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风的布帘被扯掉,小黑猫团子失去支撑,裹进白布里骨碌骨碌几下,就在地板上滚成了个大白布团子。
严密的布包里顿时传来惊慌猫叫声。
“喵呜呜”
“小七”
祁望星急吼吼地赶过去解救小猫,护工们也着急忙慌地围聚起来,小心检查医疗床上是否有其他要紧设备被连带扯坏。
不大的直升机机舱乱成一团。
整张医疗床被堵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余曜就收回了视线。
可很快的,祁望星的惊呼声就从后面传来,“怎么缠得这么紧,解不开医生,有剪刀吗”
剪刀
该不会剪到小七吧
余曜艰难地从担架上转过身。
围在医疗床边的一位医生正蹲下身,从床下隔层里放着的医疗箱里捡出一把剪刀。
祁望星也怕自己粗手粗脚伤到小猫,央求道,“张医生,能请你帮帮忙吗,救猫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张医生很好说话地点头过去。
原本拥挤的医疗床边就短暂地出现一个缺口。
余曜不经意地一抬眼。
下一秒,望过去的视线就怔怔定住。
赵正飞听着后面的喧嚣,想到都是因为徒弟的猫闯祸惹出来的,就用目光询问少年要不要说几句场面话。
但余曜却没有动。
准确来说,从看清医疗床上那张记忆中的熟悉面孔,从晴天霹雳炸响在他脑海的瞬间,他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动。
眼前的所有场景都开始摇晃,雪山晴空的光从舷窗玻璃折射进来,将一切都照得惨白,又仿佛在狭小舱室落下了薄薄细碎的雪,让一切都变得模糊和不清。
眩晕的意识也失去了身体支配权,连呼吸都变成了某种奢侈的享受。
哪怕视线再度被护工们忙碌背影遮挡严密。
少年还是在直愣愣地望着。
鱼鱼
7878担忧的声线从脑海深处传来,打断一瞬思绪。
余曜这才有了动静。
他从系统兑换了一瓶心脏药剂喝掉,就窸窣地用唯一完好的左手撑着自己,试图坐直身体。
“怎么了这是”
赵正飞马上制止,急切道“你先坐着坐着,要什么我给你拿”
余曜勉强动了动干燥的唇,嗓音很低。
“赵教,让我看看。”
赵正飞一头雾水,“看什么”
祁望星这时也已经把小七从布包里解救出来,听见赵正飞的话还以为少年是着急要看猫,连忙双手拎抱着小猫走过来。
“小七没事,余曜你别担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余曜干脆打断。
“让我看看。”
少年鲜少这么冷声说话。
祁望星怔忡一下,再和赵正飞对视时,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吃惊和不解。
直升机的螺旋桨急躁不安地搅动着高空气流。
看着自家徒弟抿紧的唇,赵正飞下意识地放手。
余曜感觉到手臂上的钳制松开,就用双手撑住自己慢慢屈膝站起来。
右侧的上半身钻心得疼,同样受了轻伤的左臂和肩膀也在此刻开始钝钝的发疼。
可少年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他如机器人般起身,站直。
一步步走近后舱。
伸手推开挤在床边的医护人员后,就慢慢地垂下了眼。
长久不眨眼的干涩琥珀色瞳孔里,终于映出了一张余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青年面孔。
白皙,温润,贵气。
此时却又死气沉沉。
身边的脚步声响起,是赵正飞赶了过来,伸手虚虚扶着。
但余曜恍若未觉,只知道一目不错地静静看着。
迟缓的视线从青年乌黑的发丛,挺直的鼻梁,干白的薄唇,一直滑落到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
却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在那些分离的漫长岁月里,余曜曾经千百次地想过他们的重逢。
可没有一次是这样荒诞离谱的情形。
不是总问我为什么把自己弄得很狼狈么,二哥,为什么再见面时,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反而是你呢。
余曜说不清心里现在是什么样的感觉。
