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李羡以为的离婚协议书。
是一份股份转让协议。
新恒集团059的股份。
她对金融了解甚少,但也知道上市集团的股份重量有多大。
最后一页签名处是签名,骨气劲峭。
他给她的底气。
李羡捏着这几页薄薄的纸,呼吸几乎停滞。
比起震惊,不如用震撼这个词更合适。
此前绝没有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你认真的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个角度。
孟恪牵了下唇角。
他没说话,瞳孔隐在暗处,眼皮寡薄,眼神里隐忍的、克制的部分变成另一种将她看透的目光,暗夜里蛰伏欲动的部分。
李羡错开视线,手指微动,攥紧的纸页轻簌。
“还想继续下么”孟恪看向棋盘。
李羡松开一只手,去摸旗盒。
翻开的纸页垂落,遮挡视线,拾棋子时没留意左手碰到什么,“啪嗒”一声清脆。
棋子在大理石地砖弹了几下。
总算有事可做,可以暂时脱离刚才的氛围,李羡半起身,将椅子向身后抵开一些,弯腰去找。
沙发影子,矮几的深影轮廓,几处瞧不真切,她俯身凑近些。
“看不清,明天再捡吧。”孟恪说。
李羡坚持去找,跪坐下来,伸手探了探矮几底部,指尖触到圆形微凉的棋子。
另只手撑住身体,伸过去勾出,直身换蹲姿,将棋子丢进棋盒,仰起脸看他,“就下到这里吧。”
随手挽起的头发,额前几缕碎发散落,光影照着,如金色绒线。
“你现在在新恒处境这么艰难,还要把股份转出来吗我受不起”
接受命运的馈赠前总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孟恪敛眸,原本豫备收拾棋盘的手臂收回,撑手起身,顺便穿过她的腋下,将人捞起来。
李羡被迫借力起身,视线大约平齐他的下巴。
“你受得起。”孟恪掣着她的手臂。
李羡抬眸看他,眼前起雾,“我以为这两年足够你考虑清楚,不再来找我。那枚戒指我一直带在身上,准备随时还你。”
她用力挣动他的力道,曲起小臂,摸到牛仔裤口袋上的小兜,并指将戒指勾出来,摊手给他。
结婚时用的对戒,同他无名指上这枚是一对。
孟恪不接,她将戒指丢到棋盘。
圆形金属滚了几圈,悬崖边摇摇欲坠。
“这点股份左右不了我在新恒的位置,如果能给你一些安全感,你大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拿着。”
李羡低头,拖了哭腔“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手臂被松开,脱力地垂落,掌心的几页纸“呼啦啦”落地,碰到悬崖边的戒指,落地有清脆的泙鸣声,渐行渐远。
孟恪按住她的后背,低声道别哭。
他稍后仰19,抬手扣住她的下颌,施了些力道,叫她仰头,泪珠断弦,滚落紧贴下颌的虎口,他皱起眉头,另只手揩掉她眼角泪花。
李羡兀自落泪。
孟恪看向别处,将情绪按捺回原处,沉了口气,温声道“别哭,照我说的做。嗯”
浑身的神经都绷紧,太阳穴发痛,李羡皱眉,眼睫湿润似晨起雾凇。
细密的吻落下来。
孟恪环住她的腰,唇侧抵着她的脸颊,“相信我,羡羡。”
大约就是这一刻,绷紧的弦瞬间断裂。
李羡挣扎,想要将手抽出。他习惯性掌控,握在腰后的手臂施力,带着她转了一圈,旋即撤离。
李羡骤然失重。
一阵天旋地转。
“噗”的闷声,双双落入沙发。
孟恪拧眉,偏头去检查她的状况,她却抬手,拽住他衬衫领口,叫他低头,带着莽撞的力道将嘴唇献上,牙齿嗑动齿龈,两个人都闷哼一声。
孟恪钳住她没来得及反应的双手,反剪至头顶。
