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那些她亲手种下的种子,微风里飘扬。
淡紫线状花瓣的一年蓬、粉红如小碗的月见草、浓绿枝状车前草
甚至还有一小架黄瓜和辣椒。
两张照片来回切换。
一股无形的、涌动的求知欲,似陷落冰湖又忽然抓到救命稻草,这样的本能驱使李羡引用相片芸姐,你知道这是哪个公司的办公室吗
切换到工商信息查询软件。
代芸的回复跳出来啊
李羡沉了口气,自嘲似的摇头,回复没事
她从后台将查询软件关闭。
代芸这个我不知道,回头打听打听
李羡不用芸姐
李羡我随口一问
李羡不用放在心上
代芸简直不要太巧
代芸橙橙爸知道是哪家
代芸是一家投资公司的办公场所,叫信港
李羡听到自己的心脏突突跳动。
这名字太眼熟。
面对手机发了好一会儿呆,手指落下又抬起。
直到清冷夜风划过脸颊,李羡失神的眼睛重新聚焦,抿起嘴唇,切到消息列表,翻到与张冲的记录。
那张截图里,对接的投资人赫然顶着信港的前缀。
两条未读消息
代芸更巧的是你应该也见过他们幕后的老板
代芸周岁宴那天,橙橙爸那位姓孟的朋友,记不记得
李羡陡然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她躺下,额前发丝滑落,有些痒,手臂压在身下,小腿悬在床外,维持这样略显脱力的姿势,看向天花板。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滑落,懒得去捡。
天花板空净,看久了眼花,李羡阖起眼睛,随便扯了枕头过来,翻身,掀被盖住自己。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下。
醒来时已接近午夜。
卧室顶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闭,房间陷入昏暗,窗外是城市夜景里缀连的灯火,楼宇高低错落。
睡着前悬在床沿之外的小腿被挪进被窝,挂在脚尖的拖鞋此刻摆在床侧地面。
她怔了会儿,机械地起身,推开门。
临近午夜,做好了阒静黑寂的准备,甚至自己准备了手电筒,没想到有光源。
手指握着把手,紧了紧,松开,她进了洗手间。
秋夜微冷的水扑面,意识渐渐清明过来。
刚才忽然醒过来,是因为梦见手机在响。
其实没有。
大概是去年年底,那段时间她很忙,忙到加班后回家倒头就睡,夜间酣睡中接到电话,她将手机贴在耳边,电话那头只有沉默,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分不清梦境现实。
如果不是第二天看到通话记录,真的会以为只是一场梦
。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通电话,他又是以何种心情打过来,只为一场沉默。
镜子里,水珠顺着面庞轮廓滑落,她扯下毛巾擦了擦,转身出了洗手间,回床边找到手机,又出去。
沙发旁落地灯亮着,矮几上摆了副棋盘,孟恪稍俯身,听见动静,扭头看过来,“醒了。”
大约真的昏头了,她对这样的画面恍惚了两秒,“嗯。”
孟恪轻颔首,将指尖拈着的棋子落入棋盘,咔哒一声,“你睡得太早,可能会醒一次。”
李羡默了一霎,“你在等我吗”
“嗯。”孟恪将手搭落旗盒,却没拾子,“出来喝水么水壶在流理台。”
李羡过去,顺手开了灯,提壶倒水。
已经不是冒热气的温度,她摸了摸杯壁,举杯啜了一小口,略微有些烫。
她握住杯子,回到客厅。
矮几对面新置了一把椅子。
孟恪身前的棋盘已被收拾干净,两个旗盒分置对角,他抬眸,“要来一盘么”
李羡走过去,将椅子扯开些,坐下,放下水杯,“如果我今晚没醒呢”
“那就明天。”
“明天不想下棋呢”
“后天。”
“上次送花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吗。”
孟恪唇边多了抹笑意,抬眸,“上次的心情是,如果你不下楼,我会过去。”
“嗯”李羡没明白。
个中缘由,孟恪暂时不能跟她解释,只抬颌示意棋盘。
李羡这边是黑子,执子时发现右手边矮几的空处,有一份牛皮纸文件袋。
心里“咕咚”一声,积久的无人踏足的位置结成薄冰,终于有人来凿破,冰面噶然碎裂,裂痕蜿蜒。
那些惆怅的、动摇的,此刻都失去了自己的意义。
如果那份投资真的是他。
也许意味着离婚抚恤金。
围棋入门口诀,金角银边草肚皮。李羡甩开思绪,捏起棋子,拈入指尖,空角落子。
咔哒一声。
前六手棋下得都很快,因为各自有各自的需要占领的区域。