只是在确认病床上人事不知的青年真的就是自己一直想见,一直想找的那个人的瞬间,胸腔里原本急促蹦跳的心脏骤然死寂。
那些从前偶然听见,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只言片语,也都在这个尘埃落定的刹那,蜂拥地钻进了他的脑海里。
祁家排行第二衣冠楚楚不良于行车祸昏迷不醒我二哥植物人
余曜眼酸酸的,甚至有点想笑。
原来二哥的本名叫祁望霄。
原来他们早有交集,只不过到此时才第一次再见。
明明上天早就给过自己无数次提示。
可如果不是小七,自己说不定还被蒙在鼓里,一心一意地以为二哥还好端端地活在某个时空里,只是他们没有缘分再见而已。
毕竟谁能想到,在任务里游刃有余,无所不能的二哥现在居然是这副人事不知的模样。
是还没有结束任务吗
但在他们分别前二哥就已经说过,那是他的最后几个任务,等都做完了,就可以回家了。
赵威明教练也说过二哥的车祸是最近才发生的事。
可如果是正常从穿书局退休,不应该像自己一样知道原本的剧情,还有7878为伴吗二哥为什么没有早早避开他的系统又去了哪
他现在这种状态,是又一次进入了穿书局,还是真的因为车祸再也无法醒来
无数纷杂的疑问思绪一股脑塞进脑海。
余曜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
在穿书和遇到二哥之前,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什么朋友,亲人更是如同空白一般的存在,能活下来,还读过点书,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天大的幸运。
根本不敢奢望有人会出现在他身边,用满满的善意和包容,教他弹吉他,陪伴他,开解他,鼓励他,如同一盏指路明灯,为他驱散前路上不见天日的迷茫与黑暗。
二哥待他那样好。
他也在心里留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
即使后来因为道路不同分别,余曜心底里也一直坚信着,终有一日,他们会再度重逢。
到那时,他一定要把自己自分别以来的所有经历和转变,都说给对方听。对了,还要给他看看自己在这届冬奥会拿到的那些金牌,告诉他如果不是剧情的桎梏,自己早就该拿到。
二哥也一定会像从前那样耐心听着,温温和和地冲着自己笑,再点点头说上一句这样很好。
不,也许他早就忘记了自己。
可那都不要紧,自己会失落一阵子,但很快就会打起精神,想个办法跟二哥重新认识。
也许还有其他的重逢可能。
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样。
躺着的这个人真的是二哥吗
没有灵魂的二哥,真的还是二哥吗,他真的还活着吗
少年好半晌儿都没有说话。
祁望星在旁边小心翼翼的,“余曜,这是我二哥祁望霄,你们、你们认识”
余曜很轻很轻地隔着衣服,飞快碰了下青年一动不动的手臂,确认对方身上热热的,是活人的温度,才终于和缓了点脸色。
“认识。”
这程度,应该不止是认识吧
祁望星有心想问个分明,但赵正飞已经插了进来,强势要搀扶。
“小余,你别一直站着,先坐着,祁先生又跑不了。”
余曜这才坐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离医疗床很近。
从他的位置,抬眼可以看清青年双眸紧闭的脸庞,伸手就能握住青年温热修长的手。
少年眼里明晃晃的关心如有实质。
赵正飞悄悄把祁望星拉到一边,压低声,“真的认识”
祁望星皱脸挠头,“反正我没听说过。”
不过他也不敢确定,“我二哥人缘好,交际也广,说不定真有可能认识。”
可这又解释不通了。
如果真的认识,为什么余曜之前一直表现得跟他们素不相识一样
祁望星苦恼地想了又想,突然灵光一闪,急急地压低了声。
“二哥以前说的那个该不会就是余曜吧”
赵正飞竖起耳朵听。
祁望星刚要说出口,突然又想到二哥说起他的小朋友时过于缱绻的语气。
毕竟是祁家人,祁望
星虽然是个直肠子,却也不是没有一点城府。
不管二哥口中的小朋友是不是余曜,余曜的身份都是代表华国出战冬奥的官方运动员,这样的身份太过伟光正,但凡有一丝半点儿的消息泄露出去,对余曜对二哥都不是好事。
不止是性别的问题,还有年龄。
