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靛深。
窗前白纱被风拂起。
落地灯被揿开。
李羡趴在床侧,自己前段时间一直睡的位置,枕巾浸透了她常用的乳液混合的香气,被汗水和泪水打湿。
身后的人起身,丢什么东西进垃圾桶,“哃”的闷响。
她抬手揩掉生理性泪水,扯过随意丢在一侧的自己的睡衣,撑手起身,脚尖探向拖鞋。
孟恪刚穿上睡袍,随手将系带拢上,抬眼就见她左腿绊右腿,趔趄着跌回床头,他伸手将人扶住,“着什么急。”
“我想上厕所。”
孟恪瞥了眼床单,“自己能站起来”
“能。”李羡说着就起了身,趿上拖鞋朝浴室走去。
她冲澡时一直觉得腰疼,肌肉牵拉肌理的隐痛,路过镜子,掀开衣服一看,后腰两道手印。
孟恪。她皱眉。
“欣赏自己呢。”孟恪路过,轻飘飘调侃她一句。
李羡控诉的口吻“你弄的。”
孟恪拉开玻璃门,进门前回头看她,并不辩解,“不舒服”
李羡一时语塞。
他低笑一声,进去冲澡。
留下李羡一个撩着裙摆,脸颊刚褪下去的红潮再次升腾起来。
咕咕。
李羡低头,按住胃部位置。
刚才的运动太消耗体力,她饿了。
楼下冰箱里应该还有点吃的。
她整理衣摆,本想就这么下楼,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孟恪孟恪。”
水声哗然,孟恪抬手调小花洒流速。
“我去弄点吃的。你饿不饿”隔着玻璃,女人的声音像氤氲热雾。
“不饿。不用弄我的。”
“知道啦。”李羡应着,推门出去。
这个点陈平应该已经睡下了,李羡不想惊动她,自己打着手机的光下了楼,差点撞到玻璃柜。
她一顿,小心地扶住柜角,挪进厨房,摸到灯光开关,揿开,然后去开冰箱门。
冰箱里简单易做的有鸡蛋,一些青菜,两颗西红柿,还有牛奶吐司。
为了省事,李羡决定下面条。
她将食材取出来,开火倒油,将鸡蛋煎熟,又切碎番茄,加调料和水,找出挂面。
等待水烧开的时间,就靠在中岛台旁发呆。
只剩她在这一层,偌大的房子显得空旷寂静。
除了燃气灶细微的声音,还有楼上的开门声、男人低低的说话声,大概是在打电话。
她低下头,左腿微屈,右脚伸出去,轻轻点地。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屏幕,她走过去,没留意脚下,一脚踢上餐椅的金属支脚。
餐椅地面摩擦发出粗噶响声。
脚趾传来钝痛。
李羡扶着椅背蹲下身。
“怎么了”楼上
传来问询声。
李羡怕吵醒陈平,忍着痛低声道“没事。”
孟恪已经挂了电话走下来,她赶紧按着椅背站起身。
“没事,不小心踢到椅子腿了。”痛劲还没过去,她表情不大好看。
孟恪走近了,按开餐厅的灯,拎着她的手臂将人牵出些,低头去看她的拖鞋里裸出的脚趾,没破,有点发红。
陈平也被惊醒,披着外套慌慌张张从楼下上来,“这是怎么了”
李羡微窘,“没事,陈姐,我不小心踢了下椅子腿。”
陈平看见煮东西的小锅,“这是做夜宵呢怎么不叫我。脚上没事吧”
李羡说没事没事,“我只是来煮个面”
陈平揉了揉眼睛,走去厨房,“孟先生吃不吃”
“不吃。弄她的就行。”孟恪抽开椅子,抬颌示意李羡坐下。
她低垂脑袋,窘得面皮发烫,坐下拿起手机,刚才的消息只是微博推送。
“我没事了。你不吃夜宵的话,先上楼休息吧。”李羡说。
孟恪单手握着手机,低头,反问道“晚饭没吃饱”
李羡“只想着怎么应付江女士了。”
孟恪视线微顿,了然。
李羡低着头,身上是件葱绿色睡袍,头发本来散乱下来,刚才洗澡时重新了挽起来,露出耳朵,耳钉没摘,小巧的珍珠水钻款式,不显眼,大概是她自己买的。
她性格里有很大一部分躲避冲突的部分,乖巧大于叛逆,偶尔也如她对他的评价一样固执,似乎想要找一个支点将他撬动。
孟恪一开始就是懒得对付她的,也不指望她能做到哪种程度。
