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如何不是”
一道怒喝传来,只见桑父挥手退开了几个陈家奴仆,怒气冲冲地走来。
桑宁宁,你为何又要抢云惜的东西离家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长大”
桑父眼神满是怒气,语气又极为痛心疾首,听起来,倒真是一个为小辈走了歪路而痛苦惋惜的长辈。
这幅做派,桑宁宁早已看得腻烦。
她走时,曾经和桑父大吵一架,现在却连交流的兴趣也无。
桑宁宁只是握着那一枚风铃。
这是她的风铃。
“放手”
桑宁宁不会放手。
她记得的,这是那一年元宵节,那个神秘人送给她的风铃。
那时的她还太年幼,不会藏拙,也从不遮掩情绪,得了喜欢的东西,总是忍不住想要带在身上。
这一佩戴,便出了事。
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小姐,怎么可能买得到外头的东西定然是偷了别人的。
偷了谁的定然是偷了桑云惜的。
就这样,桑宁宁的风铃,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易了主。
桑宁宁收回思绪,望向了眼前暴怒的男人。
那时的桑父,和如今没有丝毫区别。
桑父最恨人忤逆,加之今日来陈府讨驻颜丹一事极为不顺,此刻更是心头火气。
“你还不放手好,那就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几乎是刹那,桑家标志性的“桑叶纹”于风铃处炸开,飞旋而过
桑曜安一惊,叫道“父亲”
他见劝不动桑父,就转过头对着桑宁宁焦急道“你先放手你、你这样耗着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谁说没有意义
桑宁宁心头正憋着一股气,倔脾气上来了,理也不理,一个字也不说,只是死死握着风铃不放手。
这股气,是从九年前憋到如今的气。
她当年太小,护不住自己的东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人夺走。
而今时今日,哪怕再难,她也绝不会再放手
桑宁宁剑法高超,可此时用不得剑,只能以灵力护体,但是桑父灵力比她更为深厚,身上也卸有诸多法器。
无异于以卵击石。
手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最深的伤口几可见骨。
不远处。
容诀偏过头看向身侧的阴之淮。
“如何”
阴之淮不发一语,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桑宁宁,一刻也不曾错开。
桑云惜早就被她的母亲叫走,所以阴之淮只得和容诀一起进屋,又一起与陈家人商定了如何引怨魂,如何除怨魂。
谁曾想,一出门就撞见了这一幕。
何其相似。
阴之淮双拳紧握。
他想起了那个在冬雪日
里,跪在容长老门前,倔强又不解的孩子。
他那时候也如此,一声声带着哭腔的询问,问对方自己哪里不配哪里做得不好哪里做错了,以至于对方一直不让他入门,让他一遍又一遍的受天下人耻笑
后来问得累了,也就不问了。
他只是跪在门前,死死地握着师父赐予他的弟子牌,仍由他人打量的眼神和冰雪一起,将他覆盖。
也是从那日起,阴之淮的旧疾就一直好不起来了。
何其相似。
在看到桑父毫不犹豫地用上灵力绞碎桑宁宁受伤的皮肉后,阴之淮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很信任你。”阴之淮一字一顿道,“你不去救她吗”
救
桑宁宁可不需要人救。
况且
容诀摇了摇头,唇畔仍带着向上勾起的弧度“还不是时候。”
又是这样
目空一切又理所应当
阴之淮怒极反笑,他的语速也越来越快,不知再说给谁听“不是时候那在你眼中什么时候才是时候难道非要等候我们皮开肉绽,腐化血肉,成了一具具被焚烧的枯骨么”
“够了我说,够了”
随着这一声怒喝,阴之淮再也忍不住,飞身上前。
容诀望向他离去的方向,依旧没有动。
太早了。
他嘴角噙着笑,望着不远处那泾渭分明的阵营。
容诀之所以将桑宁宁留下,只是为了让她“当断则断”。
更何况,他知道,他的“阿妹”可不是一个喜欢被人管着的人,她未必喜欢胖人插手此事,更何况先前她之所以不用剑,也是怕
容诀的笑容一窒,嘴角的弧度淡了下去。
微风吹过他的身旁,将所有的春光与暖意卷走,只露出了他如玉的脸庞,还有眼下那一颗如妖鬼般勾人的泪痣。
乌发雪肤,勾魂摄魄。
无需任何言语,倘若看见这一刻的容诀,再不会有人错认他怨鬼的身份。
而此时此刻,这个怨鬼枯骨,正看着不远处的小女孩。
鲜血淋漓的手背,完好洁白的掌心。
在掌心上,躺着一个被小心翼翼地护了很久,却依旧在方才断裂的小风铃。
容诀缓慢地眨了下眼。
这小风铃的形状极为罕见,被外人看到,只会以为是寻常野花,又或是匠人妙手偶得。
但是容诀认得。
这是玉容花。
这也是,他亲手制作,并送出去的小风铃。
在成为“容诀”之前,它还成为过许多东西。
在最初的一世,他遭人背叛,被最信任的父母舍弃,成为了容家千年基业的“献祭品”,还诬陷他“与怨鬼勾结”。于是他被囚在了容家后山的玉容镇魂阵中,困他此后生生世世混沌轮回
,世世生生不得善终。
