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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
    “这间卧室是我女儿的,她出嫁很多年了,过年才回来住两天。”老郭抖开床单帮沈司星铺好,神情稍显落寞,“客房有点小,家具都是旧的,你凑合着住。”

    沈司星担心地看了眼老郭脚上的伤,抱着枕头,小声说“老师,我自己来吧,这些我平时在家都会做。”

    老郭大笑,摸了摸他的头“也是,你可比我女儿在这年纪时懂事多了。”

    沈司星有些手足无措,直到客房门阖上,才坐到床边长出一口气。

    老小区饭点前后嘈杂,到了深夜却很安静。沈司星躺在床上假寐,放松消耗一整天疲惫酸胀的阴阳眼。

    黑暗中,再没有奇形怪状、面目狰狞的鬼怪,没有努力维系人形但偶尔露出破绽,叫人毛骨悚然的孤魂。

    世界安静了

    才怪。

    窗外有一男一女两只鬼在吵架,他俩生前是夫妻,死了也在为鸡毛蒜皮争吵不休。

    “唔。”

    沈司星翻身侧躺,眼皮颤了颤,被子盖过鼻尖,紧握住手机。

    窗外的夫妻鬼不知何时飘走了,客房寂静,能听到楼上婴儿夜啼,主卧老郭鸣笛似的呼噜声,冰箱运作时的嗡嗡震响,渐渐的,这些细碎的动静荡然无存。

    窸窸窣窣,有什么柔软湿黏的东西在地面摩挲。半梦半醒间,有人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啪嗒,啪嗒。

    沈司星的脑子瞬间清醒。

    是发娑婆。

    脚步声从客厅起始,时有时无,来回徘徊,经过书架时顿了顿,再往前挪步。

    心脏砰砰跳动,一下下撞击鼓膜,沈司星手心汗津津的,在手机屏幕上洇出水痕。

    近了,又近了。沈司星躲在被窝里,往上扯被角盖住头,趴在床边,一瞬不瞬紧盯木门。

    客厅乌漆墨黑,月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床头。

    沈司星倒吸一口凉气,那东西在门外停下,还遮住了门缝。他口腔发紧,疯狂分泌唾液,立刻戴上一只耳机,登入地府one。

    吱呀

    鬼门关打开的游戏登录音效从未如此动听。

    屏幕光映在沈司星的脸和双眼上,照亮他苍白的面容与瞳孔中妖冶的红光。看着界面右下角的话筒图标,他的心像被鱼钩挂住,有些怔忪。

    要跟陆廷川说话么会不会被听出破绽该说什么好

    此时此刻,沈司星也说不清他到底在紧张门外的厉鬼,还是游戏里的陆廷川。

    洞府,陆廷川在崖边打坐,肩头覆盖薄薄一层山雪,如同崖雕神像般纹丝不动。

    倏忽间,陆廷川若有所觉,抬眸看向左手边,轻雪在眼前簌簌飘落“上仙”

    滋啦,电流声。

    “你,你好。”陌生的少年音在识海中响起,轻软沉闷,像用衣袖掩着嘴,“请问是陆廷川吗”

    “是我。”

    陆廷川起身拂去积雪,往洞府的凉亭走,他挥挥手,茶炉冒出火苗,八宝果盘满满当当,茶壶噗嘟嘟冒泡。他跪坐在蒲团上,往茶炉里扔了两只橘子。

    清甜果香弥漫,凭空出现在识海中的声音却陷入沉默,仅有急促而断续的呼吸声证明一切并非陆廷川的幻觉。

    陆廷川耐心静候,另一头,沈司星迟疑几秒,虚着气声说“发娑婆在门外。”

    “发娑婆畏光,能在她进门前把灯点上么”陆廷川眉头紧锁,语气却很温和,尽量安抚沈司星的情绪,“别着急,发娑婆不是上来就见血封喉的恶鬼,她更擅长像藤蔓一样纠缠猎物,一点点汲取他们的精气。”

    沈司星把袖子往上拽过手心,捂住嘴问“我的老师已经被发娑婆缠上了,我们找高人看过,说是只剩下不到七天阳寿。陆廷川,你说老师他还有救吗”

    他一边问,一边蹑手蹑脚下床,按开客房吸顶灯,灯光大亮,不安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客厅里的窣窣声也随之一顿。

    沈司星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门缝。沙沙,沙沙,似乎有长长的发丝在刮擦门板,企图从门下侵入卧室。

    “没有亲眼所见,我也不敢断言。不过,发娑婆一旦开始吸取凡人精血,就不会轻易停止,想阻止她只有一个办法。”陆廷川放缓语速,细微的气流声摩挲沈司星耳膜。

    “什么”沈司星问。

    “杀死她。”

    沈司星唔了声,陆廷川用最温柔的语气,放最狠的话,给出的答案也并不让人意外,可问题是

    “我打不过她,怎么办”沈司星赧然,“我有阴阳眼,能肉眼看到孤魂野鬼,但仅仅是看见而已。”