然而。
然而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其实逐渐加重了自己这一侧天平的砝码。
不多时,陈平将热腾腾的挂面端上桌,“趁热吃吧。”
李羡应着,“陈姐,你早点休息。”
“哎,碗筷放这就行,我明早来收。”
陈平打着哈欠下楼了。
刚出锅的面太烫。
李羡拿起筷子又放下,走去窗边,有些聊赖地将额头抵上玻璃。
庭院里几盏灯,光线昏暗,光晕毛绒绒地被细密雨丝分开。
“好像下雨了。”她说。
孟恪应声。
李羡回头,“你的腿还会疼吗”
他没抬头,平静道“正在疼。”
她一顿,“那你刚才还”
“刚才还不疼。”
这个人。
李羡抿唇,不经意的口吻“关节炎吗,还是什么,感觉已经很多年了。”
孟恪说“医生说是风湿性关节炎。小时候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她撑着手回头看他,停顿数秒。
“摔了一跤幸好连城一年四季都不会很潮。”
指尖顿住,孟恪扭头看过去。
窗外光线暗淡,远山昏昧的灰调青绿色,她撑手靠在窗台,身前的光却是暖调,整个人仿佛嵌在相框里。
他笑了声,“再不回来面要坨了。”
李羡说喔,赶紧回来坐下,她拿起筷子,扭头看他,你真的不吃吗”
孟恪摇头。
李羡饥肠辘辘,挑起一筷面条,吹一吹,送到嘴里。
她边吃边打开手机,想起件事。
“爸生病了,要去探望一下吧。”
孟恪看她,眼底微茫。
“妈江女士说的。”李羡提示。
孟恪恍然明白,“她找个理由回来而已。”
他不大在意,继续用手机浏览新闻。
李羡
她继续吃面。
不过刚才孟恪茫然的一瞬间确实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和她都有“很多”父母。
他有权龄和江若琳两个妈妈,她则有李传雄、曾达如两个爸爸。
不愧是豪门。
李羡点开微博推送,是李戍朝刚发的近期日常。
外出追日落、看演唱会、烘焙、拍照他一直是个认真生活的人。
她点了个赞。
单手操作,不大方便,一不留神就跳转到淘宝,吵闹的短视频自动播放。
屏幕上是一个忽然被推出来的人,破布娃娃似的摔在地上。
李羡吓了一跳,放下筷子去关停。
孟恪看过来。
李羡定神,解释道“是是条电影的宣传视频,刚才一点跳转过来了。”
她将听筒调至静音,重新点开视频。
一群少女在围殴一个女孩,扯头发扇耳光。
应该是反校园暴力的题材。
十几秒的视频反复播放。
李羡皱着眉退出软件。
她放下手机,捧碗将最后一点汤汁收尾,餮足地抿了下嘴唇。
“回去睡觉吧。”她提议。
两人一起上楼,她在一楼停下。
孟恪已经踏上去三楼的台阶,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李羡背着手,轻声道“晚安。”
“晚安。”孟恪继续上楼。
李羡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一三层之间的平台,转身回自己的新卧室。
她一来就住进楼上的房间,和孟恪同居。
所以即便新卧室被各种物件属于她的物件填得雍实,却也有些陌生。
同居这种事情是将生活里每一次呼吸交融在一起的,穿衣用香的细节,物件摆放的习惯,两个人未必完全合拍,却也日渐磨合。
但楼上的人单身住在这里的时间更久,也许会更习惯吧。
李羡躺回床上,扯过被子。
灯光落下。
疲惫的眼睛
渐渐阖上。
也许是因为换了新环境,也许是因为有些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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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得不太安稳,还做了噩梦。
