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沈司星每天晚上都在游戏里挂机,以上仙的身份旁观陆廷川处理政事,调解几位阴差间的口舌纠纷。等陆廷川闲下来,他才戴上耳机,装作一无所知的凡人,向陆廷川讨教如何引气入体。
“此事不能急于求成。”
陆廷川跪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茶炉飘香,炉火荜拨作响,在烤栗子。
沈司星隔着屏幕看得嘴馋,眼巴巴望着陆廷川把烤熟的栗子取出来,拿小金钳子夹开豁口,板栗冒着热气,散发出甘甜的气味。
似乎察觉到沈司星渴望的眼神,陆廷川抬眸望向虚空,眼尾噙笑“想吃”
“不想。”沈司星咽口唾沫,追问道,“你说急不得,但我打坐四五天了,你说的玄冥之气一点儿也没感觉到。我我也不是急于求成,可这样下去要多久才能突破潜幽,成为玄冥呢”
陆廷川不知道为什么沈司星会如此急切。急于变强的日子他经历过,为了修炼不惜走上邪路的师兄弟他也见过,沈司星这样的心态,他感同身受,但不能苟同。
“凡人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引气入体,”听到沈司星的叹息声,陆廷川稍作停顿,接着说道,“但有时候机缘到了,通窍就是一瞬间的事。平心静气,保持耐心。”
“好,我明白了。”
沈司星拉了一张沙发靠垫充作蒲团放在阳台上,夏夜暖风吹拂,拨开刘海。他盘腿而坐,双手捏诀置于小腹前,合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陆廷川的声音像暖流一样淌过耳畔“像我之前说的那般,想象你的额前有一簇火苗,火焰燃烧,越来越热,眉心被烧灼到发烫”
“唔。”
沈司星闭着眼睛,没臆想出陆廷川口中的火苗,脑海中反而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陆廷川站在他身前,玄色龙袍衣摆逶迤至地,长发如同泼墨,广袖流云,弥散着疏淡清雅的香气。
陆廷川躬身,指尖虚抚过他的眉眼,停在眉心上方,神情温柔包容。
即使没有触碰到皮肤,沈司星也感觉他的眉心又烫又痒,忍不住拧起小疙瘩,仿佛真的有人站在他身前。
他蓦然睁眼,淡色的眼眸显露出一丝迷茫。夜幕犹如漆黑的天鹅绒,对面的高楼灯火稀疏,窄小的阳台上除了他什么也没有。
心中不由怅然若失。
转眼就到了周六晚上,沈司星跟孙天师留过联系方式,到了约定的时间,就踩着小白鞋,穿一身清清爽爽的白t和浅蓝牛仔裤,赶在晚上十点抵达家附近的地铁站。
哔哔
喇叭声响起。
来往的行人循着声音转过头,瞥见一辆黑色奔驰保姆车,还以为是什么明星的座驾。
见来人是个清秀好看的小男生,气质干净,五官阴柔,腿长腰细,肩膀上站着一只玄凤鹦鹉,路人心里都在嘀咕,练习生的宿舍居然租在远离市中心的小区,哪家经纪公司这么抠门
沈司星嘴角一僵,头皮发紧,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拉开车门,钻进后座,空调冷风一吹,t恤黏在脊背上。
他暗自发誓,要是有下回绝对不跟孙天师一起行动,每回出来都是不一样的豪车,实在太招摇了。
孙天师却不这么想,他热络地招呼沈司星坐下,让老七给他倒茶。是的,这老东西居然在车里放了一整套紫砂茶具。
沈司星接过滚烫的茶杯,略点点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好跟坐在一旁的小王闲聊。
“上回的事故,董事长听说后吓得去庙里住了几天。”小王手舞足蹈,眉飞色舞道,“董事长还拍板表态,让我无论如何要把几位天师安排好,争取一举办好通天桥的法事。钱么,不是问题。”
沈司星瞟了小王一眼,唇线抿成一撇水红,没有追问,转而问孙天师“通天桥凶险至极,前辈今晚有什么打算”
孙天师捻着他长长的眉毛,笑而不语,冲老七使眼色。
老七板着脸,代为回答“师父回去研究了几日,通天桥既有为数众多的地缚灵,又设有奇门遁甲的阴狠套路,多半是人为设置的阵法。找活人借命,再攫取魂魄不让其转世投胎,极有可能涉及到五鬼运财术。”
小王竖起耳朵,即使什么都不懂,也不妨碍他浑身发毛“五鬼运财术”