虽说他二哥一连跳了好几级,早早就大学毕业,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一岁,只比余曜大了五岁。
但他们毕竟一个是成年人,另一个还是未成年人,这种事情怎么说都是他二哥不占理。
想到这,祁望星的嘴就严实起来。
他打了个哈哈,“我二哥之前说认识一个小朋友很上进,让他印象深刻,应该就是余曜吧。”
只是这样
赵正飞见多了风风雨雨,当场就觉察出祁望星的敷衍。
但说实在的,这是余曜和祁望霄的私事,自己问多了也不好。
两人各怀心思地住了口。
一个去守着自家二哥,一个去照顾自家徒弟。
只不过都还时不时偷看对方照顾的对象。
机舱里的气氛诡异又平和。
旁边的护工们都迷糊了,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是这么个情况。
余曜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八”
作为一名心理素质绝佳的专业运动员,余曜很快缓过了那股才见到人,还没有来得及激动喜悦,就猝不及防地知道了对方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巨大冲击劲儿,下意识觉出哪里不对来。
7878其实也不太清楚。
巧合吧
你们本来就是一个时空的原住民,所以就遇见了
鱼鱼,这就是缘分
小系统唏嘘不已。
余曜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
他揉了揉太阳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二哥为什么会出车祸。”
7878为难地对手指。
鱼鱼,我只是你一个人的随身系统,还被剥夺了大部分功能,祁望霄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它也是第一次知道大佬原来叫祁望霄。
不过,大佬现在还好好地活跃在穿书局,不久前还来看过鱼鱼,送过药剂这种事,统现在应该能说了吧
7878看着自家宿主微微蹙起的眉梢,挺了挺胸脯,刚要发言,就被后台熟悉的病毒程序再度攻击。
可恶又关统小黑屋
7878气得狠狠锤了锤玻璃墙。
却还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原本懒洋洋窝在少年椅靠的小黑猫团子灵巧地跳到少年膝盖上,柠檬黄的猫瞳人性化地与少年对视。
余曜此时却没有什么逗猫的兴致。
他轻轻把小猫推到一边。
小七就又跳了上来。
再推。
再跳。
见少年还要推自己,小七嗷呜一声,直接跳
到医疗床上,蹲坐到了青年的小腹上。
余曜瞳孔一缩,伸手就要把猫抱下来。
可小黑猫却紧紧地用自己的爪尖勾住了祁望霄露在外面的手腕,猫胡子一颤一颤的,颇有几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傲娇感。
怕小七伤到人,余曜不敢再硬抱。
护工们也一筹莫展。
好怪,小七一向很乖,今天怎么接二连三地闹出事情。
余曜想不通小七这样做的理由,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自家小猫不断晃动的尾巴尖上。
然后就看见,自家小猫用后爪轻轻蹬了蹬青年的手指,乍一看,倒像是青年自己动了一样。
脑海里的电子音也随之响起。
鱼鱼,你看,祁望霄可以动
小猫会这么通人性吗
余曜好气又好笑地捉住了小七搞事的后爪。
可下一秒,就被倏地用力扑蹬的猫爪把手踹进了祁望霄温热宽大的手心里。
肌肤碰触的瞬间,有道闪着滋滋火花的电流,一路顺着少年指尖窜进心脏,使得原本沉甸甸的心脏都轻轻跳动一下。
紧接而来的,就是从前被人握着手,学弹吉他时的那种稳稳踏实感。
如同被这一下触碰打开了闸门,胸腔脑海里压抑半晌儿的记忆和情绪轰隆隆地如烟花炸开,崩天裂地,随即又快速归于无声。
“二哥。”
余曜的唇瓣无声动了动。
不管怎么样,我会救你的。
少年眸中神色流转,暗暗下定决心。
7878的电子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鱼鱼,已经见面了
一定会真正见面的
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要急
电子音沉默一下,似乎想到前两天的对话,有些迟疑地补充道。