    “阴阳眼”

    陆廷川心生疑窦,上仙为何没提及这一点不过也好,上仙的凡人朋友能看到发娑婆,总好过在夜色里睁眼瞎走钢索。

    “有什么不对么”沈司星心头一紧,生怕他说漏了嘴。

    “不,很好。”陆廷川声若平湖,“手边有糯米、公鸡血、黑狗血吗”

    “没有。”沈司星垂下头。

    他对玄学一窍不通,完全没想到该提前准备好家伙事儿,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

    沈司星绞尽脑汁,想了圈老郭家里可能有的东西“糯米没有,大米、面粉行么”

    耳机里,陆廷川卡壳“可以。”

    “那我去厨房拿。”沈司星深呼吸,握住门把手。

    陆廷川紧跟着提点“带上烛台。记住,别走到烛光之外。”

    沈司星乖巧地嗯了声,他没有蜡烛,但有照明范围更大的手机手电筒。

    闪光灯亮起,沈司星缓慢拧开门把,嘎吱,一股阴风从缝隙涌入,吹起他的额发,露出白净的脸庞和一双妖异的赤瞳。

    客厅空无一人,沈司星攥紧手机,小心翼翼踩在手电筒的白色光圈里。

    他勉力睁大双眼,眼眶有些酸涩,在光芒边缘好像有什么黑湫湫的东西在跃跃欲试,手电筒方向稍转,那些东西又唰地退回暗处。

    头发。

    除了他脚下的方寸之地,整个客厅从地板到天花板都爬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丰沛如倒伏野草般的头发。

    听到沈司星呼吸加速,陆廷川问道“还好么”

    “嗯。”沈司星声线颤抖。

    说实话,他已经开始后悔了,晏玦警告得对,发娑婆不是如今的他对付得了的。可是,他既然决定救人,就没有回头路。

    “别怕。”陆廷川说,“我陪着你。”

    耳机另一头的纸片人分明在说诛杀发娑婆的事,没有别的意思,沈司星却鼻腔发酸,酸楚的泪意往眼头涌,睫毛根部氤氲水汽。

    “好”

    陆廷川以为沈司星心生畏惧,宽慰道“发娑婆固然可恶,但她的凶性比不上鹿蜀一类的妖兽,害人性命所需时间也更长。”

    鹿蜀,沈司星认识,他系统背包里还塞着鹿蜀皮呢。陆廷川这么说,他的心就暂时放下,定住心神,踩在一米见方的光圈里往厨房走,每前进一步,长发尽数披靡,有如脚踏浮萍,步步生光。

    发娑婆挤出心痒难耐的沙沙声,层叠交错的发丝咧开无数张大嘴在黑暗中呐喊“杀,杀了他,杀了他。”

    沈司星装没听到,快步走进厨房,一手高举手机,让身体始终保持在光晕下,另一手打开橱柜翻找,不一会儿,便按陆廷川的指示找齐了一碗白米,一兜面粉。

    “有雄黄酒么”陆廷川问,“找不到的话,用女儿红替代也未尝不可。”

    沈司星抿唇,看了眼他从调料柜里翻出的玻璃瓶“料酒,可以吗”

    “嗯”陆廷川噎住。

    沈司星对着光源看配料表,面颊微微发烫,声音细若蚊吟“就是黄酒。”

    “可以。”陆廷川揉按眉心,“黄酒既是阴酒,也可驱风寒,对发娑婆这等阴物同样适用。”

    沈司星起身拉开冰箱,拿出一盒鸭血豆腐问“那鲜鸭血呢保质期,呃,我的意思是昨晚刚放的血。”

    “也行。”陆廷川节节败退,无可奈何地说,“对付阴物、邪祟,没有那么多死板的规矩,阴阳五行上相克就足矣。”

    陆廷川说的话,沈司星半懂不懂。他看了眼脚边堆的几样“驱鬼道具”,心中吐槽,这都能炒一盘菜了。

    呜吁

    穿堂风吹过,厨房推拉门晃动,发出令人不安的哗哗声。

    沈司星面对冰箱,背对着门,冰箱照明的幽幽冷光和手电筒的白光交错映在他脸上。他肩膀僵硬,艰难转过身,只见厨房门的毛玻璃上映着一道高大的黑影。

    老郭杵在门外,身形半掩半露,面容隐没在黑暗中,壮硕身躯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郭老师。”沈司星舌根发紧,“这么晚了还没睡”

    老郭往前迈了一步,此时,沈司星才看清他紫涨的头颅,印堂发黑,眼圈青紫,眼神木楞呆滞,像被傀儡师操纵的木偶。

    沈司星暗道不好,刚想抄起一块鸭血当板砖往老郭脑门上拍,却见老郭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一身白麻罩衫,皮肤发青,长发及地,躲在老郭的影子里冲他咧开一抹左右对称的狞笑。

    霎时,沈司星如坠冰窖,女人身上的衣服压根不是什么罩衫,而是停尸间的白布。

    他声音发抖“陆廷川,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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