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底20年初,国内发生公共卫生紧急事件,疑似病例、确诊病例数目不断增加。
老爷子遗嘱的公开使孟家格局突变,曾家那边也出现动荡,更换了君瑞的项目负责人。
新人过来需要熟悉与磨合,推进进度的任务几乎全部落到孟恪肩头。
还要抽时间打理手底下新的事务。
年前李小姐在京市通过了选拔,年后回了趟连城,办辞职手续,这个时候大约已经落地欧洲了。
林哲时汇报时如是说。
“接下里的行程已经取消了,您要现在出行吗”
孟恪坐在办公桌后,目光落在手中资料,“十分钟。”
“好的。”助理出门时轻轻阖门。
几分钟后,孟恪起身,拎起外套朝外走。
这几天老太太身体欠佳,得上山一趟。
司机在楼下等着了,拉开后座车门,低头等在一侧。
孟恪躬身上车时抬起手咳了两声。
很不巧,前几天出现感冒症状,很快自愈,却留下点干咳的症状。
汽车行驶平稳,隔一层车身,世界阻隔在外,只剩发动机的轻微轰鸣。
孟恪一上车就阖了眼,偶然向窗外看去,已经是上山的路了。
夹岸的路灯挂了两排红灯笼,花圃里是虾子红荷兰郁金香,摧枯拉朽地绽放,夕阳下泛着赤金。
他扭头,一路看着这些浪潮似的花。
这天在山上久违地见到孟子玮。
“新年快乐二哥,好久没见了。我还是喜欢在家里过年。”
孟子玮今年新年第一次在陈家度过,年后回门,但是没见孟恪,他这阵子格外忙。
“新年快乐。”孟恪淡笑,“多住几天。老太太不是惯着你么。”
孟子玮扮鬼脸。
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上是老毛病,治不好也没有发展得更坏。
吃过晚饭,孟恪准备下山。
“哎,二哥。”孟子玮匆匆追上来,“我上次不是借你的车嘛,有东西落下了,你捎我一程呗。”
孟恪问“有这事”
“有啊。”孟子玮扭捏。
前段时间她跟陈序吵架,跑回奶奶家,谁知被关禁闭,只好一路逃下去,到他那借车。
孟恪应了,将人带回家。
但孟子玮压根不是奔着取遗落物来的。
直奔家门。
陈平迎出来,看见孟恪,颇意外。
“二哥你这是多久没回来了。”孟子玮打趣,“是我出嫁还是你出嫁了。”
孟恪不动声色,纵容她胡闹。
嗓子发痒,又咳了两声。
孟子玮飞快捂脸躲开,警惕道“二哥你”
“这么怕你还在这待着。”孟恪淡声,“车库门在你身后。”
孟子玮纠结那么两三秒
,转过身,推开门,颇有壮士断腕的气势。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车库里有三辆汽车,有一辆显然不是孟恪的,孟子玮跟陈平要了车钥匙,拉开后排车门。
里面的东西被她动过。
座椅上散落没看完的少女杂志和口红、小镜子。
孟子玮挨着车门,抬眼看站在一旁的孟恪。
孟恪眉头轻挑,等她开口。
“这些都是二嫂的吧”
孟恪任她肆无忌惮地观察自己的神情。
孟子玮准备了很多说辞,说到最后,直白道
“你没有刻意抹去,或者说你根本没办法完全抹去这些,只能任由它们留在原地。那你为什么要放弃她呢”
她这番话准备了很久,说话时提着气,豪掷一击。
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孟恪在看车厢里那些东西,确认她说完了,抬起视线,“谁说我要放弃她。”
孟子玮做好了他不接招的准备,闻言一震。
载着孟子玮的汽车开出庭院,被围栏灌木遮掩。
孟恪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室内。
陈平捧了玻璃壶和杯子过来。
澄色冒着热气的茶,杯底是几条姜丝,还有些别的。
孟恪抬眸。
陈平将杯子放桌面,提壶倒水,解释道“是晒干的橘子皮,润肺的。”
孟恪随口问“哪来的橘子皮”
陈平说“去年羡羡晒的。”
孟恪呼吸微顿,涓流刹那停滞的静止感。
只一刹。
陈平将玻璃杯递出去。
她还记得那天中午,他从银江回来。
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沉寂。
然后他上楼进了书房。
第二天清早去公司,与平时无异。
此后楼叔告诉陈平,太太暂时不会回来,叫她收拾打点家里的物件。
楼上主卧属于女人的东西都被收起来,以免落灰。
但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一年,或深或浅的,是自然而然留下的生活余痕。