请你相信,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我也觉得会有这么一天,”余曜没有回答最后一句。
他闭了闭眼,再掀起眼帘时,好看的琥珀色眸子里突然就多了点笑意。
“事在人为。”
这是二哥从前经常挂在嘴边的。
且不说现今医疗的发达程度,他还有7878在手,只要积分就能兑换总系统出产的各种药剂,总能想到办法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再望向在沉睡中格外安静温和的青年面孔。
余曜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他看向身边紧张兮兮的教练,语气已经恢复如常,“赵教,我们还有多久到医院”
有些伤越早看越好。
自己过两天还有两场比赛。
余曜看了看自己因为疼痛无力垂下的右手。
见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有伤,赵正飞差点感动到嗷一嗓子,“马上马上”
他轻手轻脚地把少年扶回座椅上,殷殷嘱咐,“你别乱动,有伤最不能乱动。”
见
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赵正飞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祁望星在一边看着,有心想问问余曜到底会不会弹吉他,但碍于人多眼杂,愣是没敢出口。
等到了医院,两拨人又要各自分开。
祁望星着急忙慌,想到自己还要在这待很久,等冬奥完事再问也不迟,就急匆匆告别先走了。
毕竟冰天雪地里冻了这么老半天,他也怕自家兄长的身体机能出什么问题。
余曜等目送他们到彻底离开,才跟着教练一起去了拍ct片子的影像楼。
加急的片子,一个小时就出结果。
不幸中的万幸,骨头确实都没事。
“幸好没事”
赵正飞这下是真的激动到想哭。
主治医生却神情严肃,余的右肩膀有很严重的软组织损伤,肩膀周围的肌肉、血管、筋膜、肌腱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局部充血和水肿,需要冷敷。”
他把冰凉的冰袋按到少年露出的肩膀上。
余曜额角的青筋就跳了跳。
零下十几度的冬天,哪怕病房里开着暖气,这样的寒凉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
赵正飞心疼得不行,“要冷敷多久”
“48小时。”
主治医生见少年咬着牙没有躲闪,想到他在赛场上的出色表现,脸上的神色就柔和下来。
“48小时之内冷敷,48小时之后换热敷,也可以适度按摩,如果疼得厉害了,可以吃止痛片。”
他看了看病例上的年龄,摇了摇头,“最好不要打封闭,余的年纪太小了,他的运动生涯还很长。”
都疼到了医生告诫不要打封闭的程度
赵正飞眉头拧成一团,道谢送走医生后,犹豫再三,郑而重之地坐到了余曜床边。
少年已经上过了药,病房里弥漫着喷剂苦涩刺鼻的气味。
赵正飞的视线就不受控制地落到余曜的左臂,小腿和腰上。
医生说最严重的是右肩。
但少年身上软组织损伤的根本就不止这一处。
虽说都没有伤到骨头,但疼起来也不是个小事。
赵正飞想到已经到手的三枚金牌,咬咬牙,决定见好就收,“小余,要不,咱们考虑考虑,反正接下来的两个竞速项目也不是你擅长的,咱们要不就干脆回国得了。”
他小心地没有用退赛的字眼,生怕刺激到了余曜。
但少年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抬起了头。
“赵教是要我退赛吗”
“退赛”
刚刚赶到的其他教练一进门就听见这么个惊天噩耗。
韩启光当时就疯了,“老赵,你主管的坡面障碍技巧是拿到金牌了,我们坡面障碍追逐可马上就要比赛了延波和小余还是搭档”
杜教练也破天荒的高声,“平行大回转,这次就来了余曜一个参赛选手,退赛的话华国要开天窗的”
两位教练捶胸顿足,崩溃肉眼可见。
简书杰和葛教练当机立断地一手拉一个,生怕他们下一秒就要冲上去跟提议的赵正飞同归于尽。
“老韩老杜,别着急别着急。”
别拉我77”
“听听老赵怎么说。”
“说什么你们这种比完赛的不可能懂我们”
“嘿,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也太伤人了。”
