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星”孙天师若有所思,呵呵笑道,“小友的名字有些耳熟,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你跟龙涛的沈总”
沈司星吁口浊气,不大情愿地说“沈家河是我父亲。”
孙天师的眼神一下就不一样了,快步上前,握住沈司星的手“原来是沈家的公子,小时候我还抱过你,那时我就看出你与常人有异,想不到长大后居然跟老夫成了同行,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他健步如飞的样子,完全不像下车都需要徒弟搀扶的古稀老人。
沈司星有些无语,小声糊弄两句,就抽出手揣进裤兜,紧握住手机。
孙天师说的不错,他们的确认识。十二岁之前,沈家河还没完全厌弃他,请了许多大师来家里,孙天师曾不止一次来沈家给他“看病”,斋醮、跳大神、喝符水,能试的法子都试了一遍。
最后无奈得出结论,沈司星是天生的阴阳眼,只能等他长大,男孩子阳气重些,天灵盖上的天眼会随时间慢慢闭合。
这些年,沈家河、郑晓梅重金求子,孙天师正式成为沈家的座上宾,沈司星恶心沈家河夫妻俩,因而极少露面,也与孙天师和他的徒弟老七再见过一两次。
孙天师有什么能耐,沈司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懒得拆穿罢了。总归他说的比唱的好听,光靠巧舌如簧,在龙城上层圈子里做掮客,就赚得盆满钵满。
这老七却跟孙天师不一样,有点真本事在身上。沈司星瞥了眼那位黑衣青年,对上老七漠然的目光后,又匆匆离开视线。
撞上认识的人,有些麻烦了。
孙天师热情的态度让另外三位天师感受微妙,龙涛建筑公司和沈家河的名号他们听过。可是,做法事是技术活,讲究师承和经验,跟家里有没有钱没关系。一个没有师承的野路子,下巴光溜溜胡子都没有的小少爷能懂什么
这不是胡闹吗
“沈算了,叫你小沈吧。”一位身穿道袍,北方口音的中年男人努了努下巴,问道,“你肩膀上站着的这是”
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才注意到,沈司星的肩膀上居然立着一只拳头大小毛绒绒奶乎乎的玄凤鹦鹉。
沈司星低眸,晏玦正收拢翅膀,小爪子扒着他肩头,一动不动装仿真标本摆件。
“这是我的,”沈司星迟疑了一下,“我的宠物。”
“哦宠物”问话的中年道士笑出声,“我还以为是你请来的大仙呢,都说胡黄白柳灰,五大保家仙,我正寻思什么时候多了样鹦鹉,看来是我误会了。”
另两位天师也很不满,嘟哝道“管好你的鹦鹉,别乱飞,一会儿耽误事。”
沈司星摇头“他很乖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不够硬气,刚想补充一句,“这只鹦鹉可比在座的各位懂得多”,晏玦就极通人性地翻了个白眼,把中年道士噎得不轻。
孙天师开怀大笑“不愧是沈家公子,连鹦鹉都通灵智。”
老
七站在他身后,扫了眼沈司星和晏玦,目光冰冷,令沈司星如芒在背。
集合完毕,负责接洽的小王抬起胳膊看了眼手表“大师们,九点一刻了,今天才第一天,不如先上桥去看看”
众人看向德高望重的孙天师,在场的人里他咖位最大,这种事还需要他拍板决定。
“老夫和沈小友一见如故,聊得太忘情,都忘了。”
孙天师干笑,看了眼老七,才开口道,“小王,带路吧。”
沈司星腹诽,谁跟你一见如故
过了九点,城市里的暑气就消散许多,风声呼喇喇的。
小王莫名感觉到冷,裹紧薄薄的外套,领着众人走向停车场中间一根宽大的梁柱,拨开爬满柱子的爬山虎,露出一架钉在柱子上的消防安全梯。
安全梯金属的扶手已经有些生锈了,钢管的接驳处锈迹斑斑,仿佛干涸的血渍。
小王握住扶手晃了晃,安全题嘎吱作响。
“从这里上去,大师们,放心吧,这梯子稳得很。”小王讪讪地说。
“就没有别的路能上去吗”孙天师吹胡子瞪眼。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安全梯直上直下的要爬十几米,这不是为难人吗。
“有倒是有”小王咕咚咽一口唾沫,“但是在两公里外,通天桥入口的位置,那儿一年前才出过事,都被封起来了。”
“出过什么事”沈司星小声问。
他声线轻悠悠的,像山野里涓涓的溪流,干净清澈,不需高声说话就能勾住所有人的耳朵。
小王原本看沈司星年轻,跟自己差不多,以为是个水货,可孙天师的态度成谜,他又摸不清沈司星的深浅了。
于是,小王客气道“一年前,有一辆外地来的旅游大巴,上面载着的都是高中生。那天凌晨五点,路上没多少车,大巴司机不认得路,看到导航上指了通天桥,不知道桥还没通,跟鬼迷心窍一样无视路障,把大巴开了上去,然后就”
他一说,沈司星就想起来了,一年前,龙城关于通天桥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正是因为出了这一件震惊全国的大新闻。
新闻的结尾是,司机把大巴开上桥后,大脚踩向油门,载着五十几条年轻的生命,从一座尚未完工的立交桥上翻了下去,大巴侧翻砸向地面,乘车的人包括司机无一幸存。