“可是死在通天桥上的人,远不止五个。”沈司星的声音很轻,像夜里从屋檐滴落的细雨,清泠泠的,“要么设下阵法的人贪婪狠毒,五条人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要么阵法在运转途中出了差错,如同山顶滚落的巨石,不受控制,而通天桥的传闻闹得太大,关注的人太多,他没有办法在不被人察觉的前提下终止一切。”
“呵呵。”孙天师但笑不语。
老七停下斟茶的动作,看了沈司星一眼,似乎在惊讶沈司星年纪小,心思却如此缜密。随即,他的视线又落在他肩上那只鹦鹉上,后者跟标本似的,一动不动。
老七语气平平“真相如何,今晚就会见分晓。”
天师们喝茶闲聊,言语间打着机锋。
一旁的小王懵了“啊”
半小时后,黑色保姆车停在通天桥入口,与上周末他们爬上桥的安全梯相距两公里左右。
沈司星问小王,要不要跟着司机回去他们这一上通天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担心到时候顾不上他。
“不了,小天师,我想跟着你。”小王头摇成拨浪鼓,“你们今晚要是回不来,失败了,我一个人在外头心里没底啊那什么五鬼运财术的秘密叫我一普通人知道,怕不是要被灭口下回卷入通天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恐怕就是我了。”
沈司星还想劝退,孙天师却说“小王同志想跟就跟着吧。做法事而已,哪有那么多危险嘛”
沈司星觉得孙天师在睁眼说瞎话,可是小王铁了心要跟着,他也没有办法违抗甲方爸爸,只好交待小王,一会儿一定跟好他。
司机
训练有素地驾车离开,四人一鸟站在通天桥入口,看着眼前的景象。
双向八车道的大马路前后无车,连风声都比平时要大一些。由于一年前的大巴车事故,入口不但设置了反光路障,还用半人高的一堆沙袋将车道堵死,以防有不知情的司机被缺德地图坑上通天桥。
沈司星等人直接从沙袋路障上翻进去,才踏入通天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周围的气温莫名下降了几度。
“有点冷。”小王抱着胳膊,小腿打摆子。
沈司星无语,这时,肩头的晏玦唧了声,啄了沈司星两下。沈司星会意,稍稍侧过身,借由撩头发的动作轻轻敲击耳机,与此同时手摸进裤兜,按下屏幕右下角的麦克风图标。
接通语音。
“情况如何”陆廷川及时在线。
沈司星刚想小声报平安,身后就响起轰轰的风声,他扭过头,就见一辆大巴从黑暗中冲出,油门踩到底,高速向通天桥飞驰而来。
“躲开”沈司星一把拽住小王,后退几步,脊背紧贴住护栏。
老七眼疾手快,拎过孙天师的领子甩到护栏上,把老头子摔得哎哟叫唤。
大巴疾驰而过,径直穿过路障冲上通天桥,卷起的狂风跟刀子似的,呼喇喇刮在沈司星脸上。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车尾气。
一行人惊魂未定地倚住护栏,看着大巴车远去的影子,面面相觑时,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同一个猜测。
“天师们,大佬们,你们别跟我说,这是一年前那辆死了五十多个人的巴士”小王惶惑不安,跌坐在地。
耳机里,陆廷川仿佛听到动静,忧心忡忡问“通天桥又出事了”
“算,算是吧。”沈司星一句话回答两个人的问题,揉一把晏玦的小脑壳,把鹦鹉揣进衣领。
今晚的通天桥上来就这么刺激,别一会儿把晏玦给压没了。
老七看了沈司星一眼,冷冷道“跟上去。”
“不行。”沈司星抿抿嘴,壮着胆子反驳,同时也在给耳机另一头的陆廷川情报,“上周我们能从通天桥逃出去,是因为离生门很近,几十米的距离跑几步就到。现在入口距离生门所在的位置可还有两公里,贸然跟上,两公里的立交桥上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肯定。”
孙天师打圆场“沈小友也没说错么,人在江湖,小心谨慎为上。我们是来做法事驱邪的,又不是来破案的,跟上去做什么找死的呀”
老七不吭声了,他面无表情,但沈司星看得出来他对孙天师的决定很不满意。
“来,沈小友,帮帮忙。”孙天师捋着胡须,吩咐道,“老七,你俩一起去把开坛的道场布置好,再过半小时,就是老夫算准的时辰。子时一刻,阴气最重百鬼夜行,通天桥底下的阵法也会压不住阴气有所松动,到时就是我们一举将桥下的孤魂野鬼超度送去地府的时机”
孙天师的想法很直接,他才不管通天桥背后究竟有什么鬼蜮伎
俩,也不敢管,怕得罪人影响日后的生意。
