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很浓,视线被局限在了两步以内,就连身前棺木中的大师兄都看不真切。
秦安平轻轻扯了扯陈星瑜的手,做了个倾听的动作。
少年轻轻偏了偏头,仔细寻找各方传来的声音。
突然,一声隐约的惨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回头看了老傩师一眼,迈步向天梯崖的方向走去。
天梯崖也被浓浓的白雾笼罩,垂直的崖壁闪烁着湿漉漉的光,站在崖下,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啊”又一声惨叫声响,紧接着破风声起,不知什么从上方直直坠落“噗”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血花四溅,那竟是从帽檐崖坠落的大师兄。
陈星瑜尚对着大师兄的尸体发呆,那尸体却突然动了一下。
如同一个被牵着绳索的木偶,尸体竟是从腰部直接挺起,完全不顾双腿的粉碎骨折,就那么扭着骨骼和肌肉,缓缓地站起身来。
大师兄的身体如同被向后对折,双腿站起来好一会儿后,上半身才终于被拉了起来。
一经站稳,他立刻向天梯崖奔去。
“大师兄”陈星瑜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可那位大师兄似乎根本听不见,而是以极快的速度迅速向上攀去。
浓雾之中,不过几息时间,他就没了踪影。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大师兄的尸体再次从天而降,落于两者身前。
尸体的动作再一次重复,大师兄起身、上崖、攀岩、落崖
一次次重复,却从未有所改变。
叹息自老傩师口中响起“他这是困住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掉下来,所以会不断地重复当时的过程。灵官,拿出判官笔,将他直接押回尸身吧。”
陈星瑜掏出判官笔,却沉默许久,突然道“师父,强行将魂魄押回尸身,魂魄终是糊涂的,大师兄岂不是永远也想不通”
“想什么想”老傩师骂道,“你当孟婆汤是做什么的前世种种,皆散于奈何桥旁,还有什么可想的”
奈何桥
“哥哥你知道奈何桥吗”陈星瑜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少年的声音,“过了奈何桥,真的会把所有的事情忘记啊”
“是啊,就像星瑜要升入新的班级了,以前考不及格的那些卷子,你不是都扔了吗”
“呜这是什么烂例子啊,哥哥你好坏”
“不过啊,如果不弄清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就算卷子没了,以后还是会犯同样的错哦。”
陈星瑜使劲摇了摇头,脑海里的对话渐渐沉寂。
这些声音到底是什么仙人、少年,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被隐瞒的痛苦像是烈火般在心中煎熬,陈星瑜看向老傩师“师父,让我上去看看吧,如果知道了大师兄落崖的原因,他肯定能走得安心些。”
老傩师无可奈何“年轻人,真是
行,你上去吧,但仅限一炷香时间,若是过了,我会直接把你拉回去。”
陈星瑜上了天梯崖。
虽然是在幻境之中,天梯崖却依然十分难爬,陈星瑜此刻已是灵官之身,踏上天梯崖的那一刻,却似乎猛然被剥夺了神力,重新变回了那个刚刚进入师门的小学徒。
浓厚的白雾让他根本看不清崖面上的细节,但这段时间中,天梯崖的细节早已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之中。
陈星瑜毫不犹豫地凭借着记忆,一头钻入浓雾之中。
空中似乎有鸟儿在飞翔,不远处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却未见任何鸟鸣。
