洞似乎没有什么区别,新发现的温泉岛,只不过是刚加入群居生活的沧月,新发现的一个狩猎地点,和它们隔壁的蓝田岛、无人岛一样。
它们的栖息地依旧是那个山洞,那是它们的地盘,不会无缘无故搬离。
而云溪这才反应过来,这十来条人鱼,只是今天负责外出狩猎的人鱼,并不是想跟随她们搬家。
她和沧月没有什么群居生活经验,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合理解释来。
总之,她们和它们,某种程度上,无法互相理解沟通。
云溪觉得,这大概就像一个现代人类,遇到了一群猩猩,彼此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
接下来的日子,她和沧月两时而住在温泉岛,时而回到蓝田岛,时而去人鱼岛上看看,直至
五月份,霜雪彻底融化,人鱼在海上月下群聚交尾后,云溪就看见它们接二连三地离开了山洞,前往不同的岛屿定居。
到了五月中旬,山洞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鱼,其中,晴天还在。
云溪数了数,岛上如今还剩十四条人鱼。去年沧月说有十九条,少掉的,不知是离开了,还是狩猎时死去了。
这十四条人鱼之间或许存在着某些血缘关系,它们带着各自的伴侣,定居在人鱼岛上。
结合前几年的情况,云溪猜测等到了冬天的时候,附近岛屿上的人鱼,又会聚集到这个山洞中来。它们之间,没有领袖,不懂服从,就只是像蛇类那样,聚集在一起越冬。到了春天,形单影只的人鱼,会在月下寻找配偶、交尾,之后,它们便带着配偶,寻找各自的领地去了。
当然,这一切只是猜测,具体是不是这样,今年冬天便可验证。
但还没到冬天,云溪就发现了察觉了巨大的变化。
这个春天,沧月带着她去人鱼岛上留下了抓痕和气味;人鱼岛上的晴天,也带着伴侣,来蓝田岛上留抓痕她们的领地共享了。
平心而论,这是一件好事,用人类的视角来看,这就相当于她们和它们结盟了,如果有外敌入侵,大家可以共同抵御。
只有一些遗憾,比如,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赤身裸体地在海边晒太阳了,因为,她不知道隔壁岛上的邻居什么时候会游过来打猎。
沧月显而易见变得更开心了,因为她可以和晴天它们一块去海里狩猎更大的猎物。
这天,她拎回来一大块云溪从没看过的鱼肉,她把鱼肉全部交给了云溪,然后看着云溪,尾鳍翘起,左摇右摆,咕噜咕噜地喊云溪的名字。
云溪一颗心顿时变得暖暖涨涨,她笑了笑,凑过去,吻住沧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