“我早就已经遍体鳞伤了”
单人病房里吵成一团。
赵正飞本来就心烦,见状更是火星子落在满满的一盆汽油上。
“都别吵了”
他吼了一声,天花板都在震动。
可惜那两人情绪上头,只停了下就马上继续。
赵正飞忍无可忍,冲着他们喊起来,“你们光想着比赛光想着比赛,也不看看余曜还能不能比赛”
他把刚刚换下的冰袋砸到跳得最欢的韩启光头上,后者刚要发火,就被流进脖颈里的冷水珠子冰得一激灵。
“冷冷冷你干什么老赵”
赵正飞气笑了,“都化完了还觉得冷那看看余曜”
他指指少年肩膀上明显刚拿出来的两个硬硬冰袋,痛心疾首地质问,“他就不冷”
余曜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转到自己身上,稍稍拉了拉被子,想遮住露在外面的肩头。
可教练们早就已经望了过来。
顺着少年青紫肩膀缓缓淌下来的一颗颗水珠,如同一盆盆劈头盖脸的冷水,一下就浇完了他们的火气。
简书杰和葛教练齐齐松开了手,赶紧围到赵正飞旁边打听伤情。
韩启光张了张嘴,刚刚的暴怒和慌张如潮水般瞬间退去后,剩下的就是无奈和心酸。
他抹了把脸,走到余曜身边放轻了语气,“还疼吗”
涨红着脸的杜教练也跟了过来,搓了搓手,“余曜,我们不是不关心你,就是实在被惊到了。”
这可是四年一届的奥运会,他们还眼睁睁地看到了余曜在其他项目上接二连三大放光彩的时刻,结果临了临了,到自己项目上就要弃赛,这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余曜大概也能理解。
所以打一开始,他就没有要埋怨教练们的意思。
“我都知道。”
少年温温和和的,就好像肩膀上的冰袋没有凉得人寒毛直竖一样。
“赵教,”余曜喊了一声赵正飞。
后者就连忙走过来,现在表演换脸,“怎么了”
余曜看了看围在自己病床一圈的教练们,“离下一场比赛还有多久”
赵正飞皱紧了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是说好了要好好养伤吗。
韩启光眼里一下弥漫出了雾气,“离坡面障碍追逐还有四天。”
杜教练也嗫喏低声,“离平行大回转还有七天。”
他们的目
光里有不忍,心疼,也有希冀。
余曜毫不怀疑,易地而处,这两位教练如果被换到自己的境况里,也是一定要咬着牙上的。
所以自己怎么能退缩呢。
哪怕没有积分的需求在前,余曜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退赛。
他最讨厌做逃兵。
任何情况下的都不行。
更何况,这一次自己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对比赛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真的很疼的话,吃止痛药就好了,甚至都还没有上升到一定要打封闭的地步。
曾经打过很多针封闭上赛场的余曜如是想,也如是说了出来。
“我可以继续参加比赛。”
一句话说得韩杜两位教练眼睛齐刷刷亮起来后,余曜也有自己的小要求。
“这几天,”少年慢吞吞地说道,“我想都住在医院里。”
虽然还没有达到住院的严重程度,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离那人近点,哪怕他不打算再去见,能离得近一点也很好。
乍见故人,余曜有种心中某处空荡荡的地方终于被填满的安宁感,不想让这种感觉这么快流失掉。
他看向全场说话最算数的赵正飞。
其他教练虽然奇怪,但余曜难得开口要求什么,纷纷帮腔,“肯定没问题,是吧老赵”
赵正飞眼里的复杂神色一闪而过。
得,这下不用问他都知道,自家徒弟肯定是认识祁望霄的,还是关系匪浅的那种。
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关系了。
赵正飞爽快拍板,“这点住院费你赵教我还是出得起的”
住医院也有好处,最起码理疗设备齐全。
赵正飞扭头去找主治医师商量。
余曜住院的事很快就被定了下来。
教练们都知道余曜只是想在医院里住,但媒体记者们不知道。
私人医院的保密性又好。
他们打听来打听去,却只能打听到余曜被直升机送去医院后,就再没有出来,疑似伤情非常严重。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之后,各式各样的耸动标题就开始充斥在冬奥会的话题广场。