再向上爬去,窸窸窣窣的声音跟多,似乎有无数蛇虫也跟着他的步伐,在向帽檐崖的方向前进。
而浓浓白雾中,一丛丛蛇须草,一朵朵鲜艳的花,时不时会冲破浓雾,在眼前绽放出光彩来。
鲜艳的花草还带来了甜美芬芳的香味,引诱着他去采撷。
陈星瑜干脆闭上了眼睛,心无旁骛地凭借印象,缓缓上行。
终于,在手指触上帽檐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陈星瑜睁开眼睛。
他已经到达了帽檐从岩壁伸出的位置,身旁就是近三丈的突出岩石。
浓厚的白雾已被他踩在脚下,而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大师兄的身影正慌乱地从崖边坠落。
惨叫声渐渐远去,窸窸窣窣的攀爬声复又传来,不一会儿,大师兄的魂魄便又上到帽檐崖边,从陈星瑜身边擦过。
“大师兄”陈星瑜伸出手,这次终于抓住了大师兄的衣襟。
大师兄转过头来。
不知多少次的坠落已经让他的头部完全变形,头骨塌陷,眼睛被挤到了脸庞的一侧,鼻骨也是断的,一口牙已经所剩无几。
然而那双眼睛,却依然发着狂热的光。
“星瑜你看”大师兄伸出一只扭曲的胳膊,“师父今天给我们演示了怎么爬帽檐崖,我都记下来了。”
他扭曲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扭捏的笑来“我知道我不是所有弟子里天赋最好的,但我知道,师父一直对我寄予厚望,你看今天,他把绳子都给我放好了,有了那些绳子,我一定能爬上帽檐崖去。”
说着,他已经运气上前,向帽檐悬空的部分攀去。
完全悬空的部分有近一丈,而曲连吉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风吹得脱离了压制,垂在帽檐崖下。
大师兄回头对陈星瑜笑了笑,拉住了上方垂下的绳索。
细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令人牙酸。
大师兄含着势在必得的微笑,双手拉着绳索,脚下猛蹬岩壁。
不若平时的艰难,这样的动作足够他荡到帽檐之旁,只需要再沿着绳索爬上两步,他就能直接拉住帽檐崖的边缘
这是一条谁也没走过的路。
无需悬吊,直接从侧面爬上帽檐
可就在他的手指搭上崖壁的时候,一
个黑影突然冲了过来。
那是一只乌鸦,乌黑油亮的羽毛反射着淡淡的月光,尖尖的鸟喙却闪着致命的寒芒。
几乎毫不犹豫地,乌鸦一头向大师兄飞去,尖嘴直直啄上他的手指。
“滚开”大师兄愤怒地叫着,眼中几乎冒出火来,“不要干扰老子攀岩”
鸟嘴再一次啄了上来。
这一次,直啄得他鲜血淋漓。
大师兄手指剧痛,力气渐渐无法支撑,在一块小石头上打了个滑,竟然抓空了。
惊慌不已的曲辛来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绳索。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师父的绳子足够结实。
悬吊在绳索下方,曲辛来定了定神,倒是没敢多吊,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他定了定神,再次向前荡出。
这一次,曲辛来在崖壁下摆荡两次后,再次攀上了绳索。
然而一切重演,,当他利用绳索再次摸到崖壁边时,那只乌鸦再次出现。
而这一次,再无幸免。
曲辛来在乌鸦的攻击中松了手,直坠崖底。
陈星瑜默默地攀附在天梯崖上,看着这悲剧一次又一次重演。
少年看得分明,心如明镜。
天梯崖根本不允许攀岩人使用工具
其实曲辛来是可以爬上帽檐崖的。
他的手臂虽然没有曲连吉的长,但在最后一丈的摆荡中,只需要调整角度,完全可以在多借一次力后攀上帽檐。
他却选择了更加便捷的方法依靠绳索。
而那只乌鸦,在他第一次使用绳索时只是警告,第二次则毫不留情。
可曲连吉为什么要留下绳索
陈星瑜想了想,向悬空的帽檐攀去。
一丈,两丈,他很快到了悬空处。
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应有的攀岩动作,他开始了自己的摆荡。