被围在人群出不去的焦躁、冬季厚重结冰的棉毛裤、想要迈却迈不出去的腿、被嘲弄的委屈尴尬
梦里想哭,但是哭不出来,闷得心脏难受。
李羡恍然惊醒。
看了眼时间,才不过早晨六点。
困意拉扯,她揉了揉心口位置,眉头紧皱着阖起眼睛。
曾孟两家的合作项目在孟家这边是孟恪负责,这种大项目动辄就是五到八年的施工运营期,五六月里,他连飞数次申城。
这月第一次从申城回连城这边新恒集团总部办公室,进门前秘书说彭润来了。
孟恪拎着西装外套推门进去,彭润正抄兜靠着办公桌看电视。
电视屏幕上是新闻频道李羡的节目。
“哟,什么风把您吹回来啦。”
孟恪走过来将外套搭椅背上,没搭理他。
彭润也不见外,自己找沙发坐下了,把刚才秘书送来的茶续上,“嫂子这主持人做得真不赖,就是好久没见她消息了,忙着呢”
“出差了。”孟恪也坐下看电视。
“啧。果然忙。你们两口子这事业心啊你忙什么呢”
“申城那边前期事多,去转了转。你这是不忙奥斯卡了”孟恪抽电视广告的时间看向彭润。
彭润撇嘴,哼哼两声,“忙着呢,谁知道破事这么多。”
他前段时间艺术想象力来了挡不住,拉了个制片人开始筹备电影,因为有钱且舍得,本子团队都筹备好,很快开始选角。
试镜演员不难找,难的是选谁。彭大公子人缘太好,早先光女主角就许出去七八个,选哪个都得费劲哄剩下的。
孟恪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随口应了几声,问起上次半夜打电话那事。
“对了,那次都十一点多了,我喝多了才打过去不过你会接我也很意外,你平时不是十一点就睡了吗。”彭润纳闷。
孟恪瞥他一眼。
彭润“啊。”
彭润“不好意思,忘记你已婚。”
“看来我应该直接把你的号码拉黑。”
“别啊。”彭润赶紧转移话题,“那些演员的简历你看了吗”
孟恪“没。”
彭润
“真的很难办。”彭润跷起一郎腿,整个人垮在沙发上,“但是这个项目绝对赚。哥你来不来主角给你选。”
“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彭润笑两声,掏出手机,“你看这个,漂不漂亮再看这个,帅不帅有我七八分吧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
彭润顿住了,“我一直觉得这个人眼熟,想不起来像谁。现在突然明白了。”
他举起手机,跟电视里的人比较,“跟嫂子有点像。”
孟恪看过去。
两个屏幕里的人确实几分相似。
“要不就选她吧。”彭润琢磨,又摇头,“做女主角是不是不够漂亮,配角还行”
他说罢想起身旁的人,赶紧解释“不是说嫂子不够漂亮的意思,我是说作为演员,这个不合适。”
无关痛痒的评价,虽然冒犯,却也是事实。孟恪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恼火,只是想起前不久自己的一句话。
他将视线落到电视屏幕里正在报道新闻的女人脸上。
这张脸确实算不上大众意义上的美人,也并非他一贯的审美。
但他那晚的话,也不单纯是哄她,只是凭直觉印象脱口而出。
孟恪敛眸,若有所思。
彭润絮絮叨叨半天,发现人没听自己说话,有点挫败,但对方是孟恪,他还得提醒他来电话了,“哥,哥,手机。”
孟恪拿起搁在茶几上的手机。
孟子玮的来电。
“喂一哥,你能联系上一嫂吗,我找她有事。”微信那头语速很快,显得焦急。
“现在么。”孟恪看向墙上的时间,“她应该在工作。什么事”
“关于电视台的事,你叫她有空给我回个电话呗好一哥。”
挂断通话,孟恪从列表里搜到李羡的头像点进去。
“哟,妹妹什么事”彭润凑热闹。