孟恪将水杯送到嘴边,热气立即氤氲了微敛的目光。
橘皮清苦,涩然的味道。
他拎着这壶橘皮姜茶上了楼。
许久没回来。
卧室安静,窗外风声轻啸。
孟恪走进衣帽间,拉开中岛台抽屉,抬手解袖扣。
方格里是领带夹、袖扣一类的物件,去年更新过四次。
只有一副银质椭圆扣静静躺在这里半年多。
他抬眸,对面衣柜玻璃门后是整齐排列的男款衬衫与西装外套。
去年因为女式大衣和长裙拆去的一块底板没有装回,底下空了半截。
拆开领带,随手丢下,孟恪拎着睡袍回到卧室。
本该去浴室,可窗外下雪
了。
他走过去,没注意脚下,踢到木板,“咚”的一声。
空旷卧室的唯一动静。
脚边是个五斗柜,柜上摆了只青瓷瓶,瓶里没有花,旁边少了个铜边水晶盘。
橘子皮原本就在这晾晒。
想起孟子玮那句话,孟恪恍然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自己不愿回来。
生活里点滴细碎的痕迹是不可能一时完全抹除的。
他在回避。
这是二月了。
距离从银江回来,两月有余。
这段时间不是没有去找过李羡,也刻意制造了工作上的交集,她全不接招。
他可以勉强她,可中间总是差了点什么,全然不似从前的相处氛围。
雪势渐涨。
灯光透窗映照出去,像一层昏黄朦胧的纱,雪花漫天飘舞。
花园那些枝叶横生的花草覆了一层白色。
其中有那么几株小花,生得杂乱、微小、可亲。
一月中旬,临近过年。
李羡联系曾达如,商议过年的事。
曾达如在申城,她则想回宜溪过年,两人聊了几句,互相明白各自的意思,只说过年时尽量一起。
这是成年人的敷衍和体面。
李羡收拾行李,跟沈夏告别,回到宜溪。
从小到大她最喜欢每年过年这段日子,得空荒废时间,且有充足的理由懒怠。
年前李传雄身体状况转差,全家人远赴京市做检查和治疗。
他去年重伤后期转院到这里,医生对伤势和恢复情况很熟悉,检查后说需要住院几天,年前可以回去。
之前投资的新媒体工作室年终发了分红,李羡用这笔钱在酒店周边定了几天酒店,与刘红霞一起住下,又请了专门的陪护人员。
陪护生活繁琐枯燥,李羡在酒店旁边发现一家棋馆。
她学了半年,掌握简单死活,能做一些手筋题,谈不上与人对弈。
每天傍晚吃饭的时间过来,围观棋手们博弈厮杀。
围观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孙哲。
这位气度儒雅,学识渊博的社会学院院长,也羞于启手。
两位菜鸟很快明白对方的意思,找个没人的角落,每天下一盘过过手瘾,点到为止
算输赢对他们来说也是个难题。
“李老师。”孙哲在她捏棋子思考时说,“你前两天说自己还在连城电视台,是吧。”
“嗯。不过年后打算辞掉了。”
“转行吗”
李羡将棋子落下,“不转吧。换个地方生活。”
孙哲拈起白棋观察局势,“想去哪个城市”
“还没想好。也许会去南方。”
“冬天太冷了。除非你去广府那里,那又太远了京市怎么样”
李羡抬眸看他。
“我有个朋
友,是个制片人,你前辈。他在筹备一档世界地理节目,欧洲部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记者,正好他看过你采访我那期节目,对你很欣赏。”
“这是节目签约吗”
“嗯。这个节目大概会录三个月。算是给你个缓冲时间,之后再怎么走,看你自己的想法。”
李羡沉吟片刻,“这种节目能给履历单增加很多亮色,接下来不管是留下,还是去找别的出路,都会容易很多。”
孙哲会心一笑,将棋子落下。
李羡答应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是您给我的机会吗”
“您”字被她咬了三分重音。
孙哲手肘搭着扶手,端正坐姿,点了点头,严肃的口吻“我觉得你有这个天赋和能力。对了,那位是围棋高手。”
他俏皮地眨眼,“你要是有能耐,可以叫他教你。”
二零年春天,因为孙哲的引荐,李羡去参加了京市的面试,顺利通过。
但因为全球蔓延的疫情,节目拍摄计划几经修改,最终破产。
李羡迷茫几天,决定留在京市。
大约一个月时间,找到房子,通过电视台的面试,经过半个月缓冲期,正式入职。
入职这天在三月,乍暖还寒,通惠河两岸的垂柳新芽柔软,生机盎然。
她想,这会是她另一段新的人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