夜间的露水让帽檐崖下的石尖变得湿滑,摆荡中,水珠滴落在脸颊上,冰寒刺骨。
而指尖所感受到的痛与滑更是让人心慌。
陈星瑜只摆了两次,指尖插入岩缝的时候,指甲狠狠撞了一下,未能攀住。
身体随着惯性,歪斜着向一旁抛去,他已再无攀住岩壁的可能。
绝望中,曲连吉放下的一根细绳扑面而来,陈星瑜蓦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拉住了绳索。
粗糙的草绳在手心里磨出一道红痕,但依然救了他的命。
少年整个身体悬吊在半空中,随着细绳来回摆荡。
现在乌鸦会来攻击我吗他在心中默想,抬头寻找那个黑色的身影。
翅膀呼扇的声音传来,那只尖嘴的乌鸦从浓雾中飞起,展开双翅,从陈星瑜身边一掠而过。
它没有攻击,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悬吊在半空的少年。
上方传来动静,大师兄再一次爬到了帽檐边。
在他又一次
被乌鸦啄落的时刻,陈星瑜已经拉住了悬挂在崖边的另一根绳索,在大师兄擦肩而过的瞬间,套住了他的右脚。
“放我下来,我还要爬”曲辛来大吼着。
陈星瑜却没有理会,小心翼翼地沿着绳子爬到了帽檐崖边。
乌鸦虎视眈眈,已经在空中盘旋,随时准备进攻。
陈星瑜却猛推了一把岩壁,摆荡着身体,回到了那最后一丈的支撑处,丢开了绳索。
他冲着惊讶的乌鸦笑了笑。
下一秒,他猛蹬崖面,腾空而起,根本看都没看绳索一眼,在四次摆荡之后,抓住了帽檐崖的边缘。
指尖的酸痛和麻木提醒着他体力即将耗尽,陈星瑜咬牙大吼一声,拼足了剩余的全部力量,耸身翻了上去。
帽檐上方,是一处逼仄的空地。
陈星瑜坐在空地上狠狠喘了会儿气,这才探头去看大师兄。
早已被摔得扭曲的曲辛来,此肯仍悬吊在帽檐崖下方,被绳子缠得不得动弹。
陈星瑜抹了抹被绳子勒得出血的手心,找了个稳当的位置,把曲辛来拉了起来。
浓雾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坐在帽檐崖上,月光下的毗仙村一览无余。
曲家的小山崖、蛊师的封闭山庄、村东的古庙,村西的秦家小院还有远方奔腾的寻仙河与峭壁,尽收眼底。
大师兄痴痴地看着下方的一切,又转回头,看向上方的仙宫。
月光如水,将山壁照得发亮,如同瀑布在壁上流淌。
而仙宫的翘檐上,一个身影临空望月,任微风撩动他的衣袍。
“那就是仙人吗”大师兄喃喃自语。
痴痴地看了很久,直到一片薄云遮住了仙宫,他才收回视线,看向陈星瑜。
“小师弟,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怕是永远也无法看到仙人,永远也解不开这个心结。”
陈星瑜摇了摇头“对不起,曲师父绑这些绳子,大概是为了让我练习上帽檐崖,作为保护之用的,没想到却害了你”
曲辛来一愣,随即笑了出来“傻孩子,师父三令五申不许私自上崖,我还是偷偷去了,这个能怪谁难道也怪你”
那一刹那,曲辛来扭曲的面孔变回了原来憨厚的模样,笑得轻松自然。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星瑜的脑袋“小师弟,你已经能上帽檐崖了,师兄真心替你高兴。等到你上去仙宫的那一天,也替师兄给仙人问个好。”
陈星瑜点了点头。
“唉,辛苦你了,我心事已了,就回去啦,你自己下崖当心点。”
曲辛来的身影一闪,已经到了崖下,朝着老傩师鞠了一躬,缓缓走回曲家山崖。
陈星瑜舒了口气,小心看向崖下,朝着秦安平挥了挥手。
月光之下,老傩师的脸被照得清晰。在看见曲辛来回归的时刻,秦安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
他抬头微笑,似乎是打算招手
让陈星瑜下来,却突然一僵,面上露处惊骇的神情来。
陈星瑜十分警觉地一低头,身体滚向一侧。
一条黑色的锁链正正击打在他刚才站立之处。
陈星瑜骇然回望,仙宫之上,静立望月的仙人已被一条粗大的黑色锁链所缠,而锁链的另一头,正如同疯狂一般,在空中乱舞。