接下来就开始攻防。
“最近工作忙么,今天一整天没怎么见你出来。”
“还好。只是很多工作不方便。”李羡略微躬身,一手搭落大腿,另只手搭在旗盒上,看着棋盘,“你呢我记得不承认婚约的话,也就不能继承爷爷的遗产。”
孟恪觉察她这次坦然不少,看了眼旁边的文件袋,也就了然。
“所以暂时清闲。”
“你手里原本应该还有别的公司被收回的部分以后还能拿回来吗”
“这就是赌局了。”
李羡抬眼,“你应该不会赌没把握的东西。”
孟恪与她差不多的姿势,肩膀要宽阔平直许多,略闲散地坐着,他抬眸
看她,唇角是淡淡的笑意,深夜里有些倦怠感,颔首时眨眼睛,“嗯。”
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如轻雾,随时消散。
他很少外露这样的一面,几乎只是一霎。
她再去看他,他眼底便没有了那点柔软脆弱。
孟恪将视线落在她耳侧,“你戴那副耳钉了。”
小巧的水钻耳钉熠闪。
“嗯。从花枝里拆出来的。”
上次他送过去的那捧花。
沉默片刻。
“我要赌的东西很少失手。”孟恪捏起白子,抵至指尖略一捻,食指并中指拈住,观察棋盘,落子,“包括婚姻。”
李羡搭在旗盒边沿的手指微勾,捺住盒壁。
“江女士和权龄的事你应该了解,我念小学的年级,就改口把妈妈这个称呼给权龄了。”
和现琼的婚约一部分是为了稳住权家,这次毁约前,去安抚权家,提到权龄,下意识仍是叫妈妈。
“江女士是自由恋爱,但她对孟世坤的感情与权龄没什么区别。”
李羡看着棋盘,两手的食指与中指成环扣住棋子,沉了口气,“这就是你不相信自由恋爱的理由吗。”
孟恪倚靠扶手,看了她一会儿,“我一直以为相亲结婚更加简单高效。”
“从曾家失落在外的千金回到什么都没有的身份,应该让你很没安全感。”
他的声线很平,似夜里遥远翻涌的浪。
李羡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手掌裹挟呼吸,她无心观察棋局战势,将棋子放回。
“没有身份背景给自己兜底、起高楼时的攀附变成风凉、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被抛弃。”
李羡心尖微颤,一种不知自己何时被剖析的震惊和无处遁形的局促感。
他身侧是落地灯,昏黄的灯裁出孤直挺拔的影子。
整栋楼大约都已经睡了,客厅像个大型玻璃罐子,世界被隔绝在外。
罐子里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水汽,情绪蒙在薄雾里。
李羡抬手握住棋盘边缘,将指尖叩进去。
“其实你也承认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我们不是一路人,根本不是一路人。所以我能理解你当时的选择,你也没有强迫我的决定。”
勉强一笑,抬起眼睛,自以为是混不吝的样子“既然你能理解,就不要让我继续误会了。”
“误会什么”
李羡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像湖面,她在里面可以确认自己的存在。
心脏在细细的颤抖,震及手指,带着轻微的失重感。
神经绷紧,呼吸声都变得分明。
“误会你对我念念不忘。”她狠下心来,决定快刀斩断荆草,偏头去看旁边的文件袋,“我猜里面是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孟恪没有说话。
情绪趁沉默的一霎再次将人笼罩,像沾了水的蜘蛛网。
李羡深呼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试图甩开。
“羡羡。”孟恪轻唤她。
他捡起纸袋,两手抵住两侧,拢开袋口,抽出文件。
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羡的视线随这几页薄薄的纸轻簌,挪到他脸上,兀自打趣,“我就知道你不是冥顽不悟的那类人。”
“我很少赌没把握的事,也极少有冥顽不悟的时刻。”孟恪淡声,“但是这件事,再试一次吧。”
心底陡然一震。
李羡惊讶,随后怔愣住,像被绣在屏风的丝线纹路。
一只手将文件递到她身前。
“这里面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所以,再试一次。这次我给你兜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