欺身压下来。
昏暗灯光下光洁如玉的颈侧,蓬松如云雾的头发,发丝散落。
他碾过的境地。
李羡阖眼,眼睫颤抖,大概下唇内侧破了,口腔满是血腥味,喃喃说了几个字。
孟恪动作慢下来,撑手细听她的话。
“对不起。”
比起坦白与拒绝。
这种无可奈何的歉意的伤人程度大抵更重。
孟恪竟一时怔住,就这么撑手看着她。
李羡不懂他为什么忽然停下来,茫然睁开眼睛。
视线模糊,她用力地眨眼睛,将泪光逼落。
孟恪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下,犹如巨兽,遮天蔽日,却迟迟不动。
李羡抽手,环住他宽阔平直的肩膀,朝自己的方向轻轻用力,然后捉住他的衬衫袖子,另只手抬起,去追他,指腹触摸他的眉骨,划过直挺鼻梁的轮廓。
孟恪将原本撑在她头顶的手臂收回,拉开一些距离,让身后灯光洒在她脸上,五官明晰,她有些畏光,眯了眯眼睛。
视线枷在她面庞,生怕再找出一丝隐忍的决绝,“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已经说出来了吗。
“你本来拥有一切,不该经历这些。”李羡抽了下鼻子,解释“虽然这些不是我的主观意愿,但还是让你经历很多。”
她相信他有东山再起的那天,可她也清楚自己身份的动荡到底带来多大影响。
这些对他来说是无妄之灾,他本理所应当拥有一切。
这些话在银江就该开口告诉他,可当时狠下心准备离开,只能自己吞下。
孟恪怔了片刻。
不曾想过她会有这种想法。
薄唇沾染淡淡的血丝,他皱着眉,疲
倦却笃定的神色。
“不用道歉,羡羡。这件事的错误与你无关。”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李羡再次发问。
眼角尚未干涸的泪痕,泛红的眼眶,落地灯照得鸦睫底下的眸光成蜂蜜色,潋滟不止。
孟恪眸色沉黯,略一颔首。
李羡吸了吸鼻子,蜷腿,膝盖贴住他的手臂,蹭一蹭胸膛。
下一秒就被按下。
孟恪将手掌按在她肋骨处,掌缘恰好抵着肋骨缝隙。
不需要施力就会带来痛觉,心脏跟着胀痛,像被木头的切割横截面挤压,这样明晰的痛觉,她蹙眉,不自觉启唇,却没有说一个字。
紧绷的身体太敏感,指腹擦过膝窝都要浑身发紧,小腿伸直,踢到什么,灯光摇晃。
按在身上的力道消失。
李羡好似竭泽的鱼,忽然得以喘息,胸口起伏。
孟恪定了定,深黯眸色逐渐恢复清明。
李羡平复呼吸,抬眸,朝他投去疑惑目光。
“这里不合适。”孟恪扶肩将她捞起来,嗓音低哑,似暗燃的烟丝灰烬。
刚才确也是他先失去理智。
李羡重新坐起身,身下一阵热涌,恍然一怔,脸颊发烫。
岂止是时间地点不合适。
她的经期甚至都没结束。
灯光拉长沉默的影子,呼吸声交缠片刻。
孟恪沉了口气,捡起落在身侧钉在一起的几页纸,递给她,起身时绕去沙发一侧勾了什么过来。
李羡蜷腿窝在沙发上,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要去找鞋。
一只手掌拎住脚踝。
她下意识收回,被控住,掌心之下的肌理发烫。
“我自己可以。”她讷讷。
孟恪另只手握了鞋,将她脚尖抵进去,向下扣一些。
然后是另一只。
他抬眸。
李羡错开视线,晃晃悠悠撑手。
手臂被拎住,毋庸置疑的力道,撑她起身。
孟恪看着她,手掌滑落至腕际,牵她朝卧室的方向去。
李羡已经全然清醒,怯怯跟着他的脚步,“这是子玮家给我点时间好吗,我需要时间缓神。”
握在手腕的力道紧了紧,她垂眸。
孟恪送她到卧室门口,停下脚步,“袋子里还有几份需要签字的文件,后续的手续会有律师去办。早点睡。”
李羡点头。
他垂眸看着她,凝神片刻,李羡屏住呼吸,他抬手按在她蝴蝶骨的位置,俯身落下一个晚安吻。