挥舞的锁链几乎占据了帽檐崖上的所有空间,锁链舞动之时,在山壁上碰撞出闪亮的火花。
陈星瑜一把掏出判官笔,直直迎上扑面而来的锁链。
就听“当”的一声响,那锁链的力道竟将陈星瑜震得手臂发麻。
而让他头皮也同时发麻的是,黑色的锁链蓦然化作一团黑雾,顺着判官笔直直朝陈星瑜的眉心刺来。
“不要伤他”遥远的天宫似乎传来仙人熟悉的声音,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直直向那锁链射去。
只是,那白光再快也无法及时跨越这遥远的距离,眼看着黑雾已刺到陈星瑜眼前。
蓦地,似乎被白光激发,陈星瑜的身体中突然闪烁起同样的光亮。
那光与仙人的白光似乎同源,刹那间将两者合一,狠狠将黑雾击碎。
陈星瑜愕然上望,白衣的仙人已被黑雾层层覆盖。
一阵怒火突然涌入陈星瑜的心头,他收起判官笔,就要攀上崖壁。
突然间,天地倒悬。
眼前的天梯崖猛然从手中脱出,迅速远离,下一秒,陈星瑜已经站在了崖底。
脸上的面具被猛地揭下,老傩师高举藤杖,重重敲在他的肩上。
“刚把曲辛来劝下来你又要上去,还有没有点记性”
老人是真的生了气,下手极重,几杖下来,陈星瑜的肩背都已经麻了。
“师父,那上面”
“那上面有什么,不是你现在可以解决的”老傩师是真的动了气,下手一杖比一杖重,“你若是练成了本领,自然可以上仙宫见仙人,本领未成之前,就算是上去了,也是落崖的命”
可是
可是在看见仙人被锁链缠住的时候,谁能忍住不去营救你只是没有看到而已
藤杖一下下落下来,陈星瑜一声不吭地受着,心里却一只在回想着那道白光,那个白色的身影,和那个熟悉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陈星瑜又一次来到天梯崖,这时的他已经是熟门熟路,不需要绳索的保护便翻上了帽檐崖。
他看了眼阳光下的崖壁,却狠狠皱起了眉头。
昨夜虽然惊险,但翻上帽檐崖后,他也曾仔细看过帽檐崖上的细节,并牢牢刻在脑海之中。
但现在再来看那崖壁,竟与昨晚的印象大有不同。
那不是月光下的阴影所致,而是真真切切的不一样。
陈星瑜皱着眉头,上前去摸了摸尚还带着露水的崖壁。
崖壁坚实,带着夜间的冰凉,并不是幻象。
那或许在灵
官的眼中,崖壁其实有异
这一整天的时间,他就躺在帽檐崖上的小平台上,仔仔细细,将上方崖壁的细节,全都刻在脑子中。
第二天再上得帽檐崖,天梯崖的细节又变了。
反复观察对比和触摸之后,陈星瑜确定了,今日的天梯崖确实与昨日不同。
第三天的清晨,陈星瑜再次确认天梯崖又有了变化的时候,有人攀上了帽檐崖。
陈星瑜下意识地躲了躲。
但小平台上就那么点空间,曲连吉翻上来的时候,他根本无处躲藏。
曲连吉今日没有安排徒弟们的练习,上崖的时候天才刚亮,他默默收起了所有的绳索。
时候未到,任何一个冲动的行为所带来的,只有死亡。
两人默默无言相对半晌,陈星瑜张了张口。
未等他把抱歉的语言说出来,曲连吉挥了挥手“这事是我欠考虑,没想到他会那么急。这绳索,攀岩师练习时用作保护,而在最后攀登的时刻,用来帮助傩师与蛊师。却唯独不能用于攀岩师上崖的助力。身为攀岩人,只能凭自己的力量上崖,这是规矩。”
绳索被缠成一团压在一块大石下,曲连吉面对着崖壁,目光扫过天梯崖上的一草一木,似在自言自语。
我二十二岁便已能攀上帽檐崖,现在已五十有六,却依然去不得仙宫,你觉得是为什么”
陈星瑜站在他身后,无从回答。
“上仙宫,并非只有蛮力和技巧便可,中途会有很多考验。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天梯崖从帽檐向上,每天都是不同的。这对于攀岩师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我曾经连着一年,日日在这帽檐崖下观察天梯崖,没有一天漏下,而天梯崖的细节,也没有一天重复。到了后来,我已经深深地感觉,天梯崖是不会有重复的那天的。但这并不代表着不能爬。”
陈星瑜点了点头。