在龙城中心枢纽立交桥下搞事情的,能是一般人吗管那么多有的没的,不如直接把桥底下的地缚灵们送走,再把桥头的死门设法堵上,就万事大吉了。
沈司星默默接过孙天师递来的一兜道具,里面无非是蜡烛、纸钱、草席、朱砂等物,跟在老七身后,学着他的动作给孙天师布置好坛口。
耳机另一头,陆廷川一直留心着这边的声音,自然也明白了孙天师的意图。
他沉吟半晌,叮嘱道“能一次杀死五十人的阵法,很难用超度鬼魂的法子化解。如果一会儿情况不妙,尽量往生门的方向走,阳寿未尽的凡人不会轻易被困在通天桥上。记住,如果有鬼魂拉住你,想让你带他离开,一定不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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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司星点头,把陆廷川的话逐字逐句镌刻进心里。
老七听到沈司星嗯了声,阴冷的目光瞬间扫过来“你在跟谁说话”
沈司星僵住,咳嗽一声,默默从胸前的领口把晏玦翻出来,端在手掌心“他。”
晏玦收拢翅膀蹲着,团成一颗球,脸颊上两坨腮红傻乎乎的。
老七“做事认真点。”
坛口布置得差不多了,二十一根白蜡烛摆出交错相叠的七星形,以朱砂相连接,火苗摇曳。
孙天师扛着卷起的草席,草席两头捆着燃烧的纸钱,脚踏七星步,口中念念有词。
小王哪里见过这么大的排场,哇哦一声“牛逼。”
沈司星也长了见识,孙天师虽然能力一般,配不上他的名头,但理论知识过关,做法事时气派沛然,很有大师风范。要不是他亲眼见过孙天师忽悠沈家河,坑了几大笔钱,搞不好真的会信。
然而,法事进行到一半,孙天师歇口气的间隙,通天桥昏暗的入口再一次响起轰隆隆的车轮声。
孙天师脸色一白,正要向老七求助,那辆满载五十多条鬼魂的大巴哧的一声,急刹车,停在马路中间。
“死了许多人的车停下了。”沈司星低声告诉陆廷川,“前不久还出现过一次,但上一次没有停车,这次却停在我们身边。”
小王以为沈司星在跟自己说话,磕巴道“小天师,这,这可怎么办呐”
“车门打开了。”沈司星喉头一紧,口腔发干,死死盯着那扇嗤一声缓缓移开的车门,“它它好像在邀请我们,要上去吗”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耳机里,陆廷川悠悠道,似乎不太赞同沈司星去冒险,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很多时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这边厢,陆廷川的话音未落,老七就率先登上大巴。
“老七”孙天师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孽徒,孽徒啊”
法事被打断本就让孙天师不悦,眼下徒弟也不怎么听话,更是让他难堪又恼火。
沈司星看看孙天师,再望向大巴车,门里黑洞洞的,窗户上贴着防晒膜,看不清车厢内的情形。他的右眼皮直跳,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
小王大惊失色“不是,小天师,你等等我”他慌里慌张地爬上车。
嗤
车门即将关闭。
孙天师牙根耸动,把草席一丢,赶在大巴车启动前挤了上去。
大巴车上却是另一番景象,窗外晨光熹微,能看到清晨逐渐苏醒的城市,车厢内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他们穿着校服,看上去年纪和沈司星一般大,正在座位上呼呼大睡,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大巴车司机昏昏沉沉的,打着哈欠,一手握住方向盘,瞄了眼后视镜,才看到突兀出现在巴士过道上的几个陌生人,中间还有个奇装异服的老头子,当即惊愕失色,连打几次方向盘,大巴车在通天桥上原地打转。
乘客们从梦中惊醒,一群高中生跟一群大白鹅一样发出高亢的尖叫声“啊”
沈司星胃都要被甩出来了,扶着椅背,面露菜色。
就听司机咆哮如雷“你们是什么人快快快,报警打11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