被拦腰砍伐锯开的柳树、被凌虐折翼的青鸟、被冤枉焚烧的小医倌、被剥皮斫骨的将军heih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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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又一世的怨气累积,最终才有了这一世的机缘。
他成了怨鬼。
第一世杀了这么多年的怨鬼,这一世他终于成了天地间最大的怨鬼。
巧合的是,这一世他再次成为了“献祭品”。
或许是因为怨气太重,或许是因为生生世世的记忆太纷乱。
每隔一段时间,容诀就会忘记一些事情。
他现在所能忆起的,也只是怨气极深的几世之死罢了,剩下的哪怕是今生,也早已遗忘。
所以
他大概真的早就见过桑宁宁,还送了她那个小风铃。
只是她那时年岁太小,而他又恰好丢失了这段记忆,所以两个人谁也没有记起。
容诀弯起眉眼,瞳孔深深。
他撩起衣摆,腾空飞身而去。
看来他不止喜欢现在拿着剑的桑宁宁,也很喜欢小时候拿不起剑的桑宁宁。
也不知道,那时候的桑宁宁是什么模样
容诀思绪飘散。
大抵是和现在一样倔强又不服输吧。
伴随着陈家奴仆的阵阵惊呼,容诀轻而易举地拦下了桑父恼羞成怒下的出手,也拦下了桑宁宁的剑。
阴之淮又在容诀面前丢了脸,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对着身侧的小姑娘道“桑宁宁,我在帮你,你居然还对我拔剑”
桑宁宁抿了抿唇,厌倦地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可是我的风铃碎了。”
倘若只有她一人,她自是不介意和桑父鱼死网破。
可她刚才之所以不出剑,就是因为手中这个风铃承受不住这样的剑势。
桑宁宁的剑势是冷肃的、坚硬的、如同她整个人一样,半点不解风情,更不通风花雪月。
小小一个风铃,根本承受不住。
然而阴之淮一出现就动了手,桑宁宁一面抵御桑父,一面还要护着手中的东西,自然是分神不及。
还是太弱了。
桑宁宁垂下眼,看着断裂的风铃。
倘若她再强一些,大概就不会这样了。
容诀静默了一会儿,看着那截沾染着血迹却依旧被人执拗紧握的风铃,嘴角的弧度终是平了下来。
他从桑宁宁的话语中,听到了难过。
也不知道为何,容诀不想让她这么难过。
他本来只将她看做一把剑,后来觉得她有趣,大概可以和那些被他驱使的小青鸟相比。
但此刻,容诀发现,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不会在乎被他驭使的飞禽走兽的想法,但却会思考,桑宁宁是否难过。
很微妙的感受。
就好像在这具空空荡荡的白骨躯壳中,真的有一瞬,还有心在跳动。
容诀走在桑宁宁身旁
,轻声道还能修。
桑宁宁倏地抬起头。
然而这一次,容诀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看她,而是拉起了桑宁宁的手。
伤痕交错,皮肉翻卷,没有看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与之相对的,是那个被她护在掌心的风铃。
干干净净,除了断裂和外围沾染了一点点血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损伤。
阴之淮早就在桑宁宁冷眼相对时就负气而去,此刻留在原地的,也只有桑家父子二人。
桑父半点不见之前的嚣张威严,早已收起手,忐忑的看着容诀。
该死他怎么不知道这个倒霉东西居然和容长老之子关系如此之好
桑曜安也十分不安。
他最崇拜大师兄,这次可是难得的见面是不是被搞砸了
一向温雅示人的容诀,像是根本察觉不到二人的忐忑。
他恍若未觉,完全无视了两人忐忑的目光,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地为她擦拭干净,又细心包好,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
桑父满脸忐忑“大、大公子”他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既想讨好容诀,又不想在小辈面前丢了脸,“这毕竟是我的家事”
容诀看也没看他,对着桑曜安,平静道“告诉景夜扬,让他早点从家里滚回来给我妹妹道歉。”
桑曜安一惊。
不是,等一下,大师兄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都是景公子告诉他的消息
“还有。”
容诀抬起头,表情平静地开口。
“这就是桑宁宁的风铃。”
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模样,容诀从容的将先前因为要替桑宁宁包扎而被收起的风铃重新拿出,摊开桑宁宁的手掌,轻轻放在了她的掌中。
“是我送给桑宁宁的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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