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
李莉叫住陈平,问先生什么时候下来,“上去好半天了,早餐都冷了。”
陈平看向楼上,“再等等吧。”
“太太也还没起吗。”李莉说,低头又嘟囔了句什么。
陈平多看她两眼,“莉莉,少说话,你拿的就是这份工资。”
等了又等,比平时迟了一小时,孟恪与李羡前后脚下楼。
“早,孟先生,羡羡。”陈平笑着打招呼。
“早。”
“早,陈姐。”
李莉在西式厨房的中岛台后忙碌,见主人夫妇过来,也说早安。
李羡也笑着应了,不小心被椅子勾住衣服,回过头,正巧看见她微撇的嘴唇。
也许注意到李羡的目光,李莉不屑的神情转瞬即逝,心虚地偷偷多看了她好几眼。
李羡似乎没有看见。
次日是年二十,年底最后一天。
中国人的传统,这段时间大家格外和善,不计较琐事。
早餐后李羡去喂阿福,楼叔、陈姐、李莉和两个司机不知什么时候都进来。她偏头看过去,孟恪从沙发上起身。
“感谢各位今年的照顾。辛苦了。”他说“今天下午处理好自己的工作就各自回家吧,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来楼叔这里领红包。”
几个人都恭敬站着,闻言难掩喜色,向他道谢。
孟恪颔首,叫他们各自去忙。
陈平笑得眼角两条长长的笑纹,一扭头就对上一道的视线。
李羡靠在墙边,只探出脑袋,被陈平感染似的,眼睛亮晶晶,弯成月牙。
陈平害羞似的敛笑,她看了看孟恪,快步走过来。
李羡笑是因为知道这红包应该不小,“这些钱够把萌萌小悦接过来上学吗”
陈平唇角又扬上去,看了看四下没人,悄悄说“孟先生大方,这几年我多少攒了点。已经跟孩子爸看好一套房子了,一百多平,交了首付了,来年春天就把姐妹俩接过来上学。”
李羡点头,又问“找好学校了”
陈平“那套房子附近有个重点小学,也有个名声很好的公立幼儿园,楼叔帮我打点过,能进去。”
“真好。”见她这么圆满,李羡忍不住感叹,“她们肯定很想跟妈妈生活在一起。”
“羡羡你家是哪里的”陈平脱口而出,立即察觉不妥,“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羡笑着摇头,“没关系我不介意。”
李羡说“我小时候跟李家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遥省乡下,后来高中的时候,爸妈在连城附近的小县城买了房,就把我接过来了。所以我觉得你能在这个时候把他们接过来,他们会很幸福。”
陈平看着李羡,眼神里忽然多了种母亲式的怜爱。
李羡无意诉苦,羞涩地抿起唇。
下午贴窗花对联
,李羡跟着一起忙活,贴到大门时,不小心把福字刮破一角,因为找不到多余的,她偷偷拍上去一只小狗贴纸。
昨天家里进行大扫除,各处都收拾好了,今天孟恪要带李羡上山去吃团圆饭,因此这里不用准备饭菜,李莉等人下午便离开。
上山的接驳车过来,李羡进衣帽间换了身衣服。
橱柜里两排手提袋,这段时间店里陆陆续续送过来的,她只认识牌子,但搜不到同款,所以不清楚价格。
陈平提前给她选好了,放在显眼处。
李羡从卧室走出来,孟恪正在沙发上等她,抬眼看她,眼底闪过一抹玩味。
李羡脚步慢下来,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是否哪里不对劲。
“出发吧。”孟恪起身。
李羡跟着他下楼,路过光亮如镜的墙面瓷砖,特意看了两眼,杏色桑蚕丝衬衫,琥珀红羊绒大衣,深色半裙搭裸色高跟鞋。
陈平挑的,应该错不了。
接驳车在门口等着,司机下车拉开车门,李羡躬身,孟恪抬手虚护着她上了车。