天才单板少年疑似重伤住院
刚刚在u型池再夺一金的余受伤入院,至今未传出任何消息
天才陨落余的传说是否会因为受伤提前终止
这样的报道一条接一条。
媒体们的笔杆子绘声绘色,写得就跟亲眼看见余曜伤重不治一样。
整个单板滑雪圈都开始剧烈地震。
上帝保佑余千万不要有事
太可怕了,他摔下来时我心跳都要停止了,希望不要有事
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来,还是滚下来的,真的很难评,好担心余
国外新入坑的滑雪爱好者们尚且焦心至此,华国的网友们就更慌张了。
小鱼千万不要有事啊啊啊啊
好慌怎么还没有官方消息
曲临青提醒您我靠极限运动封神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快点告诉我小鱼没事
国内话题广场里哀鸿遍野。
网友们搜索不到国内媒体最新的消息,就有人硬着头皮地去回看余曜摔倒时的视频,试图从画面抽丝剥茧地判断出少年的伤情。
但没有几个人能扛得住再次目击余曜摔下去的视觉暴击。
偶尔有扛得住的,又都觉得情况大概不太妙,不肯发布到网上动摇军心。
迟迟等不来确切消息,很多网友涌入到华新社的主页,在余曜上一则夺金新闻的评论区着急追问。
怎么还没有消息,小鱼到底怎么样了
华新社监测到情况,紧急联系了自家记者。
外派记者心里也苦。
他不知道几位教练都正忙着嘘寒问暖,端茶送饭,手机早就在往来的路上耗没电了,只知道一贯好说话的教练们的电话现在怎么都打不通。
死活打不通电话,再看网上纷纷扰扰的余曜重伤传言,外派记者的心都凉了大半截。
而眼见华新社迟迟不出通告,华国网友们的心干脆凉完了。
不会真的很严重吧
呸呸呸小鱼命大着呢,别乱说话
就是就是,小鱼一定会没事
鱼粉们在网上抱团取暖,彼此安慰,却怎么都不能说服自己余曜其实没事。
余曜重伤和小鱼祈祷的话题一冲上热搜就再也没有下来过。
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
要不我们蹲一下颁奖仪式
对对对,如果小鱼没事的话,一定会出席颁奖仪式的
虽然已经是余曜个人的第三块奥运金牌,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奥运金,对运动员来说奥运金牌就跟命根子一样。
更何况小鱼本来就是为了这枚金牌才受得伤,以他的性子,如果没事一定会来
网友们紧紧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蹲守在颁奖仪式的直播间里,急不可耐地等待着仪式的开始,等到广播开始叫到运动员的名字时,更是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地剧烈跳动声音,越发地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季军宣唐连出现了。
亚军洛伦佐也出来了。
下一个该是余曜了吧
快点快点叫到余曜的名字
在全世界观众们紧张的心声催促里,广播声终于叫出了冠军的名字。
“男子组u型池决赛的冠军是,来自华国的运动员,余曜”
扩声器里传来赛方事先录制好的热烈掌声。
说实话,太整齐了,有点假。
但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去注意这点细节,他们热切地盯着镜头里领奖台最中央的位置,期待着那道他们最想要看到的身影。
一秒。
两秒,三秒。
余曜怎么还没有出现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不同长短,同样宣泄紧张的尖叫弹幕塞满大半屏幕。
就在观众们马上就要心灰意冷的下一秒,摄像头突然调转方向。
入场口终于出现了一道修长笔直的身影。
是余曜
小鱼
弹幕再度尖叫起来。
仿佛能听见大家的心声似的,余曜若有所觉地抬了下眼,对着摄像头轻轻笑了下。
那双桃花瓣似的眼弯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下垂,连带着琥珀色眸子里的笑也像光一样闪烁而过。
明明他的脸色还很苍白,脸颊上还有一道浅浅的擦伤。
但余曜居然真的出现在了颁奖仪式上,甚至还在冲大家笑