一个合格的攀岩师,并不依赖之前的经验,即便没有爬过,也能迅速从当前的细节中找到合适的路线,再利用技巧进行攀爬。
曲连吉叹了口气“但是上天梯崖,并非只有这么一处考验,到了天宫附近,不仅会有繁复幻象,连天气也会变幻莫测,到了那个时候,没有傩师的灵气指引,没有蛊师的破幻之术,即使是上去了,也只能铩羽而归。”
“但这几十年来,能够互相配合上得仙宫的三姓,最终都落得失踪或落崖的下场。谁也不知他们到底见到仙人没有,也不知道仙人是不是还在崖上。”
曲连吉转过身来,看着下方寥寥升起的炊烟“几百年过去了,始终没有人能弄清楚天宫的仙人到底如何,其实,毗仙村的人心已经散了。”
“很多人背井离乡去了外地,一样生活得很好。攀岩师可以采草药为生,傩师自是被敬作大神,而蛊师,一手蛊术可治病救人,也可助人成愿。哪个不能靠着手艺吃饭,安安稳稳过上一生,而非要来仙宫犯险呢”
他转头看向对面的悬
棺山崖,月光照在悬棺后的崖壁上,悬棺们却依然默默沉浸在黑暗中。
“几乎所有人都忘了,毗仙村悬棺不入土,是因为这里不是我们的故土,悬棺中的灵魂,才是等待我们到达仙宫的力量。但现在,是不是故土也无所谓,大家只是学点手艺再自谋生路罢了。”
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自嘲地笑了笑“一时感慨说得太多了,你听听就罢。”
他再次抬首看向山崖“我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再往上,不过是同寻常一样的山崖,你要做的,无非是仔细看、小心攀。但要小心那个地方。”
他指向仙宫下的一处小平台“到了那里,便是考验的开始,所以,不要轻易翻上那座平台,直到你觉得,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他退到帽檐崖的边缘,回头对陈星瑜道“今天辛来出殡,你来送送他吧。”
陈星瑜默默点头,目送着这位老攀岩师下崖。
曲辛来的棺木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在悬棺崖上安了家,此刻不过是要将尸体送入棺木之中而已。
陈星瑜赶到曲家崖边时,送葬的队伍已经开始向外走去。
烈日之下,穿着长衫的曲连吉摇着引路的悬幡,幡下挂着装着纸钱的袋子,伸手抓出一把来向天上扬去。
纸钱纷纷扬扬,如灵蝶般漫天飞舞,翩然落向他身后的人群。
六个汉子抬着一块门板,曲辛来的尸体被雪白的布料包裹,端端正正地躺在门板上。
后方,曲家的弟子全都是一身白衣,神色肃穆,缓缓跟在六人之后。
陈星瑜走到队尾,接过曲连吉的女儿递过来一件白色外袍,匆匆穿上。
送葬的队伍缓缓走到天梯崖下,大小两只谛听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出了岩缝,立于崖缝前的案桌旁。
曲连吉恭敬地上香烧纸,唱诵了一段经文,又向谛听行了礼,这才转身对着队伍道“上”
几个年轻汉子噔噔攀上崖壁,来到曲辛来的棺材上方,找到可供身体稳住的地方,抛下绳索。
下面的人用绳子把尸体绑好,曲连吉抬头高喊“起”
崖上的人跟着齐声高喊“起咯”默契地一起使劲。
那段雪白便缓缓向着崖上升去。
升到最高处,曲连吉又是一声“搁”
崖上的两个青年伸手托住尸体的首尾,另外两个人则稳住身体,合力将尸体放入悬棺之中。
层层叠叠的歌声缓缓而起
“霜凄凄露茫茫,攀岩族人此归葬。山高路远地无疆,居此高崖望故乡”
歌声悠扬,缓缓飘荡在毗仙村上方。
曲连吉仰望悬棺良久,终于狠狠叹了口气,带着送葬的队伍迤逦而去。
陈星瑜静静地看着天梯崖对面的悬崖。
那密密麻麻的悬棺,不知承载着多少人的思乡之情。
曲连吉说,去见仙人的渴望,来源于对故土的眷恋。
可他却来自千里之外的地方。
若说故土,他的故土在千里之外,可是
当他抬头去看仙宫,想起仙宫中那个白色的身影,却强烈地感到,那上边,不,不是地点,而是那仙人,才是自己一直追寻的所在。
可这是为什么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