通天桥上的血案又多了一桩。
众人表情凝重,一行人跟着小王爬上安全梯,孙天师也不再摆谱,在老七搀扶下爬了上去。
梯子吱呀吱呀地响,微微晃动,沈司星紧握住扶手,闻到一股刺鼻的铁锈味。好不容易爬上五六层高的立交桥,所有人的腿都有点抖。
通天桥是双向八车道,中间以一人高的护栏相隔开,道路宽阔平坦,前后无车,空旷而静谧,唯一能听到的就是畅通无阻的风声。
一行七人除了小王和沈司星以外,各有各的家传绝学,彼此有所顾忌,在停车场时还能说亲道热,上桥后就换了副面孔,跟小王招呼一声,便四
散开去,各自为政,各显神通。
小王傻眼。
沈司星和小王面面相觑,踌躇道“我要去前面看看,你留在这儿还是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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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司星浑身僵硬,默默撇开小王,无奈地说“我不是什么大佬。”
“你就是”
“我算了,你想跟就跟上。”
晏玦唧唧窃笑。
三人脱离大部队,沿着通天桥慢慢往北边走,走着走着小王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抻着脖子,原地转了一圈,一把拽住沈司星的衣摆,结结巴巴地说“两边的灯怎么都灭了”
沈司星抬头,他们上桥的地方在区政府门口,尽管时间已晚,但办公楼应该还有零星的灯光,旁边的商场生意不好早早打烊,商场外墙的霓虹灯理应亮一通宵。
可现在别说霓虹灯了,连桥下的路灯都没了亮光。
沈司星心里咯噔一下,小脸紧绷,语气还算镇定“回去吧,和他们会合。”
“好,好好。”小王满口答应。
然而,小王转过身,刚要往回走,就被沈司星用力拽住。他胳膊细,力气倒不小,攥得小王呲牙咧嘴。
“别动。”
沈司星眯起眼睛,定定看向前方的桥面,再睁眼时,虹膜边缘的那圈血红愈发鲜明。
小王一脸茫然“怎么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沈司星说。
无人的立交桥上,站着一个头戴白色安全帽,身穿oo衫的男人,背着手,缓缓向他们走来。男人的头微微低着,左看看右看看,像在视察工地,对沈司星二人熟视无睹。
沈司星眼睫低垂,看了眼男人的脚下,没有影子,在黑暗中隐隐透着光,就确定了男人的身份,估计是哪个卷入通天桥事故疑云的倒霉蛋。
他默不作声,一旁的小王什么都没看到,就吓得浑身冰凉,未知的压迫感往往比亲眼目睹来得可怕。
沈司星也不知道小王脑补了些什么,就听到他声音颤抖地说“我们该不会要死了吧”
这下,晏玦是真的笑出声了“哈哈噶”
沈司星敲了下晏玦的小脑袋,摇摇头“暂时不会,那东西应该是地缚灵,他在重复生前的日常,不受到刺激的话就不会主动攻击人。”
听到沈司星说真的有脏东西,小王腿一软,哭丧着脸道“那我们还不跑”
“跑”沈司星疑惑地看了小王一眼,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没有常识的话,“跑起来,让那位死去的监理注意到我们,追着我们俩一起跑么”
监理小王要吓疯了,浑身发抖。这事是他们单位内部压下来的,外人只知道通天桥的工地又死了一个人,不可能知道死的是谁,又是什么岗位。沈司星是怎么知道的
除非他亲眼看到了。
小王再不敢出声催促,直到沈司星说走吧,他才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司星身后。
回到原处,其他人都到了,孙天师和老七也在,看他们谈笑风生的样子,似乎没遇到恐怖的事。
小王嘴唇蠕动,想把遇到鬼的事告诉孙天师等人,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偷瞄一眼沈司星,看着他妖冶怪异的瞳孔,心里突的一跳。沈司星没说话,小王便把这事咽进肚子里。
“我看啊,这通天桥也没什么大毛病,只是立交桥的形状和两侧的建筑相冲,化个煞就解决了,”中年道士抚摸拂尘,笑着问,“诸位以为呢”
“呵呵。”孙天师捋着花白的胡须笑而不语,端着一副绝世高人的架子。
见没人搭腔,道士脸上挂不住,就去问沈司星“小天师,你觉得呢”
“小天师”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简直是恶意满满。
在场的不是知名道观的道长,就是圈内久负盛名的大师,谁都可以自称天师,偏偏初出茅庐连个师父都没有的沈司星不能这么叫。
然而,沈司星不接道士的茬,抬起头,下垂眼瞧着懵懵的,说了句气死人的话“什么是化煞”
他是真不懂,陆廷川的网课还没上到这儿。
中年道士呼啦一声挥动衣袖,正要教导教导沈司星,脚下的立交桥就突然响起喀啦咔嚓的碎裂声。
众人低头一看,通天桥
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