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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李羡歪在枕头上,手掌附在他脸侧,因为瘦削,他的轮廓很硬,两腮略微凹陷。她将手指划向他的下巴,新冒出来的短硬胡茬扎手。

    孟恪一手搭在腹上,另只手抬起,按住她的腕,低声说“换个说法,爱是胜利者的战利品。”

    过去的三十几年里,只要他想,他可以战无不胜。由他亲手将权力佩刀的锋刃磨利,由他决定自己的太阳按照何种轨迹升落,他得到一切声誉荣光,其余任何附属物唾手可得。

    李羡微笑,俯身靠近些,几乎要将他拢在怀里的姿势,“你必须优秀、自律、游刃有余、位高权重、广博深邃你必须完美,我才会爱你这是爸爸妈妈告诉你的。但是孟隽根本没有做到这些呀,也不妨碍他得到偏爱。”

    孟恪含笑的表情没有变,眼睫垂落,枝头凛然掉落的积雪似的。

    李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知道他可能没有被好好爱过。他有无懈可击的完美表象,内里究竟有没有伤疤,可能连他自己都被自己骗过了。她试图用一切可以尝试的方法告诉他,爱是不需要条件和代价的。

    “好像很多人都是这样。”她碎碎念,嗓音低回柔和,“因为优秀是一种具有无与伦比吸引力的光环,大家都会更喜欢这样的人。”

    这话题轻松地被引出来,只是夜话的一部分。

    她肩头搭落的一缕头发散下来,被孟恪用手指勾住。

    “完美是个太绝对的概念,永远不能让人松懈。但是感情不是这样。”

    孟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他已经明白为什么她刚才忽然问那句话。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吗换个问法。我现在足够完美吗世俗意义上的优秀、非凡、成功、卓越那你为什么要跟我求婚。

    床边放了架落地灯,本来放在贵妃榻旁边,刚才被李羡搬过来。暖玉色金属灯罩底下,光线昏昏朦朦地晕散开。

    因为是冬天,窗外阒静无声,仿佛整个世界都隔得很远。

    李羡捧着他的脸颊,忽然凑近了,更多头发从肩头滑落,蓬松如云雾,带着薰腻的香气,将他掩埋。他抬手拨开遮住视线这一缕。

    “我讲明白啦”

    “嗯。”

    “真的吗”

    “真的。”孟恪顿了顿,“我爱你,但是没有要求你完美,所以不要让父母的爱束缚我自己。”

    李羡心满意足地亲了他一下。

    蜻蜓点水的吻,掠过鼻尖。

    “不过实际上你在这行做得也不错。”孟恪将她散落的头发拢起,挂回耳后,洗净的白腻脸庞露出来,微笑道“做出镜记者的时候也很光鲜亮丽不是么。或者换个角度,明明可以做更轻松的工作,却选择做一线记者,亲和低调的路子也不错。”

    哪里不对劲。

    李羡点评“资本家行为。”

    “对了。你还

    扶持投资乡土社会主题的纪录片。如果这部纪录片能获奖,文艺圈的交际应该会更轻松。”

    只要在这个位置,就逃不了这个圈子的交际规则,对外树立良好的社会形象,也是完美的一种。

    李羡头大,向后瘫倒,“做你太太好辛苦哦。”

    孟恪摸索到她的发顶,揉了揉,“现在后悔应该来不及了。”

    她笑着拍打他的手臂。

    孟恪任她拍了两下,按住手腕将她扣住,撑手起身,然后收拾了摊开的相册,送回书房,又将落地灯放回原位。

    回过头,李羡正看着他。

    她躺在床上,身上是松软的鹅绒被。因为不喜欢将空调温度调得太高,又怕冷,所以盖得厚一些,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只有脑袋露出来,几根葱指握着被沿,泠泠的眼睛跟着他转。

    孟恪绕回另一侧,掀被上床,目测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能再躺下一个人,用手臂支起被子,示意她过来点。

    李羡翻身滚了半圈,恰好到他怀里,长发蓬松散乱。孟恪托着她的脑袋将压在底下的发丝勾出来,拢到一侧。

    她枕着他的手臂,动了动,找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来。小腹处多了只温热的大掌,轻轻拢覆摩挲。

    “我看你刚才不是特别惊讶,难道今天看出什么了吗”

    “下午有两次,子玮朝你扑过来,你下意识护住小腹。”

    孟子玮是百无禁忌的性格,喜欢谁就贴谁身上,经常冒冒失失。

    下午玩游戏玩到激动处,她总想往李羡身上扑,吓得李羡赶紧护住自己。

    “啊那时候你不是在楼上吗,我以为没人注意。”

    孟恪拢在她身上的手臂收紧。

    有一粒种子在这里扎根,即将抽出细嫩的芽。

    是三十七年前的他,也二十八年前的她。

    窗帘敞开一道缝隙,月光映进来,伴着树枝窸窣晃动的声音。

    两个人相互依偎,温暖舒适的气氛将人包裹得太熨帖,几乎消解骨头。

    怀里的人很快呼吸均匀,熟睡过去。

    孟恪阖眼躺了许久,迟迟没有困意。心口抵着温热,他抬手,顺着手臂摸过去,是她的手,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