弹幕的尖叫更狂热了。
啊啊啊啊小鱼
超爱你太棒了
呜呜呜,小鱼没事真的太好了
这场颁奖仪式牵动着无数人的心神。
但在当事人余曜眼里,却跟平时并无二致。
顶多就是站上领奖台的时候,自己受限于肩膀不能发力,再不能像之前一样轻巧地跳上来。
有点遗憾。
余曜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有点吃力地尽可能不让自己的伤处被牵扯到,然后胳膊就被人稳稳当当地扶了一把。
是一旁的宣唐连。
“谢谢宣师兄。”余曜诚恳道谢。
宣唐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郝然笑,没事没事14”
他们的亲近显而易见。
这样友爱的一幕同步出现在全世界观众面前的当场,华国u型池双子星的名号就彻底坐实在这届冬奥会的赛场上。
如果换在之前,华国网友们可能会喜出望外,毕竟一个项目里冠亚季军有两个都是华国选手,这么长脸的事,当然是怎么想怎么让人高兴。
但现在么,余曜已经出现,他们的注意力就自然而然地来到了赛后的记者会上。
余曜是来了颁奖仪式,但他都不像之前一样跳着上领奖台,也没有举起双手向大家致意,可见还是受了伤的。
那他的伤情严不严重,还会参加接下来的比赛吗
这也是整个记者会现场,各国记者们此时最最关心的问题。
余曜才一落座,第一位记者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余,你现在伤怎么样了接下来的比赛呢,还会继续吗”
第一位记者的话音还没落下,亮如白昼的闪光灯就已经冲着最中央座位上的少年去了。
咔嚓咔嚓的快门声连环夺命。
余曜却在这样的催促里,不紧不慢地把金牌从队服口袋里取了出来。
少年平心静气地把三枚金牌都挂到自己的脖子上,免得以后有人会混淆三场不同的记者会照片后,才有条不紊地答道
。
“只是一些正常的软组织损伤,并没有什么大事,我还是会继续参加接下来的坡面障碍追逐和平行大回转项目。”
下一个记者的问题紧跟而来。
“余,之前的三个项目都是你擅长的技巧类,接下来两场比赛却都是竞速比赛,你还受了伤,你现在依然能保持着自己的自信吗”
这也是记者们都很关注的问题。
闪光灯比之刚才只增不减。
“这是当然。”
余曜不假思索,回答得就像是记者们追问得一样快。
他甚至还很奇怪地疑惑反问,“有哪位参加比赛的选手会对自己的比赛不自信的吗”
少年过于理所当然的态度让记者们的眼里忍不住多了些笑意。
没错
即使受了伤,余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余
记者们跃跃欲试,第三位记者很快举手站了起来。
媒体们揪心半天,好不容易逮住余曜出现,一个接一个,连珠炮似的发问,生怕自己慢上哪怕一点点就要被抢走提问机会,个个都急得满头大汗。
被提问的余曜却始终维持着微微笑起的温和神情。
从容自若的态度和依旧自信的回答让很多记者们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余曜压根就没受伤。
可少年结束离席时,只用左手摘取金牌的动作,疼到微微皱眉的细微表情,也都明明晃晃。
余曜该不会是硬撑来参加记者会,强忍伤痛对大家展现微笑的吧
一个十六岁的小运动员能做到这种地步
再想到余曜一人就包揽了单板项目的三块金牌。
记者们大为震撼。
触动之余,他们在文档里打出了诸如余曜受伤,风采依旧,余轻伤不下火线,余曜对比赛充满信心之类的标题,写正文时也不由自主地把少年塑造成了献祭自我也要继续奔赴赛场的孤胆英雄形象。
为了更契合华国运动员的形象,他们还很努力地找来了有华国音乐歌词的配图。
看到报道的观众们感动不已。
看到报道的h国选手们却都不太高兴。
h国教练对余曜没有退赛大失所望,但想到对方是技巧类选手,就又捡回了信心,对着队员们耳提面命。
“速滑丢了金牌,这次坡面障碍追逐的金牌绝对不能再让华国人夺走”
华国的参赛选手只有两名,他们却有三个人。
他们的祖先说了,双拳难敌四手
h国教练看着队里五大三粗和灵巧身形的组合就信心满满。
同样刷到报道的余曜却只有一个想法。
虽然但是,怎么感觉记者们对自己的伤可能有什么误解
而且这些配图是怎么回事
为你孤身走暗巷
他的笑只是他的保护色
余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