她坐定后回头看向别墅大门,孟恪顺着看过去,夜幕降临,门口两盏红灯笼映得深冬温暖柔和下来,大福字上趴了只小黄狗。
李羡抬手蹭了下鼻尖,若无其事。
孟恪收回视线,没说什么,躬身上车。
孟家的年夜饭很热闹。孟智元两儿一女,各自又生儿育女,枝繁叶茂,团圆饭拉开一张二十多人的圆桌才坐得开。
席间李羡颇受关注,她面前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
饭后除了孟智元身体不好早早回房休息,一家人去客厅闲坐,春晚做背景音,小姑撺掇打麻将,老太太推辞几下,终于答应。
“大哥二哥,我和老太太都上了,你们看你们家派谁吧。”小姑孟诗楣说。
二叔家叫大儿媳上阵,孟世坤说自己不打,权龄说自己不会,转头问向大儿子孟隽。
孟隽摇头,“下午跟孟北他们打了几圈,手气不行,今天就算了。这一年总不能臭着收尾。”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孟隽也笑,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定格在李羡身上。
李羡心里咯噔一声。
“现棠来吧”孟隽问。
孟恪正抱着大哥家的诺诺玩,没注意到这句话,李羡笑说“你们来吧,我不大会打。”
大嫂辛嘉就坐在李羡身边,她笑眯眯“一家人,又不能欺负你。输了算我的,怎么样”
话说到这份上,李羡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只能赶鸭子上架。
“我来吧。”诺诺忽然站出来。
一众大人愣住,笑吟吟看着这个小显眼包。
权龄问“诺诺来什么”
“诺诺上桌打麻将呀。”诺诺说。
李羡看向孟恪,后者也睇她一眼,不动声色。
权龄招手将诺诺叫到怀里,拍拍她的小脸,“诺诺跟
哥哥妹妹玩去吧,不是说要玩什么洋娃娃吗,二叔拿回来好几套,你们几个女将去玩吧。”
“不行,奶奶,就让诺诺上吧。”诺诺撒娇,“诺诺今天都能打过ai二段。”
权龄受不住,“好好好你上你上,叫爸爸帮你看着行不行”
楼下有娱乐室,老太太说今天人多,把桌子搬上来吧,几个佣人开始忙碌。
辛嘉叫住权龄怀里的女儿,暧昧地笑问“诺诺,是不是二叔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诺诺诚实“二叔说二婶不想打麻将,叫诺诺救救二婶。”
这话一出,全场目光聚焦过来。
李羡正喝水,动作一顿,她放下水杯,看向孟恪,后者微笑着,也垂眸看她。
港片辉煌时代的一个男影星,天生深情眼。孟恪不是,他这双眼睛淡薄寡情,此刻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让人恍惚。
麻将凑成一桌,剩下的人二二两两凑在一起闲聊。
孟子玮借口出去,又叫上李羡。
两人结伴走出客厅,孟子玮说“很烦吧,这么多人,叽叽喳喳的。”
李羡说“谢谢。”谢谢她带自己出来。
孟子玮打哈欠,“举手之劳。”
一楼还有很多房间,孟子玮听见哪间有动静,直接推门进去。
四五个七八岁的小朋友齐刷刷回头。
“干嘛呢。”孟子玮大大咧咧。
其中一个男孩说“我们在玩游戏啊。小姑要不要不玩”
孟子玮说算了你们玩,我跟你们二伯母聊天儿。
李羡乍一听二伯母这名号,有点不适应,想想孟恪的年纪,也确实。
房间放了个大大的地垫,摆满玩具,一侧有沙发,电视上是儿童卫视的春晚。
李羡坐下,跟孟子玮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茶几上放了几个盘子,摆了水果和糖果、巧克力,奶酪棒堆得跟小山似的,几个小孩一会儿过来一趟。