“大概要跟那个男主持结束了。”孟恪点开通话,视频通话和语音通话同时跳出来,他稍顿,点击头一个按钮。
果然打不通。
“嫂子也在忙。”彭润抱手。
孟恪按住语音留言键,对面却有视频邀请回拨过来。
他点了接受。
屏幕那头的李羡低头看着手机,脸上满是以为自己误拨视频的惊讶。
镜头晃动,她穿了件粉色一次性雨衣,身后的背景从天空变成小麦地。
“在外面”孟恪问。
彭润凑近“嗨嫂子。”
那边风声很大,李羡对镜头挥了挥手,声音断断续续湮没在呼啸声中,“等待拍摄准备直有什么”
似乎有人叫她,她停下来倾听,然后举着麦克风跑起来。
镜头剧烈晃动,田垄间满是泥泞。
孟恪微讶。
彭润惊掉下巴。
通话被那头挂断。
彭润看向电视里光鲜靓丽的主持人,又看向孟恪的手机,感叹道“记者真心艰苦。”
孟恪给陈平发消息问太太去哪了,得到回复,搜了下这个地方的天气和新闻。
没有气象灾害的消息。
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她正在雨里直播当地的农业状况。
除了额头碎发被打湿,手背几道泥水痕迹,没什么异样。
孟恪按住语音键留言,叫她抽空给孟子玮回电话。
这五分钟里,彭润已经将自顾自将话题转到李羡身上去了。
“你看这个,嫂子观众缘还挺好的。”彭润在短视频平台搜索李羡的名字。
搜到的结果不多,但几乎每条底下都是好评。
“嗯”孟恪放下手机,表示有兴趣。
彭润解释“我的意思是,突然发现嫂子这种形象,还挺另辟蹊径的。”
孟恪接过他的手机。
这里除了李羡的节目片段,还有些本地的营销号发布的关于她做记者的成绩。
诸如一些获奖的稿件,新闻界业内人士的评价。
其中有一条评价的内容是非官方的、非主流的、盛赞芸芸众生的自由和尊严的观察者。
孟恪滑动屏幕,淡声道“这种评价确实适合企业宣传。”
这个圈子讲究名望,记者和主持人的身份面向社会大众,天然有获得大众好感的优势。
“是不是。”彭润为自己的聪明得意,转念又道“不过嫂子工作里不是不愿意用现在的身份吗。也确实麻烦,电视台要知道她是谁,怎么敢让她在麦田里直播,应该好吃好喝供着,给她升主任了。”
孟恪放下手机,看着电视里的人,随意道“也不一定要用曾现棠这个身份。”
直播结束,李羡赶紧和摄像老师一起收拾器材,回车里避雨。
“毛巾,擦擦头发。”李戍朝坐上驾驶座,递来一条毛巾。
“哎。谢谢。”李羡接过毛巾放身上,将雨衣团成一团丢进塑料袋。
“偏心吧,李老师,怎么没我们的啊。”摄像老师控诉。
李戍朝笑说就你有意见,俩女孩还没擦干呢。
几个人开车回县城,村里的道坑洼,汽车颠簸。
李羡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脸和头发,想起刚才的电话,拿出手机,看到孟恪的留言。
车里不方便听语音,她直接转了文字。
孟恪子玮有事找你,叫你回个电话
前排正你一句我一句嬉笑怒骂,她缩到角落,小声回复好,马上。
正准备切出去给孟子玮打电话,第一三条消息跳出来。
孟恪工作结束了么
孟恪什么时候回来
李羡犹豫片刻,问有什么事吗
孟恪说没事。
早点回家。
李羡敲屏幕没有理由的话,可能要晚点
孟恪有什么事吗
李羡咬住下唇,唇色润泽没事,工作快要结束了。所以打算在外面多待几天
对面沉默一分钟。
两条语音。
李羡看一眼前排听歌的同事,将手机声音调到最小格,放到耳边。
雨点砸车窗,声响哗然,乡间公路不大平整,水坑跌撞得车身摇晃,她扣紧了扶手,男人声线低稠
“理由是我想见你可以早点么”
李羡扣在扶手上的手指紧了紧。
心跳声鼓动。
她勉强坐定,在屏幕上敲出可以两个字。
孟恪当然,你不想见我的话,我也可以出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