    今晚她还戴了另一枚戒指。因为彭润醉酒后的爆料。

    两年前的事了,他上一次回忆起,还是去年过生日。因为那次拎彭润出来喝酒、将旧项链寄走重新设计也是差不多也是生日。

    他对这个日期节点没有太多感情,此前三十多年都是该如何就如何,应酬庆祝,一样不多一样不少。

    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三份真心七分假意的功夫,他有,但是从一开始,就没对她用。

    这桩婚姻,既然选择开始,他就做好了走到最后的准备。之后一切相处也都是从这一点出发。

    一直到她离开,都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她离开是在十一月底,恰好跟这日子没差

    几天。那段时间曾达礼的身份、孟智元的去世和新恒内部的斗争,都需要他出面安抚,维系各方正常运转,所以他那天照常应酬周旋。频频想起她又频频按捺下,一整天就那么过去了。

    朝夕相处很容易将两个人变成习惯,而习惯的力量在于无知无觉,直到分开后,某个平平无奇的瞬间,才会放出一记冷枪。

    20年春天他已经知道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

    夏天,秋天,一切如常。

    入冬后某天有人提到生日这回事,他忽然想起那年她生日,还跟他计划要如何庆祝他的生日。

    细节在记忆中模糊了,延宕的痛觉也就浮现出来。

    他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克服欲望,让身边的每一件事按照计划和预判,精准地走下去。

    但感情似乎从来不在可控范围。

    很想跟她安稳地过日子。哪怕她一再打破他对伴侣的期待。

    这世界所有事都是可解的,只有这件事,是不可解的。

    也许是人生经历的原因,“爱”对他来说,意味着保持全力以赴、追求完美,意味着无知无觉的混沌状态。

    老爷子说,爱情的璀璨和脆弱一体两面,是易于被对手当做攻击目标的弱点。

    他不惜被记恨,也要设下悬崖上的单行道,逼人做选择。

    孟恪的选择是明知故犯。

    至于原因,那时候还并不十分清楚,现在看来也许是为了今夜。

    他跟父母的关系,她关注了有段时间了,从上次听说他跟家里有争执开始,旁敲侧击许多次。今晚开口时毫不客气。

    短暂的沉默里,他有心遮挡的裂痕被掀开,冷风呼啸而过。

    揭开这裂隙的是她,试图修补的也是她。

    她聪明、坦诚、不苛求,她要他感知真正的爱的温度。

    怀里的人睡相算得上文静,低着头,两只手蜷缩,抱在胸前,忽伸开,翻了个身。

    孟恪轻声问怎么了。

    李羡有起床气,没说话,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打开床头灯,翻身下床,朝卫生间走去。

    不多时,她走回来,拖鞋踢踢踏踏,停在床边,酝酿两秒,含糊地问“你没睡吗”

    “冷,上来。”孟恪掀开被子。

    李羡乖乖躺回被窝。

    “你怎么还不睡”

    孟恪声线很低“快睡着了。刚才想起你在车上放的那首歌。”

    “唔哪首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李羡困得睁不开眼睛,声音含糊,调子忽高忽低。

    孟恪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说不是这首。

    今晚回来的路上,李羡手机自动连上车载蓝牙,选了自己的歌单播放。

    其中有一首很熟悉,是她用了很久的铃声。

    歌词唱道

    朝霞化精灵

    轻快明亮恒温的伴侣

    她与你共

    存

    违背对抗相同的命运

    爱与疼痛不觉茫茫道路长

    生活历险并肩莽莽原野荒

    朝霞化精灵,轻快、明亮、恒温的伴侣。她与你共存,违背、对抗、相同的命运。

    次日。

    孟恪带李羡去医院做了个早孕检查,得到期待中的答案。

    下午跟合作方开视频会议,结束时孟恪在签文件,暂时没有退出。

    会议室里除了他还留了个律师,是个常合作的朋友。见他没退,打趣地问了句,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

    孟恪问有吗。

    对面说您可是从会议开始就在笑了。

    孟恪合起文件,将笔帽盖回,笑而不语。

    孕周太短,这消息暂时不能高调地宣扬出去,家里的人却不能不知道。

    家里的饭菜从晚上这顿就开始讲究了。陈平叮嘱孕妇要多吃牛肉,吃玉米、莴笋、菠菜一类的食物,这些都是含叶酸的;也不能吃得太补,过犹不及。

    李羡嗯嗯应着,悄无声息地推开菠菜。

    这菜涩涩的,她不喜欢。

    孟恪注意到这小动作,看她一眼。

    她于是将菠菜推给他,口型说“这个好吃。”边说边点头。

    这边还在吃饭,陈平已经去忙别的了,左一趟说这个橘子羡羡喜欢,要跟果园那边多要一些;右一趟说那个新换的椅子位置不合理,容易把人绊倒,不行,现在换回去。

    楼白跟在后面帮忙,几乎歇不下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