其中有个小孩格外黏李羡,无论拿什么都分她点。
孟子玮调侃“这么喜欢二伯母啊。”
小孩被戳破,有点不好意思,背着手走到窗前“妈妈说要对二伯母好,二伯就会高兴。”
李羡忍不住笑。
“二伯”小孩趴窗户上,对着外面大喊,“小姑奶奶和小姑爷爷也在”
李羡回头,才发现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后面是一堵玻璃墙,接着外面露台。
露台上放了套桌椅,孟恪和小姑坐着,小姑父站在一旁。
李羡的手臂被推了推,小孩问“二伯在做什么呀”
“在聊天呀。”
“我能出去看看他吗”
李羡被问住了。
她站起身,趁孟恪看过来,口型问他有空吗,又指了指身前的小朋友。
孟恪将手放到唇边,指间猩红明灭,另只手朝室内勾了勾。
小孩推门走过去,孟恪将烟揿灭,随手拿起桌上文件扇走烟雾,他俯身问有什么事吗,分外温和。
李羡发现他对小孩子有出人意料的耐心。
晚上十点,几家陆续下山。
孟恪和李羡乘接驳车回家。
春节喜庆,路灯上都挂了新的中国结,花圃里栽种大片秾丽的荷兰郁金香,摧枯拉朽地绽放。
“看什么呢。”孟恪问。
李羡“窗外的中国结。还有郁金香。这些花是真的吗”
“这块地栽不了假花。”
真是有钱人。李羡暗自咋舌。
“今天累不累。”孟恪靠在椅背上,车内光线时明时灭,他半阖眼睛,显得倦怠。
李羡说“还好。子玮带我溜出去了。”
“家里人多,年年都是这个阵仗。习惯就好了。”
“嗯。”李羡点头,“他们好像都跟你亲近。”
“谁”
“小朋友们。”
“不算疏远。”
李羡玩笑道“托你的福,我已经是九岁孩子的二伯母了。”
孟恪睨她,“你儿子以后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不高兴么。”
忽然提到儿子,李羡有点愣神,不知道说点什么。
“晚两年吧。”她说。
“嗯”孟恪看着她,她抿唇,光线映进来,一张脸稚嫩得像孩童,他明白过来,颔首,“不着急。”
李羡倏然松了口气,看向窗外雪色远茫的景色。
到了家,已经无人迎接。
孟恪走在前,推门进去,李羡跟上,两人站在门口脱外套换鞋,走时没有关灯,家里四处明亮,格外安静。
换鞋时几个动作两个人离得稍近,李羡低着头,忽听到他的呼吸声,想到家里只有他和自己,感觉很新奇。
孟恪忽抬眼看过来,她眼睫一颤。
咕噜咕噜。
让人尴尬的声音响了数声。
李羡按住胃的位置。
孟恪看了眼时间,“叫山上送点吃的过来”
“别。”李羡脸颊发烫,“家里应该还有食材,我自己做点。”
她趿着拖鞋,匆匆走向厨房。
不多时,她手里拿了两颗番茄,探身问“西红柿鸡蛋面,你吃吗”
孟恪说你自己吃吧。
一刻钟后,李羡捧着碗热腾腾的汤面出来。
孟恪没上楼,坐在客厅沙发看杂志,她意外,看了看自己的面,“你真的不吃吗”
孟恪翻页,摇头。
身后的人再没说话,吃得很安静,孟恪偶然回头,发现她真的饿极了,拿筷子挑起一截面条,放到嘴边嫌烫,只好鼓起嘴巴用力吹风。
吃过宵夜,两人一起上楼休息。
李羡坚持要放春晚,虽然这几年的春晚都很难看。她汗津津地忍不住挺腰,以期延缓愉快与不适夹杂的感受。
零点前的最后一个节目是一支大型歌舞。数百名舞者伏在巨型ed舞台上挥动水袖,她仿佛也在台上,只是没有舞蹈,巨浪中颠簸,汹涌浪潮。
唇瓣失去血色,几欲咬破,迷蒙之间,她看见许多演员站在台上,主持人串场春天的大门已向我们徐徐打开
零点钟声敲响,光影浓稠,映出一团揉搓至缠混的暖调影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