回到卧室。
夜风撩动纱帘。
她抱着文件袋倚靠在门后,心脏尤在耳畔跳动。
这是一种无尽下坠过程中猛然被接住的感觉。
次日是个大晴天。
李羡拉开窗帘的这一刻,被灼眼的阳
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回床边拿起手机,屏幕显示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昨晚后半夜睡不着,直到今早才昏昏沉沉睡过去,刚才在办公软件打了个次卡,再次睡过去,直到现在。
她揉了揉眼睛,去洗手间洗漱。
温热的水拂面,肌理舒张的感觉,不小心碰到下唇,发痛。
李羡皱眉,按唇向下翻开,那点伤口已经被口水泡得发白。
心里尚且没缓过神来,身体印记倒是坦诚。
她甩手,取下毛巾,随便擦了擦,再去照镜子,眉头到眼角的凹陷处还是湿淋淋的。
没去管。
李羡趿着拖鞋走到客厅。
孟恪站在岛台后,手里拎了只手冲壶,身前是放了滤纸的陶瓷滤杯,手腕转动,水柱冲透滤纸,贴紧杯壁。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过去,唇角微勾,“早。”
“早。”李羡脚步稍顿,镇定下来,走去餐桌旁看了看,没吃的。
“找吃的么在冰箱里。用微波炉叮两分钟。”
他放下手冲壶,将滤杯拎起,底下贮水的玻璃杯拎出,倒进一侧水槽。
李羡绕到冰箱前,取出三明治,拿到微波炉里,拧转时间纽。
孟恪走近了,垂眸看她,“昨晚没睡好”
李羡盯着亮灯旋转的微波炉,轻微的无所适从。
“我、”她语塞,扭头去看他,一眼瞥见他下唇左侧的血痂,讪讪问“怎么弄的”
孟恪几分好笑似的掀开眼皮,“你问我怎么弄的不是你的大作么。”
“不是梦啊”
察觉她一觉醒来试图否认昨夜,孟恪问“你的伤口呢应该也破皮了。”
李羡抿着嘴巴,舌尖抵了抵有痛觉的那块地方。一只手掌将她的扣住。
孟恪虎口抵着她的下颌尖,将她面庞扳过来,拇指捺在唇下,垂眸仔细查看。
身后有推门声,随后是踢踢踏踏的脚步。
李羡猛地将人推开,自己后退两步,按住流理台,忙匆匆地随手拿起个杯子。
起猛了。孟子玮打哈欠,居然看到二哥二嫂一起出现了,但两人果然冷冰冰没什么交流。
“早啊。早啊。”她含热泪走过来。
“早上好。”李羡发现自己手里是杯子,四下寻找热水壶。
“早。”孟恪看她一眼,回到流理台前,手冲壶里的热水冷下来,再放回加热垫。
“今早吃什么”孟子玮说着,打开冰箱,拿出盘里的事物,转身去找微波炉。
叮。
金属敲铃的脆响,带着细微反颤。
孟子玮慢悠悠看向李羡,“羡羡,你也没起得来。今天休息吗”
“不休息。”李羡抬手蹭了下鼻尖,打开微波炉,将餐盘取出来,“我起晚了。上午要忙。”
后半句莫名其妙,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哦。”孟子玮还没清醒,反应慢半拍,等她走去餐桌边坐下了,才说“那个电脑。今天下午四点解封,我想可以去外面借一个。”
“解封”李羡回头。
孟恪也看过来。
孟子玮被两道齐刷刷的目光盯得一愣。
“哦,楼道解封。可以出楼,不能出小区。”
“好吧。”
李羡有些后悔,小区最开始封闭那两个小时,外面的人还能进来,孟恪问要帮她拿什么,她沉默不语。
“不是有书房么”孟恪问。
“啊”孟子玮撑手等在微波炉前,“有倒是有。一直当杂物间用的,东西有点乱。”
“书房收拾出来,你过去办公”孟恪看向餐桌方向。
李羡顿住,回头。
孟恪“卧室那套桌椅太矮了。”
是说昨天孟子玮搬过去那套。
“喔。”李羡点了点头,“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